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星期二,其實是相約死亡。
我曾有兩次機會直面真正的死亡。一次是小學時家里的一個親戚逝世,我被爸媽拉到他的家里做最后的道別。小小的客廳,刺繡被面蓋住他的身子,我看到他作為人的輪廓。其實我跟這位親戚并不熟,擠不出眼淚,小孩子也不會裝。被老媽一把按倒跪在地上,迅速磕一個頭,然后又很快被拉起來。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這對于當時的我來說,與其說是在參加一次追悼會,倒不如說是在體驗一種儀式。
第二次是幾年前我爺爺去世,我參加了整個追悼直至火葬的過程。冷冰冰的空氣,冷硬的地,滿眼的白色,響徹云霄的號哭——哭已經成為了一種儀式,因為只有哭才能讓前來悼念的人知道你和死者之間的感情。奶奶哭到最后,連眼淚都干了,但是仍然在口齒不清地說著“不是我們不照顧啊,哪知道人一下子就去了呢?”
我轉過頭,我理解這種傳統的喪葬儀式,但是不免會感到有些羞赧。我說不出為什么,也許,潛意識里我認為,即使是面對死亡——這個人世間最值得悲痛的事情,也應該保有必要的體面。
《相約星期二》里的莫里是我見過的最體面的面對死亡的人。在知道自己死之將至的時候,他與學生相約來一場生命最后的課程。他把死亡作為最后一門課程,作為他生活的主要課題。他與死亡相約,似乎在與死神共舞。
他說,一旦你學會了怎樣去死,你也就學會了怎樣去活。他把死亡當作一個自然的過程,像出生一樣順其自然,像日常生活一樣不需要大驚小怪。即使是面對電視臺的攝像機,以及學生的錄音機,他也沒有一點裝模作樣。
當然不免還會有遺憾,他說,早知道能如此平靜的面對死亡的話,那么就可以輕易應付生活中最困難的事情了。人之將死,才能知道過往歲月里那些了不起的大事,的確不過輕如鴻毛,即使是莫里。這就是為什么在生活中,你需要與一些年長的人聊天,他們隨口說出來的某些話,也許是你窮極書本都得不到的答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對學生說:與生活講和。我會想,這是不是妥協呢?妥協,是不是真的就不對呢?
每個人的生活中有很多妥協,高考因為分數不夠選擇了第二志愿,為了讓爸媽放心成為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者,為了不和另一半分開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工作。我們似乎一路妥協,但是不知不覺,竟然也開始向從前的好友講述當下的生活,沒有人問“這是你想要的嗎”,但你的確也能過的不錯。就像電影《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里所說的,如果別人都覺得你過的不錯,那么大概真的就是如此吧。
也許,學生時代的叛逆真的是為了反抗而反抗,也許當你懂得多了,自然會進入生活的軌道,無需別人的教導。也許,這就是與生活講和,你不必苛求自己,說這是“妥協”。因為糾結,真的會浪費很多時間啊。
莫里絕不會這樣浪費時間。固然要到生命的終結才能修煉成如此淡然的莫里。但是教授教導學生,你應該去體驗生活,體驗,而非簡單的過日子。
從前我知道生活中有這樣一類人,他們不盲目追求結果,而是注重整個生命的過程。晴天曬太陽,下雨樂意去淋雨。而現在,我看到的是,晴天時人們打傘,雨天他們打車。人們樂意快速到達目的地,他們刻意忽略過程。大一思政課的老師的一句話給我印象很深刻,剛進大學的我們對未來很迷茫,整天在擔憂畢業后找什么工作,去哪兒工作。在一次討論課上,老師疑惑地問我們:為什么你們剛進來,就想著出去呢?大家轟然一笑,但該擔心的還是在擔心。
這很可怕。會不會有這樣的一天,當你被大夫告知得了絕癥,你知道了自己的結局,然后你直接回家自殺,因為你想省略過程。
但是,莫里不會。一開始,他不能跳舞,接著不能行走,接著雙手無法抬起來,最后連擦屁股都要人代勞。但是他毫不掩飾,甚至不害羞。他說,他在重新體驗做嬰兒的過程。很多人生哲理書上告訴我們,人生是一個圓。但是鮮少有人為我們展示這樣具體的過程。如果你走進醫院的重癥病房,多的是暴躁的老人,他們需要幫助,但是拒絕護士甚至是親人的雙手,他們如此狼狽的走向終點而毫不自知。人終有一死,我希望成為莫里,成為一個在死神面前也能保有尊嚴的人。
相約星期二,是相約死亡,也是相約生活。中年的學生在人世走了一遭,帶著塵世的污濁,在老教授的春風化雨中,漸漸明白生活的真諦。也許再次回到生活中,忙碌依舊,畢竟迅速的改變不太現實。但是在心里,他會多一種選擇。因為生活中沒有來不及,在與死神的漫長約定中,他都有機會做一個像莫里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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