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盛開的夏天


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綁在林婉胸前的是她女兒,十一個月大的悠悠。

小臉兒微微泛紅,貼在媽媽胸前。林婉盡量將電動車騎得穩一些,手上還剩三單,其中一單馬上超時了。她心里有些著急,前方綠燈倒計時三秒,她想闖過去。一想到懷里睡著的孩子,她捏緊了剎車。

低頭瞥了眼熟睡的女兒,盛夏的陽光直直地射過來,悠悠的額頭蒙了層細密的汗珠兒。

紅燈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趕在超時前一分鐘,她按下送達鍵,手里提著兩盒外賣,懷里綁著熟睡的孩子。爬到六樓,汗順著她瘦削的脊背淌下去,像是有好幾條蟲子在背上爬。客戶已經開門等待,眉宇間有幾分不悅,他在軟件上明明看見外賣已經送達,可是開門卻什么都沒有。剛拿出手機要問個究竟,自樓梯走上來一個女孩,懷里綁著一個熟睡的娃娃,被汗浸濕的劉海兒打成綹兒貼在額前。

“抱歉,晚了一步!”說著,將兩盒外賣遞給男人。剛欲轉身離去,男人說等等。林婉證了一下,以為男人要求幫忙帶垃圾,只立在那等。再出來時,男人手上多了瓶冰水“拿去喝,別中暑,照顧好孩子!”不由分說地塞進林婉的手中。

一股清涼傳遍全身,心卻是暖暖的。

送完最后一單,林婉關閉了平臺的接單,尋一處涼快地方將寶貝卸下來。該給孩子喂奶了,綁帶像是剛被水浸過。悠悠仍是睡著,只是臉更紅了,林婉感覺有些不正常,平常是睡不了這么久的。她迅速將掌心貼上孩子的額頭,明顯高于自己的體溫。

一刻也沒耽擱,利落地將孩子重新綁于胸前,向二公里以外的兒童醫院騎去。自責自己太疏忽大意了,一上午沒給孩子喂水。

她忽地想起,支付寶里沒有多少錢了。昨天剛給老家的父親打去一千塊,先不管了,孩子看病要緊。

兒童門診站滿了人,每個孩子都是兩個大人或者以上地陪著。只有林婉一個大人一個孩子,她那身黃色的外賣工作服在一眾家長中特別顯眼。

一個月前,她剛來到這個二線城市送外賣,這里好幾百萬人口,只悠悠一個親人。她摟緊燒得滾燙的女兒,只盼著大夫趕緊叫她的名字。

“什么?帶著孩子送外賣?”醫生有點氣憤,這么小的孩子,這么熱的天,你賺錢不要命啊?再晚一點孩子要抽搐的。林婉瞪著失神的大眼睛乖乖地聽著醫生的訓斥。“你自己帶孩子,孩子爸爸呢?其他親人呢?”醫生嗆得她喉嚨上下咕噥了一聲,眼睛仍直直地盯著大夫。看她欲言又止,醫生的表情從憤怒切換成同情。眼前這個一臉稚嫩的媽媽一定有說不出的苦衷。

待打印機吱嘎吱嘎的聲響結束,醫生遞給她取藥單。林婉瞥了一眼,哀求地說:“大夫,布洛芬懸浮口服液能不能少開一瓶。我家里還有半瓶,還有退熱貼,我可以用冰水代替。”醫生狐疑地抬眼望她,“我錢不湊手。”林婉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醫生不情愿地改了藥單。“馬上口服布洛芬,之后每超過38.5℃ 喝一勺。”醫生囑咐著。

在眾家長異樣的目光中,林婉重又將悠悠綁回胸前,堅定而又麻利。她無暇顧及別人的想法,下一個目的地是她八平米的出租屋。

雨好像追著她下,明明別的地方還陽光燦爛,只頭上一片烏云。雨又密又急,僅有的一件雨衣裹在寶貝身上,雨點砸向她的臉,能聽見啪啪的聲音。雨簾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前路,亦看不到未來的人生。有 那么兩秒鐘,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不要倒,不要倒,不要摔了孩子,她心里默念,強迫自己穩住心神。可能捂得太嚴實了,悠悠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林婉果斷跳下電動車,調整雨衣,女兒兩只烏黑的眼珠盯著她,不哭不鬧,雨落下來,打在雨衣上,發出噼啪噼啪的噪音。

八平米的出租屋,一張床占滿了整個屋子,床邊有一個馬勺和一個電磁爐,馬勺里有沒來得及洗的碗筷。墻上醒目的地方掛著一張黑白相框,男子微笑地注視著她們母女倆。孩子病了,林婉來不及告訴相片里的老公,馬上在一個小鐵盒里摸索出體溫計,夾在孩子的腋下,大概是餓了渴了,悠悠不肯坐在床上。林婉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過事先準備好的奶瓶,沖入溫水搖一搖,悠悠的小嘴大力吮吸著,看樣子餓壞了。溫度計顯示37℃,總算可以喘口氣,剛才似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打得她丟盔卸甲,她急需回血。

方便面的香氣灌入她的鼻腔,這才感覺到來自胃里的需求,大口咀嚼著她今天的第一頓食物,一盆老壇酸菜面的位置迅速由盆里轉移到胃里。填飽了肚子,再看看悠悠,依舊睡得香甜,將手背搭上孩子的額頭,體溫正常,她稍稍放了心。

拿起抹布,仔細擦了擦黑白相框,對著照片的男人匯報這幾天的日常。

最近單不好跑,平臺獎勵少了。孩子隔三差五就生病,這月全勤獎是沒戲了。今天孩子又發燒了,上醫院花了一筆錢。上次夜市看中的那件短袖沒買,省著點吧,反正穿工作服的時候多。孩子會叫爸爸了,我每天都讓悠悠對著相框喊幾聲爸爸,你聽見了嗎?最后照例是幾句安慰。“老公,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咱們的悠悠培養好,你在那邊照顧好自己,也要保佑我們娘倆平安哦!”林婉的兩頰涌起少女的羞赧。

相框里的男人仍是沉默著,像是聽懂了林婉的話。

黑白相框像是她的加油站,油盡燈枯時,她就來這里補充能量,事無巨細地跟他啰嗦生活的點點滴滴,像夫妻嘮家常那樣。可是,有一件事,她始終沒跟他說。

她不會說的。她已經做好準備獨自承受這一切。

林婉不知道自己具體哪天的生日,她是養父母在路邊撿回來的。

那天國強叔和媳婦慣常去地里干活,路過樹林時,隱約聽見嬰兒的哭聲。走近一看,一個包在櫻花色襁褓里的嬰兒,正發出響亮的啼聲,眼睛哭成一條縫。兩只粉嫩的小手在胸前徒勞地舞動著,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國強嬸子馬上將嬰兒抱在懷里,像是冥冥中的某種緣分,孩子馬上止了哭聲,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認真地打量眼前這個以后成為她媽媽的女人。

國強嬸子也像是得了寶物一樣愛不釋手。翻開印著凌霄花的小被子,有一張紙條和二百塊錢,上面寫著:“孩子健康,希望好心人將她養大,以后絕不相認。”國強叔兩口子一直沒有孩子,不知問題出在誰身上。年輕時到處瞧病,一開始還滿懷希望。后來,醫院沒少跑,藥沒少吃,國強嬸子的肚子還是平平的。他們漸漸放棄了要孩子的想法。如今,上帝給他們送來了小天使,兩口子立刻將孩子抱回家,取名林婉。他們先是跟村里打了招呼,又報備了派出所,辦了合法的領養手續。

國強家并不富裕,兩口子靠種田為生。如今,又添了一口人,日子更是拮據。可他們從來沒虧待過小林婉,別的孩子有的她也一樣不落。

林婉剛來到這個家不久的一天夜里,正值盛夏,月亮都睡了,細心的養父發現孩子情緒低迷,肚子鼓得像皮球一樣,不吃不喝,不哭不鬧。出大事了,來不及多想,養父騎上自行車,馱著養母,懷里是小林婉,向鎮醫院的方向駛去。

二十里地,似二百里地那么漫長,車蹬得像風火輪,國強的衣服濕透了兩回,沖進急診室時,已經虛脫了。所幸,問題不大,孩子因為吃得太多積食了。

回來時,遇到本村的王小欠。他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戶,本是男兒身,卻長著一張的八卦嘴。他譏諷地說:“一個撿來的孩子還那么寶貝干啥?”平日里少言寡語從不跟人起紛爭的養父,猛地一巴掌掄過去,王小欠捂著臉灰溜溜地跑了。

事情傳開,打那以后,再也沒人說三道四,自當林婉是親生的。養父憑一己之力堵住了別人的悠悠之口。

國強夫妻都沒有太高的學歷,但是,培養出來的孩子三觀正,有擔當,明事理。林婉的一雙大眼睛總是散發著自信的光芒,樂觀,樸實。

初三畢業那年,養母確診為股骨頭壞死。家里從此失去個壯勞力,繁重的農活悉數砸到養父一個人的肩上。僅有的一點積蓄都用來給養母瞧病外,還借遍了親朋好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原本還過得去的家庭變得風雨飄搖。

如果說林婉以前的生活還算養尊處優的話,那么養母患病算是一個分水嶺,她從白雪公主淪落成賣火柴的小女孩。

養父一邊帶著養母四處求醫,一邊還照顧家里的雞鴨鵝狗,田里的農活也不能耽誤,那是他們唯一的經濟來源。

被親生父母拋棄,林婉是不幸的;被養父母善待,她又是幸運的。如今養母患病,她的命運似乎又到了轉折點。

過度勞累,導致養父的身體像是被抽成了真空,一點點干癟下來。林婉心中不忍,她放棄了上高中的機會。

接受林婉輟學的決定,不亞于當初接受養母患病的噩耗。他們一心想供孩子讀書,上高中,考大學,讓林婉走出這個貧瘠的山村,不像他們這樣再吃沒文化的苦。這樣的想法曾經是一束光,照亮他們的前路。如今這束光熄滅了。

林婉從沒后悔自己做出的決定。她說,書隨時可以讀,可目前最重要的是幫助父親支撐起這個家。

晨光熹微,林婉扛起鐵掀跟著養父去田間勞作。雨季馬上到了,要趕在下雨之前給玉米施肥,秧苗獲得養分,會開足馬力長大。

發酵好的肥料,要從二百米外的地方運至田間地頭兒。運輸工具是一輛獨輪車。使用這樣的車看似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并不容易。要掌握平衡,還要使巧勁兒才行。

父親先是教她用鐵掀,右手握住鐵掀的距離不要離著鐵掀的頭部太遠,那樣吃不上力。林婉學得認真,就像跟貓媽媽學如何爬樹,如何捉老鼠這些生活的技能和求生的本事。

很快一老一小就配合默契,一個人負責裝車,一個人負責推車。代價是,只一天干下來,林婉的右手磨出倆透明的水泡。

養母默默地掰開她的手,摩挲那倆水泡,眼圈微微泛紅。這個命苦的姑娘,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她發愿給她最好的生活,把她寵成公主。可終又被現實擊得粉碎。

不忍女兒受這樣的苦,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她偷偷用掌根抹去溢出眼眶的淚。

“媽,看你,難過什么啊,過兩天就好了。”這是老天在考驗我,等我考試合格了,就會天降福祉!那時你的病就好了。

林婉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發出堅定的光,嘴角上翹,仿佛他的發愿馬上就能實現,至少她篤定,努力就會有好運氣。

第二天,她不滿足于掄鐵掀,她要去推獨輪車。這是個技術活,裝上肥料,先是養父幫忙扶著車把,林婉推。有時,勁兒使不到一處去,車猛地傾翻在地。腥臭的糞便撒一腳,她大力在地面跺上幾下,接著再去裝下一車。腥臭味裹著熱浪襲來,大顆的汗珠從頭發里鉆出來,順著兩頰墜在地上,濺起一小撮兒黃土。

她憋著一口氣:“我這兩只腳的人一定要駕馭這一只腳的車。”

勇氣來自于骨子里不服輸的勁兒。

她的人生從駕馭一輛獨輪車開始了。

干活兒時,她像一陣旋風,席卷過的地方都齊齊整整,妥妥貼貼。不久,她可以熟練地使用三輪車了。她像小蜜蜂一樣穿梭在田間,輕松地操作著爺們兒才能干得來的農活,養父遠遠地望著,既心疼又欣慰。

就這樣過了幾年,她已經是一個好勞動力,家里家外,儼然是頂梁柱了。

陽光透過烏云的縫隙再一次照進這個家,可命運總是躲在暗處,趁人不注意時當頭一棒。

凌晨,蘆花雞叫第一遍早。養母猛地從炕上坐起,雙手捂住胸口,像是食管里塞進東西,嘴巴大張著,只有吸氣沒有呼氣。眼里充滿血絲,表情逐漸變得猙獰。林婉和養父親眼目睹她呼出人間最后一口氣,世界安靜了。

十幾歲的林婉第一次經歷生死。原來陰陽兩隔就是,我跟你的交流只能用思念來表達,就是我們重逢的地點只能在夢里。就是我用我的體溫再也捂不暖你粗糙的大手。

股骨頭壞死引發肺靜脈栓塞,養母窒息而死,沒給林婉和這個世界留下一句遺言。

眼下,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沒有血緣關系的養父和林婉。

父親心臟不好,且患有嚴重的白內障,再也不能干體力活。她決定去省城打工養活父親。

沒有學歷加身,沒有親戚可以投靠,林婉 背著雙肩包沿著街面找尋可以容身的去處。她駐足在一扇櫥窗的前面,上面的招工廣告吸引了她,“招小工,限女性,包吃包住,價格面議”。

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她格外珍惜。眼里有活兒,手腳麻利,再加上嘴巴甜,很快站穩了腳跟。

這是以川菜為主打菜品的飯店,主廚的是趙耀。二十多歲的小伙兒,沉默寡言,與通常廚師的形象相反,趙耀高瘦,由于經常顛勺,胳膊上露出緊繃的肌肉。藍色的灶火猛舔著鍋沿兒,勺子在鍋里叮叮當當,一盤盤精美的菜品像變戲法兒似的盛出來。看得林婉發呆。每端出一盤菜,趙耀才稍微放松一下,起鍋燒油,他的表情又嚴肅起來。仿佛他不是在烹飪一盤菜品,而是主刀一臺大型手術。

后來,林婉做了主廚的專屬水案,切什么形狀,多薄多厚,趙耀稍微點撥一下林婉就懂了。后來一個眼神,一個肢體語言,她就能領會他的想法。林婉很享受這種心有靈犀的妙處,每天快樂得像一只小燕子,飛在趙耀的左右。

今天十點多,大家吃完了飯,按部就班,準備迎接中午的食客。外面突然落了雨,雨點碩大而稀疏。

門外猛地闖進來一個中年婦女,燙著短款大波浪,頭發染成棕黃色,眉像兩只毛毛蟲趴在眉骨上,魚尾紋肆無忌憚地朝著太陽穴的方向蔓延。唇上,連帶著牙上的口紅和涂得厚厚的粉底相映成輝。臉盤子仿佛是個雜貨鋪,歪七豎八地躺著她的五官。腰上的贅肉像是層層漣漪氤氳開來。肥大的屁股若非緊身裙包裹著,馬上就要逃離她的身體。她邁進來,高跟鞋踏在地上嘎嘎作響,不找人也不點菜,眼睛直勾勾奔向后廚。

有人喊了一聲:“女士請留步,后廚重地,閑人免進!”女人不理,假意聽不見。“你找誰啊?

女人像是回到了自己家,掀起門簾兒,扭著肥胖的身軀,音調拔高了八度扯開喉嚨沖著里面喊:趙耀,你小子給我出來!趙耀握著鍋柄的手一頓,仍是沒有抬頭,繼續翻炒著鍋里的筍片,看著乳白色的筍片逐漸染成焦糖色,正是火候,他習慣性地在鍋邊當當敲兩下,出鍋!林婉接過盤子。不知是自己害怕還是替趙耀害怕,端著盤子的手抖個不停。

“趙耀,你個農村鄉巴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跟我女兒搞對象,撒潑尿照照自己,你配嗎?”

女人雜貨鋪里的五官又重新換了位置。兩條毛毛蟲似要擠到一處去,大張著嘴,瞪圓了眼。噴出去的唾沫星子像一顆顆子彈射向趙耀。他陰著臉,關了火,解下圍裙遞給林婉。路過女人的時候叫了聲阿姨,然后撥開層層看熱鬧的人群走了出去。

女人發現攻擊目標變換了位置,也跟著走出去,嘴里咕噥著什么。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門,在正對著門的遠處站定。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女人在趙耀的臉上指指點點,比比劃劃,一副居高臨下的做派,像是老師在訓斥犯了錯的學生。趙耀低著頭,兩只手放在褲縫兒邊,唯唯諾諾地站著。像是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遠遠望去,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女人大概是罵累了,臨走時還不忘威脅趙耀,大概就是再跟她女兒來往就如何如何的話。

趙耀的臉陰得似要滲出水。

也許是這個女人卷走了好運氣,今天上座率出奇的低,沒菜可炒。趙耀就刷鍋,擦灶臺,收拾碗筷,廚房里靜得只剩下林婉的心跳,她默默地看著趙耀做著那些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活兒。

他大力地用鋼刷蹭著鍋底兒,厚厚的油污和鋼刷混在一起。直到露出鍋的本色,他還是賭氣似的繼續刷著。臉上沒有表情,他借著干活的機會麻痹著痛苦的神經。林婉送來的飯已經熱了兩次,他還是沒有想吃的意思。林婉心疼地盯著他,希望下一秒他能將碗里的飯一掃而光。

趙耀走出飯店,倚著墻根兒蹲下。胳膊肘墊在膝頭處,手臂伸展,頭垂在胸前,雙肩一聳一聳的。此時,天邊最后一絲余暉消散,四野徹底墜入黑暗。

翌日,一個干凈漂亮的女孩,一身城里人的打扮,拎來個包裹,“啪”一聲拍在餐桌上,里面裝的是趙耀送出去的禮物。在眾人詫異和好奇的眼神兒中高傲地走了。

趙耀的戀情謝幕了,沒有掌聲。

林婉不知是難過還是竊喜,難過的是,不忍看著趙耀傷心,竊喜什么呢?她有點說不出口。

接下來的日子,林婉的心情被趙耀的情緒左右著。他高興,她就開心;他陰郁,她就沉悶。她不遠不近地關心著他,盼著他能懂她的心意。趙耀仍是沉默著,每天除了做菜就是發呆。

或許,不是走不出這段情事,原本就是女孩主動,他是不接受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趙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林婉束手無策。這天中午,她又把飯端到他面前,用那雙水汪汪的眸子盯著他,有羞澀有期待,希望他看在她的面兒上,吃下這碗飯。他回避了她的目光。他非草木,不是不懂女孩的心思。只是他覺得胖阿姨說得對,他不配擁有愛情,家住農村,身下還有一個弟弟。這樣的家庭條件適合打一輩子光棍。于是他用自己的方式拒絕她的示好。

猛地,林婉蹲在他腳下,抱著雙臂捂住眼睛,趴在膝頭上嗚嗚大哭起來。

此時,同事們一臉困惑,這是上演的哪出戲碼。趙耀也是一臉慌張,忽然,他像想起來什么似的,端起眼前的飯碗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還故意大聲吧唧嘴,讓林婉聽見他正在吃她端來的飯。腳下的林婉“噗嗤”笑出聲來,噴出的鼻涕泡黏在了袖子上。

同事們見她哭笑之間自由切換,笑著打趣她,林婉,你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你未來的婆婆家一定姓趙。

一大朵紅云飛上她的臉頰,她拿眼偷偷瞥向趙耀,他也不自在起來。

以后的日子,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大廚,她水案,還是彼此默契地配合著。只是趙耀的臉爬上了些許笑容。從此,林婉心中有一片綠地,地上爬滿了凌霄花。

那是中秋的前一天,中午飯點時,來了一群花臂大哥。點名要吃店里的招牌菜:東坡肉。林婉把一眾人讓進包間。酒喝盡,菜也幾乎光盤時,其中一個花臂男,滿臉坑,像月球的表面。右眼的上眼瞼似是被人撕掉了一塊,剩下的一塊還外翻著,像恐怖片的男主。

在酒精的麻醉下,花臂男舌頭已經打卷兒。他血紅的眼嵌在豬腰子臉上,指著只剩一塊東坡肉的盤子嚷嚷著:“叫你們老板來,做的什么東坡肉,都沒放鹽。給老子重做一盤。”值班的正是林婉,她心里知道,這撥人是來找茬兒的,就一個目的,想吃霸王餐。

緊接著,林婉馬上掛起職業性的微笑,嘴角微微上翹,露出八顆牙。“先生抱歉,我現在就通知后廚給各位重新做一盤,請各位稍——。”還沒等她說完,右邊一個八字胡的花臂男猛地扣住林婉的手腕用力一扽,摔倒在他的懷里,一雙毛茸茸的手在她身體上游走。

“不用重新做一盤了,你的肉讓我吃一口也行。”其他花臂男都跟著猥瑣地哄笑著。林婉又羞又惱,努力掙扎著。“先生請自重,放開我放開我!”八字胡不僅沒有放開的意思,還將臭烘烘的嘴巴湊上來。

猛地,啤酒瓶從天而降,一股暗紅色粘稠的液體沿著八字胡的額頭淌下來。他一驚,立刻松了摟住林婉的手。回頭一看,趙耀正站在門口,怒視著他,剛剛掄出去瓶子的手還僵在半空中,渾身篩糠一樣抖著。

從不跟人發生口角,這大概是他人生中甩出去的頭一個酒瓶子,是為了林婉。

眾花臂男愣了三秒,像是受到了什么鼓舞,興奮起來,打架他們是專業的。月球臉首當其沖,掀翻桌子,嘴里喊著“小子,找死吧!我”盛著殘羹冷炙的盤子、碗悉數摔碎在地上。另兩個花臂男將趙耀絆倒在地,腳像雨點落在他身上。趙耀雙手緊緊護著頭,趴在地上,腰部弓起來,一動不動地任腳踹在他身上。

林婉大喊著,“別打了別打了!”見沒人聽她的,“噗通”一聲趴在趙耀的身上,潔白的工作服登時多了好幾個腳印。同事們聞聲趕來,有人拉架,有人報警。

眾花臂男一聽到報警,扭頭跑了,他們怕見警察,因為大部分都有案底。只留下包房的一地狼藉和滿臉是血的趙耀。同事起哄:“你倆這是美人和英雄的雙向奔赴啊!”老板娘過來喊,別貧了,趕緊帶他們去醫院。

流了很多血,但都是些皮外傷,倆人去醫院處理了一下。

從醫院出來,看著趙耀的腦袋被紗布繃著,臉上仍有殘留的血漬,她揚起好看的臉,盯著他的眼睛,“還疼嗎?”

他搖搖頭:“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你的脊梁骨沒事吧?”他想起,她趴在他身上,替他擋的那幾腳。

“有事。”她噘起嘴巴,佯裝委屈。“不過呢,你要請我喝汽水就沒事了。”

她撒嬌式談判。

出了醫院,月亮爬上來,渾圓的一輪,掛在夜空。有時躲在云后,有時和星星竊竊私語。

他倆手拉手,走在馬路上,路燈拉長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

他們仿佛不是從醫院出來,而是剛看完一場電影或是參加了一場婚禮。此時,倆人在一起的快樂淹沒了來時的陰霾。

她顛著腳步,奔到前方,和他拉開距離,笑著等他趕上來。他寵溺地望著她,眼里滲出水來,腳下步子不停。追上,一把將她攬進懷里,頭抵住她的頸窩兒,有冰涼的液體自他眼中滑落。

世界那么大,此時,他們眼中只有彼此。這是一段被特許的時光,他們的愛情無關金錢,無關門第,他們可以用各自的方式盡情表達自己的愛意。

她忽然慶幸和客人打了一架,成了他們戀愛的催化劑,讓他們的距離迅速拉近。

他們同時暗自慶幸都來自農村,再也不用擔心彼此間有門第差別。盡管他們都一無所有,但他們擁有年輕,擁有未來無數個可能性。

此時,世界是個大舞臺,月亮是一盞聚光燈,只把光打在他和她臉上。今夜,他們是世界的主角。

眼前的每一寸都溢滿了歡喜,渡過的每一秒都代表著新生。生活的大幕從他們眼前徐徐拉開......

“哎呦,哎呦,”林婉發出呻吟聲。

“怎么了?”趙耀緊張起來。

“后背那有點疼。”林婉的兩道柳葉眉緊蹙起來。

趙耀一邊按摩一邊罵道:“這幫孫子,下手太狠了。”

“沒事了,居然不疼了,你的按摩手法真好用”,林婉笑著道。

“真的嗎?”趙耀不可置信地說,瞪圓眼睛夸張地輪流掃視兩只手,忽然覺得自己有了妙手回春的精湛技藝。

月光如水,照亮前面的路,路兩邊爬滿了盛開的凌霄花,多希望他們從此能沿著這條灑滿月光的路一直走下去。但,有時候,命運的長度要比馬路短暫。請銘記今晚的月光!

因為老板娘要去省城陪讀,這個飯店幾乎半兌半送地給了趙耀。老板知道,只有他才能撐起這個飯店。林婉完成了從打工仔到老板娘的華麗轉身,這是上帝的饋贈。

一個有手藝,一個勤快,他們是天選的生意搭子。幾乎沒走什么彎路,他們的日子就走上了正軌。

不久,林婉的身體有了秘密,一個和趙耀有關的秘密。

林婉將化驗證明舉到趙耀的眼前。他還以為媳婦確診了什么不好的病,急切地在紙上尋找著關于病名的字眼。當他看到“孕期三周”四個字時,抱起林婉,原地轉圈圈舉高高。他不知怎樣才能表達此刻的心情。

因為林婉還不到領結婚證的年齡,所以她們決定先回老家舉行婚禮。在老輩子人眼里,婚禮才是證明夫妻合法的儀式,領證不是。

這是林婉頭一次跟著趙耀回到他的老家,第一次見到婆婆。

婆婆五十多歲,腦后綁著低馬尾,身材微微發胖。三角眼,眼稍向上吊著,說話軟軟糯糯,給人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林婉并沒有從婆婆的身上看到趙耀的影子。

生意剛起步,沒有多少積蓄,趙耀都用在了婚禮上,他要給新娘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個隆重的儀式。

婚后不久,趙家小公主降臨,取名悠悠。眼睛大大的,像媽媽。鼻梁高高的,像爸爸。寶寶充分汲取了父母的優點。

白天,林婉一邊帶孩子,一邊幫忙打理生意。因為有了女兒,趙耀自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必須得加倍努力賺錢,盼著寶寶快點長大。每天回到家,逗弄著搖籃里的嬰兒,他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此刻,他晃動著搖籃,“叫爸爸,悠悠,叫爸爸,”嬰孩只是睜大眼睛認真地盯著他,手腳不停地舞動。“給爸爸笑一個,”趙耀夸張地抬起下顎,上下擺動。悠悠嘴角上揚 ,露出兩顆萌出的小牙兒。“我閨女笑了,我閨女笑了。”趙耀按捺不住的興奮高喊著。

“看把你給開心的,哪個孩子不會笑。”林婉嗔怪著。

“只有我閨女笑得最好看,她的笑就是我的解藥。”趙耀半是炫耀半是自豪。順勢把林婉樓在懷里。

抱孩子的姿勢由當初的不規范到現在的動作嫻熟,趙耀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捧在手心怕嚇著,含在嘴里怕化了,此刻具象化了。

對于目前的生活,是遠遠超出林婉和趙耀預期的。紅火的生意,可愛的女兒,都是上帝垂青。殊不知,若有饋贈,必有抽離。上帝贈送給每個人的禮物暗中都標好了價簽。

中秋對于漂在外面的生意人來說,并非團圓,只是辛苦謀生的一天。

天剛破曉。

趙耀做了一個夢,像是被魘住。有那么幾秒鐘只能大腦運轉,身體像是被定住一樣動彈不得。他努力穩了穩心神,才想起身在哪里。一骨碌爬起來,趿拉著鞋子來到嬰兒床旁邊。女兒還睡著,肉墩墩的小臉,粉嘟嘟的唇,舌頭偶爾伸出來,像是在吸吮奶嘴兒。趙耀貼了貼女兒的臉,大概是被胡茬兒扎到了,悠悠咧了咧嘴巴,兩只胳膊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接著又睡熟了。

想著今天是中秋,節日里客人比平時多一些,要多采一些貨。

這樣想著,就大踏步向著那輛三輪車走去。中秋的早晨,天微微有些涼。趙耀披了一件淺灰色的外罩,來不及系上扣子。

路上,他想著,等過了中秋回一趟老家,正好把結婚證領了,否則孩子上不了戶口。

前面那輛拉蔬菜的半掛不知是不是司機睡著了,開得特別慢。趙耀幾次觀察右后視鏡,試圖超過去,今天出門已經晚了,他心里有點急,想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時間。就在他猛打方向盤準備加速時,突然,后面一輛拉沙石的工程車,懟在了前面的半掛上,趙耀連同三輪車被擠壓成一張白紙,夾在兩車之間,白紙被暈染成結婚證的顏色。

像一道驚雷在他頭頂炸開。

借著慘白的光,他分明看見自己和林婉一人舉著一個紅色的小本本,頭挨著頭,臉上笑容溢滿幸福。

他分明聽見女兒奶聲奶氣地叫他“爸爸”。

他分明感受到了她那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耳畔,脖頸癢癢的。那是她趴在他身上替他擋住花臂男的拳腳。

過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閃回,每劃過一幀的畫面,身后就有一扇門重重地關閉。

他的身體越來越輕盈,失了重心,像一片羽毛,漫無目的地飄飄搖搖。

遠遠地,他看見奶奶張開雙臂迎接他,奶奶依然是遺照上那樣慈眉善目,“孩子,跟我回家吧。”

他撲進奶奶的懷里,又回到了小時候。

今天是團圓的日子,林婉給飯店的員工們每人發兩斤月餅,算是過節了。她在統計月餅,算出總數,一會兒,順便讓趙耀捎回來。突然,她感覺心慌慌的,整個人沒來由地往下沉。她總感覺月子沒做好,沒人看孩子,太累了。正胡思亂想著,有電話進來,是趙耀的手機,卻是交警的聲音。

他是來人間渡劫的神,有緣路過她的世界,只是為了陪她一程,歸期已至,就此別過,陰陽兩隔,后會無期。

林婉凝視著黑相框里的趙耀,眼里漲潮了,擋不住洶涌的淚,在下一秒決堤。

趙耀仍是默默地看著她,黑白色的微笑。

兩只手交替著迅速抹干眼淚。

她沒有權利哭,偶爾釋放一下,像是在獎勵自己。

沒有任何肩膀可以靠,她需要去賺錢,養父需要錢治病,孩子需要錢生存。

二十歲,她還是一個孩子。

有誰知道,這些年,她是怎樣一片一片鑄成堅硬的鎧甲,包裹住脆弱的自己。

趙耀下葬不久,婆婆就將林婉和孩子趕了出去,理由是:悠悠不是趙耀的種兒。即便是親生的,女孩兒也不能傳宗接代,這是當地的風俗。

看著女兒酷似老公的眉眼兒,林婉想不通,人間還有如此深的惡意。兒子尸骨未寒,就翻臉不認明媒正娶回來的兒媳。

婆婆掐著腰,眉梢向太陽穴的方向高高吊起,瞪大著眼,唾沫星子噴出去像一支支利劍射向林婉,她體無完膚。

“就是你害的,我兒子這么年輕就沒了!我的命好苦啊!”那個曾經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婆婆像是專業撒潑的。她坐在地上,兩腿亂踢,雙手拍打著前胸。

她才二十歲,她滿眼善良,她清澈的眸子看不穿這世界的惡意,即使是親人之間。

然而,惡意像洋蔥,剝開一層里面還有一層。

更險的惡還在后面。

悠悠的哭聲將她從回憶拉到現實。

林婉將孩子抱起,指著眼前的黑白相框讓悠悠喊“爸爸”。孩子尚不知為什么別人的爸爸是拉著寶寶去玩的,而自己的爸爸是墻上掛著的。

孩子稚嫩的聲音喊著爸爸,趙耀似乎聽見了,回喊了一聲“寶寶!”但是,聲音被封印在黑白相框里,傳不出來。

趙耀走后,婆家容不下她。

林婉將飯店低價轉讓,自己帶著孩子離開了這個城市。

這里,她曾體驗過人間百態。

來到陌生的城市,租了間僅能容身只有八平米的房子。她想出去工作,眼下最大的困難是沒人帶孩子。

什么樣的工作既能帶著孩子還不耽誤賺錢呢?她想到了送外賣。

于是,城市的大街小巷,風雨無阻地穿梭著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和她一歲的女兒,成了街角一道靚麗的風景。是一個人的為生計奔波,是兩個人的相依為命。

有許多好心人關心她,房東給她送來孩子小時候的衣服。送餐到樓上時,她把孩子放在外賣箱里,遛彎的大爺大媽會幫她看著寶寶。當客戶見她背著孩子送餐也會送一些零食。她感受到了這個城市的溫度。

每當被問起為什么背著孩子送外賣的時候,她總是笑笑或者敷衍過去,她心里有一道傷疤仍在滴血。

一天中午,單子非常多,送完手里的單已經下午兩點了。大人孩子都沒吃飯,只是塞了點零食給悠悠,尿不濕也變得又重又鼓。林婉找了一個干凈的臺階,背對著行人給孩子換了尿不濕。沖了奶粉,悠悠咕咚咕咚地吸吮,奶瓶里的奶水迅速減少,孩子餓壞了。

悠悠喝完奶,林婉才摸出兜里的一塊燒餅,撕開一袋涪陵榨菜啃起來。

遠處,一個像是一個記者模樣的人在采訪著什么,當鏡頭搖到這邊時,一幕場景出現在鏡頭里:一個年輕的媽媽抱著寶寶,媽媽黃色的外賣制服在鏡頭里特別亮眼,寶寶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鏡頭,呆萌可愛。主持人猛地發現了新聞素材,小碎步著跑過來,把話筒湊到林婉的嘴邊。

“你為什么帶著孩子送外賣,你愛人是從事什么工作的?”

“沒有。”那一剎那,林婉有些慌神兒,她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詞來表達“死”這一瞬間的動作。

“沒有是什么意思?”主持人緊追不舍。

“去年車禍走了。”她有些羞赧,有些難為情。她也不知道此時是什么心情。

她邊說邊用食指抵住唇,做“噓”的動作。她不想年幼的女兒過早地知道“走了”是去了哪里。

“對不起。”無意間觸碰了別人的痛處,主持人連連道歉。

“那你婆婆不幫你一把嗎?”

林婉深深地低下頭,再抬起來時,眼中有淚光閃閃,她忍著不讓她們掉下來。

“拿到賠償金,婆婆就把我和孩子趕出來了。”此時的她出奇的平靜,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賠償金也有你的份額啊?”

“沒有的,我們沒領結婚證。”她把手心貼在一起夾在兩膝間,看著被驚得目瞪口呆的主持人。

那你抱著孩子送外賣,遇到爬樓怎么辦?

“我還年輕,我不爬樓誰爬樓,現在正是吃苦的時候。”她笑得讓人心疼。

“我既然生了她,我就要負責到底。”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半年了,她背著孩子騎遍了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初的那些痛,那些迷茫都已經過去了。她憑著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兒走出了泥淖,她有信心一個人把孩子養好。

在趙耀的遺像前,她從沒提起過婆婆的所作所為。都是親人,她不想趙耀為難。她能做的就是盡心盡力培養好孩子,讓趙耀放心。

采訪內容一經在大v的號播出,很多人同情林婉的遭遇,紛紛捐款捐物。

“謝謝大家,我有能力養好孩子,請大家放心。”林婉一一拒絕,她不想接受別人即使是善意的施舍,她在心里暗暗地告訴自己“我一個人能行”。

林婉仍是按部就班地送外賣,有的時候會把自己送餐的過程拍成vlog發在網上,讓大家了解她真實的生活。

日子逐漸變得好起來,她租了大房子,這樣寬敞一些。

悠悠長牙了,悠悠會走了,孩子的每一次變化,都能給林婉蒙塵的心帶來喜悅。培養好孩子是她的奮斗目標。

有一天,悠悠突然指著相框問,“爸爸去哪里了,爸爸為什么不出來啊。”

這一天終于來了,林婉并沒有多少詫異。隨著孩子的成長,她總會問出這些問題的。

她蹲下身來,拉住悠悠的小手,認真地告訴他,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等你長大了媽媽帶你去看爸爸。

悠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林婉背過身去,淚無聲滑落。

或許有大v號的加持,或許林婉昂揚向上的精神得到了網友的認可,她的粉絲量劇增。

有的網友給她留言,讓她帶點貨,孩子逐漸大了,給她一個穩定的生活。

林婉覺得網友說的對,但是她沒有接觸過直播帶貨,怕選品不好傷害了信任她的粉絲朋友。

杭州某知名品牌的老總了解了她的遭遇后,主動聯系林婉為他們銷售公司的產品。網友們紛紛買單,為一個母親的堅強,為他們心中的意難平。

生活像是在調戲誰。它總是在人們徜徉在幸福的海洋里,并且自以為從此會一直幸福下去時,掀起驚濤駭浪將船打翻。卻又在苦苦掙扎即將溺水時,拋來一個救生圈。

命運終究沒有放棄這個倔強的女孩,也可以說是她的不服輸深深感動了上天。

此時的林婉已是職場精英范兒,她有了自己的團隊,她學習選品講品,學習如何選擇優質的供應鏈。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女兒漸漸長大。林婉的財務狀況有了很大的改觀,她在郊區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盡管不大。但足以棲身。她將爸爸接到城里,找最好的專家治好了他的眼疾。

搬家那天,她將趙耀的遺像仔細地包好,放在一個特制的盒子里。

“老公,搬家了,跟我一起走。我們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她一邊收拾一邊和趙耀嘮家常。

他是她的緣起,在她最懵懂時給過她最純粹的愛。他是孩子的父親,卻再也給不了孩子父愛。林婉心情復雜,她忘不掉過去,做不到輕裝上陣,但她深知未來的路漫長,還有許多變數,唯有一路向前。

不久前,婆婆托趙耀的發小兒捎來話兒,委婉地表達了想看一眼孩子的愿望,因為趙耀弟弟身體的原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未來悠悠將是趙家唯一的后代。

“煩請您告訴她,我們一切安好,不勞掛念!”林婉果斷拒絕。她善良,但不代表沒有鋒芒。

又是一年中秋。

林婉一身素裝,帶著孩子來到趙耀的墓前。一襲白裙的悠悠手捧鮮花,小心地放下。“爸爸并沒有離開,他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陪伴我們。”林婉告訴悠悠。

墓碑旁,有一朵凌霄花無聲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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