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一年,戶部尚書府。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少女清脆的讀書聲從涼亭傳來,一身穿碧青色蓮花鑲邊旗裝的少女雙手捧著書本站在亭中,一陣清風徐來,少女抬起頭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嫣然一笑,滿池荷花皆黯然失色!
亭子中一個身著淡黃對襟鑲邊綢衣的姑娘坐在石凳上雙手托腮目光癡迷地望著亭中的人,一副忘我的表情惹得坐在她身旁的人兒一陣暗笑,不由的對著她的頭敲一爆栗!
“哎呦!青黛你干嘛打我?”
“我是心疼你眼睛,再這么瞪一會兒眼珠子都飛出來了!”
黃衣女子臉色一紅低下頭小聲嘟囔道:
“是格格太好看了嘛,我才一時看呆住的!”
“素心!我剛剛給你念的詩可記住了?”
“???什么???”
“……”
捧書女子無力扶額,可著她這念半天,人家是一句沒聽進去啊!
“格格,就素心那榆木腦袋就知道天天對著你犯花癡,還給她念什么詩啊,完全是浪費精力嘛!”女子一手掩著唇另一只手又飛快地在素心頭上一個爆栗,惹得她一陣尖叫。
“??!你怎么又打我?”女子抱著頭尖叫一聲轉而又向亭中女子抱怨道:
“格格你看她,總是欺負我!”
亭中女子無奈地看著面前的兩人,一個捂著嘴傻笑,另一個抱著頭氣鼓鼓的瞪著眼,
“青黛,不要再打素心了,她本來腦子就不好使!”
聽罷青黛笑的更加歡快,素心本來還以為格格替她說話還像個傲嬌的小母雞瞪著青黛可后面才發現格格在嘲笑她,頓時小臉垮下來,嬌嗔道:
“格格!你也幫著青黛欺負我!我不理你們了!”說罷賭氣的轉過身不看她們。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惹素心生氣了,我把頭伸給你,你打回來好不好?”青黛拉著素心的袖子哄著,滿臉笑意。
素心這才偏過頭,“那我可要打嘍?”說著搓著雙手滿臉奸笑地湊過來“哈哈,拿頭來!”
亭中女子看著鬧成一團的兩人徹底無語,今天一早她就在教兩個侍女讀書認字,青黛倒學了個七七八八,素心是完全都沒有記住!無論她講多少遍就是一副木呆呆的表情,一問搖頭三不知!
“格格!格格!”
清脆的叫喊聲從園中傳來,亭中女子抬頭順著聲音方向看去,一個同樣身穿淡黃綢衣的丫頭急急忙忙跑過來,近了一看原來是額娘的丫頭梅香,只見她跑過來一手叉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格格,老太爺和太福晉還有韻穎格格來了,福晉叫您趕緊去前廳!”
少女驚喜地站起來“祖父他們已經到了?青黛素心趕緊的,我們趕緊去前廳!”說完就一陣風似的飛出了涼亭,青黛素心也趕緊整理了衣裳拉過梅香跟著少女向前院走去。
一行人還沒到正廳門口就聽見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從廳內傳出:
“貞兒呢?怎么還沒來?”
“祖父!”
輕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正座上的老人抬頭就看見一個清麗淡雅的少女從門口微笑著走進來,一舉一動皆透著大家閨秀的風范,走到他跟前行了一個標準的晚輩禮,
“貞兒拜見祖父,祖母,祖父祖母吉祥!”接著又轉身向坐在祖母下側的女子盈盈一福,“貞兒給小姑姑請安!”
“好啊,好啊,好一個大家閨秀!”看著自家孫女老人滿臉贊賞,一旁的老婦人也是滿臉笑意,抬手招呼著,
“貞兒快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女子依言緩步走至上座,又福了福身,老婦人拉起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滿意更甚“一晃這么多年,我們貞兒長大了,真是個標致的大姑娘了,也不知哪家的小子有福氣將來能討了我們貞兒去!”
“祖母!”女子面色嫣紅,低頭嬌嗔。
“哈哈哈哈……我們貞兒還不好意思了,祖母不說了,我還舍不得讓我的好孫女嫁出去呢!”看著面前少女通紅的臉頰老福晉也不再取笑,回首向下側的女孩招手示意她過來,又對著面前女子說:
“一聽說要來京,穎兒就高興的什么似的,天天心心念念的就是你,你們以前也最是要好,現在肯定有好多女兒家的體己話說,你們自在去吧,別老拘在我們身邊了?!?/p>
“是,額娘!”
“是,祖母!”
兩人又向在座眾人福了一禮便迫不及待手拉手的跑了出去。
“到底還是孩子!”老福晉滿眼寵愛的微笑,福晉也是微笑的看著兩人跑了出去,滿眼的欣慰與歡喜。
“阿瑪這次來京是為了韻穎選秀的事吧!”坐在老人下首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眾人才將目光收回來,老人捋捋胡須微點頭。
“我如今的處境你不是不知道,自從當年太平天國的事,我也不會到這個地步,還連累了你們兄弟……”
“阿瑪莫要這樣說,當年的事……”中年男子有些艱難的閉上嘴巴,當年之事一直是橫在阿瑪心頭的一根刺,從嘉慶年間阿瑪中了舉人入仕,官至四朝,從小小的筆貼式到文華殿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阿瑪戰戰兢兢,一心為國,他辦事認真負責不懼權威,曾親赴各地查辦多起官員彈劾事件,為不少冤屈的官員平反,很受皇帝贊賞,可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后來很多人在暗地下絆子,阿瑪在軍機處行走時被人算計導致失誤,還降了級,好在后來皇帝嚴查才知冤枉了阿瑪這才得以恢復原職。后來阿瑪一直是頗受朝廷重用,一直到咸豐元年爆發了太平天國運動!當時很多朝廷大員對太平天國不以為意,只認為他們是幾個刁民窮瘋了鬧事而已,不過是跳梁小丑,但阿瑪始終覺得他們是隱患,應該趁羽翼未豐時趁早鏟除,因此多次上表請皇上派人圍剿。太平天國逐漸聲勢浩大也引起了皇帝的重視,所以任命阿瑪為欽差大臣前去消滅亂黨。阿瑪一心報國雄心滿滿,可他終究是個文官,不懂得如何駕馭武將,搞得兩位大將烏蘭泰與向榮總與他意見相左,還總是跟他鬧意見。行軍打仗最怕將領內訌,動搖軍心,牽一發而動全身,指揮的失誤,內部不和,所以后來圍剿太平天國失敗,朝廷震怒,差點將父親處以極刑,還是當初朝廷人才短缺加上眾大臣聯保才得以保住性命,哥哥因為阿瑪的事也被免了職,自那以后阿瑪就郁郁不得志,以前阿瑪得罪不少官員,有人趁機落井下石,阿瑪無法最后無奈回了蒙古老家,如今韻穎到了選秀的年紀,才不得不來了京城。
提起往事,屋里的人都沉默下來,最后還是老者笑笑開口道: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雖然勢敗,但我有一個好兒子,你可是咱們大清唯一一個旗人狀元,如今也是戶部尚書了,還把貞兒教導得這么優秀,為父臉上也增光!”說起孫女,老人臉色漸漸好起來。
尚書大人怕父親再想往事傷感也連忙說:
“阿瑪,額娘,貞兒聽說你們要來早早的在正月起就釀了好多桂花酒,就等著你們來開封呢,我這個做阿瑪的得借著您老的光才有口福嘗嘗呢!”
“哈哈哈哈,貞兒還是這么想著我這老頭子,那咱們這就過去看看去!”說著便起身向外走去,尚書大人看了看老福晉,老福晉沖他笑道:
“你跟著你阿瑪,看他急得那樣怕誰跟他搶似的!”
尚書大人這才一揖跟了上去,福晉過來攙太老福晉也慢慢向外走去。
這邊婉閣院里,兩個姑娘嘀嘀咕咕的說著什么,笑聲陣陣傳來,
“貞兒,我都快想死你了,給你寫那么多信叫你去蒙古你也不去!”少女撅著嘴看著對面的青衣女子。
“我也很想去啊,可是阿瑪不讓我去!”青衣女子無奈的說,她是真的想去蒙古看看,藍藍的天,白白的云,一望無際的草原,聽小姑姑信中說的就好向往。
“哥哥還真是古板,把你都教的古板了!”少女不滿地撇著嘴,婉貞看著她不覺好笑,眼前的少女雖然是她的小姑姑,可是年紀比她還小上三歲,她本是祖父侍妾的女兒,在小姑姑很小的時候她的親額娘就去世了,是祖母一手將她帶大,祖母沒有女兒,對她也視如己出,她雖是庶女,但跟嫡女差不多,祖母也很寵愛她,她們小時候總在一起玩,一直很親厚,雖然是姑侄更勝似姐妹,后來小姑姑隨祖父祖母去了蒙古,但兩人一直書信往來。連她都不得不說有時真的很羨慕這個小姑姑,可以騎著馬在草原馳騁,看成群的牛羊,還可以圍著火堆唱歌跳舞,那是她想都沒想過的事,她一直都被教導做個大家閨秀,舉手投足要注意身份,可她也很想過過小姑姑那樣的生活。
少女半天沒聽見她回話不禁抬頭一看才發現她木呆呆地看著天空臉上一派神往之色,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些心疼她,不禁握住她的手轉移了話題。
“馬上就要選秀了,你準備的怎么樣啦?”
女子這才回過神來,
“準備什么?也沒什么好準備的,前兩年選秀時正好我生了病錯了過去,今年是躲不過去了!”說著低下頭,眼神暗了暗。
少女邪邪一笑,手指故作輕佻地勾起女子的下巴,“就我們貞兒這樣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不論誰見了魂都能被你勾走,我要是皇上啊,現在就把你搶進宮去!哈哈哈……”
女子開始一愣,后來發覺自己是被她調戲了,面色一紅就要去掐少女的嘴,兩人頓時扭成一團,青黛素心看著直咯咯地笑,也就是韻穎格格才敢這么調戲格格,也就只有跟韻穎格格在一起時自家格格才像個孩子,兩人鬧夠了,這才趴在桌子上互相看著笑個不住。
這時梅香從院門進來,招呼兩位格格去用膳,兩人這才發覺天色已經有些暗下來,起身讓丫頭們收拾一遍,重新整理好妝容相攜而去,走至門口讓青黛素心去將備好的桂花酒取來。
青黛抱著酒壇走出院門時,迎面天空絢爛的晚霞直直的投過來,兩位格格踩著晚霞一邊說笑一邊向前走,霞光繞過格格們向后散開來圍在身邊,倒像是格格們身上發出的柔柔的光!青黛一時看呆了,素心跟上來抬頭一看,向青黛喊道:
“青黛你看,是大雁!在格格頭頂!”
青黛順著目光向上看,漫天霞光中,一排鴻雁悠然飛過。
娘說過鴻雁高飛是大吉之兆……
很久以后青黛想起那天的場景不覺苦笑,鴻雁高飛,夕陽日暮,大吉卻是對著轉瞬即逝的夕陽,正是格格悲慘的一生!
素心在前面召喚,青黛回神趕忙跟上,在她身后,夕陽收回最后一絲光亮徹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