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與自家兄弟姐妹和小公爺同在一家私塾念書,明蘭字寫得不好,先生罰她抄寫鹽鐵論。一方面是鍛煉她的書法,一方面,鹽鐵論本身也極具思想價值。
明蘭一聽說是《鹽鐵論》,立即傻了眼。洋洋灑灑六十篇,6萬多字,讓明蘭三天抄完,怪不得明蘭一聽就呆掉了,為了求老師寬限一天,拿出了烹飪絕活,討得先生歡喜,寬限了一天,這6萬字,抄4天也是夠辛苦了。可見古代的私塾先生,是相當嚴厲的。
小公爺見不得明蘭受苦,送了她兩支紫毫筆,還說要替她抄一半鹽鐵論,可是明蘭拒絕了,畢竟先生是為她好。所以,她認真抄了鹽鐵論。鹽鐵論本就是為國家各項治國政策而辯論,或許也正是明蘭認真做好了先生的作業,所以,后來在先生問及 嫡庶誰好的問題時,她才能思路清晰,才思敏捷,不卑不亢,讓小公爺更是傾心有加。
漢昭帝始元六年,漢朝主政的大司馬大將軍霍光接受諫大夫杜延年的建議,召開了一次鹽鐵論會議。會上以文學、賢良為一方,以御史大夫桑弘羊為另一方,就是否罷鹽鐵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辯論。漢宣帝時期,桓寬根據鹽鐵論會議記錄進行整理,形成《鹽鐵論》這部名著。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桓寬之所以將這本書取名為《鹽鐵論》,是因為朝廷僅僅接受文學、賢良的部分建議而廢除酒類專賣,仍然繼續保留鹽鐵官營和均輸平準政策,“故寬作書,惟以鹽鐵為名,蓋惜其義不盡行也。”
這次鹽鐵會議是在漢武帝長期內外經營之后召開的。漢武帝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統治生涯中,充分施展他的雄才大略,內興功利,外伐四夷。這些政治軍事大手需要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為了彌補空虛的國庫,漢武帝實施一系列新的經濟政策:元狩四年。漢武帝采納東郭咸陽,孔僅的建議,實施鹽鐵官營。同年漢武帝下詔初算緡錢,對商人征收財產稅。元狩五年,朝廷下令鑄造五銖錢。元鼎元年,漢武帝接受桑弘羊的建議,試行均輸、平準。所謂均輸,是在郡國設置均輸官,負責收取各地民眾向朝廷進貢的土特產品。再拿到附近價高的地方出售,將錢交給中央。所謂平攤,是中央設置平準官,用價低買進、價高賣出的方法平抑物價。元封元年,在全國推行均輸、平準之法。元鼎三年,漢武帝下令告緡,罰沒偷漏稅商人的財產。天漢三年,漢朝推行酒榷令,國家實行酒類專賣。這些經濟政策的實施,一方面也重創了當時的工商業者。漢武帝晚年對自己的內外經營頗有醒悟,征和四年,漢武帝下《輪臺詔》,表達了追悔之意。霍光本人雖然沒有出席這次會議,但是他的基本思想傾向是明確的。
是否罷鹽鐵酒榷均屬平準,是鹽鐵會議的中心議題。文學、賢良堅決主張罷鹽鐵官營,他們的主要理由是:
1、鹽鐵官營、酒類專賣、均輸、平準、算緡、鑄五銖等經濟舉措與民爭利,朝廷應該還利于民。
2、官府制作的鐵器規格統一,質次價高,不適農用,鐵官經常不在鹽鐵商店上班,民眾不能及時買到鐵器,貽誤農時,有些民眾不得不用木器耕種,吃無鹽的淡食,器用不便嚴重地影響農業生產,造成田地荒蕪,民眾生活貧困。
3、均輸、平準政策在實施過程中,產生了官吏強征賤買、因壟斷而導致物價飛漲、奸商囤積居奇等弊端,結果是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并未帶來朝廷所期待的均衡勞逸、方便貢輸的好處。
4、鹽鐵官營支持了漢家外伐四夷的征戰,而長期戰爭影響了民眾的基本生活,內地民眾苦于兵役和徭役,邊境民眾則 苦于戍守防御,實在看不到鹽鐵官營給民眾帶來什么福利。
5、禮儀是立國的根基,而權勢財利是為政的殘賤,不推崇仁義就無法教化民眾,不大力務農就無法使國家富強。
桑弘羊等人堅持鹽鐵官營的理由是:
1、鹽鐵官營是朝廷為解決征討匈奴費用而采取的經濟政策,如果廢除,就會導致邊境軍費不足,不利于完成漢武帝未竟的外伐四夷大業
2、鹽鐵私營為諸侯反叛提供了經濟基礎,促進了豪強勢力膨脹和邪惡勢力聚集,造成不法奸商壟斷市場,形成“一家害百家”的惡果,因此不能放任鹽鐵私營。
3、官府資金充足,器具完備,鐵器規格和價格統一,鹽鐵官營無論對國家還是對私人都有利。
4、中國古代有“名山大澤不以封”的傳統,漢家實施鹽鐵官營政策完全符合古代傳統做法。
5、實施均輸、平準,是為了“平萬物而便百姓”,是出于富國民足的目的。
6、戰國秦漢之際儒生方士用五行配五方,這說明均衡有無、流通萬物是天地之道。
7、鹽鐵官營等經濟政策對內極大地開辟了山林川澤的財利,使各種貨物越來越豐富,朝廷經費充足,民眾生活不再困乏,農業根本和工商末業共同獲利,上上下下都很富足,對外則可以通過貿易獲取外國的資財,削弱敵國的經濟實力。
由于鹽鐵官營等經濟政策是由外伐四夷特別征討匈奴所引發,因此在后武帝時代,漢家如何在新的形勢下制定對待匈奴的政策,也是雙方辯論的一個重要論題。桑弘羊指出,中國在東、西、南三方邊陲已經消除邊患,只有北方匈奴尚未歸附,因此漢家要完成武帝的未竟事業,猛追窮寇,繼續征討匈奴,以短痛換取漢家的長治久安,不能讓伐胡事業半途而廢。他認為中國天子是全天下人的父母,而匈奴卻沒有向漢天子臣服,這是漢家所不能容忍的。如果不從事征伐和軍備,就難以平息暴力侵害,將黎民百姓推向敵人。文學、賢良則痛陳連年征伐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認為連年伐胡導致士死民疲,使人民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造成老母在家中垂泣,征人在前線忿恨,怨女在閨中嘆息的后果,希望漢家能夠休戰,與民休息。文學、賢良指出,匈奴住在沙漠之中,過著茹毛飲血的野獸般生活,中國沒有必要用禮儀去要求匈奴。尤其沒有必要犧牲無數將士的生命,去占領匈奴所居的不毛之地。文學、賢良高舉孔子修文德以來遠的旗幟,主張朝廷放棄武力,運用文教德化的方法來感化遠方異族,與匈奴和親,用道德感化的力量使匈奴主動前來歸附漢家。
除了辯論鹽鐵官營、酒類專賣、均輸、平準、算緡、告緡、鑄五銖錢等經濟政策以及伐胡論題之外,與會雙方還就一系列論題展開論戰,諸如對商鞅、鄒衍、李斯、晁錯、顏異、狄山、主父偃等人的評價,如何看待儒學價值、貧富原因、孝養父母、漢代奢侈風氣、官員貪腐、真假儒生、國家安全等問題,天子諸侯的園池是存是廢,當世要務是什么,要不要開拓邊疆,要不要遵守先王之道,什么樣的人才是賢才,究竟是以德治國還是以刑治國,朝廷應該堅持王道還是霸道,導致水旱自然災害的原因是什么,等等。在所有這些論題上,辯論雙方都爭鋒相對,提出截然不同的思想主張。
文學、賢良都是當時的儒生經師,他們熟讀五經,思想完全來自先秦以來儒家闡述的經學,而桑弘羊雖然也引用儒家經典,但他更多地雜取法家、縱橫家、兵家、陰陽家等百家之說。漢代被學者稱為經學昌明時代,自漢武帝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思想政策之后,漢家以儒家闡述的五經作為國家的意識形態。在《鹽鐵論》中可以看到,身為御史大夫桑弘羊以及丞相史、御史居然會在朝廷學術會議抨擊儒學,嘲笑孔子,貶低王道,宣揚百家思想,而桑弘羊這位雜取百家之說的朝廷重臣,居然會深得漢武帝的信任。這說明即使在漢武帝尊儒之后,漢家官方學術思想并不是一刀切,君主往往會出于朝廷的需要而進行調整,臺面上所說和臺下所行并非完全以至。或許漢宣帝所說的“漢家霸王道雜之”更符合漢家官方思想的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