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牙大叔帶貨記
1
李大明(老李)這次回四川老家是由于母親生病住院才回來的,他在東北打工,一呆就是30年。
老李在他18歲那年,父親因一次交通事故走了,留下40歲的母親和16歲的弟弟。
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父親走后,更是雪上加霜,他作為家里的長子,無疑要承擔起家里的生活重擔。
家里有水田1畝,旱地2畝,由于種植的都是傳統農作物水稻和小麥,滿打滿算一年收入不過1萬余元,難以維持家用。
除生活必需外,還有更大的一部分是人情開銷。鄰居、親戚的兒女結婚、父母亡故、生日祝賀、新房落成,都得有所表示。
老李讀完職高沒考上大學,后來就外出務工,由于沒有什么專業技能,干的全是力氣活,做過瓦工,背過磚,抬過木頭。
他個子矮小,長得結實,有一把好力氣。
1991年,村里有人在東北挖煤,下礦井不需要多少文化,要求不高,只要有勞力,能吃苦,就有不菲的收入。
他隨同老鄉張小興來到了煤礦。挖煤的活掙錢多,而且相對獨立,他樂意并一持堅持到現在。
平時他不回老家,每年給母親寄3000元錢,盡養育之恩。他不回來的原因有三個:一是老家人情往來開銷太大;二是在東北呆的時間長了,回來生活不習慣;三是回一次家路途開銷太大,要先坐2小時汽車,再坐36個小時火車,最后坐2個小時汽車才能到家。一個往返,車費、住宿和生活費用開支就要1000多元,還不算耽擱的時間不能掙錢,這樣一算,就接近2000元了。他覺得,與其來回折騰,不如把這個錢寄給母親,這樣更實惠一些。
他這次回家,情況不一樣。弟弟打電話來說母親病危,不回來恐怕見不上最后一面,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趕回家。
母親的病時好時壞,平時弟弟照顧得過,回來后他天天守候床邊,這一呆就是30多天。
老李生于1964年7月,屬龍,今年快57歲了。由于家庭貧困,老家沒姑娘愿意嫁給他。在東北煤礦工作,姑娘本來就不多,能看上他的姑娘就更少。
受生活圈子和活動半徑的制約,有人曾給他介紹過幾個東北本地姑娘,由于老李是家里長子,父母嬌慣,從小散漫慣了,不愿受約束。處過幾個東北姑娘,都因性格火爆,他受不了,覺得離自己理想中的老婆相距甚遠,婚事一推再推,后來都嫌他年齡大了,他也就心灰意冷,沒有再找,結婚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至今依然單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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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母親的病情已經有較大好轉,在母親的催促下,他踏上了返回東北的行程。
他老家離成都有2個小時車程,由于每天的從老家到成都往返的班車班次有限,他只得提前到達成都,在成都住一晚上,才能趕上第二天早上七點多到東北的火車。
他是前一天早上從家里出發,中午在成都火車東站下車后,買了成都到佳木斯的火車票?,F在高鐵開通,大多數人都坐高鐵了,普通火車票還不算太緊張,沒有排多長的隊,就順利地買到了第二天一早出發的普通坐票。
盡管比起高鐵二等座的票價要便宜很多,可他心里還是覺得有點貴,硬座299.5元,夠他挖兩天煤的工錢了。
隨著城市的擴展和人口流動速度的加快,目前成都已經有東、西、南、北四個火車站,各站發不同方向的車次,去東北方向的火車都在火車北站發車。
老李的火車票雖然是在成都東客站買的,可乘火車卻要到火車北站,他決定今天先去火車北站住下來,方便明天一早出發。
買了車票出來,就有熱心的人上前向他推薦坐專車去火車北站。不斷有人問他去哪兒?住不住宿?熱情地圍著他。
他外出旅行的經歷不多,只是聽說過有老鄉曾經在車站被宰的故事。他不敢主動回話,怕一搭話就會有一群人圍著他,他受不了這個“熱情”,重要的是怕多花冤枉錢,他背著行李不予理會,一直埋頭向前走。
他背上背著一個竹筐,手里提著一個竹筐,由于怕兩個竹筐撞著別人,所以他走起來格外小心。他謙讓排在他后面的旅客,自己盡量站在隊伍的最后面或者遠離人群的位置,嘴里還不時喊著:“小心哈小心哈”。
他穿著黃色的軍大衣,軍大衣沒系扣子,他時不時放下行李,騰出一只手來,拉起衣角擦臉上的汗水。
他是明天一早7點36分的火車,時間對他來說,不值錢也寬裕。他打算乘公交去火車北站,他仔細地詢問了站臺穿鐵路制服的工作人員,花了大約半個小時時間才找到公交站臺。
最后,他花了兩元錢一個半小時,到了火車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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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交車,他依然背著一個竹筐,手里抱著一個竹筐,在公交站臺附近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
是住旅館還是在車站附近的露臺下坐一晚上?他正想著,一位熱心的婦女走到他面前。
“大哥,看你要出遠門,要住宿嗎?”
他沒有理會,獨自向公交站外走去。他見到這種熱心的人太多了,他怕遇上麻煩。他越走越快,好心的婦女始終與他快慢保持一致,緊跟著他。
“你咋個不開腔?問你話呢,住一晚上又不貴,就50元?!焙眯牡膵D女用手拉了他的背筐,有點生氣了。
其它話他沒有記住,50元一晚上,這句話讓他心里一動,這個價格還算能夠接受。
“怎么這么貴?還有便宜的沒有?”他故意說。
“前次我住的是30元一晚上,太貴了,不??!”這是他的計謀,故意這樣,他心里覺得很合適,看還能不能再少點錢。
“哪有那么便宜的?這是個單間,只是沒有空調,如果有空調,要80元”。好心人見他腳步有些放緩,依舊跟著他。
老李原計劃是在車站廣場睡一晚上,或者在哪個商場的臺階上打個地鋪,應付一晚上??蛇@是冬天,晚上太冷,如果生病,還得買藥吃,萬一打針輸液,那就不是50元的事了,所以他最終決定在旅店住下來。
“有多遠?”他轉身問道。
“很近,拐個彎就到了,我帶你去?!焙眯娜烁訜崆榱?。
好心人接過他提在手上的竹筐,幫他背著,老李也沒有推辭,背上背著一個,手里抱著一個,已有較長的時間,他確實有點手臂發酸。
好心人背著他的竹筐走在前面,他緊跟在后面。他們一路走著,一路閑聊,好心人知道老李在東北煤礦打工,那邊工資收入比建筑工地小工收入要高一些,一年除去吃喝等日常開銷,還能有大約3萬元左右的節余。
拐過一個巷子,經過一個小茶館門口,繞過一個自發形成的菜市場,老李一一跨過滿地丟棄的菜葉,又轉了兩個彎,經過三個小平房,在小平房的后面,才看到一個4層小樓房,他們徑直走進去。
“老板!有人住店,50元的。”好心人對收銀臺喊了一聲。
“好呢!”屋里傳出應答,一個穿著臃腫的中年婦女從里屋出來,手里抱著一條白色的狗,估計好久沒給狗狗洗澡,都成了灰色。中年婦女放下狗狗,狗狗就搖頭尾巴跑出去了。
好心人把他交待給女老板,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彎腰幫老李把行李依次放好,老李一一點頭感謝。
過了一會兒,好心人見老李還是無動于衷,實在忍不住,就提醒道:“大哥,給錢,10元?!?/p>
“什么錢?”老李驚訝地回道。
“引路的錢,要10元。”好心人不耐煩地說。
“?。磕闾崆皼]有說?!崩侠罾^續回答。
“都是這個規矩,引路是要給錢嘛,快點喲?!焙眯娜苏f。
“你實在要的話,我就不住了。”老李轉身把行李背起,做出要離開的樣子。
“算了,大哥不給,我給,大哥你確定在這兒住嗎?”女老板見事情不妙,到手的生意就要“黃”了,馬上出來解圍,說道。
女老板便從抽屜里拿出10元錢給了好心人,好心人接過錢,狠狠地看了老李一眼。
“大哥,你不耿直!”好心人最后還補了一句。
“我哪兒不耿直了?你評一下理?!崩侠顚χ习逭f。
好心人也沒有再與他啰嗦,一晃就消失了。
現在都流行手機掃碼支付,可他用的是老年機,不太熟悉支付功能,加之手機沒有流量,他還是選擇用現金支付。
他拿出身份證,從內衣兜里掏出一卷錢,逐一進行清點,有1元、5元、10元、20元的,他從中挑選相對比較陳舊的一張10元,三張20元的錢,交給女老板,這其中還包括20元押金。
老板把312房間的鑰匙交給他,并提醒他保管好,弄丟要扣除20元押金。
付了賬,老李反復叮囑女老板明天早上6點半要喊醒他,他的火車是7點36分開車。
女老板爽快地答應并讓他不用擔心,有她在保證不會誤了火車,她的店經營多年了,南來北往住店的人可多了,還有不少回頭客呢。
他把兩個竹筐存放在收銀臺,從竹筐里取出大帆布包背上,順著樓梯往三樓走。
在二樓轉角的地方,樓下下來一個人,狠狠地拍了他一下。
他抬頭一看,遲疑了片刻,慢慢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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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拍他的人,正是原來帶他去東北煤礦打工的張小興。
老張西裝革履,梳著一個大背頭,食指上帶著金戒指,手里夾著一個黑色的手包,操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身后跟著一位打扮時髦的紅衣女子。
老張原來和老李同在一個煤礦上班。老張個子較高、相貌堂堂,能說會道,背著老婆與礦上一個姑娘好上了,后來被姑娘發現他有家室,鬧得不可開交。
這個姑娘恰好是副礦長表弟的堂侄女,副礦長找到老張的領班,給了老張不少壓力,扣了他3000元工資作為對姑娘的補償。老張覺得自己有過錯,無臉再在這兒立足下去,就選擇了離開。
老張這一走就有10年了,現在變成這樣,老李看到老張的這個派頭,又吃驚又羨慕。
“您現在在哪兒發財?”老李問道。
“我現在在成都,正在談一個招商引資的項目”老李說。
“這么多年,你發財了吧?”老李又問。
“我從煤礦出來,回到四川,跟一個煤老板開了幾年的拉煤車,主要是往玻璃廠送煤”老張補充道。
他們站在樓道說著話,占了整個樓道,人員上下他們都得側身讓路,后面的紅衣姑娘不斷催促老張早點走,那邊還有人等著的。
“不管他們,今天我見了老哥們,我要陪他喝一杯?!崩蠌堃幻娌荒蜔┑貙t衣女子說,一邊拉住老李的手,顯得特別親熱。
老張的這一舉動,著實讓老李受寵若驚。
“好好好,我們一起到房間里慢慢擺”老李提議道。
老張沒有跟著他,只是說“就不在房間坐了,要不到茶樓去,要不我們直接去餐廳?”
考慮到去茶樓喝茶,又要多花錢,老李推辭了去茶樓,只是建議直接去餐廳,并示意老張稍等片刻,把東西放了就一路出去。
老李背著行李來到三樓最里面這個312房間,房間還算寬敞,房間的燈是小的節能燈,時間用久了,發出暗黃的光。房間其它陳設還算整齊,老李把行李安頓妥當,鎖好門,就與老李并肩下了樓。
走出旅店不遠,就有一排小食店。由于這時還不到下午5點,吃飯的人還少,小食店的人都聚在門口的一張麻將桌周圍,鬧鬧嚷嚷。
老李看見,開始給他帶路那個好心女人,先前也圍在麻將桌前,遠遠地看見老李過來了,她就徑直向前,消失在街的拐角那里了。
在老張的提議下,他們在一家冒菜館子坐下來。這兒還附帶賣些油炸花生米、鹵菜等,適合喝點小酒,價格不貴。
紅衣女子選了些她和老張愛吃的毛肚、鴨腸等葷菜,老李點了些海帶絲、花菜等素菜,老張一坐下來就不停地打著電話。
等他們把選好的菜交給老板去加工的空檔,老張提議再點一盤花生米、切個鹵豆腐干,外加一份鹵牛肉,三個人每人點了2兩散白酒。
10分鐘的功夫,菜就全部上齊了。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開了,老張回憶了以前的一些人和事,并講了這些年自己如何發展,因為他們現在沒有多少共同話題了,老李只是一問一答。
原來,老張自東北煤礦回來后,給煤礦老板開車送煤,在一次送煤中發生車禍,致兩人受傷,老板損失60余萬元,加之近年來煤礦安全查得太嚴,煤礦產量銳減,他就被這個煤老板炒了。老張現在正在幫一個朋友跑項目,項目跑成有30%提成,沒有底薪。
老李正遲疑這位紅衣女子的身份時,老張就主動讓老李喊這位紅衣女子小王。他還說,他回到四川后與老婆離了婚,至今單身,這位女子是他跑項目的秘書,大專學歷,是學電子商務的,平時幫他在電腦上準備一些資料。
他還介紹說,他做的這個項目,如果這個200萬項目能談成,至少有60萬的收入,像他們這種跑項目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老李聽老張講得眉飛色舞,唾沫亂飛,倒是覺得新鮮好奇,尤其是對老張說的能有60萬的收入更是刮目相看。他算了一下,60萬元,他不吃不喝至少要掙接近20年。
老李不勝酒力,在老張的滔滔不絕中,漸漸臉紅頭暈。隱約看見紅衣女子和老張不斷眉來眼去、互獻殷勤,每每這樣,老李就目光遠移它處,視而不見。
酒過三旬,紅衣女子起身,要上廁所。她招手示意小店老板過來,經詢問,小店老板說他們店面太小沒有廁所。要上廁所需要多走幾步,要繞過前面這個樓房,在樓房前面大馬路邊,有個公廁,紅衣女子問明白就離開了。
這時,飯桌上只剩下張李二人,他們還回憶了很多過去各自的艷遇故事,彼此樂樂呵呵。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紅衣女子仍不見回來。老張有點生氣了,當著老李的面就是一頓罵,揚言要開除她,說她不懂事,不給他面子,在多年不見的哥們面前太不像話了!
老李覺得老張還是沒有變,還是之前那樣耿直,令他感動,他還不停地安慰老張。
這時,老張電話響了,看了電話號碼,老張給老李遞了一個眼色,示意老李不要出聲,隨后就走出小店,去接電話了。
老李看到桌上的菜還有剩余,覺得可惜,就埋頭自顧自地吃起來。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仍沒見老張和紅衣女子的身影。
店里陸續進來了一些客人,把店里的僅有有4張桌子都坐滿了。老板也來問了老李兩次,問老李還需不需要加菜?老李知道,這是老板善意的逐客令,這下可著急了,他問了老板,今天晚上地大概吃了多少錢?
“124元,優惠收120元。”
“這么貴?”
老板有點不耐煩了,還反復拿計算器一個菜一個菜地加給老李看。
“確實是這么多,我沒多收一分錢,還給你優惠了4元?!?/p>
老李無奈,等老張回來無望,這頓飯只有他埋單了。
老李付了賬走出店外,又在外面找了一圈,還是沒發現老張和紅衣女子的人影。越想越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太冤枉了,原來是計劃吃家里帶的饅頭解決晚餐,節約開支,沒想到被老張給算計了。
老李有點氣不過,他想到老張下午從旅館樓下下來,可能住在旅館,去收銀臺問一下老張住在幾樓幾號,就能夠找到老張了。
老李覺得,今天的飯錢我老李結了也就算了,關鍵是要老張給個說法,至少他應該給我說句感謝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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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回到旅館,在收銀臺問了情況。
老板告訴他,這兩個人根本就沒在這兒住,說是到樓上會朋友,也不知道他們會的是哪位朋友,住幾樓幾號。
晚上和老張一起吃飯,只顧聊天,當時也沒來得及留下電話號碼。老李這才反應過來,他似乎真的是被老張給算計了。
老李回到房間,打開電視,躺在床上,拿出手機,向家里打了電話詢問了母親的病情,才放心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突然,門邊一張卡片引起了他的注意,藍色底紋,卡片的左邊印著一位露出后背的美女,卡片右邊放著一張茶罆的圖案,內容是:茶葉一壺100元,茶葉一套200元,過夜茶葉300-500元,還有聯系人的電話,特別備注:新茶儲藏18-25歲。
老李開始以為真是的賣茶葉的廣告,可他一看畫面上有個美女,尤其是最后一句話“新茶儲藏18-25歲”,讓他心里一下就明白,這卡片要傳遞的信息是什么。
老李將卡片撕成紙花,他站在窗邊,用力地向窗外拋下去,伸頭看著紙花像雪花一樣,一片一片散落在窗外瓦房上,沉思了好一陣才轉身回到現實中來。
房間燈光昏暗,手機是老年機又不是智能機,只能發信息打電話,他給東北那個相好的李翠花打了電話,告知了自己的行程,并說給她帶了兩個結實耐用的竹筐。
李翠花,是老李在煤礦認識的,平時在煤礦附近幫人種地,偶爾在煤礦打點小工。這兩個筐就是老李送給她的,主要用于夏天撿蘑菇冬天收白菜。這種筐在東北,拿多少錢都買不到,而且非常結實,可以用幾十年,老李專門請老家的蔑匠編的,大小適中,裝滿東西,一個女同志剛好能背得了,禮輕人意重。
這段時間家鄉天氣不好,偶爾霧霾暴發,老李憋得難受,想趕快返回東北,畢竟在那兒已經呆了幾十年了,那兒冬天室內有熱炕,外面天天大雪,零下20多度,白天也沒什么活可干,除了睡覺就是喝酒,日子過得安逸舒適。
想到過兩天就回到東北了,想到給李翠花帶了家鄉的禮物,他幸福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得他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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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開門!”聲音很大,門也敲得很響。
“來了,來了?!?/p>
他急步走到門邊,打開門。
門口站著兩位穿制服的壯年男子。
“我們是公安局的,查一下你的行程?!?/p>
兩位男子徑直走進房間,拉開廁所門,拉開衣柜門,也蹲下查看了床下面。
老李覺得奇怪,輕聲說:“我又沒做什么,我這房間里就我一個人,你們隨便查?!?/p>
“我們查一下房間,看是否有其他異姓,涉嫌嫖娼是要處罰的?!?/p>
“我們片區近期正在打擊賣淫嫖娼行為,凈化片區環境?!?/p>
“你是從哪兒來的?把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
老李從衣兜里掏出身份證,兩位男子仔細看了看,并相互耳語了幾句,把身份證又還給了老李。
“你這兒有沒有貴重物品?”
“沒,包里都是些換洗的衣服。”
“有沒有大額現金?”
“沒有?!?/p>
見老李警惕起來,男子又說:“我們是為了保護旅客安全,如果有大額現金,旅店不安全,我們可以代為保管,保證你財產不受損失?!?/p>
“我確實沒有,身上就只有回家的路費,不超過500元?!?/p>
“是不是?如果撒謊,是要遭處理的喲!”
“確實是,你看我一個打工的,家里老媽生病,我從東北跑回來,把錢都花光了。你看我這個樣子,像不像有錢的嘛。”
兩個男子見這種情況,就沒再繼續問了。
“晚上要把房門鎖好,注意安全!”
兩個男子離開房間,老李關上門松了一口氣。
然后倒頭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半,旅店女老板敲門,他才醒。
老李匆忙洗漱完畢,還了鑰匙退了押金,依舊背著一竹筐,手里抱著一個竹筐,向火車站廣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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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早晨來得特別晚,已經七點半過,火車站廣場還在霧霾的籠罩下,路燈如一團燃燒殆盡的煤球,無精打采。外面的風,刺得人臉上青疼,天色還是黑沉沉的,人聲開始嘈雜起來,新的一天開始了。
老李穿著黃色軍大衣,戴著“火車頭”棕色毛絨帽子,由于手里提著行李,無法將帽子拿在手上,只是將帽子輕輕地斜著扣在頭上,帽子兩邊的棕色“耳朵”隨著他的走動而不均勻地上下搖擺,整個帽子差一點就要掉下來了。
他艱難地向火車站廣場方向走去。
老起路過這條小街,特別有煙火氣。沿途有許多推車,車主在三輪車上,支起一個火爐,上面擺著蒸籠,熱氣騰騰,直冒白煙。車主熟練地給顧客用袋子裝起饅頭或包子,拿起一杯熱豆漿,路人邊走邊吃。
走著走著,老李一側臉,突然看到一家米粉店門口坐著三個人,覺得很面熟。
老李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了,這三個人中兩個穿夾克,手里叨著煙的男子,正是昨天晚上到他房間查房的人。而那個女子,正是昨天問他要10元問路費帶他住店的那個人??吹剿麄內齻€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才想起昨天晚上那個場景,他們一定是一伙的,是想詐他的錢。
想到這兒,老李慶幸自己當時反應快。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老李排著長龍,依次進行驗票、安檢,最后進入候車室,他在候車廳的一個小賣部攤位前停下來,準備買幾盒方便面在火車上吃,畢竟站上的價格比火車上要便宜一些。
突然,老李的電話響了,是他弟弟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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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打來電話,說自他離開家后,母親的病情昨天半夜又反復,突然加重了。
目前正在送往他們老家鄉鎮醫院的路上,要老李立即往家里趕,不然的話,可能再也不能見母親最后一面了。
收到這個消息,老李感到一陣慌亂。
老李舉棋不定,一方面火車馬上發車了,如果不坐,這票已經買了,退票要損失手續費;另一方面他母親病情如果真是嚴重,見不了最后一面,他會遺憾終生。
老李給東北的李翠花打了電話,說了情況,征求了她的意見。最終,選擇了退票,立即返回他們鄉鎮醫院,與弟弟會合。
一路的顛簸,他還是帶著兩個竹筐和全部行李,出現在鄉鎮醫院里。
在醫院門口,正好碰到弟弟、弟媳正焦急地往外走。
老李攔住他們,詢問了母親的情況。
他們說現在平穩一些了,醫生正在病房會診。
雖然有新農合保險,但很多自費項目是無法報銷的,仍然需要自費,醫生讓他們出來抓緊籌錢。
他們順便出去吃早飯,他們昨天晚上都沒吃飯了。
老李意識到母親病情的嚴重性,把弟弟拉進醫院走欄角落里,不由分說地拉開外套,從最里層的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疊錢,加上隨身帶的零錢100元,反復數了兩遍,一共湊齊了1500元,交給弟弟手上。
由于母親事發突然,大家都手忙腳亂,老李也沒吃早飯。老李從竹筐里拿出在火車站買的方便面,給弟弟和弟媳一人一盒,自己拿出之前從家里帶的饅頭啃起來。
饅頭還沒吃到一半,醫生跑過來,催促他弟弟趕緊進病房,病人快不行了。
9
老李和他弟弟、弟媳跑進病房。
老李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腦子一空白,眼淚不由自主地下來。母親躺在病床上,拼命地喘著氣,呼吸十分困難,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各種儀表的數值不停地變化著。
這一刻,生命的所有指標都被這個儀器反映完全了,看著頻繁閃爍不定的數字,老李明白他母親的生命體征是不穩定的,不是什么好征兆。
氧氣鋼瓶靜靜地站在那里,氣嘴里不停地冒出氣泡,母親的整個生命就完全依賴于這個氧氣瓶維持著。
母親喘氣很厲害,頭偏向一邊,一只眼睛圓睜著,口微微張開,另一只眼睛貼近床單,這個姿勢看著很難受。現在她沒有知覺,遵照醫生的吩咐,不能亂動。
老李下意識用手摸摸母親的額頭,微汗,又摸了摸她的腳,冰涼。
母親不均勻的呼吸立刻引起儀表顯示器各種波型的曲線和數據的變化。她的生命欲望很強,她在拼命地呼吸著,一聲高過一聲,她在與死神賽跑。
醫生對病情的初步判定,“重度腦溢血,現在只有手術,開顱,如果作手術,只有5%的把握,最好的情況也就是病人能借助外力少量地行走幾步,完全恢復的可能性是零,如果不作手術,一點希望都沒有?!?/p>
醫生的話,“重度腦溢血”、“5%”、“走幾步”、“零”、“沒有”,這幾個關鍵字個個如重雷,擊在老李的腦子上。
護士拿來病危通知書,要求家屬簽字,老李是家里的長子,他吃力地握起筆,顫顫微微地簽下了他的名字。
目前,對于老李和他弟弟而言,要做的,只有守在病床邊,期待奇跡的發生。
母親的喘息聲已經變得更沒規律了,儀器顯示的曲線偶爾變成了直線,血壓變成了198/117。母親沒有任何知覺,在大量藥物的刺激下,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手開始浮腫,眼睛也開始變形。
這樣在情況持續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上午的12時21分,顯示器上的曲線突然變成了直線。醫生們忙碌地做著胸壓,查看了瞳孔。一位主治醫生轉身向老李和他弟弟,示意病人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了。
一個平凡可敬的生命,就這樣定格在這一天的12時21分了。
病房里傳出了哭聲,這是老李多年來情感的總爆發,他哭得很傷心,回想起母親這么多年來的不易,他長年在外打工,沒有盡到一個兒子對母親的責任,他自責是個不孝之子,他自責沒能與母親說上最后一句話。
在弟弟的勸說下,老李控制住了情緒。老李知道,悲傷歸悲傷,后事還得抓緊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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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們所生活的區域不是火化區,可以土葬。
他們租車將母親的遺體運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給死者整理遺容,剃頭、修面、凈身、穿衣。
老李作為長子,要披麻戴孝,由一位族長帶著,逐一通知家族長輩和其他親友,要他們共同見證將母親的遺體遷入棺材。
他們請來陰陽先生,根據死者生辰八字測算,確定了下葬日期。
靈堂設在母親曾經居住的老屋子里,兩條長櫈上面是黑色的棺木,這時母親就靜靜地躺在棺木里面,陰陽兩隔。
長櫈下點著油燈,據說是長明燈,是怕母親走入另一個世界,看不見路,在離去的路上好有個光明。
花圈擺在房子周圍,哀樂一聲比一聲大,并不斷擴散,從棺木周圍到每個人的心里面,令人動容。
晚輩們都頭裹白巾,白巾用麻拴著,意為披麻戴孝。
在家里停了7天后,第二天就是出殯的日子。
這天晚上,各路哀悼的人,族人、親房、母親親戚、生前好友,不同路數先后到來。
先是鞭炮響起,孝兒孝女排列成行,由長子手捧靈位出門迎接,長跪不起,由哀悼人群中的長者將其扶起,退后一步再跪,再起、再跪,三次后,一直退到棺木前,哀悼人員到棺木前上香燒紙叩頭。
天黑下來,追悼儀式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嗩吶聲中開始了。司儀人員宣布開始后,孝兒孝女站成一排,跪地向靈位叩首不起。
司儀開始頌讀祭文,調著哭腔,沒有眼淚地連唱帶哭,著實感人,盡管沒有一句能完整地聽清楚,但從聽得懂的只言片語中,大約是向大家訴說死者生前如何辛苦、如何撫養子女、如何持家立業、如何友善鄉鄰等等,每一句話后都要加上“媽媽呀...”這句話,著實讓人淚水汪汪。
跪在靈位前的孝兒老張和他弟弟早已泣不成聲,念想起母親的好,母親的省吃儉用,母親對自已的愛。
周圍的許多親人都勸他們面對現實,不要悲傷,不但沒有成功,反而也加入其中,哭成一團。
追悼儀式后是答謝宴,然后就是放焰火。
焰火騰空而起,人們紛紛涌向燃放地點,漆黑的鄉野頓時亮如白晝,各色禮花引來一陣陣歡呼。
嗩吶、響器、鞭炮在第二天凌晨4點鐘就開始響起來了。
5時整,就開始出殯了。在陰陽先生的一番口若懸河的頌詞后,10個壯年抬著棺木向墳地走去。
響器、嗩吶班子緊隨棺木、孝兒孝女隨后、再就是所有親人、親戚舉著花圈緊隨其后,蜿蜒前行,隱隱約約如一條長龍匍匐行進。
天剛麻麻亮的時候,棺木已被送到墳地。
之后就是一系列復雜的安葬儀式,直到棺木被一堆黃土完全掩埋,成為一座新墳,這一個人的一生也就完全入土為安。
母親入土為安,這才是處理喪事的第一步,還有更復雜的事情還在后面。
11
喪事的重要環節是答謝宴。
在答謝宴的標準上,一直都是弟弟在操辦。
老李離家多年,由于不熟悉宴席操辦標準,與弟弟大吵一架。老李認為這樣的花銷都需要兩兄弟平攤,考慮了成本太高,老李要求降低標準、減少客人數量,以達到降低成本的目的。
為了息事寧人,怕影響喪事的順利進行,弟弟在當時并沒理會哥哥,一切等母親入土為安后,再進行理論。
弟弟是按照本地約定俗成的標準,要有全雞全魚,10菜一湯,還有每人一包不低于20元的香煙,每人一盒牛奶、一罐飲料,還要請專業人事來操辦,事無巨細。這樣一個排場下來,每桌大概要花費1200元。凡是送了禮的客人,都要悉數宴請答謝,一共有30桌。
弟弟考慮到,鄉鄰都按這個標準來操辦,標準無法降、客人無法減,考慮到自己還要生活在這里,標準太低會背后被人議論,丟不起這個人,與哥哥的意見不一致。
再就是關于母親身后的財產分割,由于母親生前有一主兩次三間磚房,理論上應該兩兄弟平分??扇g不好分割,加之弟弟在母親建房過程中弟弟有人力物力支出。母親平時生活中,弟弟照顧較多,弟弟要求自己拿兩間,哥哥老李只能享受一間。老李覺得都是母親財產,理應平分。兩兄弟意見也達不成一致。
在鬧得不可開交時,大家想到了找村支部書記李光華來評判。
12
李光華與老李是小學同學,也是他們李姓族人,這幾年帶領村民種果樹致富,被大家一致選為村支書,有相當的威望。
同時,解決村里的糾紛,是他作為支書的應盡責任,李支書在處理日常的糾紛矛盾中,也非常有經驗,還比較公平,大家都一致認可。
這是內部矛盾,大家心照不宣,也不宜過多讓外面人知道。他們選擇要一個晚上,擺了幾個小菜和酒,邀請李支書來幫忙處理一下他們的糾紛。
李支書也爽快答應并如約而至。
“今天,我首先申明一下,我先聽你們說,你們說的時候我不插話。但我說話的時候,你們要聽我的,也不允許插話。”
“今天,我來是幫你們解決問題的,你們要心平氣和,不允許罵架,我們村是縣里的文明新村,不允許出來不和諧的情況。”
“第三,我們今天所說的話,都到此為止,不要拿出去傳,這是丑事,傳出去不好聽?!?/p>
“你們母親剛剛入土為安,你們就吵的不可開交,你們的做法也對不起你老母親?!?/p>
村支書先約法三章,其實他是清楚他們兩兄弟的過節在哪里,他心里早已想好了解決辦法,故意先申明一下,以緩和一下氣氛。
“現在請哥哥先說,你是老大,長哥當父,你先說你的想法?!敝_門見山。
老李開始還振振有詞,覺得自己吃了虧,可正該他說的時候,他又一時語塞,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你是我小學同學,你要為我作主?!崩侠铋_場說道。
“這個與同學不同學莫啥關系,我是公平處理你們的家務事,不要說哪些。”支書搶過老李的話。
“我這么多年在東北打工,確實照顧母親少。但我每年還是寄了錢回來進孝道,我一個人也不容易,我無兒無女,又沒有結婚,我天天在煤礦井下挖煤,體力也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把兩間房分給弟弟,我今后回來,只有一間房子,咋個住?連個廚房廁所都沒有。我好難。”老李一邊說,想起這么多年在外打工,沒人關心、沒人照顧,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一時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弟媳也在一旁悄悄抹眼淚,弟弟只是埋頭抽煙。
“是,哥哥這幾年確實不容易,長年在外面打工,風里來雨里去的,沒個老婆,又沒子女,確實不容易?!敝樦绺绲脑捳f,然后提示老李繼續說。
“關于宴席標準,現在國家都在提倡節約,我們為什么不聽國家的話呢?你們還在講排場,死要面子,面子值幾個臭錢?再說,那么多的客人,我也沒吃過他們幾頓飯,也沒參加過他們的紅白喜事,這個標準我覺得有問題。我們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我們的景況,大家是曉得的,都不富裕,這些錢節約下來還能辦一些事,我還想要討個老婆,我今后老了,還想回到我這個老窩來,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老李一翻話說了,又是一陣抽泣。
“老李說的對,我們村現在確實有這個講排場的壞習慣,但沒有哪一家愿意來帶頭抵制,都怕槍打出頭鳥,都不愿意第一家來降低標準?!敝榱艘豢跓熣f道。
“剛才老李說了,老了想回村里來,這個我們歡迎!你年齡也大了,在煤礦干苦力,也遭不住了,加之煤礦工作有粉塵,今后如果得了矽肺病就麻煩了,掙的那點錢還不夠看病。你倒是要好好想想,今后的生活咋辦?光在外面漂一輩子,也不是個辦法,我倒是覺得你現在就該回來了,不出去打工了。”村支書繼續說。
“回來做啥子呢?種地挖泥巴?這個泥巴里還有金子不成?”老李反問道。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現在村上的情況。就拿我來說,我承包了村里的200畝果園,種獼猴桃,從今年的收成情況來看,一年凈收入有10多萬元。同時,我承包了你們的土地,每年給你們固定收益的承包費,你們還可以在我的承包地里打工掙錢。我算了一下,去年張二娃一年的收入大根有3萬元。加上現在新農村建設,入戶路都硬化了,他們有錢的都買了小車了,這日子和城里沒啥兩樣,我們這里空氣還比城里好的多呢?!贝逯晃逡皇亟o他們講起村里的情況。
老李聽了,他確實不知道村里有這么大的變化,他感到“遠走不如近爬坡”,他有些心動了。
最后,支書問他還有什么說的,老李說沒有了。
村支書再次強調,弟弟發言時哥哥不準插話,老李表示同意。
“現在,請你弟弟說”。村支書補充道。
“我覺得哥哥這幾年確實也不容易,剛才他說的兩個事情,我提出方案,看大家意見?!钡艿苡贮c了一支煙說。
“現在,我也不容易,小孩上大學,正是用錢的時候。哥哥這么多年沒在家里,對我們村上的情況一無所知,平時老媽的事情都是我擔著,他沒有盡到一個兒子的義務。我們就兩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曉得你在外不容易。可家里的事,你一年打過幾個電話?問過老媽幾回?我倆兄弟一場,你給我打過幾個電話?”弟弟一邊說,一邊看著哥哥。
老李說:“老弟說的是,我確實這方面做的不對,我承認。你接著說?!?/p>
“既然我們只有兩兄弟,按道理老祖宗留下來的家業,我們應該平分。但權利和義務應該是平等的,可你沒有盡到做長子的義務,所以你應該少分一間,我拿兩間,你拿一間”。
“那不可能!”老李強硬起來。
“老李,等弟弟說完你再說!”支書提示道。
“什么叫不可能?那也行,你把這么多年你該承擔的義務,用錢的方式拿出來再說?!钡艿芤膊皇救?。
“再說了,母親喪事的宴席,最初你只是委托讓我去辦,你說你回來的少,好多人不認識,辦完后我們再算賬。結果等生米煮成熟飯了,你現在又要反悔。我已經按那個標準盡量在節約了,客人已經吃了,現在怎么辦?讓他們吐出來不成?”弟弟說道。
“那我不管,你提前也沒給我說標準,我也不知道有這么高的標準?!崩侠钛a充道。
支書再次提示老李,不要插話。
“你不要臉!”弟弟直接迸出四個字。
老李聽到弟弟這樣說,立即站起來,捏起拳頭要打他,弟弟也應聲而起。
支書一步上前,隔在他們中間,厲聲對弟弟喊道:“你怎么能這樣說你老哥呢?”
弟弟馬上不說話,嘴里嘟囔著。
哥哥這下就來勁了,對著支書說:“老同學,他說的是人話嗎?他不講理,他欺負我沒有后人!”
老李一邊說,一邊傷心地哭起來。他說他從小沒好好讀書、小時候父親走的早,高中畢業就外出打工,哪樣苦活累活都沒少干,在外面活得窩囊,家里面除了母親關心他而外,弟弟也不尊重他等等。
支書見現場不可收拾,立即起身說:“既然談不攏,我就不管了,你們自己鬧,我回家了,我才懶得聽你們陳谷子爛芝麻的事?!?/p>
說著就披上衣服起來向門外走。
這時,弟媳站起來,一把拉住他的衣服,說:“書記,你不聽他們的,他們不懂理,你還不懂不成?大人不計小人過,求你不要走,把這個事情幫我們處理好,我感謝你?!?/p>
弟弟和哥哥都不好意思,也一起拉著支書的手。
支書這時才又回到座位上,弟媳又重新將桌上的菜拿回廚房,重新加熱。
“那現在就聽我說了,你們同意不同意?”支書再次重申道。
兄弟都表示同意。弟弟又給支書遞了一支煙,幫他點上。
“你們的情況我已經聽清楚了,問題的癥結我也找到了。今天這兩個事,我覺得很簡單,大家都各自讓一步。手肘是向內不向外,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也沒啥爭吵的。說出去遭人閑話,人都有一張臉?!睍浢臀艘豢跓熣f道。
兄弟兩人都點頭表示書記說的有道理。
“關于房子,考慮到老大在家里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他的情況特殊,他今后還可能結婚找個老伴。房子的事,弟弟本來就有兩樓一底的樓房,弟弟的經濟狀況也要好一些,這個房子多一間少一間對你的影響不大,弟弟發揚風格讓一步,都是親兄弟,也沒什么。三間中的兩間給哥哥,弟弟拿一間。這個你們同意不同意?”
書記說完,就側身向哥哥眨眼,示意哥哥先說感謝。老李沒明白書記的意思,默不作聲。
“書記說的在理,我沒啥意見,還要征求我老婆意見,這個事還要問她呢。”弟弟先表態。
“這個事情,只要你心里同意,你老婆肯定同意。”書記故意提高聲音,向著端菜進來的弟媳說。
“聽聽你的意見,你難道不同意我的建議?考慮到哥哥后面還要結婚找個老伴,你們家已經有兩樓一底的樓房,你們就高風亮節一回,幫一下你大哥?!睍浻种貜土艘槐閯偛诺脑挕?/p>
“我們家里的事,是他作主,他同意我就同意,我聽書記的?!钡芟毖a充說。
“老大你表個態!”支書向著大哥說。
“感謝弟弟弟媳,我這個人不大會說話,你們今天讓了我,我一直會記得,今后有什么事,我跑快一點。還是書記有辦法,謝謝書記!”大哥站起來向他們鞠了一躬。
“好吧,這個事情就這么了。還有第二個事情,關于宴席標準的事,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沒法改!還是按弟弟之前那個標準來執行,你們兩兄弟各自分攤一半,這個有沒有意見?”支書用手推了一下大哥說道。
“我同意!”由于房子的事,哥哥占了便宜,他也無話可說了。
“那就好,今天你們家的事就處理到這兒了。今后兩兄弟一定要團結,要相互幫助,老大要多回家看看,要多關心弟弟,弟弟也時不時地問候哥哥。現在父母都不在了,你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了,好不好?”書記兩支手拍在兩兄弟肩膀上說。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們都向支書敬酒表示感謝,兄弟之間也互相敬酒,多少沒見的兄弟感情似乎又回到從前的童年時代了。
那天晚上,在支書的見證下,他們把多年沒解的心結打開了,兩兄弟都喝得爛醉如泥,支書也沒少喝,三個人聊到天亮才各自散去。
13
按當地風俗,父母去世后,每過一個七天,子女都要到墳頭上去燒紙,要堅持到第七個七天,共計四十九天。
老李自聽了書記那天的一番話后,他也想趁在家的這段時間,去村里走走看看,他確實在糾結自己是留在村里還是繼續出去打工。
天氣越來越冷了,老李想到之前給李翠花編的竹筐,這個時候也該派上用場了。
由于他近期還不能返回東北,竹筐只有通過快遞先寄過去。
這一天,他背著兩個竹筐,來到鎮上的快遞投遞點,準備郵寄。
在投遞點,他看到了李支書正在快遞點打包發獼猴桃,大約有一車的貨。他很是驚訝,居然村里的獼猴桃銷量這么好。
他看到李支書正在忙,他想上前去幫忙搬運。等他走近要李支局,在隔壁的打包房間那里,正巧看見了那天在火車站旅館碰到的張小興,老張和那位紅衣女子正埋頭忙著給水果箱子上貼標簽。
老李立即退了出來,他真不想再看到他,尤其是在這兒碰到他,他心中的怨氣又涌上來了。
這時,外面有個人在大聲喊張小興的名字,老張從里面出來,也正好看到老李的側影,正大步往外面走。
“老李,老李,你不是到東北了嗎?怎么會在這兒呢?”老張很驚訝。
老李假裝沒聽見,匆匆向往外面躲。
老張從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說道:“老李,那天我們在火車見了面,真不好意思,我提前走了,沒有回來給你打招呼?!?/p>
“我當時出去接了個電話,一并去上個廁所,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吃飯的小王吧?”老張從背后對老李說道。
老李沒作聲,放慢了腳步,緩緩轉過頭,看著老張。
老張接著說:“小王她出去上廁所,不巧被一個的士把她撞了,我去找廁所正好碰上,把我嚇慘了。她當時就昏迷不醒,幸好我出去看到,不然就麻煩了,我趕忙和的士司機一起把她送醫院去了?!?/p>
“由于當時沒有留你的電話,就沒有給你告別,真是不好意思哈!那天本來說我請你吃飯,結果又沒付錢就先走了,害得你把賬結了。今天你不走,我中午補請你哈”老張雙手捧著老李的肩膀說。
“沒事沒事,一頓飯算不了什么,你把我看成小氣的人了?我老李可不是那種人?!崩侠盥犃死蠌埖慕忉專榫w也緩和了很多。
“老李,那天我們分別后,我又找了個高手策劃了一下,準備回來做電商,用抖音來賣我們村的土特產了”老張興致勃勃地向老李介紹他的新業務。
老張看出老李半信半疑,他繼續對老李說:“現在,直播帶貨火爆,這是新潮流,直接在村里就可以創業,不用跑到外面去。我們村現在是縣里的水果產業重點扶持區,通過新媒體營銷,國家還有補貼。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做這個的,我的秘書小王以前是學計算機的,她有特長。”
“你抖音賣土特產,有我鳥事?”老李不耐煩地說。
“老李,這你就外行了。你現在還在往外面去給人家打工,到頭來還得回來。你我都這把年齡了,沒有必要往外面跑了。在家里好好發展,這個地方熟人多,好辦事。你如果不出去,我們一起來做,你有力氣,給我搬貨發快遞,反正我外面也要請人,你這個人善良、老實,我把貨交給你,放心!”老張又說道。
老李聽了這話,再結合支書那天的話,覺得有道理。他確實覺得葉落要歸根,他現在還是一個人漂在外面,像個無根的浮萍。哪兒都是為了掙錢生活,何必跑那邊遠,人生地不熟的,他覺得他們說的都有道理,聽人勸得一半。
“那你給我開多少工資喲?”老李直接問老張。
“我們這兒全靠計件,干的多得的多。年底嘛,生意好了還可以再發一點,具體多少我不好說。我主要是幫你們村支書銷售,你不相信我,你該要相信他嘛!”老張怕他有疑慮,把村支書搬出來。
正好,村支書從里間走出來,聽到老張提到他的名字,就問:“你們又說我啥子壞話?”
老張向支書說明了他與老李對話的原委,支書也覺得老張分析的有道理。
村支書的話,老李覺得是可信的,前幾天家里的事,也全靠支書,他不會騙人的。
老李寄走了竹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
他覺得現在房子有住的了,周圍還有不少小時候的玩伴,他們都在忙碌,生活幸福而充實,他基本上下定決心要留下來了。
留下來容易,怎么才能掙到錢呢?這是個關鍵問題,一直困擾著老李。
14
兩個月后,老張賣土特產的抖音小店就要開播了。
在策劃這個抖音小店的過程中,與老張一起跑項目的小王負責產品圖片前期拍攝、后期企圖和電腦操作,老張負責組織貨源。
正在準備抖音小店緊鑼密鼓開張時,老張犯了難,直播帶貨,必須要有一個主持人,哪個又來當這個主持人合適呢?
幫他們策劃開店的公司對他們小店主持人提出幾點建議,讓老張按這個標準來找找:一是最好要本地農民,二是最好要年齡大一點的,三是最好要有一些生活經歷比較滄桑的,四是最好要形象比較慈祥的,五是最好要能說當地方言,也能說普通話和聽得懂普通話的。
這可難壞了老張,他把本村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就是老李!太合適了,老張高興地差點跳起來。
老李年近60歲,是本地農民,頭發花白,經常一說一笑,面目慈祥,又在東北呆了多年,能說也能聽得懂普通話。
老張當天下午就去找了老李,說了自己的想法,老李先是推辭,說自己就一個土老冒,不行不行。
在老張的軟磨硬泡下,老李終于勉強答應去試試。
一周過去了,老張正忙著跑貨源,他接到老李的電話,說自己出事了,沒法干主持人了。老張以為老李在開玩笑,很嚴肅地問了幾遍,老李才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在打電話的前一天下午,他去給母親墳頭燒紙,看到墳前一塊石頭有點擋路,就徒手想去把它挪開。沒想到,石頭表面青苔太厚,由于用力過猛,使他手腳著地,嘴碰在石棱上,頓時滿口鮮血直流,兩顆門牙當場被碰斷了。
回到家,老李后悔不已,忍著疼痛趕緊給老張打電話,說主持人的事他干不了,請老張另外想辦法。說自己門牙缺了兩顆,不好看,要遭人笑話。
老張又急又氣,他立即聯系了策劃公司,經與公司商量,他們認為老李缺了兩顆門牙,不影響主持,可能還更有特色。最終老張的抖音店名叫:缺牙大叔山貨店。
在抖音小店開張的那天,全村人都在手機上看老李,第一場直播非常成功。老李憑借多年走南闖北多年的經驗,以及他慈善的外貌,很快走紅網絡。
從那時起,老李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他沒想到,這把年齡的自己居然還能夠出來亮一把。
他的直播帶貨很快有了較好的銷量,月賣貨量達到了20余萬元,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村里種的山貨都能夠全部銷售出去,不僅贏得了客戶的口碑,更贏得了當地村民的口碑。
15
直播帶貨的第一個月,老李掙了1.2萬元的提成,這比他之前的工資高了很多。
老李還覺得,這樣還不用下苦力,真是躺在家里掙錢。
有這樣的好事,老李當然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了遠在東北的李翠花。
一個月后,李翠花在老李的極力邀請下,來到了老李的家。
經過半年多的相處,老李和翠花之間終于擦出了愛情的火花。李翠花覺得老李這個人心眼好,愛幫助人;再加上自己老公因病去世多年,她的兩孩子都已經在東北成家立業,她本人也無牽無掛。決定留下來,一直照顧老李,給老李打好幫手,也還能在老張手下打份工,幫忙發發快遞,可以有一份穩定的收入。
老李真是求之不得,他請人算了個良辰吉日,在家里辦了一桌酒席以示慶賀。參加他們婚禮的有他弟弟全家、村支書、老張和他的秘書紅衣女子小王。
那天,老李高興得像個孩子,他不時露出缺牙,慈祥的笑感染了每一位現場的人。
這是他人生中最高興的一天,他實實在在地醉了,不僅是酒,還有他的心。
16
半年后,在李翠花的提議下,他們決定再回一次東北,回去將他們那邊有些賬目結了。
然后再返回老家,就一直呆在村里,安安心心地做好他的直播帶貨工作。
之前的老李,認為單身并不意味著不幸福,認為單身不養別人,也沒別人惹自己生氣,一個人活得逍遙自在。
現在的老李,他所有觀念都變了,翻天覆地地變了。他生活有人打理,氣色也紅潤了,衣服也穿得精神了。
今天,他帶著心愛的老婆李翠花,又出現在火車站廣場,不過這次他們是直接從家里包了車到的成都,他們要坐上動車去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