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 | 卡口七章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馨主題寫作第六期【困】。
01 除夕

關于除夕夜加班這事,老倪一則以喜一則以拒。

為什么拒?大過年不回家團聚,卻留在山寺守著青燈,內心當然是抗拒的。但是老倪身為江南鎮的宗教事務所所長,除夕夜加班就在所難免。畢竟除夕夜各大宗教場所都會熱熱鬧鬧一番,而人一多一熱鬧,就容易出狀況,所以得加強管理。

“誰叫我干這破工作呢,已經三年沒在家過年啦。”老倪吐槽著。

但老倪也以此為喜。因為除夕當天加班能順帶見見阿玉。阿玉是老倪的多年好友,和老倪一樣喜歡游山玩水,然而工作和生活都太忙,一年也難得安排幾次出游,除夕這天呢,阿玉放假,老倪也放假——正常放假要回家,但老倪推說是加班,而宗教場所真正忙起來卻是晚上,那白天剛好是空擋。合理穿插,完美。

這天早上,老倪借口加班出門前去接阿玉,卻在半路接到小葉的電話,“倪所,局里來電,因防疫要求今天需暫停所有宗教活動,正式通知稍后就下,我們早上去各個場所走走嗎?”

小葉主動請纓加班,不是好事。

“么的,要全部關停,這可是除夕夜啊,一年中最大的節日,可怎么關停?得一個場所一個場所說明解釋了。”老倪不由得點了根香煙,長吸一口,也不得不告知阿玉,“今天不行了,得加班。”

“和往年不一樣嗎?加班也是晚上加啊,白天不是正常游玩嗎?”

“不一樣,要關人家場所,得趁早,得白天。”

“哎,你這一年年的,今天不見,那得明年見了啊?”

老倪猛吸一口煙,然后把煙掐滅,“也沒明年那么夸張啊,說不定明天就能見面呢。”

“好吧,不排就不排,祝加班愉快。”阿玉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老倪當然不覺得愉快,一者見不了阿玉不愉快,二者去關停場所可不容易。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若關停順利,那晚上可以回家吃個團圓飯。

一通忙活,汗流浹背。到了下午六點鐘,所有場所都關了,搞定下班。然而,當老倪開了兩個小時車回到家里端起飯碗時,卻見“前線”傳來消息:白云寺守不住了!寺廟雖然關門了,但還是攔不住個別信眾翻墻進去點香。

白云寺是江南鎮最大的宗教場所,該寺圍欄還未建成,就算是守住大門,信眾還是會從各個角落鉆進寺院;而且,這是女眾寺院,師父們也不擅長攔人。所以,老倪在下午已特地安排村兩委干部把上山公路攔死,然后張貼局里關于停止一切宗教活動的通告,計劃用物理手段和輿論宣傳來勸返香客。

然而,這根本就沒有用。

你攔住公路有啥用,條條大路通羅馬,上山的小道多了去了,防不勝防。而且,場所的香火錢一半來自除夕夜,香客就是寺廟的衣食父母啊,怎么攔?無非是軟弱的語言勸阻一下,也不會真把人攆走啊。

老倪趕緊給村書記打電話,“阿路書記啊,局里有要求,人一定不能進入場所,務必控制住。”

“倪所,太難了,我們好說歹說,把這邊香客趕走了,但那邊又來新的香客,此起彼伏,口水都講干了。”阿路在電話里喘著氣說。

老倪見狀,就放下飯碗折回單位,“得去白云寺看看。”

“不是都關停了嗎,怎么又回單位?”老倪的妻子一臉疑惑。

“防疫工作,沒辦法,先回單位啰。”老倪來不及多解釋。

到達白云寺已是深夜十點多了,香客已經在村干部的勸說下全部散了去,燈火已經熄滅,大殿也已鎖門,山野空冷而寂靜。

老倪獨自回鎮里,心想,“這過年啊,本應是‘團’字,團團圓圓才對,如今卻多了一捺,成了‘困’字。我們被困在崗位上,而這些場所又被我們困住了,哎。”想到這里,老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生活何處不困啊,和阿玉的友情也困了十年,何況這防疫大事呢。”

這么想著,老倪似乎胸口被卡住一般難受。

02 卡口

回到鎮里,給親朋好友發了新年短信后,老倪倒頭便睡,次日起床已經是八點鐘了,幸好是在單位,洗漱好再吃完早餐也才八點半。“這新年初一就開忙的,哎。”老倪嘆了口氣,叫上小葉一起出去巡邏了。

“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看一看……”小葉手機播放著歡快的音樂,老倪卻沒有心思聽。昨晚搞得這么疲憊,今天正月初一,佛道教信眾的點香燈,豈是容易叫停的啊?

果不其然,一圈巡邏下來,發現諸多情況:雖然那些場所都大門緊鎖,但部分場所里面卻有點香燈的痕跡,這說明有香客來過,只是沒有被抓現行而已。

特別是白云寺,煙霧在晨曦下漂浮,余灰也尚未散盡,滿滿都是活動的痕跡。老倪就詢問白云寺負責人,“云心師父,是不是有香客來過?”

云心師父矢口否認,“昨晚就關停的啦,怎么會有香客來?不可能啊。”

“云心師父,你看看,香爐里余燼尚有溫度,大殿內外煙火氣都未散去,怎么沒有人來過?”老倪不玩虛的,直接把他們的謊言戳穿。

“不是的,不是啊,沒有香客來,是我們自己也要點的,敬拜神靈,每日早晨點香,何況是正月初一呢。”云心師父不緊不慢地說道。

老倪正想尋找破綻,云心師父補充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好,沒有香客來是最好的。防疫工作是大事,接下來我們會叫村干部來幫你守著。”老倪只好退而求其次。

但在叫阿路書記派人來守白云寺時,阿路書記不經意地吐槽著,“村里這些老頭老太太早得很啊,凌晨五六點鐘就上山點香了,現在快九點了,應該沒什么人來了。”

“已經來過的就算了,接下來可要守住啊。你排幾個人,在寺廟前設個卡口,任何人都不能放進來。”老倪交代道。

阿路書記一臉不情愿,但也照辦了,叫了幾個村干部和志愿者,在寺廟前搭個帳篷,權當是卡口。老倪則回鎮里小憩。

老倪剛到鎮門口,就看到同事們炸鍋了:隔壁鎮發現多起疑似病例,已經好幾個村莊封閉管控了。大過年的,兩個鎮之間走親訪友的群眾肯定不少,就怕密接對象來到我鎮。

沒多久,鎮里就下達了工作指示:村自為戰,各村封閉路口,只留一個出入口,并且要設卡,對人員進出進行測溫、登記。

老倪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文委員叫著回白云村了。——就是白云寺所在的村莊,文委員是聯系白云村的,而老倪是白云村的駐村干部。

文委員召集村干部商議怎么封閉村莊,大家一言我一語,沒個定論,因為白云村和黑土村是兩隔壁,彼此緊密連接著,如果按照村莊來封閉,得架個柏林墻。無奈,文委員叫來黑土村的阿青書記,“不如二合一,兩村設一個卡口,大家也省力些。”阿青書記也覺得妥,于是就在兩村中間的大道上設一卡口,而其他出入口全部封死。

還在封的過程中,就有村民來質疑了,“你們這是做啥?把整個村莊封起來干什么?”

“防疫要求啊,人進出要登記下,所以得設個卡口。”村干部耐心解釋著。

“那你們得多設幾個卡口啊,只在村中間設一個,那村兩頭的住戶要進出得繞多少路啊?這不是給我們添亂嗎?”

“沒辦法,防疫要求。”文委員一句話把村民懟得悻悻離開。

于是,一個大大的“困”字就形成了:困里面的“木”就是白云和黑土兩村,而困外面的“口”則是圍欄和卡口。

03 沖卡

卡口剛設立,大家也是干勁十足。白云村出幾個村干部,黑土村也來幾個村干部。白云村買來瓜子花生,黑土村就泡上珍藏好茶。作為駐村干部,老倪當然是在場的,黑土村駐村干部老吳也在。

對卡口檢查登記配合的村民,則由村干部負責測量體溫、詢問“你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三大問題。

對不配合卡口測溫登記的刺頭呢,則由老倪和老吳出面解釋說明。

防疫嘛,村民雖然繞路麻煩,雖然費口舌麻煩,但總的還是理解的。當然,也有個別愛挑刺的村民,說這里疫情不嚴重,沒必要如此,或者說防疫也要緊,但這樣攔著不方便也不妥啊。但是大多不過是說說而已,正兒八經跟工作人員杠上的,沒有。

因為工作較順,大家就覺得卡口沒必要這么多人,不如白云村一天、黑土村一天輪流來。大家覺得妥,次日就由白云村先開始值守。

結果在早上十一點鐘左右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奇葩。

當時,一輛奔馳GLC飛馳而來,見有卡口,只好停下,示意老倪他們打開讓其進入。工作人員就問,“你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只見副駕駛室一中年男人探出頭來,極不情愿地說,“我是本村村民,快放我們進去。”工作人員沒有理會,你這不正面回答問題的有啥用?網格員小麗則拿起體溫槍上前測量體溫,后排兩位婦女配合測完體溫,但中年男人在測量體溫時嘴里卻碎碎念,隱隱約約在罵人,“么的,本村村民過來還搞這么麻煩,你們真是吃飽了撐著。”

“你罵什么罵?你哪里是本村人,我都不認識。”小麗作為網格員,是認識所有白云村村民的,所以質疑道。

“媽的,我是黑土村的,怎么不是本村人了?”中年男人以為小麗在故意找茬,于是罵出聲來。

文委員見狀,上前指責中年男子,“給我好好配合,罵什么罵?”

中年男人覺得被誤認為非本村村民,有點火大,現又被文委員指責,有點惱羞成怒,于是狠狠地推開車門沖將下來,直奔文委員。老倪見狀,馬上跑去把中年男子給推開。

此時,駕駛室的青年男子和后排的兩位婦女也下車了,“好啊,工作人員打人啦!”老倪連忙辯解道,“我只是推開他,他這么沖過來,我當然要推開啊。”后排下來的兩個婦女中年齡偏大的那位,拿出手機開始錄像,“工作人員打人啦,我拍個視頻發抖音。”

青年男子則指著我們說,“你們是什么單位?你們有執法權嗎?憑什么攔車?”

文委員解釋道,“為了防疫工作,根據上級安排,各村設置卡口,請你們配合檢查。”

青年男子繼續要求工作人員拿出執法證件。哪里有執法證件,防疫可是突發工作,文委員只好再三耐心勸告,“這不是執法,是防疫工作,請配合。”

青年男子繼續質問,“我是公安單位的,你們這沒有執法權,是行政亂作為。”老婦女似乎發現文委員是卡口的頭頭,于是對著文委員拍視頻。文委員沒經過媒體應對培訓,被這手機對著拍就有點慌,于是揮手推開老婦女,結果一老一少兩婦女齊聲叫道,“工作人員打入啦!”而手里的手機依舊在拍。

老倪見狀,趕忙上去對青年男子說,“來來來,我再解釋給你聽。”然后示意工作人員拿起手機互拍,因為老女人有推搡的動作,如果事態失控,則可以當做呈堂證供。

就在這個時候,這伙人的家人聞訊趕來了,居然是江南鎮已經退休的同事老陳,老倪有點火大,“老陳啊,你看看,大正月的有什么好吵的,防疫工作也是為了大家。”老陳連忙叫他們停住,然后測溫登記進村。

此時已經是十二點了,回鎮里,飯也來不及吃,文委員就向主要領導匯報了卡口事件,并叫老倪寫個材料,向區政法委反映此事。因為在回鎮里的路上文委員已查到該青年男子是某某派出所的民警,真是知法犯法,得給他個教訓。

04 卡內

到了正月初四,村民逐漸開始適應有卡口的日子了。

“這兩天大家都是規規矩矩地測溫、登記進出,看來村民還得靠管啊。”老倪說道。

文委員卻不應話,沉思片刻才說,“話雖如此,但是有沒有覺得今天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比昨天多了好多啊。”

小麗聞言,就把今天的進出登記情況和昨天的做個比較,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哎呀媽呀,今天多了一半以上!”

文委員說,“我想應該是村民們閑得慌,大正月的沒事干,就想到處走動。而且,現在的村民都有汽車了,開著車走親訪友也方便,只是,他們是爽了,但我們卡點工作人員可受累了。而且,這么多村民進進出出也實在是不安全。”

于是,文委員就召集村兩委干部商議,建議禁止車輛進出,只允許村民步行或者電瓶車進出,這樣,真有急事的人才會出去,沒事閑逛的會減少。大家一致同意,約好下午兩點鐘開始執行,兩點之后,則不再允許車輛進出卡口了。當然,真有急事出去也可以,但不能再次把車開進村里。

“為什么不讓車輛進出,難道車輛有毒嗎?人可以進出,車輛為何不可?”村民們紛紛質疑道。

村干部們回答不上來,老倪就幫忙解釋道,“車沒有毒,但是為了減少大家外出,也只能如此,請大家理解。若真有事,那你開車出去,回來車停在路口再進來。”

“你們這不是搞別人麻煩嗎?”

“你不麻煩,那我們卡口就麻煩,你們也得體諒村干部啊。”阿路書記也硬氣了一把,解釋著。

村民漸漸也就接受了。如此,卡口工作人員壓力少了好多。

但是中午,又來任務了。據說是隔壁鎮的疑似病例確診了,所以防疫要升級,駐村干部除了守卡口外,還要進村宣傳新冠肺炎知識宣傳。老倪便拿著個大喇叭到村里巡邏,看到人員聚集的就喊:“廣大村民朋友們,請務必注意衛生,要勤洗手,戴口罩;大家盡量減少外出,要少聚集,少扎堆。”

“這位同志,沒有口罩怎么辦?你們應該送些口罩過來啊。”

老倪知道鎮里也沒多少口罩,哪里有多余的送給村民啊,“現在口罩很緊張,我們也沒有辦法送給大家啊。請大家務必少出門,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也不用戴口罩。“

村民倒也聽話,各自分散了去。只是笑嘻嘻的樣子,內心應該對此不以為然吧。

難點還在于那些打麻將的村民。非常難驅散。

“老師伯,老師母,趕緊回家吧,不要聚眾打麻將了。”

“這位同志,打麻將不聚在一起,怎么打啊?”

“怎么打,不要打了,情況都這樣了,你們還打麻將?”

“卡口不是你們守著嗎,我們又沒有出去,在村里安全著呢。”

“怎么安全了?你們不外出,不代表村民沒有外出的啊,萬一他們有情況,那你們這一群人聚集的就全完了,既然防疫有要求,你們就趕緊回家待著,才最安全。”

“而且,你們這麻將打錢的,等下派出所來了,分分鐘抓起來啊,也不妥,快老實回家吧。”老倪補充了句。

打麻將的村民也就極不情愿地散了。

05 胡須

正月初五,老倪一大早到卡口守著。正百無聊賴,微信響了,一看,是妻子發來的視頻請求,老倪心里一緊,不好,一忙起來好幾天沒有打電話了,肯定要被訓了。果不其然,老倪一接通視頻,妻子劈頭就問,“老倪,你這一到單位加班就放飛自我了?就忘了你還有妻子了兒子?”

老倪馬上解釋,“不是不是,實在太忙了,你知道的,防疫事情很多嘛,一忙就忘了……”

“別解釋了,我也不想聽,也不想管。是你兒子想你了,所以發個視頻電話。”妻子說完就把攝像頭對著兒子,讓他們聊。

雜七雜八地聊了一會后,兒子忽然說,“老爸,你胡子怎么這么黑啊?”老倪這才想起,已經五天沒有刮胡子了,能不黑嗎。要是平時,都是兩天刮一次胡子的。但這次來加班忘了帶剃須刀,而老倪又愛干凈,同事的剃須刀用不習慣,所以一直沒刮胡子。

等電話掛掉后,老倪就發了個朋友圈,“防疫狗,五天沒有刮胡子。”并加了一張自拍照。

沒到兩分鐘,老倪的手機又響了,黑土村的駐村干部老吳開玩笑道,“你老婆又打過來查崗啊?”

老倪拿出手機一看,卻是阿玉。老倪連忙把視頻給摁掉了,然后快步走向邊上的綠化帶,到一棵樹木后面,再給阿玉發去視頻,“哈嘍,今天怎么想到打視頻啊。”

“我說吧,一年沒見,現在一年多五天了,你看是不是?”阿玉責怪道。

“你這算法不對啊,除夕是一天不是一年,我們也就六天沒見呢。”老倪接著說,“你想我啦?哈哈。”

“想你個大頭鬼,自作多情啊。我是在朋友圈看到一猴子胡子像頭發一樣長了,特意慰問下。”

“你才猴子呢。慰問就不必了,哥缺的是剃須刀,不是慰問啊。”

“那我給你送一個?”

“那敢情好啊。只是,現在各鎮之間都設了卡口,你怎么送得來呢?”

“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們各自去闖卡,看能不能匯合啊。你的剃須刀能不能送到就看我們共同的努力啦,哈哈。”

老倪交代老吳先守著,自己則回鎮里拿了個通行證,然后往阿玉的方向趕去。

先是自己鎮里設的卡,看是熟人,便通過了。再是區里設的卡口,老倪拿出通行證,還是不讓,說是鎮里的通行證過不了區里的卡。老倪還想辯解一下,卡口人員威脅道,“你懂的,現在紀律抓得很嚴,你還是回吧,不要自討沒趣。”

老倪氣得不行,天天卡人,現在被人卡,哎。

沒有辦法,老倪只好在卡口等著,心想,阿玉是國企工作人員,應該沒有通行證,更是來不了吧?“我的剃須刀啊,我的胡子啊。”

但是,沒曾想到,阿玉居然來了,只是也過不了區里的卡口,于是和老倪隔著柵欄四目相望。

“怎么有點鐵窗淚的感覺啊。”阿玉打趣道。

“別開玩笑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啊?”老倪好奇著問。

“我說過啊,辦法總比困難多,山人自有妙計嘛,快拿著把剃須刀。”

老倪接過剃須刀,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包口罩遞給阿玉,“感謝遠道而來的阿玉,感謝遠道而來的剃須刀,小生無以為報,奉上口罩一包。”

阿玉接過口罩,驚喜地說,“哇,竟然有口罩!太感謝了。”

“但是,現在口罩都很稀缺,給了我,你上班怎么辦啊?”阿玉擔心地問。

“無妨啦,因為在一線工作,所以每天分到兩只口罩,接下來幾天我每天用一個口罩就好了啊。”

于是阿玉便勉強收下口罩,并叫老倪快把胡子剃。

三下五除二,就剃完了胡子,老倪頓時感覺心情美麗了百倍。

06 嚴守

刮完胡子后的幾天時間里,情況越來越緊起來,因為全市發現了一百多例患者,為全省之冠。而且,江南鎮接壤的四個鎮全部有病例,只有江南鎮碩果僅存。

“守住最后的陣地!”領導下了命令。但是怎么守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嚴管。

一大早,老倪帶著任務進村,和村干部一起把通行證下發給村民,一戶一證,每戶每兩天允許一個人出行一次,而且每次出行必須要登記。村民叫苦不迭,“我們地里還種著蔬菜呢,你這不讓出去的,可咋辦?”老倪一想,也是啊,如果村民去別地購物,那兩天一次也是妥的,但是他們若不是遠行,就是去地里種菜,只是要出卡口,而不是去別的村,如果這樣也不讓出,確實也不太合理。于是請示文委員。

“出了卡口我們就管不住了,去不去遠處誰也不知道啊,還是按要求執行吧。”文委員覺得有風險,“那蔬菜也不用天天去打理的,放幾天有什么關系啊。”

村民們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按照兩天一次的頻率進出。但是也沒有多少人為此來和工作人員理論,老倪覺得,難道是村民都聽話起來了?然而,等阿路書記到村里仔細打聽,才發現端倪:村里還有個別田野小道沒被封死,可以偷渡出去,雖然是山河湖海,但是能夠越獄而出,村民們就心照不宣、口耳相傳,差點把村干部都忽悠了去。

“這些人也真是的,居然偷渡。”阿路書記對老倪說。

于是老倪帶領一干人等,分分鐘就把小道給封了。村民的吵鬧也就紛至沓來,“人總要吃飯的,你們是有工資,我們種田的沒有工資,蔬菜死了怎么辦?”阿路書記被懟得無話可說。村民緊追不舍,“阿路你說,蔬菜死了怎么辦?要不我們都去村里吃飯好了。”

阿路無奈,就打電話給文委員嘆苦,“文委員啊,村民吵翻天了,種菜得讓他們去啊,不然卡口真守不住了。”

文委員只好退步,“那你村干部得確認好,真的是出去種田的,別讓人給忽悠了,你們村里要擔責任的。”阿路見文委員松口,就叫村干部對出去種田的進行登記,不定時派人去田里巡視,若發現一次不是真的去種田,則納入不種田名單,不再允許外出。

于是皆大歡喜。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倪又接到個任務,宗教局發的,說是最近防疫升級,各宗教場所不能再住人了,除了教職人員。——有些宗教場所沒有教職人員,但是有守門人。

這要求一下來,得把各場所的守門人都趕走了。老倪帶著小葉,又是一圈巡邏。“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看一看……”小葉還是喜歡聽這歡快的音樂,老倪卻毫無聽歌的心思,數天奔波下來,身心俱疲,根本就聽不進音樂。

大部分場所的看門人都很聽話,接到通知就搬回家了。但是,西村教堂的守門人卻搬不走,因為是孤寡老人。本來她去教堂看門,也是為了解決吃住問題,現在要搬走,哪里有地方可搬呢?老倪看著老人的滿頭白發,于心不忍,但是局里又有要求,咋辦呢?打個電話請示,卻扔過來一句話,“有困難你們所里自己解決,要學會解決問題,而不是踢皮球。”老倪無語了,只好聯系西村書記,折騰了半天,找到老人的一位親友,愿意暫時收留她。

在落日余暉里,老倪幫老人把僅有的生活起居用品搬到三輪車上,看著她緩緩騎離教堂,老倪才和小葉開車離去。

07 暖陽

雖然不少患者救治成功,甚至已經出院,但是新發現的病例仍在持續增加中,防疫措施也就更加嚴格了。各村之前用于隔離的彩絲帶、鐵絲網、竹籬笆,防君子不防小人,漏洞不小,于是鎮里統一要求各村做好硬隔離——所謂硬隔離,就是用木板把所有可能走人的通道全部堵死,而且木板高度不低于2米,以免村民翻越出去。

老倪帶著阿路等村干部,沿著村莊外圍仔細排摸一遍,把可能存在的漏洞全部堵死,然后喘著氣回到卡口小憩。

自從村民實行每戶一人隔天出行規則后,卡口輕松了很多,但也無聊得很,24小時值守啊,白天還好,暖陽下一伙人嗑著瓜子聊著天,時間不緊不慢,也就過去了。但是晚上呢,卡口只有薄薄的帳篷,四面都是刮骨的寒風——這是南方的正月,寒風帶雨,冰冷刺骨,真是難以承受。后來,阿路書記拿來火盆,烤火取暖,情況稍有好轉,只是木頭烤火灰燼不少,一個晚上下來,頭發都白了。

長時間反復著無聊的工作,整天整夜地守著寂寞的卡口,人人都灰頭土臉,人人都想早日結束這無盡的煎熬。然而,你想什么,就沒什么。從一天天的數據看來,離結束還遠著呢。

到了正月十五這天,白云村卡口也仍無元宵節的氣氛,老倪在鎮里吃了面條,就來卡口換人,叫昨夜值守的村干部先回去休息,然后和今日值守的村干部一起閑聊防疫情況。

沒多久,一輛卡車朝卡口飛奔而來,老倪本能地前去攔截:“停!停!停!干嘛呢?”

卡車司機探出頭來,卻是西村駐村干部小李,“老倪,來來來,給你們送湯圓來啦。”

“你小子不在西村守著,哪里來的湯圓啊?”老倪覺得好奇。

“這不天天守卡口,村民也舉得我們辛苦,特地做了湯圓給我們過元宵,做太多了啊,就送點給你們啰。”

“感謝,感謝。”老倪也不客氣,招呼村干部來吃。一碗下肚,頓時暖和起來。

剛吃完湯圓,又有人來,老倪和阿路迎了上去,樂了,原來是僑聯送溫暖,鎮僑聯主席帶著水果慰問各村卡口工作人員,給白云村送了兩箱蘋果、兩箱橘子、兩箱梨子,寓意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僑聯一幫人還沒走多遠,又有車來了,這次是宗教場所代表,各教派一起來卡口慰問并祝愿。老倪看到云心師父也在,就詢問下白云寺近況。云心師父告訴老倪,“幸好有微信支付寶啊,信眾們在家就可以點香了。”

“在家點香?怎么點啊?”老倪覺得奇怪。

“也簡單啊,信眾把香火錢轉過來,我們師父代為點香。心誠則靈。”

原來如此,老倪也覺得可行。不然,沒有除夕夜和正月初一的香火錢,很多寺廟要缺經費了吧。

等一眾人走后,老倪和村干部就開開心心地把水果安放好,坐在帳篷里品嘗。今天真是除夕以來最像節日的日子了。

卻見又有人騎著自行車往卡口而來,老倪迎了上去,原來是東寨托尼——東寨村的老孫,理發為業,所以鎮里人稱其為東寨托尼。在江南鎮,東寨托尼的理發手藝比較有名,十里八村的村民常去他家理發,鎮里人也是。

“老孫,你不在東寨待著,來這里作甚?”老倪問道。

“領導啊,我看大家在卡口這么久了,都沒空理發,所以來為大家服務下。”

真是忙起來連理發也忘了啊,還好托尼記著,于是大家就排隊理了發,托尼卻不收錢,“大家都這么辛苦,我們也奉獻一點,不成敬意。”

大伙兒感到暖暖的,老倪也沉浸在暖陽之中。

這時,文委員來電了,“小倪啊,你站在那里別動。”

老倪一頭霧水,“站著別動干嘛?我在卡口啊。”

“叫你別動你接別動,等下120開過來,帶你去隔離。”

“啊,帶我去隔離?什么情況啊文委員?”老倪急促地問道。

“你大前天不是去各地宗教場所做看門人的工作嗎?東寨教堂的看門人是密接,你和他交談了,就是次密接,要隔離三天,還要查核酸。”

“啊?!”老倪一聲驚叫。

原來東寨教堂那看門人的女婿七天前來過教堂,而他今天確診了。沒辦法,老倪只得跟著120去隔離場所安靜地待著。

不多久,同事們的慰問紛紛而來,白云寺的云心師父也發來微信慰問,妻子也打電話來了解情況,阿玉更是祝賀他喜提三天假期。

老倪躺在隔離室的床上,無所事事,反而感到全身心放松,“哎,什么困,其實也不過如此啊。說是被困在單位,我們本身就應該在單位工作啊,怎么是困呢?那些宗教場所被困了嗎?似乎也沒有啊,換種方式點香而已,而且還更加環保呢。至于情感,阿玉本來就是好友,十年了還是好友,也沒什么困惑的。妻子的多疑嘛,其實是自己想多了,她電話里的慰問還是很朗爽的啊。”

想到這里,老倪不由得莞爾一笑,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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