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那株小樹張開枝芽,露出稚嫩片葉,體態嬌柔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激動萬分,竟有些不敢相信。
如同四月我在菜園的角落空地埋下的透熟草莓,懷著盼望,最終看見懵懂稚嫩的圓齒葉片破土而出,蔓延開細長的枝條。那種感覺,像是得到所愛的人的眷戀。
而我知道,她生在南方,受不住北方秋冬的徹寒。埋下黑褐色種子的時候,特意選擇窗臺上的花盆——南向的窗,透的過足夠陽光。當陽光穿過葡萄枝葉,透過細孔紗窗,斑駁的灑在土壤之上。像是一場神圣的祭典,一切都是為了她的來到。
我總會在學習之余的瑣碎時間來到窗臺前,松散花盆的土壤,取洗葉的噴壺細落的灑些水,然后發呆的看著闃寂無息的她所在的地方,祈禱,或者切盼著她在未來能夠出現。
六月初夏的一個早晨,我和從前一樣去窗前看她。細嫩的葉片沐浴在朝陽之中,像一幅美麗的彩鉛畫,看得見下筆痕跡。葉片的輪廓,陽光的線條,以及,她身上飽滿露珠的曲線。她就這樣出現了,靜默在我面前,如同冥冥有約,卻在漫長等待中不期而遇。
我微笑的看著她。溫熱陽光下姿展的兩片葉子,劃過光線,透出纖細的墨綠脈絡。像是揮舞著雙手,同樣微笑著帶來一句溫柔問候。我拿起澆灌用的噴壺,穿過壺嘴的水細碎成霧。陽光透過,析出彩色的光,與水霧一同落在她的葉片上。集結成飽滿的多彩水珠,出浴般的清新美麗。
也許時日會是漫長,而我會每日來到窗前看她。幼嫩的枝芽漸漸厚實,染上了更深的綠色。漸漸的,她從頂部芽尖處抽出第三片葉子,羞澀的低垂著。我能看見她漸漸豐滿,翹起枝葉,然后面朝陽光茁壯成長。我用素描畫下她的樣子,十分簡單,線條稀疏卻無比清晰。如同她靜靜躺在紙面,將一切就此定格。
那一年的天氣涼的很早,九月秋末的時候,漫天的柳葉枯敗落下,在秋風中卷帶層疊,飛舞之后漫落成遍地金黃。窗外臺架上的葡萄藤蔓也逐漸枯槁,大片葉子殘敗掉落。隔過窗戶,我看到葉子墜落的樣子,踉蹌搖擺的飄落,劃過彎轉曲線,靜靜的伏落在地面。我曾擔心秋雨漸寒的氣候趨勢,但好在那一年的秋天陽光溫好,記憶之中甚至沒有陰天。擺脫臺架上葡萄枝葉的遮擋,陽光只透過窗子便直接灑在她的身上。這不似夏日熾烈的溫度恰到好處,而她的葉子也猶如懷抱般張開,擁入這一切合宜的溫柔。
人們總會奢望時光停駐在美好一刻,甚至甘愿放棄之后一切的發展劇情,簡單到只是所愛的人坐在身邊安靜的看書,而在眼光一瞥中她的側臉完整出現在視野之中。“要是能永遠這么看著她就好了”這種簡單的訴求,萌生在心里如源泉暖流。而我也會希望,荔枝樹她不需要再長大了,在這午后陽光下舒展著葉子,沐浴著溫暖,永遠這樣罷。
直到十一月立冬,烏云才第一次遮住太陽。那是一場沒有持續太久的小雪,地面上只是淺淺的一層,用腳踩在雪地上,濺起周圍的雪花四散飛舞。我能感到到天氣正在急速轉冷,冬風不請自來。寒冷可以透過玻璃蔓延進來,窗邊的溫度大幅降低。我怕她會因此受寒,把花盆移到窗下的桌子上,靠近排座的暖氣。也許這樣她就不會感到寒冷,可以和從前一樣一天天成長。抽出新的葉子,日漸豐茂的長高、長大,去迎接她的第一個春天,直至熟悉北方的四季更迭。
然而就在次日早晨,我看見葉片邊緣出現枯萎的跡象。那是死灰般的顏色,包裹在葉片的周圍,像是要吞噬掉全部的綠色。我明白這是北方冬天的寒冷所致,也許是我的疏忽,沒能及時將她放置到溫暖的地方,也或許是暖氣旁的熱度將她灼傷,不如陽光下的自然適度。
盡管我細心灌溉,葉緣的枯萎卻日益蔓延,逐漸的侵入葉脈。葉片枯萎的速度讓我悲詫,只是兩天,枯敗的暗色已然侵染過半。我慌忙用剪刀剪下葉片枯萎的部分,沿邊的形狀在剪刀之下層次不齊。我希望這樣可以阻止枯萎的蔓延,然而次日的清晨,枯萎的灰黃從剪下的傷口處再次出現,而且有了更快的趨勢。這一切到來的太過突然,現在的她已經完全沒有從前的活力與色彩,脫去靈魂般毫無生氣,低垂葉子,仿佛孩子般抽泣著。我想,她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冬日氣溫依舊不斷下降,漫天的白皚大雪如期而至。雪天里的世界總是異常寧靜,雪花降低了所有嘈聲的分貝,仿佛一切都是溫柔的悄悄細語。我在這一片靜謐之中看著她,那是凋謝的葉子和枯黃的莖干。她還在這里么?可以看見她未曾見過的窗外飄揚的大雪么?她會像從前一樣悄無聲息的不回答我吧。
第二天大雪停息,陽光如瀉。我用剪刀剪下枯萎的荔枝樹,埋在生養她的花盆里。像期待她的到來時一樣,那里是一如既往的闃寂無息,陽光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