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少年》中,流行的自殺方式是開槍自殺,割斷咽喉,自溺而亡以及懸梁自盡。而在中國大地,開槍無槍可尋得,割喉大概只會對牲畜,而自溺和懸梁好像是古老的儀式了。新時代的自殺方式更多的時是跳樓和喝藥,我想大概陀氏也幻想不出現代人的生活困境。
? ? 我的同桌就是喝農藥自殺的。
? ? 小學五年級時,因上學人數日益減少,政府部門聯合各村組建了一所新的園小,作為升初中的預備學校。我便要離家幾里之外去上學,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迎接陌生的面孔。開學不多久,班主任重新分配座位,讓我們自己男女生分開站成兩排,我因與一小伙伴相熟,所以排隊時他站前,我站后,希望能成為同桌,可是我們沒有考慮到有一個座位是獨立出來的,如此我們便錯開,讓我和另外一位不熟悉的人成為同桌。
? ? 成為同桌的人,名為李堅,人如其名,長得尖嘴猴腮,成績平平,好在有一副好歌喉。那時,教音樂的是校長女兒,每日女老師會打扮得花枝招展來上課,甚是繞眼,因為李堅的歌喉,女老師對李堅是寵愛有加。
? ? 李堅與我不同村,可是他家在我家附近一條街上開了一家修理店,所以我們也常一道上下學。
??? 李堅愛唱歌,在那山村總是最先接觸到流行音樂,他會把聽到的歌的歌詞寫滿整個日記本,像劉德華的《忘情水》、《中國人》,然后帶來學校,哼唱給同桌的我,有時會在音樂課演唱給大家聽。
? ? ?期中考試結束后,學校要組織頒獎以及詩歌朗誦和歌唱比賽。我負責班級詩歌吟誦,李堅負責唱歌。我被告知只要按著普通話念出來就好,李堅的唱歌被老師設計了多套動作,一會兒擺手,一會兒扭腰,如此嫵媚好似墮入一個奇異世界。
? ? 比賽那天,我早早地朗誦完;等到歌唱比賽時,臨近上臺,老師告訴李堅不要動作,只要唱出來就好。李堅在等待多位選手上臺表演完之后,忙不迭的走上臺,唱起“讓我們蕩起雙槳…”,邊滑動著手臂,邊扭起腰臀。他人無不驚愕,賽后,我獲獎了,李堅無所獲;時至今日,我不記得我吟了什么詩詞,可我記得我的同桌唱了首《讓我們蕩起雙槳》。
? ? 此后,日子依舊,老師把李堅未獲獎的原因歸結為當日沒有發揮好。我們當了一學期的同桌,新學期重新編排座位,我們不再是同桌,往后的交集也就漸漸少去。偶爾回到街道,會聽見閑坐的大媽說起,喜歡聽誰誰唱歌,因為他唱起來像個女孩子似的。
? ? 園小已去,我們升入初中,聲音開始變得干扁,不再悅耳動聽。我被當作“狀元”般培養,李堅成為默默無聞之輩,我們成為不同世界的人。每天上學后我總是熬到最后一個離開學校,拿著厚重的書本走在大街上,路過李堅家,可從未叩響過他家大門。從鄰里處聽聞他父親犯事被抓去坐牢了,現在這個店面也交由他的舅舅在經營打理。
? ? 再后來,我去到縣城讀書,一年不過過年才回到家鄉一次。那條街道商鋪已經多起來,可是于我卻變得陌生,我幾乎不再走路路過,不過是在車上匆然瞥見一眼。
? ? 大學之后,時間開始多起來,昔日不曾聯系的人也總是不明所以的找到了組織。聚會時聊起昔日的往事,昔日的人情,說起哪一年的哪位老師過度的近視導致眼瞎了;哪位校長撤了;哪位同學已經結婚生子了;哪位又混到了什么地方…,聚會最后,不無感嘆,“還是你們讀書好,穩穩當當,不像我們,根本就沒有出路。前些日子,周家組的李堅就喝農藥死了。”
? ? 我就是這樣得知李堅自殺了。
? ? 后來向母親打聽,李堅家人在李堅喝農藥之后做了一場法事,請來和尚,念經誦佛,并讓他母親對著田野大喊:“堅孩仔,你快點回來…”。也許在家鄉人看來,自殺之人都是被惡魔纏身,需要靠神靈來驅趕。
? ? 我無從得知李堅因何自殺,他人的痛苦我又何曾去理解?
? ? 今日時不時會聽見有人自殺,我們都漠然置之,直到某一天我們身邊有人轉身跳入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