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學校,盡管沒人察覺到異樣,但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經不一樣了。
這是沒人跟我說話的第三十六天。
為什么是我呢?
我無數次地思考這個問題。我和她們的關系雖說不上有多好,可是也沒有很差。我從不在上課時搶答題目,從不穿鮮艷的引人注目的衣服,從不與任何人有爭執。
我低著頭,放下書包,祈求著一天快點結束。
一切都要從三十六天前說起。
早上,我一走進班門,原本亂哄哄的教室驟然變得鴉雀無聲,仿佛空氣都變成了固體,沉寂得叫人害怕。
“怎么了?”
說出口的話空落落地停在半空中,沒有人接去。
我的桌上開始頻繁出現詛咒的字條——
“賤人?!?/p>
“去死吧!”
“警告你不要再告密啦!”
鋼筆的墨水浸染了紙面,像只在污水里死去的魚。
到底,怎么了?
我悄悄給同桌遞紙條,果然,收到的是沉默。
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是這個星球的外來物種,無法被感知,無法被發現。四周傳來抽離了善意的眼神,每個人的臉上都好像在說:“好討厭”“去死吧”。
這是二零一二年,我十五歲,初三。
2.
“黎凡?就是那個內奸?”
她們總能以不大不小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出這些話,然后哄笑離去。
每當我想要加入課間時分的談話,總被人掩著口鼻,像躲瘟疫一般地遠遠退散到一旁。
日復一日,我漸漸地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班上兩個女生打架,被班主任批評,而那天已經放學很久。
“班主任不可能知道這事的,除非……班里有內奸。”
經過一番商討,我成了那個陰險狡詐的內奸。
無惡不作是我,表里不一是我,阿諛奉承,故作清高,都是我。
我不知道為什么是我。
事實上,我一直處于班級角落,從未參與也從不干預那些在漩渦中心的女生們。
可是謠言這種事,一旦有一個人認定了,千千萬萬個人都會同意,并搖旗助威。
走出校門,看見花壇里的玫瑰花時,我有種強烈的想要沖進去的沖動。
我怔怔地盯著花,好像已經看到自己徑直地走了進去,花葉間的刺深深地扎進我的身體,殷紅的血順著身體流下來,比花瓣還要鮮艷。
秋天已經結束了,樹葉都枯萎在泥土中,縮成一團。
我應該是玫瑰花,而不該是凋謝的葉。
3.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每到下課,我便拿上小說跑到圖書館的走廊上看,直至上課鈴響才回到班級。
我沒有告訴老師,也沒有告訴家長,因為我認定如果我說了,那我就真成了是她們口中的“內奸”。
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只有我消失了,一切事情才能畫上句號。
初雪降臨那天,我遇見一只流浪貓。
我叫它“張駿”,因為我最愛看的小說里,男主就叫“張駿”。
我跟張駿說話,說我的“張駿”怎么還沒有來呢?
如果真的有這個人,將我從這無望的生活中解救出來的這個人,無論他做什么我都會答應,哪怕他告訴我他就是喜歡看玫瑰花凋零。
我爬在桌上,給我的“張駿”寫長長的信。我還寫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說,幻想會有人帶我脫離苦海,陪我站在全世界的對立面,幻想他陪我起飛,一直到那自由的沒有傷害的國度里去。
天氣越來越冷了,走在路上,發現一只僵硬的燕子躺在泥土中,大概是和南歸的隊友失散了。
我脫掉圍巾,并不覺得寒冷。
脫掉外套,并不覺得寒冷。
我想把一切衣服都脫掉,躺在潔白無瑕的雪中,將自己囚禁在白色的城堡,不被打擾。
我應該是初雪,而不是被掩埋的燕。
4.
事隔多年。我早就以全校第一的身份從初中畢了業,事實上,還未等到中考結束,除去始作俑者之外的同學,已經開始向我示好,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可我拒絕了任何一本同學錄的填寫。
雖然后來我知道,造謠我“內奸”的,正是我曾經的好朋友。她也是個可憐人,缺乏關注,只能以貶低曾經是朋友的我作為慰藉。
雖然大多數人并不了解我,也從未和我有過交集,只是跟風排擠孤立。
可是有許多事情已經悄悄改變了。
我害怕做和別人不一樣的事,害怕與人交往,不再相信人與人之間短暫的情誼。我從初中時的張揚好勝,變得如今沉默內斂。
男友說,你怎么就放不下呢?
是的,我放不下,忘不掉,無法原諒。
我應該有的完好人生,而不是不愿提及的校園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