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哈哈哈。
夜色中忽傳來中氣充沛的朗朗笑聲,隨即只見兩道人影在民居之上如夜鷹疾掠。石勇赫然停步,他眼力最好,一眼望去便知飛掠而過的是一個和尚和一個道士,開口就叫道:“那是一個禿驢和一個牛鼻子。”
不料話音一落,人影倒旋飛至馬車前落下,石勇看那和尚和道士居然都不老,與錦衣衛指揮使趙良年紀相仿,和尚白白胖胖,一副彌勒佛的模樣,讓人覺得喜慶。道士卻長得尖嘴猴腮,雙眼瞇成一條縫,雙眉入鬢,甚是難看。和尚一身素綢僧衣,脖戴顆顆如雞蛋大的佛珠,道士則一身百衲道袍,手持足以等身的拂塵。石勇見這兩樣東西,甚覺怪異。
道士舉著拂塵指向石勇,尖聲道:“小子,你眼力好尖。”
石勇倒也不懼,朗聲道:“我自小夜能視物,自然眼尖。”
道士冷笑一聲道:“貧道最恨有人叫貧道牛鼻子,誰要敢叫,貧道便要把這人舌頭拔下來煎了下酒。”
石勇‘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得罪,得罪,平日在家鄉喚慣了,剎時間改不了口。我們家鄉常有和尚和道士出入他人家舍,鄉里便都喚做禿驢和牛鼻子呢。”
道士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卻故意臉色一沉,拂塵就向石勇掃來,石勇猝不及防,被那塵絲掃過胸膛,竟將冬日厚衣都抽裂了。
石勇大怒,跳下馬車,喝道:“好個沒道理的牛鼻子,怎地就要打人?”
道士倒收起拂塵,尖笑兩聲道:“我自打了,你能奈我何?”
“牛鼻子,你倒是走也不走?”和尚立在一旁,氣定神閑道。
“他罵你禿驢,你不惱?”道士聽和尚叫他牛鼻子,卻又不惱,只冷笑道:“平日不見你這般好講話。”
和尚嘿嘿兩聲,抬手指著騎著馬,淡淡望著他們的周昂說:“牛鼻子,這小娃兒神情甚是悠閑,倒似半點不怕我們呢?”
周昂在馬背上拱手道:“晚輩與兩位前輩前世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怕?”
哈哈哈,和尚仰頭而笑,待要出聲,卻聽得夜空中傳來一聲長長的清吟,連綿不絕之間頗為凄愴怨厲。
那道士聽這聲音,面色微喜,叫了聲:“找著了。”拉著和尚就往前跑了。石勇和李龍正訝異,便見一著女旦戲裝、面色慘白的戲子幽魂一般從屋頂飄然而下,道士與和尚復跑回來,叫道:“你去了何處,教我們好找。”一左一右抓著花旦的手又一起向前奔去。
石勇夜色中看得真切,嚇得半死,叫道:“是人是鬼?”
此時周昂方在馬車后說:“莫理閑人,快快走吧。”
石勇過了一會,才‘哦’了一聲,重新坐上馬車,打馬前行。周昂小心掀簾內望,唐詩和宋詞已然熟睡,先前吵鬧之聲都不曾驚醒二人。周昂微微一笑,放下簾攏。馬車走到賈性府前,石勇和李龍先行入內,周昂則體貼地將馬車轉向后門入內,他見唐詩、宋詞睡得香甜,不忍叫醒她們,便在偌大后院中找了個避風位停下馬車守侯在旁。
過了一會,周昂見到李龍過來,手里拿著三件雪袍。李龍微笑道:“我知你定不會入內,便拿雪袍過來給你避寒。”
周昂輕聲道:“謝了。”便接過雪袍替二位姑娘蓋上,自己也穿好雪袍。
李龍道:“天冷,若是醒了還是快快進屋吧。”
周昂點點頭:“你也早些將息。”
李龍一笑,搖手而去。
石勇在房中放好自己的細軟,便背著鐘信的細軟去到鐘信住處,卻見鐘信住處大門敞開,撒哈答和亦領哈皆立于門外守衛。撒哈答看到石勇,更有意看了一眼石勇背上的細軟,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石勇見二人立于門前,心中好奇,伸脖內望,就見那平定州參將盧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伏地叩首,連連哀告:“督主救命,督主救命。盧和所言句句屬實,求督主讓小的將功抵過,饒得一條性命。”
鐘信此時正端坐在書桌后的太師椅上,手中拿著一封書信在細看。
“二位大哥?”石勇問。
“噓。”亦領哈和撒哈答同時伸指示意石勇噤聲。
石勇趕緊身板挺直,立于一旁,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鐘信平緩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撒哈答,去叫周昂來。”
撒哈答看了石勇一眼,躬身道:“督主,夜已深,不若就叫石勇幫您辦事?”
“督主,石勇愿效犬馬之勞。”石勇跨步入內,施禮道。
鐘信微抬首,望著石勇卻不說話。
“督主,屬下冒昧,先行替您收拾細軟送來。”石勇愣了好一會,忽靈機一動道。
鐘信這才輕聲道:“你且把細軟放在桌上。”
“是。”石勇大步入內,把背上細軟小心放在書桌上,并且小心打開,側身站立:“督主,請查驗。”
鐘信放眼看去,包中細軟一件不少,更為可貴的是連放置皆與在客棧所放位置相同,想不到石勇竟可如此仔細有條理。
鐘信略為沉吟,將書信遞與石勇:“你且帶人即刻前去搜索孫敘別院,凡可疑人等皆帶回來與我察看。”
石勇接過書信,仔細看過一遍,抬頭道:“督主,這信中?”
鐘信眼一凜:“莫多事。”
石勇低道:“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
待石勇大步離開,亦領哈也帶著盧和下去,撒哈答走進來,輕聲道:“督主,這石勇表面粗獷,倒是個心地細致之人,若他日我與亦領哈返回撒馬兒罕,督主不妨用他。”
鐘信淡淡看了撒哈答一眼,掩嘴輕輕打了個哈欠,撒哈答即關上房門,先行入內室,鋪床松被,替鐘信脫衣除冠,直到鐘信入睡,才小心吹燈出門。
今夜四城戒嚴,人口不進不出,石勇帶著兵衛按盧和口供大搜孫敘于平定州的別院,竟于凌晨時分將藏匿于閭里外室家中的孫敘從暖被中揪出。石勇大喜過望,叫兵衛把孫敘外室家中人等統統帶回賈性府中,又四處查看,只覺這院內事物件件重要,不知如何取舍,干脆叫人找來馬車,全數拉回賈性府中去。
晨曦初露,萬物更新。鐘信一覺醒來,提了長劍準備到院中練武,卻見院中堆積如山的物件、家俱由兵衛不斷搬入,不由皺眉。
石勇見鐘信出來,即過去稟報:“督主,屬下已抓到孫敘,現正關在西廂房內。這些全是孫敘房中物品,屬下一件不少全搬回來了,請督主過目。”
鐘信心內又好氣又好笑,昨夜對石勇的好感剎間全無,但見石勇一臉認真模樣,又不好掃他興,只得轉身拂袖而去。過了一會,周昂也來到前院,驟見一地的物品也驚呆了。撒哈答走出來,傳鐘信話,叫周昂在眾多物品中搜檢重要的物證以指證孫敘,然后又叫石勇去休息。周昂領命,石勇交待說還有一車物品在門外沒搬完,周昂即點頭,叫他先去休息,剩下的事自己來做。
石勇走去后院,路過李龍的房間時驟覺一陣寒意從里冒出直襲身體,竟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他愣了一會,心想李龍可能是在修習早課,習武之人勤練早晚、夏冬已是常事。便體味了一下這份凜冽寒意,舉步離開入房歇息,不一會就傳來鼾聲如雷。而唐詩和宋詞則一身青色男裝,頭戴網巾,清爽的從各自房中出來,昨夜的女裝已然換了。
鐘信叫唐詩、宋詞與周昂前去審訊孫敘及孫的外室及其他女家眷。孫敘倒也老實,嘆道:“我這外室之地,僅盧和來過,定是他舉報我了。既如此,也無所隱瞞,定老實招供。”
孫敘這一招,又把盧和拉下了水,順便還把賈性也拉下水,盧和原也參了賈性一本,只是鐘信要用人在先,也就最后才動了賈性。賈性心知躲不過,也只求鐘信看在他忠心份上,網開一面。如此三人互相揭發對方草菅人命,強搶民女,瀆職失德,貪贓敗政,殘虐暴法等一系列罪行。可是孫敘卻全然說不出與他交易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答不出賬簿中錢銀往來的蹊蹺之處。只說自己當初與山中番民有生意往來,但做大之后便全由掌柜打理,自己坐地分銀而已。孫敘所供訴的掌柜,便是白日鐘信曾經去過的一家珠寶行‘如意堂’的掌柜。派兵去搜時早已人去樓空,連店內大小金石玉寶也全都不見了。鐘信再派人連續在城里搜索了三天,還是一無所獲,第四天又下起了雪,天氣越來越冷。鐘信也就罷手,寫了一封奏折,派唐詩、宋詞送回北京。
平定州城內,石勇,周昂和李龍在鐘信帶領下全力去想如何破解孫敘留下的迷案。準確來說是三個人在想,石勇一想事腦袋就疼,干脆跑到街上鐵鋪,讓人替他做了五個各重十斤的鐵砂袋,兩個綁在小腿上,兩個綁在臂膀上,一個綁在腰間,在偌大個賈府到處騰挪跳躍,奔跑呼叫,想以最短的時間學會輕功。周昂一直在研究孫敘留下來的帳簿和物品,李龍則每天出入平定州府各處,撒哈答和亦領哈居然也不在鐘信身邊,每日早出晚歸,神出鬼沒,偶爾李龍會在平定州府街道上見到他們的身影,卻也是一閃即逝。石勇白天習武,一到飯點或晚上休息時就想替鐘信做點事,鐘信卻從不理他,即使他就立在房門口,鐘信出入也是視而不見。
石勇忍了數天,這天晚上又直忍到午夜時分,他聽得鐘信房中又有異響,想著鐘信是否又是半夜偷偷提水沐浴,便忍著怒氣大步出門,來到鐘信臥房門前,聽得嘩嘩水聲,果斷推門而入,大聲叫道:“督主,你好沒道理!”
鐘信赫然抬頭,手中倒確實提著一個水桶,面前則擺著兩個大浴桶,一個還冒著熱氣。他長發及腰,上身赤裸,身形即非健碩亦非瘦弱,倒是十分結實而有光澤感。石勇一把搶過鐘信手中的水桶,就把水倒在那熱氣騰騰的大浴桶里。鐘信無奈的看著那熱氣漸消的浴桶,無言。
石勇伸手下去試水溫,道:“不太熱,正好。”
哈哈哈,夜空中傳來嘻笑之音,有人影落在鐘信臥室外的小院子里。正是石勇曾經見過的和尚和道士。
“鐘信,鐘信,不發火?”道士嘻笑著走前兩步道:“不過你這人一輩子也不曾試過發火,想來這次也不會吧?”
鐘信披衣出門,淡淡看著這一僧一道,緩聲道:“你二人何事來此?”
和尚把佛珠從項間取下,隨手甩在頭頂上呼呼作響,聲若洪鐘道:“當然是來踐約。”
鐘信依然淡淡的:“離正旦之期尚有時日,不急。”
“擇日不如撞日,今年之約就在今夜完成吧。”
鐘信眉頭皺起。道士看在眼中,嘻笑道:“和尚,和尚,他要惱了呢。”
石勇沖出來指著和尚和道士喝道:“兀又是你們這兩個禿驢和牛鼻子,早幾日你二人便來到這平定州府,原以為你們行走江湖,路過此處而已,今夜居然來挑釁督主?你二人到底是何人,快快報上名來,我石勇不打無名之輩。”
哈哈哈,和尚和道士聽了石勇這話,笑得前仰后合,道士揮起拂塵道:“小兄弟,你就不怕我這拂塵再掃過來?”
石勇‘嘿’聲道:“那夜只是被你偷襲,目今正大光明的打,怕你做甚。”
“你這小伙子強出頭,你當鐘信很喜歡?”和尚沒遮攔的大笑道。
鐘信面色一沉,身形挪移就抓了道士的拂塵,道士哈哈一笑,就勢松手。鐘信手持拂塵就朝和尚掃去。喲喲喲,和尚大笑著揮舞佛珠迎戰。拂塵千絲萬縷,本來柔軟異常,卻在和尚揮動佛珠打過來之時,卻在鐘信手中變成千劍萬刃,劃過和尚的身體,劃過和尚手中的佛珠。
石勇夜色下最是眼利,就看到和尚僧衣破裂處處,還有鮮血滲出來。和尚手中的佛珠,在被拂塵掃過之后,亦是絲絲裂痕,清晰可見。
和尚大驚后退,道士則在一旁哈哈大笑,鼓掌嘲笑道:“和尚,你又一招敗陣了。”
和尚冷笑:“我一招敗陣,你當他就不氣喘?老是這般賭氣,上來就用全力,看那天被人曉得,一擊破功。”
石勇聽和尚這么說,疑惑望向鐘信,果見鐘信面色慘白,原來彼時一擊之力,竟是用了全勁。
鐘信將拂塵遞還道士,對和尚冷聲道:“你輸了。”
“咦啊啊啊啊,輸得好啊。”夜空中再次傳來唱戲的清音,還夾雜著一絲幸災樂禍。
和尚大怒,揮著佛珠轉身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追去,口中大叫:“你敢戲弄本佛爺,看本佛爺收了你。”
道士嘻笑看著和尚遠去,又看了鐘信一眼,轉頭望著石勇道:“你要好生照顧他,不過他這人軟硬不吃,很麻煩的。小心他在你面前端官架子。”
石勇驚奇地問:“前輩高姓大名?竟是與督主相識的?”
道士哈哈笑:“你知我名字又有何用?只須好生照顧他就是。”
石勇忙點頭。
道士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拋給鐘信,笑道:“這是去年的賭注。這天山雪蓮,是和尚親自爬到天山絕頂,等著它花開,等著它晨露欲滴之時采摘的。你可要好好吃了它,要不然和尚要氣你一年了。”
石勇聽得目瞪口呆,道士哈哈笑著追和尚去了。
鐘信握著木盒,緩緩轉身。
“督主,這和尚和道士到底是何人?”石勇追過來問。
“多事。”鐘信忍著不耐,輕斥道。
石勇想了想,道:“你不說也罷,我自己去問。屬下幫督主燒熱水沐浴。”
鐘信拂袖道:“不必,你是朝廷錦衣衛,不是我的仆人。”
石勇嘿嘿一笑:“如果你顧忌我的錦衣衛身份,不好用我,我不做那錦衣衛就是。”
鐘信終于忍無可忍,怒道:“石勇,你胡說甚,你當錦衣衛是什么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石勇認真答道:“錦衣衛當然不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但您也不能在我面前端著架子,您平日有撒大哥,亦大哥在身邊服侍,錦衣玉食,為何他們走了就這般與我們生分?是我會給您的飯食下毒,還是在您的浴桶里放蛇?”
鐘信臉更沉了:“你難道不知何為尊卑上下?”
石勇嘿嘿一笑:“我初來北京,還真沒學會何為尊卑上下。我師父當日教我武功,也不曾給我臉色看。我在家鄉也是人人敬我,稱我一聲爺爺,叫我一聲大哥,早上有人請飯,晚上有人送酒,四方鄰里,皆是我石勇的親人父老,何曾如您這般冷著臉,連讓人服侍都不肯。”
鐘信聽石勇這般說,氣得冷笑:“嘿,這天下之大倒真是無奇不有,我還真不曾見有人居然強行要服侍他人的。”
石勇哈哈一笑:“您今兒不就見了么。”
鐘信無語,拂袖內進,可是看著早已凍著的兩桶浴水,卻不得不嘆息。
石勇即道:“您且等一等,我這就去給您燒水。”
石勇很快就燒了兩桶滾燙的熱水來,見鐘信安然坐在木椅上等著,不由咧嘴一笑,舉桶將冷水倒出院中一半,然后將兩桶滾水倒入,隨后說:“您且先用,我再去幫您燒。”
鐘信站起,看著滾滾熱霧, 緩聲道:“不必,你且去幫我提兩桶雪來。”
“好咧。”石勇見鐘信與他說話,頓時精神一振,喜笑顏開地提著桶就跑出去了。鐘信微愣了一下,他想不到石勇表情轉換得如此之快。過了一會,他才想著脫衣,先跳進那熱水桶中沐浴。過了一會,石勇就提了兩桶雪進來。
鐘信道:“把雪倒在旁邊桶中,你就關門出去。”
石勇照做,返身出門,把大門帶好,守在門外。暗夜處似有嘆息,周昂和李龍各自從隱身處退回自己的房間,先前和尚和道士出現,二人也是十分警惕奔出來,但看著院中情況都沒有現身,想不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轉,當真所料不及。石勇一直等到鐘信在屋內叫他,他才重新入門,那時鐘信經已換了新衣,回臥室休息去了。石勇就將浴桶收拾干凈,又過來問鐘信要不要宵夜,他為他煮一點家鄉小點給他吃。
鐘信略微意外看了石勇一眼,輕聲道:“你會煮?”
石勇嘿嘿一笑:“不會,但看過別人煮,我說給李龍聽,讓他煮給督主享用。”
鐘信沉吟半晌,不作聲。
“平日我見撒大哥和亦大哥都煮的,想必督主是十分愛宵夜,不若就試試我的手藝?”
“你又不會煮,有何手藝?”
石勇一拍胸口道:“我只要能教得李龍煮得出,可不就是我的功勞?師父教徒弟,可不就是這樣教。督主且稍待,我去去就來。”
石勇離開鐘信臥室去找李龍,鐘信沉默地看著他離開,微微發怔,那眉目之間漸漸有些凄傷,縱然天下人愛他,從前的那個自己,也再回不來了。
就在石勇與李龍在廚房里搞得手忙腳亂的時候,周昂手拎一包裹,急步從房中出來去見鐘信。鐘信此時還在燈下看書。
“稟督主,周昂有事來報。”周昂在門外恭敬地說。
“何事?”鐘信緩聲問。
“是關于孫敘之事。”
“進來。”
周昂推門而進,鐘信把手一擺,即問:“你發現什么?”
周昂將包裹放在書桌前打開,里面是帳簿和數封書信,周昂打開帳簿和書信道:“督主,屬下細細察看先前在金二娘家中所獲帳簿,發現其中有些字體甚是不同,似為兩人所記。屬下隨即查驗孫敘各類公私文書,發現帳簿中奇特字體與孫敘公文所記之字體相同,相信是孫敘親自書寫。屬下將這些字體所記內容重新整理成章,請督主過目。”
周昂說完,從懷里取出另一本簿冊呈交鐘信閱覽,鐘信一頁頁翻看,眼中露出玩味之色,看到一半就抬起頭,輕松道:“你且去把孫敘從大牢中提來。”
“是。”周昂領命而去。
李龍和石勇捧著熱氣騰騰,芳香四溢的夜宵過來,與周昂擦肩而過。
“周昂,何事?”石勇問。
“去牢里提孫敘。”
李龍和石勇都停了步,不約而同道:“何事?”
“有新線索,回來再講。”
“快去快回,留一碗夜宵給你。”石勇道。
周昂點頭,果然加快腳步。石勇和李龍來見鐘信,將夜宵放在書桌上,鐘信淡淡望去,只不過是一碗用白瓷碗裝的湯圓而已。
“這便是你家鄉小點?”鐘信內心頗不以為然,淡淡問。
李龍笑道:“回督主,石大哥所言甚是復雜,我也聽不明白,只將就在廚房中尋得一些湯圓丸子,就著些米酒,煮個醪糟丸子,給督主您嘗嘗。”
鐘信淡淡不語。
石勇看著他,詢問道:“督主,是要用銀碗吃?”
鐘信依然不答,倒把周昂所寫簿冊遞給李龍:“看完回話。”
李龍接過簿冊來看,看多一會便不由得‘咦’出聲,臉上慢慢綻放燦爛笑容。抬頭道:“督主,屬下畫與您看。”說著就取了紙和筆,戒尺一點一點畫下來。
鐘信認真看著。
石勇見狀,自去找來鐘信的銀碗銀勺,替他裝了少許醪糟丸子,放在他的面前。鐘信很自然地捧起銀碗,慢慢用勺子將湯圓丸子送入口中,慢嚼慢咽,目光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李龍的圖。不過那米酒的清香味配著湯圓丸子的芝麻香味,甚是可口,不知不覺間就吃完了,順手放下銀碗,石勇就再添給他,他就順手又捧起慢吃慢飲。
李龍畫的圖越來越細,鐘信亦從書桌里取出平定州城防圖以之查對,不禁點頭,緩聲問道:“你對這平定州城戶倒是極熟。”
“屬下這幾日無事,便在城中行走,倒是讓屬下發現一些端倪,不曾想周兄比我更快找到突破,當真厲害。”李龍邊畫邊贊,過了一會又道:“督主,這幾處屬下還不曾去過,畫不出來。”
鐘信將圖畫拿起細看,點頭道:“甚好,且待孫敘過來確認。”
周昂適時將孫敘帶到,鐘信淡漠地看著他,看得孫敘膽顫心驚,低頭不敢望。
鐘信拿起周昂所寫簿冊,冷聲道:“孫敘,你是要聚眾謀反嗎?”
孫敘一聽,赫然抬首,驚道:“督主,下官萬死也不敢犯此誅九族之罪,求督主明示。”
鐘信示意李龍將圖畫遞給孫敘,孫敘莫名接過來看,可是他看來看去看不出有何奇怪之處,但又不甘心就被這樣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叫道:“督主,下官實不明白,求督主定要明查。”
鐘信在孫敘看圖之時仔細觀察他的神情,看他樣子不似說謊,心下更是厭惡,此人看來是一心貪利,以致于連自己管轄區域到底是何情況一無所知。但反過來說也只有這種人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吧。
原來李龍的圖所標注的位置全部對應平定州城防各處重要位置的周邊。
周昂不放心,拿出帳簿和公文遞給孫敘道:“大尹您當真不知?那帳簿里的字和您的公文所寫一模一樣。”
孫敘接過帳簿和公文一看,神情一松,有些尷尬地低聲說:“這個,這個,不瞞諸位,我來平定州初始也是勤于政事,只是后來,后來……那公務之事就由師爺全權幫我處理了。”
“這師爺您就這般信得過?”石勇不由插嘴問。
“師爺從我做知縣之時便跟著我,甚是替我著想,怎知今日卻被他害了。”孫敘汗顏道。
周昂看了孫敘一眼,緩緩問:“師爺從前可曾要大尹您去賺金獲銀?”
孫敘搖頭:“卻是不曾,下官亦是疑惑,如何會變成這般樣子。”
“師爺所居何處?”李龍問。
孫敘迅即指著圖畫中的一處道:“便是這里。”所指位置正是平定州弓張局附近。
鐘信、周昂、李龍皆心有所想,周昂向鐘信道:“督主,屬下懷疑這師爺才是幕后主謀,但我們前幾日動靜太大,想必已經打草驚蛇。”
鐘信沉吟不語。
李龍道:“督主,屬下這幾日在城中轉悠,仍見不少可疑人等。屬下想去確認一次。”
鐘信想了想,看著周昂道:“你與李龍前去。”
“是。”周昂和李龍領命而去,石勇也帶著孫敘重回大牢。
鐘信在屋內換衣就寢,石勇則在送完孫敘之后回到鐘信屋前,端坐守衛,天色漸亮,他也無甚睡意了。周昂和李龍于晨曦初露之時帶兵衛包圍了師爺的住處,在見到這個師爺之前,就連李龍也不太抱希望的。但現下李龍和周昂都有些意外,師爺的住處,尤其是書房里燈是亮著的,而且也能看到一個人影端坐不動的樣子。
居然沒有趁勢逃離嗎?
兵衛踹開房門,周昂與李龍并肩而進,看著書桌后的人,不由苦笑。那坐著的哪里是人,完全是一副穿戴著師爺行頭的骷髏,真的是骷髏,白燦燦的,一絲腐肉干皮都沒有,就算不識查驗尸首之法,大概也能看出這具尸體至少死了有一年以了。二人走上前,仔細看書桌上的擺設,那鋪開的宣紙上的筆墨還沒干透,顯然不久之前才有人在此習筆寫字。二人的目光皆停在宣紙的字上:小塘池底春光媚,一劍峰里待從前。
李龍疑道:“為何留有這一副字?”
周昂細思半晌,緩聲道:“小塘池、一劍峰當是地名,待從前?此字當是故友重逢之意吧?”
“故友?難道竟是留給督主的字?”李龍說。
周昂不再回話,只走近一步,仔細審視書桌四周環境。
李龍道:“我去院里走走。”
周昂點點頭,李龍就轉身出去了。師爺住的是四合小院,倒是古樸安靜,李龍推開臥室大門,就看到床上正中放著一張面具。他走到床前凝視,這面具是真的人皮面具,面相溫和,一看便知是個沉穩的人。李龍小心拿起面具,回到書房,周昂正站在書柜前捧著一本書在看,李龍將面具戴在骷髏的臉上,那一剎間,仿佛逝者重生。
周昂合閉書本道:“好些書都有新折痕,是新近有人讀過的。”
李龍指著骷髏說:“這人應該是孫敘真正的師爺,是有人先殺了他,剝了他的面皮偽裝他的模樣與孫敘共事。”
周昂緩緩點頭:“那本帳簿出現奇異字體大約是一年半前,想來這人已逝去有一年半了。”
“我在院中轉悠,見這四合小院似乎僅一人居住,十分清靜,想來這師爺并無家眷,遇害之后無人訴冤,以致令兇手陰謀得逞。”
“利用孫敘販賣寶石,像是官商勾結獲利,但所出動卻全是武林高手,似乎又與一般官商勾結有所不同,不知我們對手到底是何等人物?”周昂有些憂心道。
李龍卻笑:“管他是何等人物,我們一步步破案,他們一步步敗陣,如此便是好事。唯一有所不解的依然是孫敘后花園中的假山石,你可有覺得那些假山石皆是人為削切?”
周昂對此倒不以為意,道:“假山假石自是人工削切才能裝砌于花園之中。”
“我非此意,是覺那假山石,像是一個人習武之時以掌風削石而成。”
周昂看了李龍一眼道:“你是想知這些假山石到底是從何處運送而來?”
李龍輕笑出聲,指著宣紙上的字道:“莫非便是這小塘池或者一劍峰?”
“你可聽說過這兩個地名?”周昂問。
李龍搖頭:“我自小雖四處奔波,行走之處卻少,不是來北京便是待在大同,偶爾回一趟雪宮,這大好江山,還真沒怎么細細看過。你可還尋到其他重要物證,若無,便帶著這宣書和骷髏回去見督主吧。”
“且等一等,這小塘池似曾相識。”周昂一邊說一邊走到書柜前尋書。找到一本地圖攤開一看,大明江山盡在圖中,各省州郡縣鎮一目了然。他一頁一頁翻看著,速度越來越快,直至翻到貴州行省地圖,仔細看著輕輕松了一口氣,用手指著其中一地道:“是了,就是這里喚做小塘池。”
李龍伸頭去看,見地圖上小塘池三字以紅字標注,而其他字體則依然是黑色,便問:“這紅色字有何不同?”
周昂神色凝重:“這地圖是近十年朝廷最新制作,用紅字所書之地意味著原來是逆匪作亂的重要地區。”
“這小塘池有逆匪作亂?”
周昂想了想,輕嘆道:“這小塘池無有,但當年火蓮堂逆黨就是在小塘池的主人支持下謀反叛亂的。”
“小塘池的主人?”
“小塘池所有土地皆歸云貴川百年大族南宮世家所有,南宮世家曾是前朝望族,在太祖與張士誠爭霸時曾支持張士誠,太祖剿滅張士誠,南宮世家退守云貴川,太祖本想派重兵剿之,但云貴川之地番族縱多,明軍壓境與番族纏斗不歇,無力再追究南宮世家,南宮世家由此得以生息扎根。不料他們蟄伏日久,心癢難奈,利用火蓮堂再次出來興風作浪。”
“此事我倒不知。”李龍笑道:“母親只說剿滅火蓮堂一戰,卻不曾說過這火蓮堂背后還有人。”
“剿滅火蓮堂之時還不知南宮世家有牽連,此為后事,你母親不知也不足為奇。”周昂緩聲道。
“你如此認真,難道這南宮世家還不曾伏法?”
“據我叔父所說,當年南宮世家的大當家南宮敬之被錦衣衛東廠十大高手圍攻而死,但是他的兒子逃脫了。”
“錦衣衛東廠十大高手?”李龍雙眉一挑,顯然他對這事更感興趣:“這十位高手是何人?想必有督主在內吧?”
“這十大高手到底是何許人我也不全知,只知當年叔父也曾參與一戰。我叔父那時已在廣東任鎮守太監,臨時借調過去剿匪。”
“那你可知當年除了你的叔父還有幾人參戰?”
“王公公和錦衣衛指揮使趙良是肯定有參戰的,其他的叔父也不曾多說。” 周昂說完復望回地圖,臉上卻有一絲猶疑。
李龍看在眼中,疑惑道:“你還有何事擔心?”
周昂輕嘆一聲,道:“小塘池一戰乃本朝禁忌,叔父在我入京之前也曾千叮萬囑遇有南宮世家事切莫插手,目今復見小塘池,甚是擔心與南宮世家有關。”
李龍一聽就笑了,走過來順手就拿過宣紙道:“是否要插手也須由督主定奪。你我就先把這份宣紙為督主呈上。”
周昂看著李龍,李龍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房中還有何有用之物?一并拿了送去給督主查究。”
周昂看著那骷髏道:“除了這具骷髏,應當是沒有了。”
二人說著話,兵衛過來報告,說在廚房找到地道。二人就叫兵衛把宣紙和骷髏一并收好,然后前往廚房,兵衛正在擦洗灶臺,原來那灶臺之下便是地道口,周昂回頭看鐵鍋,都有些生銹,想來根本就沒有用過,只是放在廚房偽裝的。周昂先扔了一個火把下去地道,那地道不深,看樣子也比較寬敞,他縱身躍下,李龍隨后跟著躍下地道。二人舉著火把走在地道里,這地道還用磚鋪了地,兩邊墻上還安裝了油燈,好像是長居的樣子。二人又走了沒多久,真的看到一間修砌得精致典雅的地下室。這地下室有床有桌,錦被厚棉,衣箱書柜一應俱全,還有金制的熏香籠掛在兩邊床角上。
李龍嘆息道:“看來那假師爺回到這四合院后,是住在此處。”
周昂還是走到書柜前翻著書看,這里的書倒都是四書五經、春秋、史記之類的正經書,周昂放下手中書走到衣箱前,打開衣箱,經已空空如也。
“衣衫要拿走,書卻可以不要。”周昂輕聲道。
“書太重,衣衫拿走?”李龍想一想,笑道:“要么是姿整之人,要么可從衣衫中判斷為何許人,是以定要拿走。”
周昂緩緩點頭:“很可能此人偶爾會穿著這箱中衣衫出現在平定州城。”
“平定州城人口眾多,這人就如此自信會被人認得出?”李龍笑道。
“或許確實就是一個能令人過目不望的人。”
“你若走在街上,有何人會令你側目而視?”
周昂搖頭:“我向來行路目不斜視。”
李龍發出清朗的笑聲。
周昂道:“這里面是否還有地道通向別處?他如此姿整,總不至于終日從灶臺出出入入吧?”
“那我們再找找?”
周昂點頭,二人仔細在地下室查看。周昂順著書柜用眼細看,用手輕敲,真給他推開了一扇書柜,一條通道再次出現在眼前。二人順著地道走去,手中火把漸漸熄了,李龍拿出火折子點燃,拐了幾個彎之后沒有了路,只見一道巨石遮擋。
周昂吸口氣道:“這巨石之后當是出路。”一邊說一邊查看推石。
李龍舉著火折子昂頭道:“不用找了,上面有條鐵鏈斷了,這鐵鏈先前多半是有拉手可拉動石頭,那假師爺走后把鐵鏈拉斷,想必里面的機關也弄壞了。”
周昂立在石頭前沉思。
李龍走到巨石前,一手按在石上笑道:“要石勇過來才能推動此石。”
周昂輕輕點頭不語。李龍也不再說話,手也沒有移開。周昂初始不曾在意,漸漸感受到一絲冰寒,才驀然望向李龍,然后緩緩將目光移向巨石,那巨石表面已有一層輕霧,慢慢更有一層薄冰侵石。周昂微微凝視,慢慢提氣,猛地雙掌齊向巨石擊去,巨石被震出幾道裂紋。李龍雙掌貼石,巨石嗞嗞有聲,似要迸裂了。
周昂趁勢再猛擊一掌,只聽得‘轟隆’一聲,巨石便在周昂的重擊之下倒塌了,眼前露出又一個地道。二人趕緊繼續向前走,轉了三個彎墻,每一道彎墻都向上一層,然后看到一條直道,向前走了大約三、四十步,就到了地道的盡頭。地道盡頭是一扇木門,完好無損。
李龍停下腳步:“出口?”
周昂靜靜傾聽片刻緩聲道:“外面不像集市,有可能是在房中,我出去瞧瞧。”
李龍伸手拉住他,道:“我去。”
周昂看了李龍一眼,無聲后退。李龍上前仔細查看木門,那木門有些紋理,看是無章法,但細看之下,卻能隱隱看到火龍迎日的圖案,再抬頭四望,這木門周圍并無其他怪異物件,李龍心中略定,伸手按向太陽圖案,木門應聲而動,李龍謹慎地跨出木門。木門打開的一剎那,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周昂即隨李龍沖出木門,他們出去的地方是一間公事房,三張辦公書桌,三個穿著軍服的男子伏尸公案之上,地下的血液已經凝固,尸體也已僵硬,看來是死去多時。周昂小心跨過尸體,先看書桌和書柜物件。
李龍查看三人身體,輕聲道:“都是一劍封喉而死,殺手出手快狠準。”
周昂手握從書柜取出的案卷,面容嚴肅道:“這里是弓張局軍器辦事房,卷宗記錄的都是歷年弓張局軍器貯備更換記錄。”
李龍聽他這么一說頓覺事態嚴重,居然會在弓張局發生人命案,那孫敘牽扯的可就不僅僅是瀆職貪污了。周昂繼續翻查卷宗記錄,面容愈發凝重。
“是不是要立刻稟報督主?”李龍問。
周昂抬首:“你即回賈府稟報督主。”
李龍點頭,從地道原路返回,吩咐兵衛好生守衛地道口,隨即帶人奔回賈府。此時鐘信尚未起床。李龍叫人在大堂等候,自己前往后院參見鐘信。
石勇見李龍匆匆而來,即起身問:“何事匆忙?”
“我們在弓張局發現三具尸首,快喚督主起身。”李龍道。
石勇即敲門,高聲道:“督主,李龍有急事求見。”
過了一會,房內燈亮,鐘信披衣起身,石勇把門一推,李龍邁步而進。
鐘信披衣坐在床前,道:“何事?”
李龍即道:“稟督主,我與周昂在弓張局發現三具尸首,懷疑是假師爺逃亡之時殺人滅口。”
“假師爺?”
“孫敘的師爺已死,尸成白骨,那隨侍在孫敘身邊的兇手剝了師爺的面皮偽裝他,利用孫敘為非作歹。”
“細細說來。”
李龍便將他與周昂前往師爺家中的過程報與鐘信聽,只不說宣紙中的字。
“你說有一幅宣紙,上面有寫字?”鐘信聽完,問:“是何字?”
李龍微微沉吟,從懷中取出宣紙,遞與鐘信:“督主請看。”
鐘信將宣紙緩緩展開,當看到‘小塘池底’這四個字時,驀然停住久久不動。那手卻漸漸微顫,過了好一會才繼續展開宣紙,緩緩將那一行字讀了出來:“小塘池底春光媚,一劍峰里待從前。”
李龍聽他讀音,才抬頭看了鐘信一眼,鐘信面色如常,收起宣紙道:“你且前往州府衙門調刑捕忤作前去弓張局驗尸查案。”
“是。”李龍應聲而出。
鐘信想了想,又道:“且等一下。”
李龍回身:“督主還有何吩咐?”
“你去對石勇說,我要更衣洗漱。”
話音一落,外面已傳來石勇高興的聲音:“督主,我聽到了,我已經端了一大盆熱水在等您呢。”
李龍躬身而退。石勇端著一大盆溫水跨進門。鐘信洗漱更衣完畢,出得大堂,石勇已叫賈府廚師備好早膳,擺好銀碗銀筷等他前來。
鐘信看了一眼餐桌,卻道:“去弓張局。”
石勇‘啊’了一聲,鐘信已邁步而去,石勇趕緊叫人把四份早膳分別裝在不同的飯籠里,提拎著去追鐘信。鐘信到達弓張局,李龍也帶著平定州府的刑捕忤作都過來了,弓張局一下子死了三個人,嚇得弓張局上上下下的官員膽顫心驚,齊齊前來鐘信帳前聽訓。鐘信卻只是淡淡地叫管理弓張局的千戶提訊帳下文武,自己則在石勇擺下的餐桌前飲粥吃包。李龍和周昂利用平定州衙門的刑捕忤作查案的間歇,在一旁休息用餐。石勇像個大管家一樣,叫弓張局給昨夜一直在忙公務的兵衛們備早膳。吩咐完畢,他才與李龍、周昂一同用早膳。
周昂邊吃邊環視四周,輕聲說:“唐詩,宋詞去京未歸,撒大哥,亦大哥也不在,我們的人手是否少了些?”
“不妨事,八百里快馬回京,這幾日唐詩、宋詞就能回來了。督主說參將衙門、府尹衙門、鎮守衙門中留守的差役皆是朝廷所派,我們全可調用。”石勇大大咧咧地笑道。
周昂放心的點頭,石勇三下兩下扒完早膳,就過去服侍鐘信,鐘信吃得慢條斯理,見石勇來了,就道:“你取案宗來念。”
石勇一愣,道:“督主,石勇認字不多。”
鐘信頭也不抬:“你且取來。”
石勇取來卷宗,打開一看,慶幸笑道:“哎喲,幸好這些字我都認得,皆是年月日,刀槍劍棒字樣。”
周昂、李龍聽得一笑。石勇便在鐘信面前大聲將案宗內容念出來。念著念著,李龍和周昂都數次抬頭看向石勇和鐘信,他們聽出,案宗里的內容有許多自相矛盾的記錄和疑點。鐘信只是安靜地聽著。直到他用完早膳,才擺手讓石勇停下。
鐘信望向周昂、李龍道:“此案你們如何看?”
李龍思索道:“督主,或許此案要上報京師,三司會審。”
周昂想著叔父的叮囑,細思此案前后,不由他不謹慎小心,就道:“督主,此案若真涉及弓張軍器丟失,只怕會牽涉到謀逆重罪,一旦三司會審,屬下擔心株連甚廣。”
鐘信看了周昂一眼,想起皇兄病弱之軀,喃喃道:“不知京師情況如何?”
鐘信出京之時皇帝陛下已病體違和,鐘信也知他天命不久,心內并不希望在皇帝大行將去之時還給他添憂帶愁。但是若真有人趁機謀逆造反,太子必不能順利登基,危及江山社稷的穩定。何況,縱然東廠權勢熏天,他亦有一手遮天的能力,也不敢就謀逆重罪一手專斷。可是,鐘信心底卻又不想此事擴大,那‘小塘池底’的往昔,但愿此生不再憶及,偏偏造化弄人,令他左右為難。
鐘信的沉默令周昂不敢再言,石勇聽周昂說得嚴重,更是連連擺手道:“謀逆重罪要株連九族,殺好多人的,不好,不好,查清楚再上報京師吧。”
鐘信沉吟良久,起身離去。
石勇道:“督主,你這是要去何處?”
鐘信卻不言語,只身離開,石勇想追去,卻被周昂拉住。
“你拉我做甚,我要去保護督主。”石勇道。
“督主武功高強,何用你保護?這里事多,我們三個查個水落石出,督主方才高興。”周昂緩聲道。
石勇無奈何,只得留下。
鐘信緩緩行走在平定州城里,心里只來來回回想著那宣紙上的字:小塘池底春光媚,一劍峰里待從前。
“嘿,你就是那白發色目兒?”前面突然傳來一聲粗豪的大喝,一個手持鋤頭的農人擋住了鐘信的去路。
那鋤頭在太陽下閃耀著金屬的光芒,鐘信的目光也被吸引住,那鋤柄全根鐵制,鋤頭更是鋒利,邊刃閃著寒光,這哪里是農人鋤地,完全是用來鋤人的。鐘信不語,淡淡望著那一臉‘憨厚’的高大農人。
“有人要買你的命。”農人嘿嘿一笑,高聲道。
鐘信依然不語,也不動。
農人被鐘信的沉默惹惱,手一舉,揮著鋤頭便虎虎生風的砸向鐘信。鐘信向后退,無論那鋤頭揮舞得多快多兇多狠,鐘信也只是隨著對方的出手而變換著步伐,不疾不徐的避過那寒光殺意。農人被激怒,虎吼一聲,揮鋤就朝鐘信頭頂猛鑿下去。鐘信依然輕聲避開,那鋤頭卻狠狠的砸向青石地面,石崩地裂,鋤頭都嵌進青石板內,一時竟拿不出來。
農人待要用力,卻不想被一個雞蛋砸中臉面,正疑惑間,又被無數菜頭,魚頭砸中臉面,身體。隨即一群男女老者圍將上來,指著他罵:“哪里來的潑賴,不去翻田,卻拿鋤頭在此打殺,誤了我等營生,沒王法了?”
鐘信淡淡拂袖而去。
農人看得焦燥,卻又不好發作,虎吼一聲,震得眾老者紛紛躲避,方才用力取了鋤頭,轉身追鐘信去。
鐘信去行不遠,前面又現一人,粉妝艷裹,雌雄莫辨,手持一把利剪,邊行邊剪著窗花,待到鐘信十步距離,便停了下來,抿嘴而笑,凝視鐘信道:“白發色目兒,便是指你?”
鐘信見到此人,眉目有些微動。
那人抿唇而笑:“看你神情,莫是知我?”
“窗花娘子,雌雄莫辨。”鐘信緩聲道。
那人笑得嫵媚,隨手一揮,手中窗花于空中展開,鐘信抬頭看,那窗花剪著三個字‘趁你病’。
鐘信淡聲:“原來窗花娘子是廣府人。”
那人笑得妖嬈:“你知就好。”
鐘信不再言語,目光則越過窗花娘子望向了他的身后,窗花娘子見狀微凝,忽覺得脊背生寒,窗花娘子赫然回首。就見一個滿頭珠翠的旦裝戲子立在他身后。
“我最恨這世間有人學我,卻又學得不倫不類,東施效顰。”旦裝戲子鳳眼倒睜,櫻唇尖語,那手就朝窗花娘子抽過來。
窗花娘子隨意揮手,不料那戲子手腕一轉,那巴掌就清脆的抽在窗花娘子的臉上,登時腫了半邊。窗花娘子大驚,未曾動手,那戲子已翻轉水袖,仿如車輪一般朝他擊來,那翻動的水袖,竟暗含柔韌內勁。窗花娘子到底不是一般人。能得鐘信記得當然不會是一般人。他躲開戲子的水袖,揮動雙剪,只見驕陽之下,碎布紛飛,來來回回,煞是好看。
鐘信移步離去。身后還傳來戲子怒罵的尖細之聲:“你這蠢人,居然敢剪我水袖,快快給我還來。”
前方,有人已向鐘信躬身施禮,那人,老實穩重一帳房,手持算盤。看到鐘信來,就說:“聽說是要買你的命,我很感興趣,就接了這單生意。”
鐘信沉吟不語。
“我那大哥尚在書院教習,要放了課才來會你。我知你武功高強,但到底有多厲害,倒要比試比試才見真章呢。”嘴里說著話,手還用力抖了一下算盤。
看那算盤,粒粒鐵珠,條條鋼架,舉起來半邊身都掩著了。鐘信卻有些興味索然,難道這四人都是那寫字留幅之人所請?既然請人殺他,又為何要留下那樣的字幅?殺氣滿溢之下,行人紛紛躲避的街道,前后都傳來腳步奔跑之聲,漸近。
鐘信的手握住了劍柄。矜傲的沒有動。
背后,窗花娘子和農人已奔來。窗花娘子臉色有些蒼白,那持剪之手的虎口還裂開了,血凝固在剪刀上。
前面,一個書生手持折扇施施然而來,看樣子明明是最年輕的一個,但那帳房先生卻恭敬地退后了半步。書生容貌俊美,玉樹臨風,但不知為何,那雙眼時不時透出一絲淫邪之色。他站定,向鐘信微微拱手,然后直視著鐘信的臉,微笑中含著赤裸裸的褻玩之色。鐘信臉色漸青,他平生最恨人這樣望他。
書生對鐘信說:“他們三人收了銀子,我要的酬勞則是別個。”那聲音和神情好似久別的朋友一般和藹可親。
鐘信抿唇不語。
“你知道我們嗎?”書生輕輕打開折扇,搖著,又問。
鐘信還是不語。
“你果然不喜歡說話,看來十年前在小塘池底也是這般不討人喜歡呢。”
鐘信身形疾動,劍光一閃,劍尖已刺向書生的喉嚨。書生嘿嘿一笑,揮扇擋下鐘信的劍。鐘信手一沉,劍尖向下一劃。書生的衣衫便被劍尖劃破。書生有些狼狽,但手中折扇卻也纏上鐘信,鐘信心生厭惡,向后退了三步。窗花娘子眼中有些怨恨,見鐘信后退,那手中剪刀‘喀嚓’一聲就剪了過來。書生眼色一凜,待要斥退窗花娘子,不料鐘信如腦后長眼,身形一旋已到窗花娘子身后,一掌擊在其后心。窗花娘子一口鮮血噴了書生一身。農人大喝一聲,舉鋤就向鐘信鋤來。
鐘信赫然回身,一劍穿心,農人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心口,那高舉鋤頭的雙手也停在了半空。帳房先生原本倒也沉穩,一直立在一旁冷眼旁觀,但鐘信一擊致命,還是很嚇了他一跳,算盤珠子一撥拉,就加入戰團。鐘信迎著帳房先生,正面一掌拍向算盤,力量之大,震得帳房先生連退數步。手中的算盤被鐘信從中打斷,鐵珠裂成兩半滾落,二根鋼條齊齊插進帳房先生的胸口。轉瞬間鐘信便取了兩命,書生臉色一變,折扇一甩,扇柄間便飛出冷箭射向鐘信。鐘信低頭躲過,順手撿了掉在地上的鐵珠,彈向書生的雙膝。書生‘哎呀’一聲,雙膝跪地,面上痛苦異常。鐘信持劍一揮,書生雙眼便被劃出血來。鐘信回劍入鞘,向前走。
“你知道我們嗎?”書生嘶聲叫道。
鐘信眼光發冷,回劍刺穿書生的心。再次回劍入鞘,窗花娘子嚇得跌倒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他。鐘信舉步前行。
“為何不殺我?”窗花娘子顫聲問。
鐘信沒有言語,自顧離去。窗花娘子凝視鐘信良久,顫微微的站起身,緩緩轉身,遠處,是慢慢走近的旦裝戲子。
窗花娘子沒有動。
旦裝戲子走得很慢,嘴角還有血跡殘留,他看到了前面三具尸體和如木偶一般的窗花娘子,也看到鐘信遠去的身影。旦裝戲子神情一松,萎頓倒地。鮮血從他的腹部流下來,窗花娘子眼神驀然變得狠毒,舉著剪刀向旦裝戲子奔去。三個朝夕相伴的人突然就這么逝去,對他來說是不可忍,可是那個人武功太高,只好找這個人出氣了。那剪刀‘喀嚓’就朝旦裝戲子的脖子剪去。
“住手!”一聲冷喝從身后傳來,窗花娘子驚回首,眼前寒光耀眼,只覺脖頸一涼。
“好刀。”窗花娘子感嘆道,話音落下,頭身分離,熱血便噴灑出來。
刀如彎月,回旋飛去,落在一個疾奔而來的人手中。那人正是從京師回轉的唐詩。唐詩收刀于腰,看著旦裝戲子,從懷中取藥,灑在旦裝戲子腹部傷口,道:“此藥乃我蜀中唐門秘制金創藥,保你無礙。”
旦裝戲子艱難地笑了笑,唐詩扶他到墻邊休息,返身追上鐘信:“參見督主。”
鐘信停步:“宋詞呢?”
“宋詞見有人傷亡,已前去處理后事。”
鐘信微微點頭,緩聲問:“陛下可好?”
“陛下一直在乾清宮休養,朝中大事皆由內閣及太子殿下處置。”
“殿下有何旨意?”
唐詩從懷中取出太子書信,鐘信展開來看,只見那信寫著:
皇叔如晤:驚聞平定州三司皆沒,吾甚心憂。今接巡按御使照磨奏章,訴平定州軍兵逃亡,有半軍之數。吾雖年幼少識,猶念念難忘父皇登基之難,深恐覆轍重蹈。父皇宮闈獲難,吾則禍出州府。平定州之事皇叔務必謹慎,必要時調駐地衛所追剿匪患,切切不可留下遺禍。見字如見侄面,安好。
鐘信看著這信,亦不禁吃驚:“平定州軍兵逃亡有半軍之數?”
“屬下聽聞亦甚是吃驚,殿下讓屬下親睹照磨大人奏折,照磨大人言詞懇切,憂國憂民之心拳拳,當不至于虛張聲勢,胡亂說話。”
鐘信輕嘆一聲,緩聲問:“都察院對孫敘等人如何處治?”
“賈性充軍南海,盧和充軍建州衛,孫敘發至憲陵神宮守陵。”
鐘信雙眉微聳:“這是?”
“都察院所擬,內閣一致通過,陛下準了的。”唐詩低頭道。
鐘信點點頭:“如此,就去牢中宣讀吧。”
“是。”唐詩應道,轉身看著旦裝戲子,道:“督主,此人受傷甚重,且找個醫館吧。”
鐘信走過去,凝視旦裝戲子。遠處傳來奔跑聲。鐘信抬頭望去,就見前方奔來和尚和道士,兩人奔到戲子面前,道士把拂塵往身后一甩,伸出雙手,彎腰將旦裝戲子抱起。
和尚埋怨道:“你緣何四處亂跑?要我們一頓好找。”
旦裝戲子輕笑著,伏在道士懷中閉目養神。和尚和道士看了一眼鐘信,轉身飛奔而去。這三人剛走,另一面便奔來一群抬著棺木而來的人,后面壓陣的便是宋詞,那群人替四位死者收了尸,領了賞錢,迅速離開。
“參見督主。”宋詞過來道。
“你二人可知這四人是何人?”鐘信緩緩問。
宋詞恭謹道:“若屬下沒有看錯,這四人便是江湖上號稱‘士農工商’的四大殺手,一直橫行于兩廣一帶,聞者喪膽,不知為何會前來平定州送死?”
鐘信拂袖,淡淡道:“有人請他們買我的命。”
“這世間能殺督主的,屬下還不曾見到。”宋詞真心道。她和唐詩今天回到平定州,恰巧看到鐘信擊殺對方的過程。四條命,不過一剎間便消逝了,心里對鐘信著實心悅誠服。
鐘信想著太子的信,心中略定。他行走街上,不過是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抉擇。目今太子書信親到,身為皇叔的他,也無從為了自身而棄江山社稷、太子安危于不顧。重回弓張局衙門,審訊的結果觸目驚心。弓張局近一年半來所失武器、裝備,加在一起,足可武裝一個千戶所。而朝廷軍制,在地方設置衛、所。一府設所,幾府設衛,衛設指揮使,統兵五千有余,每個衛下轄前、后、左、右、中5個所,有兵千人有余,因此稱千戶所,長官叫千戶。一個小小的平定州,所失武器便有一所之多,何其驚人。對于鐘信來說他們關注的重點已不在懲治平定州各級官員,而在追查這些失蹤的武器裝備都去了何處。
再次提審孫敘、盧和,賈性,初始孫敘還要狡辯否認,但當得知弓張局查出近千遺失武器裝備之時,亦大驚失色,逐供出與他交易的平戛寨頭目莽勒、其叔莽輝以及幫他強索夷人寶石的土官鎮撫謝宏、趙鉞。盧和亦供出幫他私販金寶并搶劫孫敘寶石交易的孟木寨頭目孟思陸。孫敘在堂前聽說盧和居然還叫人搶他寶石,不禁大怒,在堂前便與盧和對打起來。鐘信極之厭惡,吩咐押入牢中,待查清事實再行宣讀都察院文書。事關夷寨番人,鐘信亦不得不小心為上,決定兵分二路。周昂攜唐詩、宋詞、李龍留守平定州,繼續追查軍士逃亡一事。自己則帶著石勇,前往平戛、孟木二寨探查實情后再做打算。
石勇聽得鐘信說帶他前往山里,十分歡喜,拍著胸脯說:“督主放心,有我石勇在,保你無憂。”
唐詩、宋詞聽了,只掩著嘴笑,真到山里,還不知是誰救誰呢。鐘信入山,其實也有私心。他自入錦衣衛后,這大江南北哪里不曾走過?可是卻不曾聽說‘一劍峰’之名,那留書之人在平定州留書給他,想必這‘一劍峰’便是在平定州之地。無論如何,此人是幕后黑手,須得追剿擒拿,遞送京師方可。
平定州之北有層層疊疊的高聳山巒,野獸出沒,人跡罕至。鐘信與石勇起初只做普通商人打扮,騎著驢騾出發。但行至半程,卻發現有帶著刀槍劍棒的江湖人物陸續有來,而且亦有不少色目模樣武人出沒。鐘信原本擔心自己白發色目引人注目,現下一看反倒放心,干脆就改回武人裝扮,把一頭白發裹在網巾之下,戴上帽子,握著寶劍跟著那些江湖人物前行。直到夕陽西下,夜色降臨,二人才走到群山當中的一座小鎮。這小鎮前后兩面是山,左右兩邊則是出入口,還有軍衛守門。石勇一打聽,原來正是土官鎮撫衙門所在,平定州土官鎮撫謝宏、趙鉞便居于此。小鎮今日特別熱鬧,來此投棧的江湖武人頗多。鐘信不慣人多雜亂,叫石勇找一間上好客棧入住,不料二人來遲,所有好客棧皆已住滿。正失望之時,卻有人使一小兒遞來一信,請鐘信前往八里閣夜宿。
【錦 衣 異 志 錄 Ⅰ】 第三章:平定文武自盜,鐘信誅殺四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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