月圓之夜，滿目大紅色的廂房內，菱花鏡里，一張美麗精致的臉愁容點點，淚光模糊了女子的視線。深夜的凝曦軒寂靜無聲，只有掛在繡床床頭的玻璃繡球燈，微弱的光，吸引著飛蛾，一次次撞擊著透明的玻璃。如同女子此時的心情，這牢籠，是自己要進來的，如今，卻是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

01

我叫柳湘蓮，如今十六歲了。今天，是我嫁人的日子，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我要嫁的這個人，是我的仇人，殺父弒母之仇，不共戴天，可笑我自以為成功的報復，卻在別人的掌握中，我逃不掉了。我盯著菱花鏡里的容顏，二八年華，美艷不可方物，此時這美麗成了我厭惡的存在。我的眼淚一直掉下來，去我卻沒有去管，眼淚，或許可以提醒我，此時應該理智。

腳步聲從門外響起，我知道，賈代善來了。我沒有轉身，大紅的衣衫漸漸欺身而來，“蓮兒”，他的大手拂過我的臉，擦干了我的眼淚，“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他們真的不是我殺的。你相信我。”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只是冷了冷臉，這樣的話他說了不止一次，可是我親眼看到他一劍刺死了他們，認為無從狡辯，我曾經那樣信任他，在我躲在簾子后面看見那一幕的時候，都化為烏有了。

他抱起我，放在床邊，“既然你不開心，那就算了，我不會勉強你。”然后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房門關上，我才回過神來，層層的守衛，擋住了原本皎潔的月光，我抱膝而坐，什么時候能報仇，什么時候能走？

我創建了桃花詩社，以詩詞為名，為了我復仇而努力。副社長晨妝懶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我，本來這次讓他帶領一部分人去大漠尋找毒藥，回來我殺了賈代善，我們就可以一起歸隱。誰知道賈代善打破我原本的計劃，說要遵循他父親的遺愿，讓我們完婚，賈敷因為喜歡我的母親，所以給我們定下了這樁婚事，只是我的父母并不知曉此事。

02

外面開始下雨，月亮已經不見，我推開窗，雨滴一點點打濕了書桌上的紙，秋窗風雨夕，我獨在仇人的宅院里，不知前路可否有期。

懶懶沒有回來，我只好繼續忍耐，每日吟詩作賦，或者練武，也是舞蹈，我的武器，是白綾，那是父母下葬的時候系在我脖子的，我一直記著他們臨死的時候看向我的眼神，他們示意我不要出聲。

我最拿手的一招叫做“瀟湘春暮無釋處”，白綾飛舞，卻不曾尋找著力點，空中落花隨著氣流旋轉上升，似是無處可歸。我素色的衣衫立在樹頂，卻傳來了一陣掌聲，“好，蓮兒的舞步越發好看了。”我甩開白綾攻擊他面門，卻被抓住，“蓮兒是在告訴我，可以洞房了么？”

“無恥。”我使勁扯出白綾，一個閃身回到凝曦軒，關上房門，插上門閂，“蓮兒，只要你不離開我，總有一天，你會重新愛上我。”見我沒有回音，腳步漸漸消散。愛？我想起了舊時的時光，我和他是指腹為婚，賈敷和我父親柳璇璣是好友，我母親桃夭是桃花谷的傳人，賈家也算是書香世家，幼時他總是跟在我后面保護我，說我是他媳婦兒，會好好保護我。

我七歲的時候，桃花谷被魔教攻破，父母帶著我來到他家躲避，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我看到他殺了我父母，我假裝失去記憶，流落青樓，后來被他遇見，帶回了家。

03

我一直在計劃報仇，他一直在找我，他告訴我成親是父親遺命，必須遵循，“蓮兒，我必不負你。”我想，這是機會來了，“好。”我以為我自己會殺了他然后帶著懶懶走，可是他的一個丫鬟卻在我準備嫁人的前夕找到了我，“柳姑娘真的以為我們少爺愛你？殺了你父母，娶了你，你桃花谷的繼承人就變成了賈家的人了，魔教的人已經跟我們達成協議，只要賈家接手桃花谷，就給他們十萬兩白銀。”一張一合的嘴巴里吐露出來的字，都化成尖刀，也是，他既然殺了我父母，又怎么會放過我？

“你別說了，”我捂著頭，卻聽見外面一陣腳步聲，他抱住我，一劍殺了那個喋喋不休的女子。“蓮兒，我沒有殺伯父伯母，你相信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變得脆弱，拿起劍就要刺向他，他沒躲，“噗嗤，”利刃刺破了他的胸口，我又想起了父母離開的那一幕，眼睛一翻，就再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端坐在凳子上，丫頭在給我梳頭，原來已經中秋了。因為我的冷淡，他只是每天來看我，然后離開，知道有一天，暗衛全都不在了，我收拾了衣衫打算去找懶懶的時候，魔教教主冷千絕從天而降，“呦，賈夫人這是要去哪？給你丈夫收尸么？本尊給你帶來了。”一個人頭咕嚕嚕的從他手里滾落，那是，“你殺了他？”

“自然，你以為，原來的那么多侍衛都去哪了？本尊要練就魔宮，必須要桃花谷的武功秘籍，而且，需要嫡系傳人的血，我的屬下扮成他殺了你父母，故意給你看到的，本以為你會殺了他，誰知道你那么不濟，本尊只好親自動手了。”他猩紅的眼眸閃著光，“若不是他保護你，你早已經是本尊口中餐。”

04

“為什么？為了練功，你就可以隨便殺人？”我撿起那個人頭，用帕子擦干了那臉上的血，抬頭怨恨的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人。

“當然，本尊練成魔宮，江湖中無人能敵，我亦可以高枕無憂。你桃花谷的財富，亦可歸我所有，何樂而不為？”美酒杯杯灌下去，那張臉依舊美艷，我看著那如同女人一般的臉，猛地把白綾射了出去，卻被內力震斷，散落一段一段，如同鵝毛大雪。

我心生悲涼，父母之仇未報，殺夫之仇亦未報，難道今日，要殞命于此？我伸手向上，問蒼天，“老天不公。”“怎么會？”懶懶的聲音從耳邊響起，我被帶起來略過冷千絕的攻擊，到了深山里。

“懶懶，你們怎么去了那么久？”

“因為我懷疑，賈代善根本就不是你的殺家仇人，所以去查了查，誰知道剛查出來你這邊就出事了，大漠里我找到了那個當年扮作賈代善的人，已經帶了回來，你還要不要？”“不用了，我都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殺了我父母，如今又殺了我丈夫，我一定要報仇。”“很難。”“我已經有辦法了。”“需要我幫忙么？”“我自己可以，懶懶，如果我回不來，你記得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好，我答應你。”“謝謝你。”兩個人在月光下，笑出了眼淚。

05

一個月之后，我只身來到桃花谷，侍衛通報之后，冷千絕親自來迎接，依舊是那一身黑衣，一張病態蒼白的臉上，嵌著一雙猩紅的眸子，“看來，你想通了。”

“是的，與其這樣活著，不如給你當藥。”

“哦，本尊倒忘了，你母親，是桃花谷的神醫。你自然也有醫者父母心。”

“那是自然。”我平靜的和他對視，他轉身，“走吧。”他住在原來我父母居住的屋子，那些擺設都沒有動，還是我熟悉的樣子，我忍著內心的激動，伸出手，“放血吧，”他詫異的看了我一眼，卻點點頭，伸手拉過我的胳膊，張嘴咬了下去，“嘶”，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回到他安排的房間，唇角勾起了笑。

從貼身的衣服取出來那一塊帕子，已經洗的干干凈凈，我卻仍然感覺上面都是賈代善的血，血紅刺眼，提筆寫下一行字：“題帕三絕。”

桃花谷底青梅戀，皓月飄零幾世緣？落蕊殘年都不見，隨君碧落又黃泉。

西風夜雨梧桐念，角徵琵琶碎雁聲。鏡里紅顏當如故，相思若水幾千重。

芭蕉鎖雨陶菊遠，桂葉清香近我身。不羨鴛鴦戲蓮池，來生伴你若星辰。

第二天早上，冷千絕唇角帶著血，來到我房間，“你做了什么？”

“沒做什么啊，教主。我不過是給自己下了寂滅。”我笑著，手中的酒杯搖晃，“寂滅你該知道吧，無人能解，是我母親研制出來的毒藥，在血液中無甚變化，卻不能使用內力，不然會全身筋脈俱斷。”

“賤人！”他手中的劍刺向我，我沒有動，大仇得報，已經生無可戀。我看著冷千絕也在我面前倒下，慢慢的閉上眼睛，這個世界，再見了，善哥哥，但愿來生，我先找到你。

后記：我的魂魄來到奈何橋，忘川河水滾滾流淌，彼岸花在對面開的正艷，我問孟婆，可否給我留一世的記憶，我有要找的人，我愿以壽命來換，孟婆答應了，我在投胎的路上，看見了排隊的善哥哥，跟著他到了長水城，我出生的時候天有異象，算命的謂之大吉，故而父母對我予取予求，我如愿以償，嫁給了他，終年三十歲，只有一女，名曰若水。他答應我，會好好活著，照顧我們的女兒，我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