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中村里住著富貴倆口子和他們的一兒一女，老大已經上大學了。二房一廳的房間，倆孩子都在附近的私立學校上學，只有周末才回家，想想來深圳這八年的日子，倆口子禁不住感嘆不已，一路上貴人太多，自己也就獲益良多了。八年前，家里雖然地有七、八畝，兩老人與福貴夫婦辛苦一年下來，除掉種子、農藥化肥各種開支，好的年景能夠落個六、七千元，差的年景能夠持平就很不錯了，眼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老大已經讀小學三年級了，老二老三馬上也要上學，這夫妻倆商量了好幾宿，雖然沒有讀過什么書，還是到南方去找一條出路吧！
八年前初到這個發達城市，一幢幢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街道布局井然有序，一年四季變幻著各種花卉出現在街市上，商場里的商品琳瑯滿目，這對三十多歲的夫婦走在這干凈、人來人往的繁華街市，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零三年的深圳對進廠打工人員還是有很多要求的，初中畢業、年齡二十五歲左右，這些對于福貴夫婦來說，都無法達成。沒有辦法，已經出來了，不可能那么輕易地回去，只能先跟著表哥建國夫妻去干了，于是，福貴跟著建國去工地扛磚頭水泥，福貴嫂銀花則跟著建國嫂金枝加入了拾荒隊伍。
銀花跟在金枝旁邊，看著金枝熟練地倒騰著垃圾桶里的垃圾，把那一個個礦泉水瓶子掏出來，裝入左手拖著的蛇皮袋里，那動作麻利，在烈日的映襯下，金枝那黝黑的膚色、微胖健碩的身材形成一個完整的形象，一個拾荒者的勞動的畫面。銀花第一次伸出自己那雙勻稱的手去掏垃圾桶，彎下腰，臉卻不覺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紅暈，這個在村里還算秀氣的女人怎么也想不到，來到深圳這個城市，第一份工作竟然是掏垃圾，可是，一家子的生活負擔，每天都要開支，自家男人那么一個一百二、三十斤的中等身材的漢子，到工地去背那一百多斤的水泥磚頭，心里那份憐惜讓她很難受，也就再也沒有什么顧慮，只好放開手腳，去那垃圾桶里尋自己的口糧了。
富貴第一次背著兩包水泥爬樓梯的時候，臉部的青筋突兀，雙眼圓睜，喉嚨里干澀得快冒煙了，他挪動右腳，接著是左腳，在心里面默默地喊著號子“加油噢、往上走、莫松氣喲！”一個男人在生活面前，肩上扛著的往往不僅僅是責任與擔當，更多的是對父母妻兒的那份深深的愛，是一個男人的勇敢與堅強。富貴這個中原男子與生俱來的吃苦耐勞的精神，在沿海這個炙熱的城市，變得愈發剛毅。建國表哥一百七十多的身板，一米八的塊頭，背三包水泥已經顯得很嫻熟了，工地上干了五年，什么苦活臟活沒干過，“表弟，慢慢來，咱要賺辛苦錢，先要挺住這三個月的難熬的日子，三個月過了，也就適應了。”建國看著富貴蹲在墻角，一邊輕揉著紅腫的腰部，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地說道。
“哎，往后還得老表多多關照哦！”富貴憨憨地笑著，那聲音里帶著一份無奈的苦澀。
二
銀花這幾天沒有什么收獲，買掉的瓶子紙皮才三十多元錢，富貴工地上到下個月十五號才能支工資，兩個人還得生活開支，銀花心疼自家男人，一大早就蒸好饃、煮了稀飯，給男人做了一個肉菜中午好帶到工地去吃，自己用小膠袋包了兩個饃就出門了，這兩個饃就是今天的午餐了。
深圳四月底的天氣是如此炎熱，盡管城市管理是很嚴謹的，也在歷年的文明城市評比中排在前列，但是，在零三年時期尚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需要改進，還存在排外的局限性、不夠和諧的聲音，但是，垃圾桶的分類與規劃要求還是比較早提出來了。如此炎熱的天氣里，銀花走在這沿街的各個垃圾桶邊，倒騰著里面的垃圾，還是禁不住被那垃圾散發出來的惡臭薰得差點吐出來。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這首“女人花”不適時地從街頭服裝店里傳出來，銀花禁不住一陣苦笑，自己這朵“女人花”如今只能在這個城市一天天倒騰著垃圾桶了。
“羊肉燴面喲，羊肉燴面喲！”臨街鋪面傳出地道老鄉的吆喝聲，那店鋪里飄出的一陣陣羊肉燴面的香味，讓這個三十歲的婦女感覺到了餓意，都到響午時分了，那兩個饃也是時候用來充饑了。這大熱的天，收了大半袋子的裝過水的瓶子，卻是一滴水都沒有，口袋里裝著出門帶的十元錢，銀花硬是舍不得花。那雙腳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個羊肉燴面館前，眼睛掃過那大鍋里熱氣騰騰的熱湯，卻是欲言又止，舉步維艱，不敢邁進店里。
“老鄉，吃面啵，快進來吧！”店里那個白胖胖的大嫂倒是一臉的笑容，熱情招呼著銀花。
“老板娘，不好意思！我不夠錢呢，我帶了饃，向你討碗面湯，給你二元錢好啵？”銀花一邊吞吞吐吐地說，一邊用眼睛看著老板娘，那因連日曝曬本來秀氣的臉已經顯得紅彤彤。
“唉喲，大妹子，一聽口音就是咱老鄉呢，快進來，六元一碗的燴面不啥算，今天俺請客，不要錢。”胖大嫂邁出店門，一把拉著銀花的手，走進店里。“當家的，給咱大妹子下碗燴面。”胖大嫂的嗓門倒是像她人一樣，洪亮且滿含感染力。
“這咋好意思呢！這咋好意思呢！我只要一碗面湯把這饃咽下去的。”銀花被胖大嫂按在凳子上，自己倒是覺得很難為情。這個店面六、七十平米，差不多可容納四十人堂食，里面差不多坐滿了農民工與工廠的打工人員。
“出門在外誰又沒有一個難處呢？嫂子來深圳八、九年了，遇到的好人多了去了，要不是那么多人幫襯著，咱也開不了店，做不了這營生呢！”胖大嫂大大咧咧地說。
“那就真的太謝謝老板娘了。”銀花受了感染，面部呈現出由衷的笑容。
“大妹子客氣啥呢！”胖大嫂看著銀花說：“妹子長得俊著呢，不要怪嫂子多嘴，你咋去倒騰這些空瓶子呢？”
“唉，大嫂，俺夫妻才到深圳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工廠又嫌咱年齡大了，也是莫得法子呢！”銀花陰郁地說道。
“如果你不嫌棄，就先到俺店里來做幫工，俺夫妻倆實在是忙得夠嗆的，現在工地上的人越來越多，咱們老鄉都好俺這一口呢！咱還可以送餐上門啥的。”胖大嫂是如此的熱情，而于銀花來說，簡直是一個天大的驚喜，一份最好的工作了。
“要得，要得呢！大嫂這么看得起我，俺一定好好干著。”銀花那張臉更顯光鮮亮麗。
“那先說好呢，一個月八百元，包吃，你應該住著離這不遠吧！咱賺了錢，嫂子不帶虧待你的。”胖大嫂顯然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而她那個忙活的男人壓根兒就沒有工夫去聽倆個女人的對話。
“已經夠多了，已經夠多了。”八百元對于銀花來說，確實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一碗熱騰騰的羊肉燴面端上桌子，來到深圳快一個月了，這是銀花來深圳吃得最為開心的一頓飯，建國表哥夫妻張羅的第一餐飯，五個菜、一瓶二鍋頭，倆表兄弟嘮了半天，中原漢子就是這樣，無酒不成餐，無話不湊堆，天南地北，沒有什么話題不可以在最為親近的人之間暢聊的。銀花是一個較為內靦的女子，太過吵鬧的環境往往覺得不適，可是，要融入深圳這個地方，人家都已經如此大方與熱情了，自己還那么安靜與格格不入，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這碗羊肉飄香四溢的燴面，無疑在這繁華喧囂的城市里，對于銀花來說，那是一種多么可貴的生活饋贈，是一份多么值得珍惜的人間溫暖！
三
“老公，你今天咋這么早回來了呢？”銀花下午在胖嫂店里忙呼了一陣，四點多回到那個簡易的出租單間，一個月二百元租金，一張簡單的舊床，老公富貴坐在床頭抽著悶煙，地上丟了七、八個煙頭。
“工地好像出了點事呢，有一個四川的兄弟從三樓摔下來了，幸好下面是沙堆，命是保住了，但得花十多二十萬呢，我們的工頭是個二包工，人家一看形勢不對，跑不見了，大家都在工地鬧著呢！”富貴心里那個苦呀，一個月辛辛苦苦，不知道流了多少汗，肩膀、背部的青瘀每次光著膀子，銀花看著自己的男人累成這個樣子，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眼淚。可是，這活竟然白干了？
“沒事的，你剛去，建國哥會挑頭去想法子的，再說，不還有你媳婦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咱鄰縣一個老鄉在建設路開了一個羊肉燴面館，讓俺明天去幫工呢，一個月八百元，包吃，你去店里吃燴面，我讓老板娘給你打折。”銀花安慰著自家男人，跟他調侃道。
“還有恁好事喲，俺媳婦真幸運，也不用再去倒騰那些臟活了。哎，跟著俺這沒本事的男人，讓俺媳婦受罪呢！”富貴既心疼自己的女人，又無可奈何，還是為銀花感到高興。
“以后不許再說這種話，咱們的苦日子會一天天過去的。”銀花含著淚花看著自己的男人，晃了晃自己的小拳頭，笑著撇過頭去。
六點鐘銀花就起床洗漱，六點半不到就到了胖嫂桂英的店門口。“妹子真是實誠人，還提前到了。”胖嫂桂英歡快地跟銀花打著招呼，一天的活計就這樣開始了。
除了上午九點到十一點，下午二點到五點稍顯輕松可以打個盹，其它的時間店里都是忙得團團轉，桂英又很快裝了一部電話，貼上了外賣的電話號碼，銀花除了在店里忙活，送外賣大多是自己在跑，每晚差不多九點半左右才能回家，一天下來，躺在床上真是懶得動，說心里話，比那倒騰垃圾這活更辛苦，忙碌起來根本不可能閑下來。可是，本來就是干的體力活，手腳辛苦一點，哪里又比得上心里的那份受累呢！“心情好，喝水比蜜還甜！”銀花常常這么想。
是的，遇到一個識人情、懂冷暖的老板娘就是一種福分了。桂英本來就是一個窮人家孩子出身，人們常說女人是水做的，桂英的心里肯定流的不是水，那是一條河！熱情、開朗是這個女人自帶的標簽，富于同情心，常常不計較，慷慨幫助那些生活潦倒的人，遇到那些本來就因生活壓力而嘴里喜歡胡侃、天花亂墜的人，她也打趣把這些靠體力勞動活著的人，樂呵呵笑著走出店門，都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三兩的燴面與五兩的燴面，加不加小菜，誰也比誰高貴不到哪去！
“銀花妹子，你可是俺的財神喲，你這一來，俺一個月可多賺了七、八千。”桂英給銀花遞上工資，足足多了七百元，到手的一千五。
“嫂子，咋恁給這么多呢！”銀花有點不好意思：“俺不辛苦，倒是把大哥累得夠嗆的了。
“你大哥是男人，有使不完的勁，是啵，老公。”桂英不忘回頭跟正在切羊肉的老公打趣道。
“呵呵，俺不累，俺不累！”桂英的男人志軍是一個手藝活很好，沒有一點脾氣，只會干活的男人。有的人說倆個人過日子，得性格合得來，可是，像桂英與志軍這種性格迥異的，又莫不是最好的搭配！
四
銀花回到出租屋，在路邊買了兩個涼菜、買了一條魚，割了一塊肉，另外再買了一瓶皖酒王，來深圳兩個月了，今晚要招待一下建國夫妻。
富貴他們那一個月終究是算白干了，工地的包工總頭，不想事兒鬧大，每人賠償了五百、八百的了事，可是工地辛苦下來，富貴都可以拿到二千多，建國少說也有三千，這幾百塊，除掉吃飯、租房，一個月等于白白受累。沒有辦法，干苦力活在哪都有活計，很快倆表兄弟又找到了一個信譽比較好的建筑公司去上班，建國媳婦金枝也在請朋友喝了一頓酒后，去建筑工地做了幫廚。
“今晚這么豐盛啊！你老板娘真好，發工資又放假讓你回來做飯。”建國爽朗的笑聲隨著那彪悍的身體進得門來，金枝與富貴都樂呵呵的緊隨其后。
“都來這么久了，多得大哥大嫂關照，你們兄弟倆今晚好好喝喝，明兒個還要干活，不喝醉就好。”銀花一邊擦著手，一邊笑吟吟地看著建囯夫妻。
富貴的心里涌起了一陣甜蜜幸福之感！生活的重擔從來壓不垮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只要家在、只要那個知冷知暖的女人還守著一盞燈、熱好一杯茶等著那個疲憊的身體，那個身體踏進家門的一瞬間就會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倆表兄弟推杯換盞地瞎聊到快十一點，富貴一個勁嚷著媳婦再來一瓶，銀花不是舍不得那幾十元錢，倒是憐惜男人一大早還得往工地上趕。
桂英其實已經四十八歲了，一米六五的身材，一百四十多斤，顯得略有點豐腴富態，正所謂心寬體胖，兒子爭氣本科畢業到深圳一家科技公司做研發工作，閨女今年高中畢業，日子倒是過得踏實，這起早貪黑的，忙活了這么多年，卻是落下了類風濕的病根，常常痛得彎不了腰，打理這么個燴面館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與男人志軍商量了很多回，才決定請個幫手一起打理面館，這些天桂英的類風濕病患得很嚴重，兒子的研發項目正在關口，女兒又高考在即，倆口子不想告訴孩子們，硬生生挺著，銀花看著桂英那難受的樣子，不禁心里生出憐憫之心，“嫂子，要不你回家休息兩天，去醫院看看，店里的活我跟大哥扛著。”銀花試探著問桂英。
“大妹子，嫂子正愁咋個給你開口呢？你這說岀來，嫂子謝謝你都來不及呢！只是店里這么忙，你咋個轉得過來呢？”桂英立即露出歡欣的表情。
“沒事的，嫂子，店里的活俺也熟了，外賣俺盡量去跑，忙不過來咱可以找個臨時工幫幫，送一單給人家一元錢，太遠的給二元，咱們也可以太遠的適當收人家一元錢外賣費，你看咋樣？”銀花這個初中才讀一年半的女子，思路竟然如此清晰。
“妹子呀，你恁咋這聰明呢！俺看就這么定了，俺實在是受不了了，這就去醫院看看。”桂英通過這快二個月來對銀花的了解，已經對這個實在的女子完全信任了，把收錢柜的鑰匙交給了銀花，慢吞吞地、一手撐著腰走出了店里。
“大哥，我到隔壁文具店里買一個帳本，咱每一筆都要記起來，收入與支出都要清清楚楚的，咱晚上都把帳結一下，你把錢帶回去交給嫂子。”銀花心里本來就是一個豁亮的人，做事更應該對得起別人這份信任。
“莫得事，咋搞得這么麻煩呢！”志軍這個悶葫蘆也不禁從心里頭高看銀花一眼。
日子在銀花的辛苦付出中度過，五點半鐘，銀花就起床，天才蒙蒙亮，她已經在晨曦與路燈交映下踩著自行車來到了面館，志軍燒水煲羊肉大骨湯，銀花摘菜、洗菜，忙碌的兩個人只是工作中相互交流，聊聊孩子家里老人啥的，大多都是關于桂英嫂子如何相識與結婚這些話題。一天下來，倆人十點前結完帳，各自回家，期間銀花與志軍去醫院、家里瞧了桂英三回，桂英在醫院住了五天院，說什么也不愿意躺著受罪了。回家靜養了十天，就回店里干活了。
店里被銀花打理得干凈、井然有序，銀花打娘胎里出來就是一個要好的女子，銀花娘收拾家里那是容不下臟東西的。銀花受了她母親影響很深，里里外外把面館廁所與志軍干活的廚房整得志軍只好去買了一雙新鞋，那雙臟兮兮的鞋踩在如此干凈的地面，簡直是一種不敬。
桂英看著這個煥然一新的面館，每天的帳志軍都一分不留交給自己，這半個月不僅收入沒減少，反而多賺了一千五百多元。“大妹子，老姐認識你，這是老姐的福氣呢！”桂英一把抱住銀花，差點給她一個響吻。
人心換人心，所有的真誠與人品都是人與人相處與交流過程中，彼此的真情互動的結果，猜忌與彼此的心里設防，又怎么能開出人性光輝的燦爛之花呢？
“大姐，你與大哥對俺這么好，咱不實心待你，俺還是人啵？再說，店里就咱仨，俺收拾利落也是應該的。”銀花每一句話都讓桂英太受用了。
這個月桂英給銀花支了二千五百元工資。
五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富貴跟著那個建筑公司換了三、四個工地，隨著國家對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整頓與治理，富貴毎個月基本能拿到六成以上的收入，其它的到了年底也除了個別項目老板確實沒有賺到多少錢，商量著打了一點折，大多的收入是不曾拖欠的。富貴也常常來面館里吃面，志軍與富貴倒是很對脾氣，倆人性格相似，可是，倆個悶葫蘆湊一塊，就像打開了話匣子，天南地北的聊個沒完沒了。
這倆家子連著建國夫妻，逢年過節的湊在一起喝酒已經是很稀松平常的了，女人們各自忙碌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一桌豐盛的餐席充盈著男人喝酒的劃拳聲，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大都市，這靠著辛勤勞作吃飯的人們，男人們這肆無忌憚的劃拳吆喝聲，對于他們的女人們來說，或許才是最為動聽的“交響樂”了。
一年前店里把隔臨的門面盤了下來，在旁邊開了一個側門，把那個店面簡單裝修了一下，花了三萬多，店里可以容納六、七十個人堂食了，桂英又招了一個小伙子主要負責送餐，深圳到處都在搞建設，民工主要來自中原老家與四川，這碗羊肉燴面實在因物價上漲也調整到了小碗八元、大碗十元，遇到困難拮握的老鄉，桂英一律免單，大家伙都說桂英真是一個旺夫的好女人，像桂英心里這么干凈的女人，咋個是旺夫呢？這分明是自己到哪旺哪呀！人們常常說，好女人旺三代，壞女人拖三代，其實不假。
“大姐、大姐，咱店對面馬路上有一個要飯的老人躺地上了，有個民工大哥說可能是患低血糖了。”銀花剛剛去菜市場又買了一些菜回來，路過街道，進門對桂英說。
“咱去看看吧！扶到咱店里吃碗面，志軍趕緊下面。”桂英跟著銀花直朝對面街頭走去。
只見那個老人滿臉花白的絡腮胡子，裸露的肚皮瘦骨嶙峋，臉色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銀花咱把老人扶到店里去。”桂英一把輕輕托起老人的腰部，一只手攙扶起老人的胳膊。銀花趕緊攙著老人的另一只胳膊。倆人半攙扶、半拖著把老人往店里引進。
“唉，這倆人也不怕這老家伙死在她店里。”身后傳出一個鄙夷的聲音，世人千般百態，又有什么值得去爭辯的呢！
桂英給老人泡了一杯紅糖水，老人慢慢地緩過來了，千恩萬謝地把這碗羊肉燴面吃完，那口純正的家鄉口音讓桂英心潮翻涌，自己的老父老母都已過早離開了人世，母親六十不到就腦溢血中風因家里發現太晚沒有救過來，老父親七十多歲了，還在家里閑不下來，什么事都自己硬生生挺著，哥哥嫂子對老父親倒是很孝順，為了照顧老人，守著幾畝土地從來不敢出遠門，老人晚上睡了一覺，兒子第二天才發現老父親悄沒聲息就這么走了。志軍的爸媽倒是硬朗著，來深圳住過兩回，回去之后差不多三年不愿意過來了，老人已經習慣了家鄉四季分明的生活，倒是覺得跟小兒子住在城里，毎天進出換鞋、規矩太多，有些不適應，照顧著小孫子的起居也逐漸地找到了不少樂趣來。
這個要飯的可憐老人，子女不孝、老伴忘故，不得已客走他鄉，流落街頭，這些年因家鄉口音的“專業乞討”的負面影響，老人常常朝不保夕，吃了上頓、斷了下頓，硬生生地去人家店里搶吃剩飯已經被人趕走了幾回了，寧肯挨餓也不去端那個碗碟了。
“大爺，你就留在俺店里吧，俺幫你捯飭一下，你能動就動，不能動俺養你。”桂英這個善良的女人哽咽著說。
“好人啊，俺咋好意思你養俺這個廢人呢！”老人流下的淚水，打濕了那臟臟的胡子。
就這樣，這個胡大爺經過桂英一捯飭，理了發、刮了胡子，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整個人煥然一新，精神矍鑠，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對于一個靠乞討過日子的老人更是如此。
后來才知道胡大爺才六十六歲，本來就是一個鄉村民辦教師，因為年輕時也沒有辦理過任何證明手續，在全國民辦教師轉公辦教師資格的時候，硬是因為手續不齊給刷了下來，可憐三十多年工齡算是白瞎了。
胡大爺來了半個月之后，向桂英提出了店里改良方案，建議桂英給店里取一個響亮的店名，既然志軍手藝這么好，可以招學徒工，再開分店，讓店里的學徒與服務員去分店當店長，讓各個分店長出一部分投資，給予一定的管理干股，只有大家都捆綁著在一起，才能把這個燴面館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我的個爺呀，你恁就有這么個想法呢！俺桂英咋遇到的都是貴人呢！銀花妹子已經夠幫我的了，大爺您這是要讓俺當大老板了。”桂英何等聰明，一聽胡大爺的提議就知道這個建議是何等高明！
“俺也是書本上學來的，這把年紀了，除了看書，就沒啥興趣了。”胡大爺不禁習慣性地去捋那刮掉了的胡子。
六
銀花興奮得一個晚上睡不著覺，跟富貴商量了一晚上，決定富貴做到這個月底就辭工不干了，先去志軍那當學徒，這個燴面館的分店咱得第一個開起來，這三年里，倆口子省吃儉用，除去寄給家里的錢，存了七、八萬元了，既然要搞品牌運作，店面的裝修、購置餐具廚房用品，估計得二十萬元左右，夫妻倆一核計，留下一萬元應急，其它的資金全投進去。
桂英對于銀花夫婦開分店的熱情表現了極大的歡迎，各種合作的細節與投入都商量了好幾回，大家明確了責任，形成了書面的決議，富貴也順利從建筑公司拿到了最后一筆工資，到志軍廚房里當了一名學徒工，先開分店，老店再進行標準化統一重新裝修，桂英大方地提議：“俺是因為妹子要一碗面湯而與你倆夫妻結緣的，咱這面館就叫一碗面湯燴面館，以后咱店里免費送面湯，遇到困難的人免費提供一碗燴面，一天一個分店可以送十碗，確實很困難的，店長自己抓主意。”
大家都很開心，一致對桂英的提議表示極力支持，接下來就是選址與店鋪租賃，銀花與桂英每天一人到處去找合適的店面，終于在西環二路找了一個旺鋪，那里一邊在搞開發，旁邊的大型臺資企業正在大規模擴招，是最合適不過的飲食店面了。找了一個富有經驗的設計師給出了店鋪裝修效果圖，就這樣分店的各項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兩個月以后，“一碗面湯燴面館”在西環二路開張了，店長是這個笑容可掬的銀花，這個勤勞善良的女子，再也見不到初來深圳那滿臉的愁容，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活脫脫一個干練女人的形象，她略顯高挑的身材在鞭炮聲中顯得如此的美麗動人，那是一個充滿智慧且滿含愛心的女人本該有的最好的容顏！
分店門口赫然寫著一張娟秀字跡的告示：“本店一律免費送一碗面湯，困難人員可享免費燴面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