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太回到家里,看著寬敞卻空蕩的房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有些失落地癱軟在沙發(fā)上,只有那條乖巧的薩摩耶親熱地依偎著她。
剛才在小區(qū)花園里遛狗的時候,潘老太還是神采奕奕的。她一邊和散步的人們笑呵呵地夸著自己的兒孫們是多么孝順、自己是多么有福氣,一邊還時不時親昵地喚著這條薩摩耶:“小女兒!乖乖!別跑遠了……”
可進家后,她便全無了剛才的興致,只是默默地望著墻上那張全家福發(fā)著呆。說起來,這張全家福還是五、六年前拍的。那時老伴還在世,孫女和外孫也都還小。可現在呢?
晚飯,潘老太為自己做了兩樣小菜,并叫她的“小女兒”陪她一起吃飯。
“現在呀,也只有你能陪在我身邊了。我病了,他們都不一定知道,要是哪天我……”潘老太眼圈一紅,沒說下去。
晚上,潘老太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迷迷糊糊地像是睡著了。
“媽媽!媽媽!”耳畔傳來一陣輕柔的喊聲,“媽媽,別在這兒睡覺,會著涼的。媽媽,回房間睡吧!”
潘老太緩緩睜開雙眼,一位年輕女子的身影漸漸清晰。
“你是?”潘老太疑惑地望著她。
“我叫小雪,我是您的小女兒啊!媽媽!”少女脆生生地回答到。
“小女兒……”潘老太瞇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起她來。只見這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穿一條米白色連衣裙,略有些嬰兒肥,橢圓的臉型,靈動的雙眼,短發(fā)服服帖帖,笑起來甜甜的。
從此,潘老太便多了這樣一個“小女兒”。
她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也一起下樓溜達散步。小雪喜歡講笑話,常常把潘老太樂得哈哈大笑,連皺紋都彎彎的仿佛笑了起來。小雪有時候笨手笨腳的,打翻水杯、踢到座椅的事兒也會偶爾發(fā)生,不過潘老太卻毫不在意,倒是瞧著她笑。
這樣的日子,比起以前潘老太的孤孤單單,倒是愜意了許多。
許多老朋友見了問起來,潘老太總是笑瞇瞇地回答他們:“她呀,是我的小女兒!”
這天氣溫驟降,潘老太上午買菜回來,臉色有些蒼白,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細心的小雪用手一摸,原來,媽媽發(fā)高燒了。她急急忙忙地按照電話機旁的號碼薄,撥通了潘老太的兒子和女兒的電話,并一路小跑地到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站請來了醫(yī)生。
下午,潘老太的兒女們差不多同時趕到。這時潘老太已經燒得不那么厲害了,剛剛一覺醒來,吃了藥,小雪正陪著她聊天呢。
“媽,您怎么樣了?好些嗎?”
“媽,這都怪我們不好,也沒回來多陪陪您,真是不應該!”
“媽……這個小女孩兒,是誰呀?”
潘老太被一群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包圍著,而最后眾人將疑惑的目光落在這個白裙少女身上時,潘老太親熱地拉過小雪的手:“來!認識一下!她叫小雪,是我的小女兒。”
“小女兒?媽,您哪還有什么小女兒啊?哪里來的呀?”
“媽,您是不是收了個干女兒呀?”
“媽!要不您還是搬過來和我們住吧!”
“媽,您要是嫌棄我們照顧不周,我們改正就是,您說您找個干女兒回來,誰知道她到底是圖什么呀?”這是潘老太女兒的聲音。
“住口!”斜靠在床上的潘老太嗖的一下挺直了身子,“不許你們這樣說小雪!她是……她還是個孩子!”
小雪掙脫了潘老太的手,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她的臉漲得通紅,慌亂的淚珠兒盈盈欲滴。
“本來就是嘛!現在社會這么復雜,騙子這么多,媽,您要是一不小心引狼入室?guī)Щ貍€騙子來,那……”兒媳在一旁,冷冰冰的話語如同刀子一般。
“嘭——”小雪不知怎么就擠出人群跑出去,只留下關門的聲響。
“小雪!小雪!哎呀!你們快去把她找回來!她,她就是我上次買回來做伴兒的那只薩摩耶!”
“什么?薩摩耶?她,是一只小狗?這……這怎么可能?”兒女們無不大驚失色。
“快去呀!”潘老太掙扎著起身下床,大家趕忙扶著她。
一只白色的薩摩耶飛奔出屋子,沖下了樓梯。可當它沖到花園里的時候,它停下了,因為,它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潘老太牽著它在這里溜達的情景,和小雪陪著潘老太在這里散步聊天的情景,在她的腦海中,早已難以抹去。
“喲!還真是一只小狗呢!”一陣詫異的聲音傳來,小狗怯怯地趴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潘老太沖上前雙手將它抱起:“孩子,你不能走!你就是媽媽的小女兒!”
小狗歪著腦袋,縮在“媽媽”的懷里。
子女們面面相覷。后來,還是長女發(fā)了話:“媽,我們知道您孤單,所以買條小狗來作伴沒問題。可是,您把她當女兒,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啊?您……這樣,小雪是吧?我希望你還是以現在的形象出現,最好不要再、再成為‘人’!”
“媽!兒女們做得不好,請您原諒!我們以后一定會常回來陪您的!”
兒女們又陪著母親聊了許久,到了接孩子放學的時間才陸續(xù)告辭。
小狗一直乖乖地,或在潘老太懷里,或在軟軟的窩中,或者干脆安安靜靜地睡著了,沒有弄出任何聲響。
可潘老太卻會忍不住想念小雪。雖然她勉強點頭答應了女兒的要求,但她還是摸著那毛茸茸的小腦袋,喃喃地喊道:“小雪,小雪,來陪媽媽說話好嗎?”
手里那團毛球忽地消失,潘老太抬起頭,穿著白裙的小雪亭亭玉立。
“媽媽,那天我都沒有問您,您怎么知道我就是薩摩耶啊?”小雪嘟著嘴不明所以的樣子,天真中透著幾分傻氣,讓潘老太啞然失笑。
“傻孩子,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我的小女兒,除了你還會有誰啊?”
“媽媽!”小雪將頭靠在潘老太的肩上,“可是,他們,不讓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潘老太輕嘆一聲,拍拍小雪的手:“沒關系!你就天天在家里陪我聊天好了!”
“嗯!”
于是,潘老太像往常一樣每日下樓遛狗,對于旁人不解的眼光她笑而不答。回到家,有小女兒和她一起吃飯、看電視,還給她講笑話,潘老太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倒也舒心。
天氣越發(fā)寒冷,轉眼寒假到了。
潘老太按照往年的習慣,被兒子兒媳接到了他們家,陪伴放假的孫女。潘老太除了日常用品,還特別帶上了那只乖巧的薩摩耶。
顯然,小學二年級的孫女也很喜歡這小家伙。
“奶奶,它好可愛啊!它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扯著嗓子問正在廚房洗菜的奶奶。
“它呀,叫小雪!”奶奶笑著回答。
“哦!小雪,我叫方晴,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嗎?”
“汪——”
“那,我們是好朋友嗎?”
“汪——”
冬天的夜晚特別長,才六點不到,天色早已黑沉沉一片。潘老太剛做好飯菜,卻接到了兒子和兒媳都要加班的電話。
“唉!銀行的工作就是這樣,越到快過年的時候就越忙!你爸媽今天又要加班了!”潘老太無奈地和孫女說著,“咱們先吃吧,等他們回來了我再去熱。”
“小雪,你也來吃!”小姑娘扔過來一塊帶著肉的骨頭。
“汪汪——”
八點半了,按照經驗,這個時候,加班的人也該回來了。
“奶奶,我想去樓下接爸爸媽媽!”
“哎喲,那你小心點!對了,你帶著小雪吧!”
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女孩兒出現在馬路邊,焦急地盼望著。腳下,一只薩摩耶靜靜地坐著,它白色的絨毛在暗暗的燈光下,竟顯得尤為突出。
路上無車,好不容易才看見有一束車燈照了過來。
小女孩高興地喊著,揮著手跑到馬路上。
可這卻是一輛高大威猛的吉普車,橫沖直撞地沖了過來,很明顯,酒駕。
薩摩耶跳了起來。
當潘老太的兒子和兒媳駕車到小區(qū)門口時,正好目睹了驚人一幕:一輛瘋狂的吉普車撞向自己的女兒,而那只薩摩耶飛身而起,把女兒撞到了馬路的另一邊,而它,卻被彈回來被吉普車撞個正著!
肇事的吉普車并未有半分減速,疾馳而去。只留下馬路中央臥著的那只小狗,它雪白的絨毛被鮮血染紅,地面上狼藉一片,慘不忍睹……
“小雪!小雪!”方晴大哭起來,淚水幾乎凍成了冰。
潘老太仿佛一下子又蒼老了很多,原本夾雜著的黑色發(fā)絲也似乎瞬間全白了。這個春節(jié),即使闔家團圓,但是沒有了“小女兒”,她也沒有提起什么興致。
寒假結束了。
潘老太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等兒子一下班,就把自己送回那個冷清的家。
門聲一響,卻模糊地聽見一聲“汪”。潘老太心中一動,忙扭轉身子,正看到一只雪白的薩摩耶,竟與她的小女兒一模一樣!
忙不迭地捧在手中,摟在懷里,雖然明知不是小雪,卻那么舍不得放手。潘老太一時感慨萬分,老淚縱橫。
“媽!小雪的事兒,我們做得不好!對不起您了!這一只……它雖然不是小雪,但是,我們都希望,它會成為您的第二個‘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