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個少年一樣，身子前傾雙肘倚在二樓的欄桿上；眼睛毫無半點雜質，欣賞著校園鮮活的景色：有男生一前一后追逐著，伴隨脆朗的笑聲，像一股急流穿過沙洲；有兩兩挽著手的女生，靜靜說話靜靜漫走，留下澄澈白光般的身影；有一群人圍成半圈帶著含笑，都看著中間的人比劃夸張的手勢講一件有趣的事兒，像一個正旺的篝火熱烈燃燒干柴發出劈里啪啦的笑聲。

? ? ? ? ? “拍這拍那的，你將來想當個攝影師？”梅南山把別頭扭向蘇何章。

? ? ? ? ? “你看的只是風景，我拍的是會逝去的夢，季節會褪去的顏色，而錄影會保留永恒的彩光。甭說將來，現在我就是個攝影師。”

? ? ? ? ? “你說話真好聽，真的，像一個詩人一樣。” 吳維商認真地說道。? ? ? ? ? ? “這臺錄像機的開始鍵看出有磨損，鏡頭的偏右上35度角有個擦痕，可以看出何章這個愛好是個爛酒鬼級別，這個級別是一聞到消毒酒精都會全身癢癢發酒癮。從家世來看蘇攝影是不可能當個攝影師，當攝影師就是個打工仔，蘇老板是要開個電影公司的！”

? ? ? ? 蘇何章對賈簡木的侃侃而談笑笑，不予置否。

? ? ? “你連家世都能看出來？什么功夫！”梅南山懷疑的目光顯得無比的堅定。

? ? ? “福爾摩斯我看了八遍，什么都學不會就學會了看破，能從蛛絲馬跡看到整座金字塔，能現在看到過去，能從一瞬的變化看到固有的常態。別笑還真不信？你玩吊兒郎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幼齒小白臉，從小養尊處優；你壯得一頭老牛，有練過的。”賈簡木看著三個宿友臉上表情的變化，很是得意洋洋。

? ? ? ? “你看旁邊有一個怪人，你給破破。”梅南山用嘴努努，他們看到了旁邊立柱的另外一頭，一個男子雙手撐在欄桿上，身子前傾很快又直立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顯得焦慮。

? ? ? “看到被柱子擋住只露出一小角的那些書本沒有？這根本不是學生用的，他是一個老師。所站的位置離咱教室的后門有三步之遠，大概率是咱的班主任了。他手上的筋條粗大清晰，雙肩比腰板闊大得很，一條棄武從文的漢子。再看他眼神一點也沒有教書匠那種斯文氣，充滿了野氣，又有幾分緊張，可以得出結論他是一個菜鳥新手老師。”賈簡木徐徐道來，轉身朝向他虔誠的聽眾，右手舉起一根食指舉到鼻子的高度，作了一個肯定的姿勢：“一個四肢發達的菜鳥老師。”

? ? ? ? 梅南山被逗樂了，一排雪白的牙齒像對他精彩推論的作出贊許。吳維商站在后頭，通過蘇何章錄像機的鏡頭，看到這個老師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到賈簡木的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還親昵地拉了過來靠近自己，嚇得賈簡木一個抖機靈，剛才說話說得太投入不知后邊來了人。

? ? ? “你這毒舌！說得對我就是個菜鳥，我都沒當過老師。你們原來的老師是個女的，懷孕要生孩子了我就過來代課。我去，她的肚子都不是我搞大的卻讓我來背這個鍋，頭疼呀！哎，這位長者，你是留了多少年才混到高一的？”老師把另一只手也搭到梅南山的肩膀上。

? ? ? ? “八年喲。”

? ? ? ? “留級生，看你長得這么智慧，你應該有辦法能幫幫你的老師？現在頭腦一片空白，我也不好意思去問那些老師，他們看上去就一群呆瓜都沒勁問開口。 ”

? ? ? ? “這個好辦呀老師。一開始，你在黑板寫上自己的名字，要寫得特別大那種，再來作個自我介紹。后邊再讓每個學生都上講臺來，講講我的夢想是什么，通過這個來相互了解一下。老師你就可在一旁涼快放輕松，這課不知不覺就上完。”梅南山不假思索地回道。

? ? ? ? “不愧是留級生！人生經驗豐富，好辦法，改哪天我請吃飯。”

? ? ? ? 教室敝開的門忽然被關上，然后又被打開，在這一關一開的一會兒，高一（3）班的教室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們都看到：走進來一個臉龐削瘦的男子，在踏上講臺的時候他差不多是半跳的、敏捷地上到講臺來。他有點小心或者說是虔誠地把教案資料放下，接著在粉筆盒里花了三秒挑了一支粉筆，在黑板寫上三個大字，那種特別大的字，但是字寫得別別扭扭。

? ? ? ? “方成牧，我的名字，你們的代課語文老師，代班主任。等你們真正的班主任生小孩子去了，一回來我就走人。我在你們這個年紀也是學生的時候，是不怎么喜歡老師的，現在當了老師也不喜歡。”大家聽了都發笑，方成牧本來很緊張，現在有點開始佩服起自己來。“不知道會做多久，有可能兩三個月，有可能一個學期，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你們別給我添麻煩，我也不會給你們找麻煩。。。”方成牧忽然找不到詞了，他一時詞窮而停頓說不上話來，在眼前一片期待著說下去、閃爍幾許尷尬的眼睛中，突然找到了梅南山迷之微笑的眼睛。對方因為覺得有點可樂才笑的，他卻在這笑容中找到了鼓勵：“我們，希望我們，我們彼此之間都能做個有情有義的人。你有情，我就有義。”方成牧再次讓大家發笑，他也感到放松下來。

? ? ? “下面我點一下名，誰被我叫到了名字的上講臺來，來說說我的夢想是什么。什么？你沒夢想，沒有那趕緊找一個。夢想是人生的太陽。”方成牧忽然變換了聲調，聲音變得溫柔，緩緩地說道，而吳維商馬上一個機靈，拿起本子作起筆記。

? ? ? 夢想是照耀你上方的那道光芒

? ? ? 不再錯失

? ? ? 和慌張

? ? ? 你將聽到天使在耳旁說

? ? ? 這些美好不會消逝

? ? ? 我們開始微笑

? ? ? “我就是靠一個文學夢，”方成牧又恢復堅硬帶點野味的語調，“從一個愛打架的壞學生，變成了今天一個老師。哈哈哈~~~”說著說著他把自己給逗笑了，而講臺下面一片安靜，除了梅南山跟著呵呵了兩句。“下面請馬，馬畫青上到講臺來。”

? ? ? ? 有人喊道這就是那個神童，還有人帶頭鼓起掌來。12歲的馬畫青與同班同學相比身材有點矮小，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伴隨幾聲喔喔喔的尖叫中，在52雙帶著仰望的眼光中，從容地走上講臺。在52雙眼睛中，就數李志灼的最為光亮，他熱切地希望聽到這個考試輕易拿滿分的小天才，說話會是個什么樣子，覺得她即將發出聲來的字句將帶著圣光，照耀下來。

? ? ? “大家好，我是馬畫青。上完高中后，我會去清華上大學。（在聽到下面有人發出懷疑的咦聲后，）我已經收到了清華與北大的邀請，然后再去斯坦福留學讀研讀博。這就是我的夢想，謝謝！”她說得很平穩，不起波瀾，像涓涓溪流，讓大家都覺得她會流入到大海中去，流向偉大廣騖的太平洋。

? ? ? ? “好，說得非常好，第一個上來就這么厲害。能帶這么厲害的學生我都充滿勁頭了。下面是李志灼上來。”

? ? ? ? 李志灼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一征， 好一會兒轉頭向坐在后邊的梅南山激動地說，這個名字表是按成績的高低來排的，第二名就是我。李志灼的心撲通撲通直跳，還感覺自己的臉發紅地燃燒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把放在講臺上顫抖的手給收回到下面去。

? ? ? “我叫李志灼，只差了五分就能考上二中，很不甘心。但是我很高興來到八中，很高興能與馬畫青同班，馬畫青都八中讀書了。說跑題了，我的夢想是，清華北大不敢想；我的夢想是考上華南理工大學。”

? ? ? ? 在美國斯坦福大學與廣州華南理工大學的對比產生的落差間，大家發出笑聲來，李志灼也跟著笑起來，笑得很開心。

? ? ? “第三個是蘇何章。”方成牧念完，朝梅南山望去懷著感激，他人中的第一堂課真的可以上得這么輕松。

? ? ? “喂喂~~~”蘇何章像是對著一支話筒說話，一會對著不存在的話筒頭歪著朝左，一會兒斜著向右，立刻引起全班師生的高度注意和一些笑聲，他還說起了標準純凈的英語而不帶半點口音。“我的夢想是Quentin Tarantino,Francis Ford Coppola,Christopher Nolan，他們偉大，他們很酷，充滿了想象力，創造了無與倫比的作品，我想成為他們一樣的人。謝謝，我是蘇何章。”他簡短的演說引起了大家熱烈的掌聲，賈簡木一個大聲地叫著酷酷酷。梅南山坐在旁邊問道：“大偵探，他說的他們都是什么人，他想成為什么人？”

? ? ? ? “說的是英文聽不出來，不像是什么大企業家，嗯~~~應該是文學作家的名字。”賈簡木皺著眉心里沒什么底，而蘇何章也不肯說，發聲長噓示意課堂上要保持安靜。

? ? ? 在聽完十多個醫生、護士、教師、比爾蓋茨的雷同夢想，在念完下一個的名字還沒開始的空隙，方成牧趁機面朝向教室外頭打了一個哈欠；在他還沒轉身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一股不一樣的東西突然崩了出來，空氣變得很安靜，靜得能聽到一竄輕盈的腳步聲。

? ? ? 吳維商突然感到很安祥，像一下子進入冬天但無一點寒冷，只看到她一個人和這個講臺，四周的人、桌椅、白墻都消失不見，一襲白色連衣裙照得白雪天地更顯耀白；她雪白的肌膚、雪白的眼白、雪白的皓齒，像詩一樣美，粉唇輕啟輕閉意，她說了什么都聽不到，吳維商努力讓耳朵使勁絕望地去捕捉聲波，只聽到了一片雪白的空白，除了三個字“林琬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