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花杏兒(完本)

初識

杏兒最近時常回憶自己一路走來的心酸,是宿命還是現(xiàn)實,她不知道。

杏兒出生在谷村。谷村在杏兒看來,很大,那是杏兒年少時眼里的谷村。一條大路從谷村南北穿過,各組就在大路兩邊橫向排列,村頭有個廣場,村尾有條河,東西流向,拐彎抹角流向南邊的渭河,河上有座兩米寬的水泥橋,年久失修,沒了護欄,時常有人把自行車,架子車掉進去,甚至有人自己掉下去,特別是發(fā)大水時,哭爹喊娘的事情經常發(fā)生。

杏兒初中就輟學了,杏兒長到二十歲,白皙的面龐配上兩只杏眼,兩個油黑的大辮子順直及腰,發(fā)梢在翹起的臀部跳舞,出挑的身材不時吸引著谷村好多男人的目光。但杏兒對那些男人一點感覺都沒有,杏兒有自己的心上人。

杏兒輟學那年十四歲,由于家里兄弟姊妹有六口,杏兒作為長女,父親福茂告訴她,不要再去學校了,早點出去打工去,杏兒心里老大不愿意,自己偷偷的跑到村口的河提邊蹲著哭泣。

夕陽西下,紅彤彤的光讓杏兒如仙女一樣美。但仙女哭泣的樣子讓人憐惜。

杏兒感到一個人影慢慢罩在她的身上,她抬頭一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遮住了夕陽的余暉,她不禁有點害怕,只見那人穿著綠色長上衣,藍色布褲,腳蹬軍用球鞋,肩上扛著一把鐵锨朝杏兒走來。那人走近后,杏兒才看清,皮膚黝黑,五官標準,濃眉大眼,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紀,身高有一米八的樣子。

那人停下來輕聲問:“你是不是福茂叔家的閨女,你在這哭啥?”那人聲音充滿磁性,但杏兒懶得搭理他,她并不認識他。她站起來,用手抹去眼淚,向村子方向走去。

那人跟著她,繼續(xù)說:“你小孩家家的,不要想不開奧,你看河水多大的,你掉下去可不得了。”

杏兒這才明白,那人是怕她尋短見,她噗嗤一聲笑了,她回頭說:“大叔,你看我哪里像尋短見的?”

那人也笑了,“沒有就好,但你不應該叫我大叔啊,按輩分我最多是你哥,我叫軍軍,前幾年剛復員回來,你可能沒見過我,我在十二組,我可認識你奧,你叫杏兒,你家不是在四組嘛,咱村誰不認識你啊,你可是咱村里的村花呀!”

杏兒頓時感覺臉上發(fā)燙,她捂嘴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這是杏兒第一次見到軍軍。

打工

那個年代,東南沿海打開國門,工廠如春筍般在深圳一個個生長,需要大量的勞工,內地成為這些勞工的來源地,人們叫男的“打工仔”,女的叫“打工妹”,后來有一部電視劇叫《外來妹》,火爆了整個神州,讓人們知道了那些在沿海地區(qū)工作的女孩如機器一般的生活。

杏兒后來就是跟著百萬打工者一起去了深圳,成為了一名打工妹。

她在一個有一千人的玩具廠上班,這家廠是一個香港人開的,河對面就是香港,她看著對面那些高樓,讓她感覺很壓抑,她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連上廁所都是趕著點,她和十幾個女孩擠在一個房間里,里面是上下鋪的架子鐵床,房間是舊廠房改造而成,冬冷夏熱,只是因為每天都很累,她也沒感到有多難受。

杏兒看到那些漂亮點的女孩不時的消失,后來聽工友們議論誰誰被香港老板或上司包養(yǎng)了,杏兒感到那些女孩好臟。有人也找過她,說愿不愿意每天不用上班,還能有大把錢花,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沒有理會,她覺得在產線挺好。

杏兒知道旁邊的村子里有一條街道,那里住的都是一些香港人和內地有錢的暴發(fā)戶包養(yǎng)的二奶,所以那里也叫“二奶街”,但她從沒有去看過或羨慕過。她知道自己是好女孩,不能做傷風敗俗的事。

杏兒每月發(fā)完工資都會給家里打錢,那些都是她省吃儉用的錢。她很滿足自己的打工生活,但這一切都在杏兒十八歲的那個夏夜嘎然而至。

那年夏天,杏兒已經在這個玩具廠工作了近四年,她一直沒有回家,每年春節(jié)看著空蕩蕩的宿舍,窗外煙花璀璨,炮聲轟鳴,杏兒卻在屋里獨自抹淚,每天像機器人一樣的工作強度,讓她白皙的臉變得蠟黃,她除了上班,吃飯,睡覺,再無其他活動,她已經習慣了。生理期她都不敢請假,她想多掙點錢,好供養(yǎng)自己的弟弟妹妹們上學,她知道自己不能實現(xiàn)求學夢,至少要讓底下的弟弟妹妹們上到比自己高一點的學歷,不要再像自己一樣整天在這樣的工廠暗無天日的勞作了。最近這個工廠的訂單特別多,杏兒已經連續(xù)加班一個月了,原來每天十五個小時,現(xiàn)在是十八個小時,她有點吃不消,但她知道,只要加班,就會有加班費,她可以多掙點錢。她能想象,當谷村廣播里喊自己父親名字的時候,那是讓父親去取匯款單的通知,父親拿匯款單的那張笑臉讓杏兒含笑入夢。而這個月,她還沒來得及給家里匯款呢 ,估計父親等著急了吧!她想。

杏兒在這個工廠沒有朋友,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女孩,在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中,每天除了機械式的運作,好像已經失去了情感和活力,青春在這里消耗,各自獨自生活,有些來自一個地方的,還偶爾相互說說話,而杏兒是一個人被招進來的,和她一起來的小姐妹在離她不遠的另一個工廠勞作,她們很少見面。杏兒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自己住在靠近里面的架子床下,每天默默的活著,亦或是她們的語言她根本聽不懂,亦或是杏兒認為沒有必要,她就是覺得這樣挺好,女人們在一起,除了是非,還能有什么。

幸好杏兒遇見了一個好拉長梅姐,梅姐是本地人,高顴骨,低個子,黝黑的皮膚下卻有著一顆善良的心。杏兒從來到這個工廠就在這個拉長底下干活,梅姐看到杏兒人長的漂亮,但并沒有受誘惑,干活細心也麻利,對杏兒慢慢關心起來。梅姐比杏兒大四歲,她知道,這些來自內地的妹妹們,她們很辛苦,所以對這些妹妹們一定要好,她像大姐姐一樣,照顧著她們,特別是杏兒,每次看到杏兒神色黯淡的時候,她就會提醒杏兒,要么去休息半天,杏兒總是說沒事,她只能感嘆這妹妹好有韌性,別的姐妹經常借機休息, 而杏兒從不會。

過了春節(jié),梅姐把杏兒調到了設備看護室,負責整個拉線的傳送控制,只要傳送帶出現(xiàn)問題,這里就會發(fā)信號報警,值班人員就要手動停止整個拉線的傳送,在杏兒來了以后,她還沒遇到過設備出現(xiàn)故障的情況。

那天晚上,也許杏兒太困了,她竟然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她迷迷糊糊聽到梅姐喊她:“杏兒,杏兒!”她激靈一下醒來,聽到控制室里有“嘟嘟嘟”的報警聲,看見梅姐正焦急的看著她,一雙責備的眼神,“杏兒,你怎么回事,產線上傳動帶斷了,你這里怎么沒一點制動操作都沒有啊,啊?!”杏兒這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事后,工廠調查發(fā)現(xiàn),由于最近連續(xù)作業(yè),傳送帶設備沒有及時檢修,其中有一段滾軸螺絲掉落,滾軸直接相互擠壓,導致傳送帶斷裂,設備報警后,杏兒又沒有緊急制動,部分產品掉落,傳送帶上的產品也相互擠壓,造成了重大損失,還好,沒有傷到人。但工廠要追究杏兒的責任,杏兒聽到梅姐說要她賠償一萬元的損失費時,不禁大哭起來,她紅著眼說:“姐,我不是故意的,再說設備長時間運行,主要責任又不是我!”梅姐嘆到:“姐知道你最近很累,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姐和他們爭了半天,才給你減到一萬的,他們開始還要你賠兩萬呢,姐知道你很為難,要不行讓你家里人過來,處理下?”“姐,你千萬不要給我家里說啊,我們家人膽小,怕他們想多了!”“那怎么辦,你沒有那么多錢,你不賠的話,他們說不行就讓公安來處理,說你破壞設備。”杏兒知道這回可能逃不過了,自己過來的時候,屬于錯報年齡,為了進廠,她說自己17了,而實際上只有十四歲,到那天她也不到十八歲,如果公安知道了,她怕會連累更多人。梅姐拍拍杏兒的肩頭,“你好好想想,最好不要找公安,還是給家里說說吧,你想通了,我就給你們村里打電話,讓你家里人過來!”說完,梅姐囑咐下面的兩個女工,隨時看緊杏兒,不要讓她跑了,有什么情況給她匯報。吩咐完,她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杏兒,走出了女工宿舍。

福茂聽到村里的大喇叭叫他,不知道咋回事,他急忙趕到村委會,村主任和他還是本家,叫他,“叔,深圳的電話,趕緊接下,等了好久了。”

電話不太清晰,是個女人的聲音,她告訴福茂,杏兒出了點狀況,需要家屬過來處理一下,當時福茂就愣住了,他急忙說,“我知道了,知道了。”他愣愣的坐在了電話機旁的椅子上,村主任遞上一根紙煙,幫他點上,“叔,啥事?”福茂沒吭聲,悶頭抽著煙,口里白煙冒出,他不由咳嗽起來。過了一會,他對村主任說:“杏兒在工廠出事了,說是要賠工廠一萬塊,工廠才放人。”“那你還坐著干嘛,我給你辦手續(xù),咱倆一起過去,把娃領回來啊!?”福茂看著村主任,弱弱的點點頭。

回歸

杏兒回到了谷村,谷村還是那個谷村,而杏兒已經不是那個杏兒。她像花一樣綻放,但她的心卻像冰一樣冷。

福茂時常唉聲嘆氣,他本指望杏兒能改變自己家庭的窘境,但杏兒掙的錢全部賠給了工廠,他顆粒無收,他對杏兒充滿了怨恨,不愿意去搭理杏兒。母親素娥覺得杏兒應該找個婆家了,所以她托媒人在周圍村子找一些家境好點的人家,以后可以讓杏兒衣食無憂,而且可以幫幫自家。但一直沒有音信。

杏兒已經回來一個月了,她時常望著父母哀怨的眼神,兄弟姊妹們的漠不關心,讓杏兒不想待在那個破敗不堪的家里,她們四個女孩擠在一個小小的廂房下,潮濕又黑暗,雨季屋頂?shù)蜗碌挠晁畷r常濕了炕上的棉被,相比之下,她更想念深圳那個鐵質的架子床,至少有自己的私人空間。而現(xiàn)在,她需要和妹妹們擠在一個炕上,炕上席子的嗆人味道時常讓她作嘔,雖然這種味道,她從小就聞著,只不過過了不到半年,她已經不習慣了。家里沉悶的氣息讓她壓抑,她想逃,但不知要去哪里?

秋忙過后,村里每家每戶門前都掛著黃燦燦的玉米和紅彤彤的辣椒,這些要等到冬天,才會下架,該撥的撥,該摘的摘。而冬麥已經露頭,各種綠草茂盛生長,在吮吸著大地的營養(yǎng),田野里一片片墨綠鑲嵌在黃色的土地上,襯著藍色的天際,充滿了生機。

杏兒時常覺得自己那個夏夜好像是一場夢,不但丟掉了工作,而且把所有自己打工掙的錢全部賠給了工廠,她對自己很失望,她常常自己一個人坐著發(fā)呆,如果沒有那場事故,她現(xiàn)在還在那個工廠勞作,雖然辛苦,但至少可以為自己家里掙到一些錢,改善下家里的狀況,然而,現(xiàn)在,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一個下午,杏兒挎著竹籃去地里打豬草,只有在這田野里,她才能呼吸,家里的氣氛太壓抑了。自從父親帶她回來后,不愿意理她,母親也很少有話,母親本來就是很少說話的人,現(xiàn)在更是看見她,只有躲避的眼神和輕輕的嘆息。而在原野,她可以自由呼吸,可以望天,可以看野鳥飛翔,她多想和那些鳥兒一樣,有一雙翅膀,自由傲游在天際,而不像現(xiàn)在,她好像被打斷了翅膀,只能圈養(yǎng)在這貧瘠的土地。

夜幕降臨,杏兒帶著一整籃的豬草,順著通往家里的路慢慢往回走。突然,從路邊的豎起的玉米堆里竄出一個人來,杏兒一愣,趕緊停下了腳步,那男人在杏兒五步遠的地方站定,男人二十郎當歲,身材精瘦,一米七的樣子,嘴里叼了一只煙,穿一件黑色襯衣,尖嘴猴腮,一雙小眼睛盯著杏兒,雙手插在藍色褲子里,腳蹬黑色布鞋,他不懷好意的對杏兒說:“杏兒,你還記得我不?”

杏兒怯生生的看著那癟三,搖搖頭,他訕訕地笑道:“真是的,我,你同學!你真不記得了?”

杏兒還是搖頭,那家伙急了,“馮勇,外號‘馮老虎’,你忘了?”

杏兒聽他說他是“馮老虎”,嚇的一哆嗦,這人是村里三組的,原來在小學和她一個班,小學畢業(yè)后,就不念書了,后來和一幫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在谷村屬于一霸,沒人敢惹。

杏兒慢慢往后退著,并怯怯地說:“我想不起了,我不認識你!”

馮老虎用右手夾起嘴上冒著白煙的紙煙,低頭彈了彈,說:“我可記得你啊,你不是咱村的村花么,這好幾年沒看到你了,聽說你去南方了,怪想你的!”

杏兒臉一紅,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布鞋,臉有點熱。

馮老虎扔掉煙,朝四周看了看,四野空曠無人,順口說:“你去了南方,現(xiàn)在咋越來越好看了!”隨后他猛然伸出胳膊,抱住了杏兒,別看這家伙瘦,但力氣還不小,杏兒嚇的扔掉籃子,豬草散了一地,她掙扎并大喊道:“放開我,我不認識你!”

馮老虎并不在意杏兒的掙扎,他抱住杏兒向著那邊的玉米堆拖拽著,邊拖邊親吻著,并威脅道:“不要喊,這里沒人。”

杏兒躲閃著那一嘴的臭煙味,并哭喊著:“臭流氓,放開我!”

杏兒使勁的掙脫著,身體因為驚嚇,癱軟了下來,但她還是拼盡全力用嘴咬了一口馮老虎的左胳膊,馮老虎瞬間喊了聲“啊”,他松開了杏兒,他用右手抓了下自己的左胳膊,露出一點猙獰,用右拳對著杏兒的頭打了一下,杏兒被打懵了,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通往村里的路上忽然來了一輛自行車,車子疾馳而來,在馮老虎身邊停下,車上人高大威猛,跳下車子,車子倒在了地上,兩個車輪還在轉動。那人對著正在對杏兒襲擊的馮老虎,就是一腳,馮老虎被踹倒在地,他還沒緩過神,那人就是接連幾拳,力如鐵錘,打在馮老虎頭上,馮老虎抱住頭,坐在了地上,而此時杏兒已經清醒,她趕緊爬起,哭著看著兩人的纏斗,馮老虎顯然招架不住,他抱著頭像無頭蒼蠅一般坐起,嘴里喊到,“大爺饒命,我不敢了,別打了!”那人邊打嘴里說道:“狗日的,趁天黑欺負一個弱女子,打死你!”

馮老虎知道他不是那人的對手,趕緊朝著野地里的麥田跑去,那人追了幾步,狠狠喊道:“滾!”馮老虎跑的飛快 很快消失在慕色里,那人才回頭看著杏兒,見她頭發(fā)凌亂,身上衣服盡是灰土,他問:“你是杏兒吧?嚇壞了吧?”

杏兒哭著用手摸著眼淚,點點頭,這才看清了那人的臉,濃眉下一雙虎眼熠熠生輝,而這張臉似曾見過,但杏兒已經嚇的不輕 暫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這人,那人走到杏兒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別怕,有我在,別怕。”

他蹲下去幫杏兒把打倒的籃子放正,把散亂的豬草幫她收攏起來,然后站起來,提起籃子,說:“杏兒,跟我回去吧,我知道你家!”

杏兒站起來后拍掉身上的灰土,用手攏了攏頭上的散發(fā),她從那人手里拿過籃子,對那人說:“謝謝叔。”

那人笑道:“你這娃,還是記不起我了,我是你軍軍哥,別叫我叔,來坐我后座上,我?guī)慊厝ァ!边呎f便扶起那輛自行車,回頭看著杏兒,杏兒的眼睛通紅,她忽然記起來幾年前的那個黃昏,她第一次遇見軍軍哥,她點點頭,看軍軍哥上車后,右腳點地,左腳踩在了車腳踏上,等他坐穩(wěn)后,杏兒手提竹籃,就坐在了車后座上,軍軍踩起腳踏,向著村里蹬去。

這是杏兒第二次見到軍軍哥。

秋季很快過去了,冬天靜悄悄的來了,沒有給任何人打招呼,橫掃了整個關中平原,樹上光禿禿的,沒有了綠意,陽光也不再有熱度,北風開始有了刀割的鋒利。

自從那次軍軍哥送杏兒回家后,杏兒都很少出門,自己在家經常發(fā)呆,自從被馮老虎欺負了以后,她有點害怕出去,她知道,馮老虎已經盯上她了,有了第一次 就會有第二次,她有點怕。

杏兒覺得軍軍哥就是她的大救星,那次她雖然口頭上感謝了他,但她內心覺得遠遠還不夠,她有時想起來都害怕,如果那天軍軍哥沒有經過那里,也許她已經被馮老虎那造天殺的真正侮辱了,到那時,她該怎么辦,她不敢想。

這個冬天特別的冷,雖然沒有雨雪,但這干冷的空氣讓人難受。

有一天,母親交代的媒人終于找到杏兒家,說給杏兒說下了一個好人家,希望能見見。媒人走后,母親叫來杏兒,說:“今天那媒人說了,那小伙很厲害,還是你同學,專門托人說要跟你成親 ,姓馮,你要不去見見?”杏兒一愣,莫非是馮老虎?她對母親說:“媽,你可知道姓馮的不是好人?他在村里稱霸,鬧的大家雞犬不寧,你敢讓我嫁給他?”母親嘆口氣,“我知道,他給媒人說,他會對你好的,咱不管他是啥人,只要他能對你好,一輩子不愁吃穿,不就夠了?”“媽,你咋這糊涂的,那樣的人,你還答應我去見面啊,我不去!”“杏兒,媽也很為難,但有啥辦法?他還威脅說,你如果不答應,他會讓咱家不好過 我給你爸說了,你爸說你必須去見見,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去,要去見,你和我爸去,看看姓馮的啥貨色!”說完,杏兒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間,母親只能低頭嘆息。

福茂回家后,并沒有再提起這事,只是他還是不搭理杏兒,杏兒知道,她爸也許也有顧慮,她并沒有把馮老虎欺負她的事告訴父母,她怕他們擔心。

春節(jié)前,各路打工的年輕人都回到了村子,村里開始熱鬧起來,沉寂了許久的谷村,開始有了生機。村頭的廣場上,夜晚掛起了電燈,舞曲飄進每個院落,年輕人都涌到了廣場,迪斯科音樂轟鳴,人們群魔亂舞。上年紀的人不知道那舞曲是什么,便湊到廣場看熱鬧。

有一天傍晚,剛吃過晚飯,有兩個和杏兒一起出去打工的姐妹桃子和梅子過來找杏兒,杏兒正在家里和家里人一起撥玉米,看到她們兩個,杏兒的心里好亂,她們穿著在城里買的羽絨服,桃子粉色,杏兒紅色,兩人也打扮的和城里人一樣,戴著耳墜,涂著口紅,臉上抹著粉。她們先問候了家里人,顯得很高興,而杏兒家里人一樣的沉默,她們看著尷尬的氣氛,便拉著杏兒往外走。

杏兒和她們并沒有太多的交往,只是去深圳的路上,和她們一起過去,當年也算是一同的經歷,又是同齡人,讓她們覺得和杏兒能聊的來。

“杏兒,你出事的時候,我真不知道 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回來的。”桃子說。

“是啊,杏兒,其實你那就不叫事,你當時就應該給我們說下,我們一起去找工廠,那樣你可能不會回來的。”梅子嘆道。

杏兒只是默默的走在她們中間。

她們看杏兒沒說什么,就陪著她一起走著,不再說話。

“杏兒,我們去村頭廣場轉轉 ,你去看了沒,晚上哪里可熱鬧了。”桃子拉著杏兒,朝村頭廣場走去, 梅子跟著她倆。

越往前,音箱傳出的音樂越來越大,杏兒知道,那歌叫《冬天里的一把火》,那歌她在給家里匯款時的深圳街頭聽到過。

廣場已經有很多人了,說是廣場 其實就是一個黃土碾平的場地,大概四百平大 就在村里的主要道路旁邊,邊上有幾家商店和村診所。四角的木樁上的燈已經燈火通明,其中有一半變成了舞場,四周專門用竹竿看攔起來,只留一個進出口,有專人收錢,凡進去的需要給一塊錢,否則不準進。兩個大音箱就放在靠近那些門面的那邊,信箱中間是一些設備,旁邊坐著一個人 ,叼著煙,小眼睛盯著那些舞動的姑娘們,身穿黑色皮夾克,腳蹬一雙皮鞋,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隨著音樂搖著 黑色褲子隨之擺動。

杏兒看見那人,吸了口涼氣,那不是馮老虎!她趕緊轉過身子,怕他看見自己,桃子和梅子不知道她在干嘛,同時問:“杏兒,你咋了?”“我有點冷,想回去了。”

“要不我們一起進去,跳一跳,發(fā)發(fā)汗?”梅子說。

“我還是回去吧,我不會跳,你們倆玩吧!”

桃子直接脫掉自己的羽絨服,披在杏兒身上。

“正好我一會出汗呢,你幫我拿著,我進去跳舞,走,梅子,咱倆進去吧,讓杏兒幫咱看衣服。”

梅子也脫掉自己的紅色羽絨服,交給杏兒,兩人給了看場子人兩塊錢,進入到舞場,杏兒只能側著身,看他們快樂的扭動身軀,隨著音樂搖擺。

馮老虎看見有兩個長相不錯的姑娘進到舞場,眼睛一亮,他把那只搭起來的腿放下,盯住那兩姑娘,看的入迷了。

周圍看熱鬧的村人越來越多,杏兒只好走到亮著燈的診所旁邊,那個地方可以看到進進出出的男男女女,站定后,她眼盯著舞場內的兩個小伙伴,怕她們到時間找不到她。忽然,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那人抱著一個孩子,在朝著舞場里面瞧著,似乎在找人。杏兒臉有點發(fā)熱,這不是軍軍哥么,他在找誰呢?

杏兒把身上的粉色羽絨服扣好,右手抱著紅色羽絨服,走到軍軍后面,用左手輕輕拍了拍那人的后背,站著那人的后面,杏兒感覺自己好渺小,但她還是勇敢的拍了拍。軍軍轉過身,他在不太亮的燈光下看見杏兒站在他背后,感到很驚喜,他問:“杏兒,你也來了。”杏兒微笑著點點頭,說:“哥,我還得感謝你上次救了我。”“沒事,應該的,你人沒啥事就好,你上次已經在車上感謝我很多次了,真不用那么客氣。”

杏兒還是覺得欠軍軍哥人情,她看看他抱著的孩子,問:“這是你家兒子,多大了?叫什么?”“是的,三歲了,叫虎娃。””我抱抱,可以嗎?”軍軍雙手拖著孩子,遞給了杏兒,杏兒把那件紅羽絨服搭在肩上,隨手接過孩子,像接到了一個珍寶一樣抱過來,那孩子虎頭虎腦,看著杏兒,兩只眼睛像極了軍軍,他奶聲奶氣說:“姨姨,跳舞呢!”杏兒回應道:“是奧,你會不會啊?”孩子搖搖頭。

隨后杏兒問:“哥,你剛在看啥呢?”

“沒看啥,我就知道這貨沒安好心,搞這個場子純粹是為了自己看姑娘呢,我得看著他點。”杏兒知道這貨指的是誰,她沒有回應。

兩人正說著話,馮老虎帶了兩個馬仔已經站在了他們旁邊,他嘴里依然叼著煙,吞云吐霧,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p>

“吆,你倆聊的很高興么,大家快來看吶,我老婆勾引漢子呢?”馮老虎大聲喊道。

“誰是你老婆,你胡說什么?”杏兒回嗆道。

“馮老虎,不要囂張,小心我撕爛你的嘴。”軍軍握緊拳頭,怒吼道。

“呀,你不是已經答應嫁給我么?咋了,反悔了,有人了,不要我了。”馮老虎步步緊逼,小眼睛盯著杏兒。杏兒氣的滿臉通紅,周圍人都圍攏過來,竊竊私語著。桃子和梅子也從舞場擠了出來。

桃子問:“杏兒,咋了?”

“他胡說,我沒答應嫁給他。”杏兒兩眼眼眶已經氣的發(fā)紅,眼淚快掉下來了。懷里的虎娃嚇的大聲哭起來。

“大家聽聽,看看,是不是這兩個在這丟人現(xiàn)眼的,一個大姑娘,一個都當?shù)耍€在這調情,要不要臉啊,我今天就要收拾下這兩貨。”說著,他從一個馬仔的手中的拿過木棍,直接朝軍軍頭上打過來,軍軍用右胳膊擋住杏兒和孩子,左胳膊護住面門,胳膊挨了一記棍子,他飛起右腳,一下踹倒了馮老虎,馮老虎手中的木棍也隨之掉到了地上,人群頓時大亂,看熱鬧的人轟然往后散開,為這場打斗讓出來場地,一個馬仔揀起棍子,和另一個一起沖到軍軍跟前,同時朝他頭上打去,頓時,軍軍頭上挨了兩棍,鮮血從發(fā)間流出,軍軍忍著疼痛,抓住一個棍子,把那個馬仔摔倒在地,棍子已經到了他手里,他直接把另一個的棍子打飛,然后用手中棍子對著那三人,一陣亂打,那三人一看不是對手,爬起來四散而逃,軍軍沒再追趕,回頭看杏兒和孩子,桃子和梅子此時和他們站在一起,正安慰杏兒,杏兒哭的滿臉是淚,孩子也在大哭。人群忽然散去,舞曲戛然而止,四周電燈全部黑掉,只留下一邊房間的燈照在場地上,場地昏暗了下來。軍軍接過孩子,抱著走向旁邊的診所,杏兒、桃子、梅子跟著。

事故

春節(jié)過后,又有大批的年輕人走出谷村,南下打工,在出發(fā)之前 桃子和梅子專門過來看杏兒,她們希望杏兒能再次出發(fā),和她們一起去打工,杏兒沒有答應,她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去南方了,必定那里是她的傷心地 雖然有懷念 但并不留戀。她們還告訴杏兒,村里有人說閑話,說杏兒和軍軍兩個勾搭上了,本來杏兒是馮老虎的未來媳婦,兩人為了杏兒,才在村頭打起來了,杏兒一聽,氣的牙癢癢,她說:“都是馮老虎給我造謠的,他們胡說,你們信嗎?”

“我們相信你,你不是胡來的人,不然你也不會回來的,我們就說既然大家這樣說,你還不如跟我們一起去深圳,等上幾年再回來,謠言不攻自破,你說是不?”桃子說。

“是啊,杏兒,那些人都是亂嚼舌根子,你還不如躲開他們。”梅子應和道。

“我為什么要躲,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躲了,軍軍哥怎么辦?”杏兒說。

兩人互相看了看,只好和杏兒說:“那好吧,你如果想再去打工,到深圳就去找我們吧,我們還在你原來的廠隔壁,一定奧。”隨后兩人告別了杏兒。

春節(jié)熱鬧的村街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村里少了年輕人,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春天的氣息在整個谷村蔓延,桃花,梨花開了,田野里草木開始露出嫩芽,空氣中彌漫著嫩香和泥土的芳香。

杏兒有一個月沒看到軍軍哥了,她惦記著他頭上的傷勢。父母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對杏兒開始惡語相向,他們很希望杏兒能自己出去 繼續(xù)打工 但杏兒態(tài)度堅決,不愿出去,他們覺得杏兒太不爭氣,不但讓他們沒面子,而且媒人再也不會給英子找尋人家了,一是流言蜚語讓英子壞了名聲,二是人們忌憚馮老虎 不想以后再生事端。杏兒在家里感到郁悶,但又不想去外面,她只想盡快找軍軍哥,看看他的傷勢如何。

一連三天,杏兒都提著籃子,籃子里放著鐮刀,在通往渭河的村道上等軍軍。鐮刀是為了防身,而籃子是為了掩飾,讓別人看到自己去割草,但地里的草還沒有長成,她每次都是空著籃子回家。她知道軍軍哥年前在渭河那邊幫人家打井,但這幾天她都沒有碰見,是不是他的傷還沒好,或者他在躲自己。

每次杏兒走出村子的時候,后面那些婆娘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并湊到一起,低聲議論著,并指手畫腳,像是在議論怪物過街一樣。杏兒不想理她們,她只想盡快見到軍軍哥。她也不敢去軍軍哥家里找,怕別人再說閑話。

到了第四天,杏兒又提著籃子準備出去,她母親叫住她,說:“杏兒,別去了,我聽人說軍軍出去做生意了,去省城了,你就別等了。”聽了母親的話,杏兒一愣,還是走出門,順著村街出了村子。她心里好亂,軍軍哥不給她說一下,是什么原因?他不會因為那些流言受不了吧?還是他怕影響自己?她想著,來到了村邊的那條河,在第一次見到軍軍哥的地方坐下來,她心里好煩。河水比冬季要漲了很多,涌動著奔向下游。這條河是渭河的一個支流,想必渭河水比這里還要大吧?她想。

杏兒在苦悶中度過了一個個日夜,她把屋里所有的活計全部承包了下來,喂豬、喂雞,去地里拔草施肥,風吹日曬,她終于成了真正的農民。

兩個月后的一天,那個媒人又一次登門,她告訴母親,馮老虎已經被抓了,原因是他在外縣搶劫,后來逃到新疆,在新疆被抓。估計得十年八年才能出來,同時,媒人向母親道歉,當初都是因為馮老虎逼迫她,她才說把杏兒說給他。現(xiàn)在好了,他已經入獄,她以后還會給杏兒說好一點的人家。杏兒聽到她們在前屋的對話,心里一陣高興,這可能是她這三個月以來,聽到的最高興的一件事情了。以后再也不用出門帶鐮刀了。但她并不想讓媒人再說人家給她,她心里住著一個人,沒有人能夠代替。

又是一個初秋,谷村的玉米郁郁蔥蔥,那幾年人們開始在玉米快要成熟的時節(jié),在玉米地里套種大蒜,來年五月可以收蒜苔,六月收蒜頭,再種辣椒,到了十月份,辣椒和玉米一起成熟,再種小麥,來回輪換播種。

要說谷村誰家地里最干凈,沒有野草 ,就數(shù)杏兒家了。

玉米揚花的季節(jié),杏兒和家里人一起擺蒜,秋老虎肆虐,悶熱的天氣讓杏兒滿臉溝通紅,衣服也濕透了,花粉掉在脖子上,奇癢無比,玉米葉在汗液濕滑的胳膊上劃出一道道細痕,杏兒還得蹲下來一個一個蒜種的擺在用镢頭挖成的溝渠,再用土蓋上,這些杏兒已經習慣了。連續(xù)三天,一家人才擺完了兩畝的蒜。

那天晚飯后,杏兒看到隔壁肖嬸過來串門,見到杏兒,肖嬸驚奇的問:“咦,你這娃咋這么黑了,白白個娃,變紫茄子了。”杏兒微微一笑,說:“擺蒜嘛,曬的。”肖嬸又對杏兒她媽講:“我告訴你個事,今天咱村出了件壞事,我剛聽別人說的。”杏兒她媽邊收拾碗筷邊問:“啥事?”“軍軍他娃今個淹死了。”肖嬸回答道。

杏兒正在摘菜,手一抖,急問:“嬸,是不是那個虎娃?”“軍軍幾個娃,就那一個吧,軍軍還在外面做生意呢,娃可憐很,聽說她媽帶娃去他姨家?guī)兔[蒜,他姨家不是在咱下邊靠渭河邊那個魏莊么,人都在忙著擺蒜,沒人看娃 娃就在地頭的魚塘邊玩,掉進去了 也沒人知道,等忙完了,找娃 找不見,后來才在魚塘里漂著,肚子脹的,救上來已經沒氣了,才四歲,嘖嘖嘖,太可憐了,把她媽能割人死!”肖嬸說的真真切切,好像自己經歷了一樣,甚至抹起了眼淚。

杏兒放下手里的菜,急匆匆跑出了門,肖嬸驚奇的問杏兒她媽:“她咋了,跑那么急?”她媽唉了一聲,刷著碗,繼續(xù)和肖嬸聊著天。

杏兒邊跑邊抹淚,她記得虎娃可愛的面容和一雙軍軍哥的眼睛 ,咋說沒就沒了?

夜幕下的谷村一片煙霧,那是燒晚飯的炊煙,白天悶熱的天空此時陰云密布,似乎要下雨的樣子。

杏兒頂著暮色跑過村街,路上的村人們都驚奇的看著杏兒,他們奇怪,她到底怎么了,跑那么急?

穿過兩條村街,杏兒來到了離軍軍家一百米遠的一個墻角,她眼里含滿淚水,心里喊:“虎娃,軍軍哥!”她不僅僅在替虎娃難過,更為軍軍哥難過,軍軍家傳出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虎娃,不要走啊,我可憐的娃啊!”那聲音傳遍了整個谷村,讓杏兒禁不住淚流滿面,杏兒看到有十來個婦女影影綽綽站在軍軍家門口,相互議論著,有的還在抹眼淚。她不敢進去,只能在那里默默流淚。

夜更黑了。

第二天早上,弟弟妹妹們已經上學了,杏兒起的也比較早,父母還沒起,喂豬、打掃院落都是她的活,她在后院剛把豬食倒入豬圈里的豬盆里,四頭大肥豬擁擠著,相互咬叫著開始了吃食,她看了會,拿著裝豬食的桶穿過后院的門樓,準備放下桶,開始打掃中院和前院,她聽到自家門前傳來一個女人的哭泣和叫罵聲。

“狗娃呀,你走的好冤啊,要不是你爸沒有和狐貍精瞎搞,你也不會走啊,我娃好可憐啊,我可憐的娃啊,昂啊啊……”聲音沙啞而凄慘,好似已經哭過很久的人,疲憊的在繼續(xù)掙扎著哭。

杏兒把豬食桶放在墻角,想去看看門口到底怎么了,這時她看見母親好像剛剛起來,從前面的主屋急匆匆走到杏兒跟前 拉著她的手,進了中院側邊的廂房里,關上門,低聲對杏兒說:“千萬不要出去,會出人命的!”杏兒已經說:“咋了嘛?”“你就別問了,你就待這里,哪里也不要去,也不要管門口發(fā)生什么事,抱著被子睡覺!”杏兒不明就理,她隱約覺得這罵人的聲音她好像聽到過,不是很熟,但一定聽到過。看著母親顫巍巍走出廂房,她猛然想起,昨晚那一聲軍軍家里傳出的聲音好似就是門口女人的聲音,杏兒陷入沉思。

一連三天,那個女人都在杏兒門口大哭叫罵,杏兒家大門禁閉,不予理睬。直到第三天上午,杏兒聽到門口有男人吼叫:“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了,跟人家有什么關系,趕緊回,都是你沒看好娃!”那女人堅決不回,那男人最后是硬拖著她走的,而那略帶磁性的厚重語音,卻是杏兒最近很向往的人發(fā)出的。門口平靜了下來,而杏兒也從第一天的同情,到第二天的平靜,再到第三天,她已經握緊拳頭,試圖出去和那個女人一戰(zhàn),但還好,那女人被她男人——杏兒向往的男人,拖走了。

孩子去世第七天晚上,杏兒向母親打聽到,狗娃淹死當天就草草進行了簡單安葬,而墳就在村里的墳地,墳地里專門有一個地方安葬那些夭折的孩子或年輕人。

杏兒在村頭廣場旁的商店里,買了一疊紙錢和一根白蠟燭,她順著街村的道路朝距離村子北邊有兩公里的墳地走去,此時夜幕來臨,月光與點點星光俯視著整個田野,秋風習習,玉米在地里瑟瑟發(fā)抖。

杏兒在距離墳地有兩百米的地方站定,她有點怕,但看到有人在墳地里燒紙,她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為狗娃燒紙,那火光一陣一陣的,她才小心翼翼的慢慢朝著那火光走去。

來到墳地里的火光跟前,杏兒看到軍軍正在癡癡的燒著紙錢,滿臉淚水,嘴里不斷念叨著,“乖狗娃,爸舍不得你啊,爸沒見你最后一面啊,娃啊,一定在那邊好好的保重啊,早托生啊!”磁性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一米八的大個蹲在那一塚墳前,顯得老態(tài)而失去了往日的威武。

杏兒站在軍軍側面,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軍軍哥,變成了這般模樣,心里不免難受起來,她的眼淚止不住在火光中閃爍,她急忙蹲在了軍軍旁,先點了那只蠟,又把自己手里的紙錢一張一張放進那些正在燒的紙錢中,火光映紅了她美麗而淚光點點的臉。

軍軍轉過頭,看到杏兒,一愣,他沒想到杏兒會來。

過了一會,他略帶嘶啞的對杏兒說:“杏兒,那三天狗娃她媽在你家門前鬧,實在是不應該,我給你道歉,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想找個替罪羊,但實際上,我恨死她了,是她沒有照看好狗娃,才出了這事,我以后可咋活啊!”說著,強壯的漢子又一次號啕大哭。

杏兒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這個救過她,她此時心疼的感覺,告訴她,她早已經愛上了這個男人,看到他撕心裂肺的嚎哭,她的心也似乎要撕裂了,她側過身子,雙腿跪在地上,邊跟著他一起哭,邊用手撫摸著軍軍的頭,她想知道,那次的傷好的怎么樣了,順便抱抱他,安慰他。

杏兒摸到了他頭上的傷疤已經愈合,留下了一道凸起的痕跡,他暫時在杏兒的撫摸下平靜下來。

杏兒輕輕對軍軍說:“哥,你別難過了,我以后給你生娃,生一大堆娃,你別哭了,啊?!”

聽到杏兒說這話,漢子忽然抬起頭,他滿臉的淚水,驚訝的看著杏兒,火光在眼前瞬間熄滅了。

杏兒這兩天一直想,如果見到軍軍哥,她一定要說,她想給軍軍哥生娃。她知道,軍軍哥媳婦由于計劃生育政策,已經結扎,不可能再為軍軍哥生娃了,軍軍哥受此打擊,不知道有多傷心,有多絕望,她這樣下定決心,是為了拯救軍軍哥,也是為了拯救自己,她寧可做小,也要為軍軍生個兒子,比狗娃更可愛的兒子。

而此時,紙錢已經燒完,蠟燭也已熄滅,只留下一些火星和灰跡在夜風中亂飛,軍軍沒再說話,而杏兒也保持著沉默,她在等軍軍哥回話,但這等待太久。夜色中,兩人蹲在墳前,略顯尷尬。

等了好久,軍軍終于開口了。

“杏兒,你知道我為什么今年春節(jié)后,離開谷村么?不是逃避,只是覺得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被那些人說來說去,我倒沒什么,就怕你以后還要找人家,我不想讓他們留下口食,我行的端,走的正,離開都是為了讓你早點找到好人家。”軍軍沙啞著說。

“我知道,開始我覺得你是不是在逃避,后來我想通了,那些人說什么,我不在意,我更在意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樣的,是不是你也會覺得我不是什么好閨女,勾引馮老虎才引來一身騷,所以你才逃避?”杏兒問。

“杏兒,你是個好姑娘,是我們村最美的姑娘,能幫你有這么多事情,我很高興!但其實我比你大一輪,你都幾次叫我叔了,所以,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你嫂子她糊涂,我可不糊涂,以前的事跟你沒關系,一切都是巧合,被大家亂傳言,所以她誤會你了,不要理她。我過兩天就出去了,你也要好好找個人家了,狗娃在天有靈,會保佑我們都平安的!”說完,他站起來,準備往回走,這時,杏兒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下子站起來,抱住了軍軍,一米六的個頭,只抱在了軍軍的腰間,他們都在默默流淚。一股陰風,吹拂著狗娃墳上剛種的一棵小樹,呼呼作響。

忽然一道手電光照在兩人身上,他們趕緊分開,但那手電光還是照到了他們擁抱的情景,遲疑了下,手電光收起來了,拿手電的人并沒有走進墳地,順著大路,一個黑影匆匆略過。

第二天,村里就有人在瘋傳,軍軍和杏兒在野地里幽會,都抱一起了,甚至有人說的比這還難聽。

福茂這次真的氣壞了,以前大家說杏兒和軍軍的事,他都置之不理,因為他根本不信,而這次,大家傳的有板有眼,徹底擊垮了他,他人老幾輩,本本分分,沒有出過這種丑事,現(xiàn)在他覺得這事是真的了!他必須阻止事態(tài)繼續(xù)發(fā)展,在軍軍離開村子之前,他不能讓杏兒再去找他,他決定用一些手腕。

杏兒知道軍軍哥這兩天就要離開谷村,孩子的后事已經辦妥,他待在谷村也沒有意義了。她也想和他一起出去,但那晚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們就急匆匆分開了,她要找機會再去找軍軍說說。

下午,她又挎起了籃子,和以前一樣,去打豬草。福茂正蹲在門口抽煙,他看到她準備出門,問:“你干啥去?”“我拔草去啊?!”杏兒很奇怪,父親從不關心這個啊,今天怎么了?

“不能去,你這兩天好好給我待家里。”福茂回頭瞪著眼睛說。

“為啥?我給豬拔草,咋了嘛?”杏兒急了,似乎福茂在沒事找事。

“就是不能去,咋了?我說話你不聽是不?”福茂忽的站起身,他扔掉手里的煙,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杏兒并沒有停下腳步,她剛準備跨出前屋門,福茂一下走過去,把杏兒胳膊挎的籃子抓住扔到了地上,并隨手給了杏兒一巴掌。杏兒頓時臉上泛紅,頭發(fā)也凌亂不堪,她愣在門口,她不明白為什么父親要發(fā)那么大的火。

此時母親從后院過來,她拉了拉杏兒的衣角,示意她到后院去,杏兒只好乖乖的跟著母親去了后院廂房。

母親告訴杏兒 村里都在傳昨晚杏兒和軍軍兩個人在墳地幽會的事情,今天出去,非要讓大家戳脊梁骨不可,她想知道杏兒到底怎么想的?

杏兒負氣地說:“他們愛說啥說去,又不是第一天聽那些人胡嚼舌根子,我就是讓大家知道,我喜歡軍軍哥,再說了,軍軍哥他老婆現(xiàn)在不是不能生了嗎?我可以給他生孩子,只要軍軍哥愿意,我隨時都可以!”母親一聽,氣的臉色發(fā)紫,沒說什么,氣呼呼離開了廂房。

杏兒隨后躺在了廂房的炕上,她兩眼望著房頂,她想,父親這次估計真的氣壞了,才動手打她,這是父親第一次打她,以前只是吼她,但從沒有動過手,她知道父親聽到那些流言蜚語,才發(fā)這么大火。這時,外面門口傳來上鎖的聲音,杏兒趕緊起來去開門,門已經打不開了,看來父親從外面把廂房門鎖住了,她氣的臉色通紅,她不知道下面她該怎么辦?她要怎樣才能出去找軍軍哥呀?

逃離

后來,軍軍不止一次問到杏兒,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杏兒總是回答,只要我想找就能找到!

杏兒永遠都忘不了父親關起自己的那三天,她的所思所想,她為了達到去找軍軍哥,背著自己的父母,通過自己的小手段,才和軍軍在省城這個陌生的城市相聚。

那天杏兒被關進廂房,開始還嘴硬,一直不松口,說自己一定要去找軍軍哥,就是關到死,她也要去!后來,她轉念一想,要說父親以后都看著她,她還有機會么?她逐漸變得口氣軟下來,說她知道錯了,她不該搞得滿村風語,讓父母難堪,她不會找了,她知道錯了,就放她出去吧!

母親自然是第一個心軟的,再說了,杏兒一個人關在一間廂房里,她的兩個妹妹就只能和他們擠在前屋的炕上,怪不方便的,她就給福茂說:“她達,你看娃都認錯了,你就放了她吧?”

福茂沒吭氣,只是把鑰匙放在了炕頭,這兩天他一直自己拿著鑰匙。然后,他走出了屋子,自己去外面溜達了。

母親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怕他很快反悔,就趕緊把門打開,讓杏兒出來,透透氣。杏兒出了廂房門,問:“我爸呢?”“出去了。”她媽輕聲說。

“你以后好好的,別再惹你爸生氣了,好好找個人家,也別想什么軍軍了,人家有老婆,不需要你給他生娃,你就本本分分做個好姑娘,好不好,杏兒?”她媽還是輕輕說,但言語中依然帶著埋怨。

“你別叨叨了,我知道了。”杏兒隨后朝后院走去,出了后院門,茅廁就在豬圈旁邊。

杏兒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tài),拔草,喂豬,侍弄莊稼,一切看來都很正常。

杏兒開始找一些掙錢的門路。

谷村這幾年除了大蒜作為農民增收的經濟作物外,就是辣椒了,谷村的辣椒遠近聞名,帶動了周圍村子也爭相效仿,大量種植辣椒。

除了種植外,辣椒的收購、加工、外運,自然成為一門生意,在谷村,開始有一些有實力的莊稼漢,開始做起了辣椒生意。

軍軍屬于在外地開了門面,賣辣椒面,成品辣椒和調料的生意,而村里主要負責將辣椒分類,打包,也有一部分加工,再運到各地的分銷商和門面。

杏兒有意跑到隔壁肖嬸家串門,肖嬸很詫異,自從杏兒從深圳回來后,從沒有看到杏兒主動過來找她聊天,都是她過去找她媽聊天的,她很熱情的問:“杏兒,你咋來了,快坐,嬸給你倒杯水!”

“嬸,你不忙了,我就想打聽下咱村誰家收辣椒呢,我想去摘辣椒把,掙點錢。”杏兒說著,感覺臉有點紅。

“奧,你問嬸這個啊,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女娃,干那個活干啥,都是老太太干的,可嗆了,掙錢又少,不值。”肖嬸笑著說。

“我就是待著也沒事,想干點活,你也知道,我媽不是有咳嗦的毛病么,也干不了,我就想去干,貼補家用么。”杏兒顯得有點急切。

“咱村有幾家,要說人比較實誠的,就屬八組的建團了,不壓秤,奧,對了,他跟軍軍還是一起當過兵的,人老實很……”肖嬸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嘴了,趕緊停止了言語。

“嬸兒,那我知道了,趕明我去看看吧,我走了,嬸兒。”杏兒聽到那些話,心里一陣高興,急切切走出了肖嬸家門,肖嬸還沒緩過神,杏兒已經走出了屋門。

一大堆紅彤彤的辣椒堆放在八組建團家門口,由于門口的場地不夠用,還占去了鄰居家大半個門前的場地,辣椒嗆人的氣息讓人窒息,七八個老太太自己圍著頭巾,只露出兩只眼睛,坐在這堆辣椒周圍,雙手不停歇的把辣椒把和壞辣椒揀出來,把好的放進自己帶的籃子中,搞滿一籃稱一籃,然后自己記下斤兩,到最后再去找見團領錢。大家干的熱火朝天,是不是有人被嗆的大聲咳嗽著,尤其是其中一個年輕的身影,顯得特別顯眼,她只留兩只大大的杏眼,手不停的在抓取著自己手頭的辣椒,比旁邊的老人家要快很多,而且她也不太咳嗽,顯然更經得起嗆。

建團這兩天其實早注意這個女娃,他問旁邊正在干活的媳婦桂花,“這是誰家女娃,這么能干的?”“四組福茂叔家的大閨女杏兒,咱村最好看的姑娘,不是大家都在傳她跟那個軍軍……”媳婦桂花低聲說著,因為嘴被頭巾包裹著,建團沒太聽清,他只好點點頭,似乎已經知道了,他聽說了軍軍和杏兒的一些流言,他知道好戰(zhàn)友軍軍的為人,今天見到了杏兒,他更不信了,他暗中觀察杏兒,看看她到底是真心在這里干活,還是另有目的。桂花抓起把辣椒,朝建團扔去,提醒他不要再看人家姑娘了,老娘在呢!

杏兒在建團家摘辣椒把已經一個月了,慢慢的,大家開始熟絡起來,桂花從心眼里喜歡這個好看的姑娘,不僅僅因為她俊美,還因為她話少,能干,摘的辣椒又多又好,每天她都是摘的最多的,而且她也很能吃苦,別人干到晚上十點,她要干到晚上十一點,早上六點又早早過來,繼續(xù)干活了。桂花聽說了她在深圳的遭遇,她很同情這個姑娘,她也知道軍軍媳婦曾經在杏兒家門口大鬧過,皆因軍軍家的虎娃夭折,軍軍媳婦嫉恨杏兒,桂花覺得軍軍媳婦屬于無理取鬧,完全是自己沒有看好自己的娃,才造成了不好的結果,卻要賴到別人身上,她對軍軍媳婦感到不齒。

慢慢的,建團一家對杏兒刮目相看,他們不理解,村里那些流言和偏見,都是怎么出來的?

這批辣椒全部摘完的最后一晚,那些老年婦女們早早領了錢都回家了,唯獨杏兒慢慢悠悠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她好像有什么話要說,桂花能感覺到,她問:“杏兒,今天沒啥要摘的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嫂子,我有事,我想叫你把建團哥也找來,我有話要對你們講。”杏兒猶豫著說道。

桂花就去后院找來了建團,他們就一起站在前屋堆滿麻袋的中間僅有的一條通道上,桂花笑著對杏兒說:“你說吧,有啥事啊?”杏兒兩眼不住的來回看著他們,說:“我說了,你們可不準笑話我啊,你們保證。”“你說吧,有啥話就說,別悶心里,我們保證不笑話你。”兩人同時笑著回應道。

“我是想說,你們這幾天送辣椒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啊,我也想出去轉轉,這陣把我在村里都快憋死了。出去了,我有錢,不花你們的錢,我只是想去看看軍軍哥,他走的時候,太傷心了,我有點擔心他,所以,你們,你們……”杏兒的聲音越來越低,不敢再多說了。

建團和桂花相互看看,他們心想,看來流言還是有一部分真的,這杏兒還是真的喜歡軍軍!

“杏兒,要不你先回去吧,明早再來,我們晚上要找卡車拉貨呢,時間還不確定,你明早早點來,我們給你說個時間地點,你回去先收拾下,咋樣?”桂花猶豫了一下,先做了決定,建團沒吭聲。

杏兒看著他倆,說:“那你們算是答應我了?”“答應了,你先回吧!”兩人看著杏兒走出屋門,消失在夜色中。

杏兒走后,建團有點猶豫,他一怕杏兒她父母到時間找不到杏兒,問他們要人,二怕軍軍媳婦到時間找他們夫妻倆的事,那個母老虎可不好惹。但轉眼一想,既然桂花已經答應了,一定有她的道理,他問:“你咋這么直接就答應了?”“我看娃挺可憐的,你以為她來我們這里,是專門來掙那點小錢的,她其實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想辦法找到軍軍,咱不幫娃,娃就沒辦法了,娃真是好娃,不是大家說的多風流,多壞的,都是胡說呢,咱幫歸幫,不讓她家和軍軍家知道就行了么,只當是行善積德呢!”桂花依然保持她的開朗笑容,給建團寬心。

兩天后的清晨,天還微亮,在谷村村尾橋頭,站著一個妙齡女子,她背著一個花布包,上身粉色上衣,藍色褲子,似乎在等人,這時,一輛藍色卡車從村里駛出,車上裝滿了麻袋,那車在橋頭停了一下,帶上那姑娘,順著沿河大道,向著省城方向駛去,那姑娘,是杏兒。

杏兒專門囑咐建團夫婦,讓他們在離軍軍不遠的地方放自己下來,等他們卸完貨后,她再現(xiàn)身,這樣可以避嫌,桂花心想杏兒不但漂亮,而且懂事理,知分寸。

一路上無語,大約兩個小時后,卡車到達了軍軍門面所在地農貿市場附近,就在市場門口,杏兒自己先下了車,她告訴桂花嫂,她就在門口等著,他們車一走,她再進去,桂花告訴她,軍軍的門面在靠里面的調料區(qū)305,到時間讓杏兒自己找下,杏兒說知道了,不用管她。

而此時,正是早上八點左右,市場上的鋪面都還沒有開張,杏兒背著花布包站在農貿市場的大牌子下,抬頭看看天,深秋的天湛藍湛藍,她感覺自己神清氣爽,終于可以見到軍軍哥了,她既期待又害怕,他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

大約半小時功夫,卡車開出了市場門,桂花在車里向等著的杏兒招手,喊道:“杏兒,我們先走了,你多保重啊,完了,趕緊回去啊!”杏兒回應道:“知道了,嫂子!你們先走吧。”

望著開走的藍色卡車,杏兒反倒有點猶豫,她有點擔心,這樣直接去找軍軍,他會不會很生氣,甚至他根本就認為她是瞎胡鬧,把她直接攆走呢?她在市場門口踱著步,不知道要不要進去找那個朝思暮想給她帶來溫暖的男人。終于,在猶豫了十幾分鐘后,杏兒還是走進了農貿市場的大門,尋找著305。

相聚

市場里只有少數(shù)鋪面開門迎客,略顯冷清,杏兒在一排排兩層樓之間的市場內徘徊尋找著,市場很大,一共有五排,而第三排就是調料區(qū),很快,她看到了305的藍底白字標牌,她一陣欣喜。門口散放著五個麻袋,鋪面有三個可以進出的口,木擋板門靠在旁邊,顯然,主人還沒有開門營業(yè)。

杏兒進入鋪面,里面漆黑一片,散發(fā)著各種辣椒調料的味道,嗆人中帶著幽香,她摸索著進入里間,不時碰到旁邊的木架和麻袋,里面有一個通往二樓的樓梯,她順著樓梯上去,上面有一個窗戶照進微弱光亮,她看到昏暗中有張小床在那窗下,在旁邊各種麻袋的擁擠下,上面和衣睡著一個人,她輕喊道:“軍軍哥!”

一連幾聲,那人終于抬起頭。

“誰啊?”隨手拉開了床前的燈,黃色燈光下,一張滄桑的臉,帶著滿臉的絡腮胡,長長的未經打理的頭發(fā),一身黑色衣服,看向杏兒,杏兒一愣,幾天沒見,她已經不認識他了。

那人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個妙齡少女站在樓梯口,趕緊從床上跳起,愣愣的看著杏兒,“你是杏兒?你怎么來了?”

杏兒看著眼前的男人,一陣憐惜。

“哥,我過來看看你。”杏兒言語著頓時雙眼模糊,她一時沒忍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她說不上來。

軍軍趕緊站起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頭頂?shù)臒艄猓@得慌亂和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過來的,看我干什么,我好著呢!”嘶啞的聲音失去了磁性,微駝的背部微微顫抖。

好像覺得自己略顯生硬,他語氣變得柔和點說:“天氣有點涼,你過來多不方便的,走,我們下去,先帶你吃點早餐吧。”

杏兒感覺氣氛有點尷尬,只好說:“好吧。”

走出昏暗的鋪面,軍軍把那五個麻袋依次扔進了門里,杏兒要幫忙,軍軍沒讓,然后他把三塊門板裝起來,從口袋拿出一把鎖,鎖上門后,示意杏兒跟著他。市場里人開始多起來,多是些老年人,在各種開了的鋪面前流連,杏兒跟著軍軍哥出了市場大門。

繞到旁邊的一條街市,這里有很多買吃食的攤位,油條,豆?jié){,胡辣湯,豆腐腦等應有盡有。這里人聲鼎沸,各種叫賣不絕于耳。在一個攤位前,軍軍停下,讓杏兒先坐下,問:“你想吃啥?”

杏兒其實并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但看到軍軍哥問,只好說:“哥,你吃啥我吃啥吧,少點點,我不太餓。”軍軍便對著早點老板——一位四十多的女人,喊道:“娟姐,來兩碗豆腐腦!”又對著旁邊正在炸油條的男人喊:“強哥,給我上四根油條。”那兩人答應著,軍軍便坐在了杏兒旁邊的木凳上,木桌子的高度正好可以就餐。杏兒心想,他認識那兩個人?

軍軍看看杏兒,發(fā)現(xiàn)她今天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青春洋溢,樸素秀麗,杏兒也笑著看看軍軍,滿臉的絡腮胡,長頭發(fā)沒有理過的痕跡。

“欸,你咋還背著個包過來?”他問。

“我,我,我想在這里找個工作,不打算回去了。”杏兒有點支支吾吾。

“那你住哪里?找到地方沒?”軍軍滿臉疑惑,虎眼盯著杏兒。

“我還沒有地方去,所以才找你的啊,我來之前已經問過建團了,說你在這里,所以我想先在你這里落腳,你看行嗎?”杏兒眨巴著兩雙杏眼,默默地看著軍軍,軍軍趕緊躲過去,看向老板,隨口說:“行啊,老板,好了沒?”叉開了話題。

兩碗豆腐腦和四根油條很快上來了,猩紅的辣椒油漂在豆腐腦上,油條的竄香,讓杏兒頓時有了食欲,她看到軍軍哥吃起來后,自己才開始吃,豆腐腦溫熱爽滑,油條竄香撲鼻,這頓可口的早餐讓杏兒難忘。

吃完后,軍軍付款時,老板硬是沒要錢,強哥和娟姐直說:“你咋是這,每次都要掏錢,把自己當外人,你再這樣,以后別在我這吃了。我以后也不買你家辣子了。”軍軍只好作罷,說了幾句感謝話,帶著杏兒出了早市,朝著市場的反方向走,杏兒一愣,問:“哥,你帶我去哪里?”“帶你去車站啊,趕緊回去,別瞎胡鬧,你肯定沒給福茂叔說,自己跑出來的,我這不收留你,你趕緊回去。”杏兒這才知道,她的擔心就在這里,軍軍哥根本不接納她,雖然她日思夜想,但軍軍哥從開始就沒有那種意思,她只是一廂情愿,她轉過身,沒有和他爭辯,只是朝著市場方向走去,軍軍在后面說著勸她回去的話,她一句也聽不進去。

杏兒走過市場門口,卻并沒有進去,她徑直朝前繼續(xù)走,軍軍在后面喊道:“杏兒,你要干嘛?”杏兒停下來,軍軍走到她面前,看見她滿臉是淚,不禁啞然。他拉著杏兒,像拉著自己的孩子一樣,帶著她走進了農貿市場。

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很大。

軍軍最終還是收留了杏兒,他還怕杏兒在外面打工受欺負,干脆讓她幫他賣辣椒和調料,這當然是杏兒當初過來就想求軍軍的事情,現(xiàn)在看來水到渠成。杏兒心里很高興,自然也很賣力氣,她把樓上樓下所有能打掃清理的地方全部收拾一遍,特別是她沒來之前,軍軍喝的那些啤酒瓶,有上百個,她一遍遍的從樓上運到樓下,累的滿頭汗,終于在上下了二十多次后,所有酒瓶全部移下去了,當時軍軍去外面去尋找那些飯店餐館等作為自己的客戶,他回來看到杏兒那么賣力,心里很感動,但并沒有說什么,這些他都牢記在心。杏兒也注意到軍軍哥回來已經理了頭發(fā),刮了臉,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威武自信的神情開始回到軍軍臉上,杏兒內心替他高興,看來虎娃夭折的事情慢慢讓他淡忘了吧,杏兒心想。

就在軍軍理發(fā)后的第二天,杏兒也去隔壁食街上找了一家理發(fā)店,她剪去了自己留了二十年的辮子,當理發(fā)師下剪刀的那一瞬間,杏兒不禁兩眼泛淚,再見,她的鄉(xiāng)村歲月,她在南方都能不遺余力的保留自己的辮子,而現(xiàn)在,為了自己的心上人,她愿意改變。

當杏兒拿著用那雙辮子換來的五十塊錢,買來一個鋼絲床和一床被褥,和送這些東西的老板回到店鋪,軍軍不禁眼前一亮,杏兒剛剪的短發(fā)配上粉白的面容,像極了他在電影里看到的女明星,讓他心里一動,他急忙幫著那個老板一起卸下三輪車上的東西,說:“你買這些咋不叫我,看把你累的,趕緊喝口水去!”而他的慌亂,讓杏兒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暗自發(fā)笑,男人咋都這樣啊!

起初軍軍每晚就睡在樓下的那些麻袋上,那些辣椒的味道不時讓他大咳,而杏兒就住在軍軍的床上,聽著軍軍的咳嗽聲,她心里很過意不去,現(xiàn)在好了,她在樓上支起來那張鋼絲床,在兩個床頭之間拉起來一個簾子,這樣互不打擾,也挺好。

而到了晚上,軍軍還是沒有睡到自己的床上,他怕影響不好,他繼續(xù)睡在了樓下的麻袋上,看來杏兒的那張鋼絲床白買了,又不是睡一起,他怕什么呢?杏兒心說。

一個月后,杏兒開始習慣了店鋪的生活,而且店鋪的零售生意因為杏兒的到來,開始比以前有所好轉。軍軍塞給杏兒三百塊錢,說是杏兒的工錢,杏兒死活不要,說就當她幫忙呢,第一個月工錢就算了,軍軍執(zhí)意要給,同時,他告訴杏兒,以前他很少開門做零售,主要是給那些面館、飯店等送貨,自從杏兒來了,零售開始好起來了,而且他覺得杏兒很能吃苦,以后一定會在這城里扎上根的,只要杏兒能好好干,說的杏兒心里一陣高興,她看到軍軍真摯的眼神,不想讓他傷心,就拿了那三百塊。當天晚上,她買了一份豬頭肉,一份花生米,十瓶啤酒,平時她和軍軍都沒有做飯,相互換著在旁邊的食街湊活吃點,今天她特意買這些吃食,作為感謝軍軍收留自己,并給自己一口飯吃的回報,她要讓軍軍知道,自己是個感恩的人,他對她的好,她會一輩子感恩戴德,并予以回報。

兩人在二樓的白熾燈光下支起了一桌四方小桌,軍軍坐在自己的床邊,而杏兒則坐在一只破木凳上,算是一個簡單的宴會,一人一瓶啤酒,相互碰杯后,喝的五迷三道。實際上這是杏兒第一次喝啤酒,像馬尿一樣的味道讓她不適應,但她還是為了陪軍軍哥,由于第一次喝,很快就有點醉意,她開始話多了起來,她用眼睛直直的看著軍軍哥。

“軍軍哥,那天晚上我跟你在虎娃墳前說的話,是我的真心話,我不知道你聽進去沒有,我真的想給你生孩子,我知道你認為我還小,你不想,我可以等你,我不怕別人說閑話,你沒有兒子別人才會說閑話!”說完,她又抿了口啤酒,完全沒有了清醒時候的端莊和秀氣。

軍軍一聽虎娃,他開始抹起了眼淚,他在恍惚中感到痛苦,他也喝了一大口酒。

“杏兒,你還小,我們相差一輪,虎娃沒福氣,但我確實不想害你,雖然我恨你嫂子,是她沒照顧好虎娃,我也有責任,我對不起虎娃,我不該跑這么遠,離開他,就不會讓他離開我,但現(xiàn)在又有什么辦法讓他回來呢!不可能了,我只有好好掙錢,現(xiàn)在我沒兒沒女,只能靠自己了,其實你嫂子也很后悔,她腦子受刺激了,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咋樣了,等過段時間我回去看她,必定我們還是夫妻,事歸事,我還得給她錢,養(yǎng)活她,除非我死。至于你那晚說的,我就當沒聽見,當你小,不懂事,你既然來了,我就得照顧你,但絕不是其他感情,你不要想歪了。”說完,又是一大口啤酒。還嚶嚶的開始低聲哭泣。

杏兒看著這個男人,她憐惜他,愛他,但她也知道他有難處,她只好拍拍他的腿。

“哥,我說過的話,不會變的,我只希望你能高興快樂,我?guī)湍惆训赇伵茫铱梢缘取!闭f完,她走進那張掛著的布簾后面,那里有她的床。

軍軍哭完后,繼續(xù)喝酒,直到把剩下的五瓶啤酒全部干完,他才倒頭睡在了自己床上,這是自從杏兒來了后,他第一次睡在自己床上。

一個月后,軍軍回去谷村一周,回來后悶悶不樂,并學會了抽煙,杏兒經常看到他拿著煙卷,在吞云吐霧中獨自發(fā)呆。

杏兒能感到軍軍家又有事了,她又不敢問,只是做著店鋪里的雜活。

各種桂皮,花椒,香葉等放在竹筐中,各種大片,中片,碎片壯的辣椒裝在小點的蛇皮袋中,紅彤彤的散發(fā)著竄香。

人們因為杏兒的美麗,不管是老太太,婦女,小伙子,中年人,都樂意到軍軍的店鋪買東西,也因為軍軍店鋪東西實在,不摻假而開始有了名氣,軍軍調料店生意開始火爆起來,人們開始傳軍軍調料店有一個“辣椒西施”,大家都想看看。

過了段時間,建團和桂花嫂又給軍軍送辣椒了,杏兒見到他們,特別高興,她拉著桂花嫂到旁邊的食街去吃飯,建團和軍軍正在卸貨,她打算吃完后打包早餐回來。

還是在娟姐和強哥的攤位,杏兒要了兩碗豆腐腦和四根油條,她和桂花嫂先吃。邊吃邊聊天,杏兒就問桂花嫂:“嫂子,軍軍哥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桂花嫂一愣,她朝周圍看看,都是些陌生人,她把嘴湊到杏兒耳邊輕輕說:“軍軍媳婦瘋了!”杏兒聽到這個消息,手抖了下,她看著桂花嫂子繼續(xù)低頭吃豆腐腦,自己卻沒有了胃口,然后她囫圇吃了點,輕聲問:“她為啥啊?怪不得軍軍哥上次回來,看著怪怪的。”“唉,還不是虎娃死了,她自己過不去那個坎,想不通么,怪可憐的。”桂花嫂說著,吃完了那晚豆腐腦和兩根油條。剩下兩根油條,杏兒又要了三碗豆腐腦和四根油條,一起打包帶給軍軍和建團以及那個卡車司機。

她倆拎著打包的早餐,邊走邊說話。

“我聽人說,軍軍媳婦前幾天在村里追著那些孩子,到處喊著‘虎娃虎娃’,還自己撩開衣服要給那些孩子喂奶,嚇的小孩不敢靠近,把人能羞死。其實她老家本來就有哪種病,現(xiàn)在看來,很嚴重,你軍軍哥還帶她去了縣上醫(yī)院,人家說治不好,只能控制下,不能根治。”桂花嫂邊走邊說。

杏兒聽了這些,心里五味雜陳,原來她有點恨軍軍媳婦,但現(xiàn)在聽了她變成這樣,心里卻有一絲絲的同情她,但她的心更堅定了,她要等下去。

冬天來了,這個冬季雪特別多,整個市場一夜之間被白雪覆蓋,而且不停歇的下著。市場里人流稀少,很多店鋪都關起門來,停止營業(yè)。

軍軍和杏兒困在店鋪二樓,哪里也不能去,他們只有待在一個有蜂窩煤爐子的旁邊,獲取點溫暖。

“杏兒,你來了這好幾個月,也沒和家里聯(lián)系,家里會不會著急?”軍軍瞅著杏兒問。

“上次我讓桂花嫂子帶回去三包點心,讓她告訴我媽,我在省城,啥都挺好,讓他們不用擔心的,他們應該知道的。”杏兒拿起蜂窩煤爐子上的鉗子,捅了捅里面的煤,說道。

“哥,這天氣,你晚上還是睡上來吧,別凍壞了。”杏兒回頭看看軍軍。她知道這幾天軍軍有點感冒,自從上次喝酒后他睡在樓上以后,第二天他就把自己的床拿到下面一樓了,在那些裝辣椒調料的麻袋旁自己騰出來一點位置放床。他為了避嫌,除了上次喝酒在上面睡了一次,以后還是睡下面。

“我沒事,身體好著呢,你別操心了。”軍軍抬頭望著窗外的大雪,吸著自己的鼻涕,說道。

夜半,杏兒聽到樓下傳來軍軍大聲的咳嗽聲,她拉亮燈,趕緊穿上衣服,趕緊在旁邊的暖壺里倒了一杯熱水,她端著杯子急匆匆跑下樓,她拉亮了樓下的燈,透過昏暗的燈光,看到軍軍卷曲在那張小床上不斷咳嗽著,她喊道:“哥,起來喝杯水吧。”杏兒走到床前,用手摸了下軍軍的額頭,剛剛端熱水溫熱的手都能感覺到滾燙,軍軍沒有反應。冷風不斷從那些門板的縫隙中攛掇進來,刺骨而無情,杏兒繼續(xù)喊:“哥,起來喝杯水吧!”軍軍繼續(xù)沒有反應,可能燒糊涂了,杏兒著急的想,她趕緊跑到樓上,把自己的床上的被褥全部抱到樓下,她以前發(fā)燒的時候 母親就是這樣捂上輩子,喝水出汗降溫的。她又拿了個毛巾,把杯中水倒在毛巾上,滾燙的水很快把凍的發(fā)硬的毛巾燙軟了,她用雙手把毛巾擰干,疊好后敷在了軍軍的額頭,等一切完成后,她才覺得自己剛才有點緊張,現(xiàn)在稍微能好點。她干脆去樓上把小凳子拿起,關掉燈,下樓守在軍軍床邊。杏兒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等軍軍醒來睜開眼,他看到杏兒匐在自己腳底,睡的很沉,他沒敢叫她,看著這個美麗的姑娘,如此待他,他內心翻江倒海,昏昏沉沉的又睡過去了。

大雪下了三天,終于停止了肆虐,而風依然像刀子一樣在這個冬季徘徊。

在杏兒的精心伺候下,雪停了,軍軍也好多了,他心里很感激杏兒,他覺得她就想天使一樣來拯救他的,他被她的青春活力感染,開啟了店鋪門,迎接雪后的第一個客人。

又一個春節(jié)來臨了,店鋪的生意就像火紅的辣椒一樣,紅紅火火。節(jié)前買調料和辣椒的人絡繹不絕,人們都期待自己能過一個好年。

忙了大半個月后,距離春節(jié)只有五天時間了,客人漸漸少了,軍軍和杏兒也累的夠嗆,但看著每天的鈔票,兩人滿臉的笑容。

這個春節(jié),杏兒不敢也不想回家,她怕自己回去就回不來了,她雖然很想念自己的父母,但又有什么辦法呢?父親估計恨死她了,她想。

軍軍必須回家,他還是掛念自己的媳婦,一想起那個瘋人,軍軍不免有點傷感,他雖然討厭她,但他又不能不管她,必定那是自己的結發(fā)妻子,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很糾結,在臨走之前,他幫杏兒買了大量吃的東西,配備了足夠燒一個月的蜂窩煤,還給了杏兒兩百塊錢,讓她自己去城里最繁華的東大街去買點衣服,好好打扮下,杏兒接過那些錢,望著軍軍,滿眼的喜歡。杏兒送他走的時候,他還不斷回頭望她,擔心她過不好這個春節(jié)。

除夕夜,外面又是炮聲陣陣,煙火璀璨,杏兒守在店鋪二樓,望著窗外的煙花,想起自己那幾年在深圳過年的情景,她想,也許自己就是浮萍,永遠漂泊在大海中,沒有方向,沒有歸宿。

這個春節(jié),杏兒過的特別開心,自從來到這座古城,她一直沒有機會去看看這座三千年的城市,古樸的如一位老人,雖然明代城墻還算厚重,鐘樓鼓樓屹立舊城區(qū)中心,四方四正的街區(qū),讓城市顯得如進入古代,她走在城中低矮的街市,看著繁華的街道,又回到現(xiàn)實,她喜歡這種感覺。看著街上的城里人,特別是那些和她一樣的年輕人,悠閑的在這個裝點的紅色燈籠的街道穿行,她有點點羨慕,雖然前幾年她也在深圳那座現(xiàn)代化的城市待過,但并沒有真正接觸城市,那里只是她打工掙錢的地方,而這里,才是她真正接觸城市的開始。一連幾天,她都在這座城市穿梭,鐘鼓樓,大差市,橋梓口,大雁塔等,讓她開了眼界。

有一天,她走在東大街的街上,自己流連于那些商店,看著玲瑯滿目的女士衣服,她突然覺得,當初她要給軍軍哥生孩子的想法多么幼稚,她覺得自己忽然長大了,她很感謝軍軍哥,他始終為她的前途著想,而她當初似乎并沒有搞懂 軍軍哥的意思,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軍軍哥的良苦用心,這一年多的接觸,讓她知道,軍軍哥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她愛他,但她需要把這份愛藏在心底,那才是真正的愛,否則她就真正把軍軍哥陷入不義,谷村人的態(tài)度,雖然有時讓她傷心,父母的強制,也令她難過,但他們也許沒有錯,那才是真正的倫理道德,她開始懂了。

那晚,在店鋪二樓,她拿起一本平時記賬的本子,她撕下來一張紙,她已經做好了新的打算。

當軍軍從谷村回來后,他發(fā)現(xiàn)店鋪的門是鎖的,他打開門,上到二樓,屋里收拾的整整齊齊,在那個餐桌上,放著一張紙,他拿起來,看到了杏兒留給他的一封離別信。

“軍軍哥:您好!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了。

我離開不是因為您對我不好,而是您對我太好了。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但我不想讓這種愛,讓您成為不義之人,那我就是個壞女人了,我把這種愛藏起來,直到永遠,我知道我還會想念,但我會把這種想念化為親情,把我的愛永遠塵封起來。請原諒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讓您為難了。

我說過我要給你生孩子,也知道嫂子(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不能生育了,我想給你生一個和虎娃一樣的孩子,但現(xiàn)在,我知道,嫂子為了虎娃得了病,我終于明白了她失去虎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更痛,我原諒她以前對我的侮辱,我原諒她。也希望你能原諒她,她是個可憐的女人,你一定要對她好,我走了,希望下次您見到我的時候,不再把我當孩子,把我當您的妹子好嗎?

您一個人在外面,注意身體,多回去看看嫂子,最好能把她接過來,給她在大醫(yī)院看看,順便讓她照顧下您,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再見!哥,您多保重!

杏兒”。

而此時,杏兒正坐在開往南方的火車上,她在心里和故鄉(xiāng)告別,和青春告別,和愛的人告別。

后記

幾個月后,軍軍把老婆接到了省城,去了最好的醫(yī)院,為妻子治療,軍軍老婆精神日漸好轉。他們過著平淡的生活。

谷村依然貧瘠,缺少了年輕人的村落,老氣橫秋。

福茂再次收到了杏兒的匯款單,他喜笑顏開,杏兒的母親還是擔心杏兒還沒找到婆家。

建團和桂花生意越來越好,蓋起了兩層樓。

一切都按杏兒的期望在發(fā)展。

杏兒時常穿著工服,望向窗外,南方一座省會城市的高塔高聳入云,遙想自己的故鄉(xiāng),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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