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室友小莫死了,死在了自己那張散發著怪味的床上。
我想我應該是第一個發現他慘死的人,也在第一時間報了警。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進刑警隊的訊問室,應該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我想。
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拘謹,也許是因為在電影電視劇里見多了這樣的場景,也許是坐在對面的警察同志帥氣又親和,總之我像是和老朋友之間聊天一樣,平靜淡然地講述著我所知道的關于死者小莫的一切。
2、
“那我就直接了當點吧。嗯,不知道是天氣炎熱的緣故,還是因為他死去的時間太長了,當我從老家回來之后,一打開門就被濃烈的腐臭味熏到想吐。于是我循著臭味,捂住口鼻一腳踹開了小莫的房間,屋子里冒出來一股黑灰,嗆的我直咳嗽。”
“嗯,你認為現場滿地的黑灰是什么?是燒掉的什么東西?”問話的警察打斷了我的講述。
“我想應該是燒掉的書或者手稿什么的吧,這個你們不是可以檢測的出來嗎?”我淡淡地說到。
“呃……當然,我們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而已。所以,你說的手稿具體是指的什么?”
“可能你們還不知道吧,老莫,哦不,小莫,他是個小說家。”
“噢,是嗎?小說家?”警察似乎對這三個字很有興趣。
“當然,這個小說家的名頭可能只是他自詡的,但他確實在不少網絡平臺發布過很多作品,我很欽佩他的文學才華,而且他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不過,我對他這個小說家是真是假一點也不感興趣,因為我自己也曾經冒充是個詩人,可實際上我只是恰好會回車罷了,而我所寫過那些所謂的詩,全都是為了泡妞而已……”
“不好意思,你能多說說與死者相關的事情嗎?”我的話又被打斷了。
“好的,扯遠了,我還是說說小莫吧。小莫呢,其實他的年紀并不小了,雖然他自稱三十五歲,可在我看來他卻像是五十歲的中年大叔,所以我背后都叫他老莫。矮胖的五短身材,背彎的像是一張弓,油乎乎的一頭長發,滿臉絡腮胡子,厚厚的眼鏡片后面,是一雙總是沒睡醒似的的小眼睛。”說到這里,我故意頓了頓。
“請繼續,但不要總說死者的外貌好嗎?”警察點頭示意可以接著往下說。
“呃,好的。總之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老莫至少有三百天都是大褲衩加人字拖,吃不完的泡面,宅不完的窩。他總是躲在自己那間不足八個平米的狗窩里,敲著鍵盤、玩著手機,一呆就是十天半個月不挪地方……”
“對不起,你能不能說點有價值的東西,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發現死者有什么特別或者奇怪的地方?”我的話頭再次被無情打斷。
“不好意思,我想想……這個老家伙,哦不,小莫,是小莫,他跟我不一樣,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泡妞,更沒有什么社交活動。對了,他說自己有抑郁癥。”
“哦,抑郁癥?你是怎么知道的?”
“去年我們剛開始一起合租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這個事情,還問我能不能接受,我說沒問題之后,他才搬進來一起住的。”
“哦,他的抑郁癥具體有什么表現嗎?在生活中。”
“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至少表面上都很正常的吧。至于關起門來背后的他到底是什么樣的,我也不知道。”
“好吧。那我們聊點別的吧。”
“沒有問題。”
“你認識這個人嗎?”警察翻過一張反扣在桌上的照片,用食指點了一下。
“這……”看到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我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怎么了?你認識她嗎?”
“當然。這……這是,是我女朋友,哦不,現在已經是前女友了。你們怎么會有她的照片,她跟老莫的死有關系嗎?”我實話實說了,但卻突然緊張起來。
“對不起,我們暫時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們也還在調查中。至于這張照片,是我們在死者房間發現的,類似的照片還有很多,而且還有不少更為暴露的。”
“暴露的照片?什么意思?”我的腦瓜子嗡嗡的,眩暈的厲害。我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很抱歉,我們暫時不便透露更多有關案情的東西。那么,你的前女友也認識死者嗎?”
“我不知道,我們分手已經很久了。”我撒謊了,其實他們早就認識了,還是我介紹認識的,而且我跟她分手也并不太久。
“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聯系她本人吧。對了,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
“很抱歉,我沒有了,我們分手之后所有的聯系方式就都刪了。”我又撒謊了,因為已經不想再聊下去了,腦袋生疼。偌大的訊問室忽然成了一個困住我的牢籠。我想快點結束這個談話,我想去找她問清楚。
“那么,好吧……”
“還有什么問題嗎?我可以走了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離開了。
“這樣啊,馬上就好,等下在這里簽個字就好了。”
3
走出刑警隊大門的我,就像一只岸上的魚重新潛入水底,原來自由暢快的呼吸,是如此美好。
打開手機,我找到那個多日前被我拒接三十多次的電話,狠狠按了下去。
“你個大壞蛋,終于肯給我回電話了啊。”
“我現在立刻想見到你,老地方等你,可以嗎?”
“噢,好吧。”
4、
“你還好嗎?”她的聲音還是如此溫柔,只是面容似乎憔悴了許多。
“呵……我很好。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找你是為了什么吧?”
“我應該已經猜到了。”
“那就請說說吧。”
“等一下可以嗎?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她拉起我的手,朝我溫熱的掌心放了一個方形硬硬的東西,我發覺她的手很涼。
“這是什么?里面存的什么?”她握住我的手許久才放開,我這才發現,原來她給我的是一個優盤。
“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你懂的。”
“什么?你偷了老莫的小說?”我忽然明白過來了。
“不,我不是偷的,是他送給我的。”
“怎么可能?他為什么要送給你?!這可是他這么多年的心血之作,怎么可能就這樣送你了。你快說!”我開始激動起來。
“沒什么,他說我幫他完成了心愿,一個他多年來的心結,要謝謝我。”
“什么心愿?什么心結?你們到底做了什么?”
“你這么激動干什么?你這么在乎我跟他做什么?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對不起,我已經不愛你了。快回答我的問題!”
“不,你這個騙子!你分明還是愛我的,為什么要跟我分手,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能別提這個嗎?快回答我!”
“不,我就要說,你知道當你莫名其妙說分手的時候,我有多傷心多難過嗎?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么過的嗎?玩什么不好,你跟老子玩失蹤!我恨你!”
“你不想說是嗎?那我走!你的東西,還給你!”我抓起她的手,把優盤還給了她,轉身作勢要走。
“不行,你給我站住!這個東西你必須收下,我要你把小說出版了,你一定會一鳴驚人的,老莫那邊我會替你擺平的,你放心吧。”
“什么?老莫那邊?你……你還不知道嗎?老莫他,他已經死了!”
“什么?!他死了?他怎么會死呢?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敢相信我的話,不停搖著頭。
“除了拿走了他的小說,你還對他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他有抑郁癥嗎?他是個病人,他受不了刺激的。”
“我,我,我……我只是騙他我喜歡上他了,他說我特別像他的初戀女友。你知道的,我是逗他玩的,我不想害死他的,他是個好人啊。”
“你?唉!他跟我說過,他的初戀在十八歲就去世了,是因為他而死的,他的抑郁癥也是因此落下的。”
“是嗎?我不知道啊。哦,我懂了,難怪他說我幫她完成了一樁心愿,讓他找到了初戀的感覺。原來這都是真的!”
“然后呢?你們還發生什么了?”
“沒什么啊,然后他很開心,就問我想要什么,于是我就想到了你,還有他的小說,就跟他隨便提了一下,誰知道他居然要主動送給我,說要給我出版,然后署我的名字。”
“只是這樣嗎?后來呢?”
“后來?后來嘛,既然都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了,我當然不能再跟他玩下去了啊,我也玩起來了分手加失蹤,跟你學的嘛。”
“你!唉!你這到底是為了什么?你能不能成熟點?周晴,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還這么幼稚?”
“你個大混蛋!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做這些還不是都為了你嗎?”
“可……可你,你這樣,你這樣害死老莫了啊!”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關系嗎?我這樣最多算騙他的感情罷了。難道,難道你想帶我去自首嗎?”
“唉!”
“你不忍心,你舍不得,對不對?白小元,你這個混蛋,你就是還愛我的,快告訴我,你為什么要跟我分手,還跟老子玩失蹤?快說!不然,今天你今天休想跑掉!”
“無理取鬧!再見!”我撂下最后一句話,掉頭就走。
“大混蛋,臭豬頭,給老子站住,給我回來……”身后,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某個瞬間,我的臉上幾股熱流交雜在一起,暖暖的,咸咸的。是汗水嗎?是淚水嗎?或者是血水嗎?我不能確定。
我只能再加快步伐,一路狂奔。
5
半個月后的一天,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老家醫院做最后一次化療的時候,刑警隊打來電話告訴我,老莫是死于失戀傷心過度之后,服用安眠藥過量,他們已經按照自殺結案了。
等回到家的時候,我已經失去行動能力,只能躺在床上,靜靜等待死神的光臨了。
終于,我用顫抖的雙手,在手機上發出最后一個信息:對不起,周晴,我愛你。
然后,我就把手機卡拔了出來,扔進了床邊滿是嘔吐物的痰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