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省，文昌市，鋪前鎮，2018年12月。

在本系列的《尋味中國 31 海南文昌雞》與《尋味中國之外藩篇 清邁海南雞飯》中，介紹過海南名菜之首文昌雞，文昌雞也是聞名東南亞的海南雞飯的源頭。但文昌雞只是粵菜白切雞的分支，并非獨創的菜式，未必強于廣州清遠雞。筆者覺得，鋪前糟粕醋更具本地特色，它的口味不僅在海南獨樹一幟，別處也未必有。

鋪前是文昌市一個靠海的小鎮，位于海南島地理位置的最北邊，隔著一條內海，三公里外就是?？谑?。

內海很大，從海口出發開車繞一圈至少一個半小時。那年進入鎮子時，主干道兩旁都在叮叮咚咚建房子，一水兒的大理石仿歐式建筑，在這么個塵土飛揚的鄉下小鎮里顯得特別怪異。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南四大古鎮”之一，所謂的“國家歷史文化名鎮”？

停車走進騎樓老街，一陣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傳統的味道，也是腐朽的味道。雖然現在看已極是破敗冷清，卻也能想象得出昔日的光鮮與喧鬧。無怪乎做那種仿歐式建筑，騎樓建筑本就是從南洋帶回來的混搭風格，嚴格地說并非傳統中式建筑。

老街入口處就有兩家糟粕醋小店，其中一家名為“林花糟粕醋”的顧客最多，看起來也都是本地人，這就是所謂的食品源頭吧？

糟粕醋，這名字像調料而非食品，也正是其特色之所在。

糟粕是中式傳統米酒、黃酒等在釀成后過濾下來的渣滓，和做豆腐濾出來的豆渣是一類，這些粗劣無用的廢料一般用來喂豬。糟粕醋就是這種廢料做的食物么？是也不是，注意其中的“醋”字，釀酒后的剩下的酒糟繼續發酵可以得到酸醋，是一種原生態的酸味調料。

糟粕醋需要在酸醋的基礎上再加工，有兩種口味，一種是加蒜頭和油熬制的黃色基礎版，另一種是再加辣椒的紅色增強版。請注意下圖中左側的一瓶瓶的東西是零售的酸醋，可以買回家自己煮東西吃。

作為一種小吃的糟粕醋其實是一種鹵粉。湯鹵是酸醋，粉就是海南常見的細軟的米粉。除了米粉，糟粕醋還有多種配料可以選擇，配料可以分為素菜、海貨和臟器三大類，都極具本地特色。

最主要的素菜是本地的海菜和石蔥，還有燙熟的海帶絲、菠菜和卷心菜等。海菜也叫海藻，已如同海帶般常見，石蔥是下圖左側盆子里裝的那種，被擰成一團團，據說石蔥是前些年才從國外引進的，也是蔥蒜一類的。

石蔥與海菜構成了糟粕醋的基礎口味。海貨有尖嘴螺、海螺肉、海蟶籽、海蟶腳等等，都是海邊易得的廉價海鮮。

一碗標準的糟粕醋就是在米粉中丟幾團石蔥，一兩篷海草，再加上幾只海螺螄、海蟶子一類的葷素搭配。再高級些就有豬雜和牛雜，價格更貴，營養與口味也更豐富。

在小店里可以點葷、素或者單獨的配菜，幾樣都有的綜合糟粕醋15元一碗。手腳麻利的老板娘上上下下抓幾樣就成了丟在米粉上，全是冰冷冷的，自己捧走找地方坐下。一位大姐過來問吃紅湯還是白湯的，之后端上一盆子熱騰騰的酸醋，你可以根據需要自己添加。我很奇怪為什么給這么一大盆，碗里能倒多少？難道吃完了再喝這酸醋？

舀兩勺子酸醋到碗里，拌幾下，這糟粕醋就可以開吃了。口味也著實古怪，酸醋略有些刺鼻，其實酸并不很強烈，還殘留著米酒的甜，熬過的大蒜、石蔥和辣椒帶來了多種辛辣，海產品的鮮與腥，更不用說豬牛雜那種臟器的膻味，這真是多維度的復合口味。所有的主料與配料又都是原味不加鹽的，咸甜酸辣來全都來自這熬制的酸醋湯，拌這么幾下味道很難滲入食材。糟粕醋也突顯了海南飲食的特色，味道再多，其實依然清淡。

吃這糟粕醋對我最大的挑戰，是這些冰冷的海蟶肉、牛雜之類怎么嚼。我很佩服海南人的牙口，他們做菜大約就沒有爛熟的概念，各位可以在?？诒镜匦〉挈c盤炒雞體會體會。

那天，在海大讀書的侄子去陪我一同來到鋪前鎮。糟粕醋拌好后，他吃了兩口放下筷子，聲稱自己不餓，因為早餐吃多了。我可記得他周末是不吃早餐的。中午一點多，這位一米八幾天天打籃球的北方壯小伙子表現出如此忍饑挨餓的本事，令我嘆服。

我卻覺得這糟粕醋很有趣，一碗吃得干干凈凈。無論從酸醋、米粉、配菜以及口味等各個方面，糟粕醋都極具本地特色。據說，糟粕醋又名“三八醋”、“女人醋”，也就是住在海邊的漁家女子日常做的一道小吃，用不舍得丟棄的廢料調出來的湯鹵，普普通通的米粉，加點本地廉價食材。因此這糟粕醋讓我想起了那句諺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糟粕醋，是絲毫沒受到現代餐飲的影響的瓊北漁村平民百姓的食品，不講究有多好看，自家的老公孩子覺得好吃就行。能夠在小鎮里嘗到這種原產原創的飲食，是一種有趣的經歷，這也是筆者尋味中國的目的。

鋪前鎮的騎樓老街并不長，盡頭是鋪前港，港口里停著不少小漁船。鋪前出水產，這里的馬鮫魚很有名。

據說鋪前鎮在幾十年前還很繁榮，現在卻如同這老街一般破舊衰敗。站在魚腥撲面的港口前，望著不遠處即將完工的通向?？诘匿伹按髽颍沧聊コ鲣伹版偱d衰的緣由。以前，水運便捷、貨物集中的地方必然商業興隆。商業興隆之地才有錢做這種西式騎樓洋房。隨著公路、鐵路運輸的興起，低效率的水運必然被替代。從公路運輸的角度，鋪前是個死角。

鋪前大橋通車后，海口過來從一個半小時縮短到二十分鐘，這里又會繁榮起來吧？想必到那時，滿街的新造以及修復的騎樓會將這“歷史文化古鎮”打扮得如同新娘子，處處停滿了外地車，游客在騎樓老街上搔首弄姿，糟粕醋的小店里再沒幾個本地人。

站在海邊眺望大橋，已經能看到未來。這鋪前鎮，以后不來也罷。

你若想去體會鋪前的傳統，嘗嘗不迎合游客口味的糟粕醋，那就越快越好。

后記

四個月后的2019年3月，鋪前大橋改名為海文大橋建成通車。我猜的一點都不錯，不久后網上就有了這一則新聞。

我吃的是15元一碗。大橋通車前漲到20元，通車后依然20，當然就是沒漲，這邏輯一點都沒錯。幾個月前的價格單在這兒，注意海蟶寫成了海怪，不知現在改過來沒有。

?？谑袃扔懈牧及娴脑闫纱谆疱?，應當可以解決食材涼且不入味、葷菜口感太韌等問題。我一直沒去吃過，在海南孤獨生活，再去搞那種一個人的火鍋，實在是太寂寞傷感了。你若是來海南，咱們就去嘗嘗，做個糟糠之友。

注：“糟糠之妻”的“糟”就是糟粕，“糠”則是米糠，如今都是健康食品，吃一頓糟糠可是相當有品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