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3
從前特別害怕與別人的與眾不同,擔心會被孤立,擔心與所處的一切的格格不入會讓自己失去快樂和朋友;后來發現那樣的擔憂是有些杞人憂天的,自己并沒有在什么方面有極過人之處,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普普通通的一份子,現在反而為了發現自己身上的與眾不同之處而絞盡腦汁,讓自己感到疲憊不堪。
“你怎么把手表戴在右手腕上?男左女右,男生應該戴在左手腕上。”忘了是哪個人曾這樣提醒著我。
記得當時我沒有說什么,只是笑笑,這樣的細節能被人發現又何嘗不是自己小聰明的成功呢?
這樣的琢磨在我的身上有許多種體現,當所有人覺得我內向不愛說話時,我會去參加活動擔任主持;當所有人都熱衷于西裝革履時,我會經常穿著休閑的服飾;當所有人大笑時,我會躲在某個角落里保持沉默;當所有人因為離別痛哭流涕時,我會選擇堅毅地揮手告別……
我知道我這樣的“伎倆”不會讓人覺得有多么的高明,可能會加深別人對自己的誤解,但我很慶幸有這樣不會傷人的誤解,因為多少年后他們還會記得有這樣一個略顯“格格不入”的男孩曾出現在他們的生命里。但我也會憂慮,擔憂他們覺得我有些過分冷漠,覺得我不近人情。其實恰恰相反,我是害怕失去,即便是今天的我已經明白了得失是人生的正常規律,可依舊不愿意相信每一次的幸福高點之后就會迎來無法挽留的道別。
漸漸地我明白,能大笑時要大聲笑,能痛哭時大聲哭,能表達時大聲說,一個更加真實的自己可能才會更受歡迎。
我曾不止一次給友人說過,我不喜歡說很多話,我喜歡安靜,但我喜歡身邊是熱鬧的,看著他們是熱鬧地、歡快地、躁動地,我的心也跟著沸騰起來,那時的我會覺得無比幸福。
最近的天氣變幻無常,剛回到家時還比較暖和,陽光雖很溫柔但給予大地的溫暖已足以讓我感到欣喜。這兩天溫度突降,空氣里像是凝了一層霜,站在外面呼吸就會感到鼻腔和口腔被細小的冰凌刺痛。
待在溫暖的房間里無所事事,我百無聊賴地翻看過去寫過的日記,看著日記本上老師批改的痕跡讓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好笑。那時自己在寫這些日記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呢?在自己抒寫內心的感受時得了個不好的成績又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小樂。”妹妹笑燦燦地走進我的臥室,她手里拿著一個白色透明玻璃容器,里面盛放著一大串紫色的葡萄。
“不要笑得那么猥瑣,想干嘛?”我合上小學時的日記本放進抽屜里。
“來來來,吃葡萄。”她把玻璃容器遞到我面前。
她居然沒有回嗆我的調侃,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怎么了?你沒事兒吧?”她的舉動讓我有些奇怪。
她搖搖頭后說:“沒事兒啊,就是請你吃葡萄啊。”
“嗯,爸媽呢?”我信了她的話,我從容器里撇了一小串葡萄。
“爸媽睡午覺呢。”
她把容器放在床頭柜上,摘了幾顆葡萄拿在手里,然后坐在了我的身邊。
“誒,你女朋友呢?”她突然問。
“咳咳咳。”我被她摸不著頭腦的話逗得差點笑噴,就因為笑了下卻被嘴里還未下咽的葡萄嗆住了。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她故意搞怪地說。
“你是不是來搞笑的?我的事兒你不是都知道嗎?還來問。”我從嗆著平復之后,清了清嗓子說。
“我知道你們分了,但是后來呢?她怎么樣了呢?你們還有聯系嗎?”她認真地看著我說。
“后來嗎?”我反問了句。
她點點頭。
我的事情妹妹都是知道的,雖然平時我們倆習慣了互相損上幾句,但我們斗嘴的唯一目的就是搞笑,大概是很早我們倆就產生了這樣的共識,所以在一些要緊的事情上即便是逗樂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句而過,彼此往往還會為對方出謀劃策。
之前我告訴妹妹我和一個女孩有戀愛關系,她們在妹妹去大學里找我玩時還見過面,一起吃過幾頓飯,彼此間也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后來妹妹離開后,我追問過她對我女朋友的印象如何,妹妹可能害怕我生氣所以一開始不愿說,還是在我軟磨硬泡下,并以我“不會生氣”為誓的前提下說出了口。
她說,“長相樸實,很大眾,但很機靈,是個樂天派;感覺很聰明,很有想法,但眼神里總帶有一絲焦慮。不知道這種焦慮是對你還不夠滿意,還是對你們兩個的未來充滿擔憂。我覺得你們倆可能會走不下去。”
我很驚嘆一個高中生哪里來的那么多感悟,但似乎女生的直覺在看待另一個女生的時候還是比較靈敏的。我沒有生妹妹的氣,當時也并沒有把她的話當回事。可事實證明,妹妹的直覺是正確的,我們真的沒有走到最后。
“后來那個女孩回到了家鄉,做老師了吧,再之后就不知道了。”我想了想說。
“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啊。這都過去五年了,已經沒有太多想法了。”
“那時呢?”
“那時——有過爭執,但爭著爭著覺得毫無意義了,原本是一對相愛的戀人,既然一方已經決定了他未來要走的路,應該是祝賀和鼓勵才對。我曾怨恨過她父母的無情,可想想,誰的父母又不是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呢?所以也沒什么怨的了。只希望她好好的就行吧。”
“你的感慨還這么多,不會是余情未了吧?”
“還‘人鬼情未了’呢!沒有了,沒有聯系過了。只是偶爾想起時,覺得自己在戀愛中做的很不足,還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本想在之后的生活里去努力愛她,去做得更好一些,但沒有機會了。”
“你覺得你們分手是你的原因造成的?”
“都有吧,應該說這份感情走向婚姻困難重重,稚嫩的我們找不到解決方法吧。”
“如果,如果她回來找你的話,你還會接受她嗎?”
“這個,這個,Maybe。不,不會。一方面她不會來找我,她沒有那個勇氣;另一方面呢,我不會接受她,因為我也沒有那個勇氣重新愛上她了。”
“好的,對大腹便便、思想成熟的Max Lee同志的采訪結束。”
“‘大腹便便’也算是一個好的前綴?臭丫頭,就不能想個好點的詞嗎?”
“不能,這已經算是美化過得了。”
“呃——你氣死我算了。”
“那怎么行?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激動不激動,要不要見個面?”
“不見。”
“為什么?”
“你介紹的估計跟你的個性差不多吧?”
她驕傲地點點頭。
“那更不能見了。一個‘妖孽’就難對付了,還倆?那我豈不得被生吞活剝嘍。”
“你說我是‘妖孽’,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妹妹翻身騎在了我的背上,從兩側伸手掐我的臉,我把臉深深埋在被子里,她用力摸索著我的臉的位置,卻被我咬著了一根手指頭,我確定我沒有用力,但她還是裝模作樣地哭了起來。
“啊,啊,啊,我的手指頭斷了。”她舉著彎曲的食指,哭喪著臉說。
“真的嗎?我沒用力啊,我看下。”看著她難受的樣子,我信以為真。
“啊!”她高聲尖叫。
“我還沒碰到呢。”我無奈地說。
“你要賠償我醫療費,精神損失費,故意傷害費,不懂得憐香惜玉費……”她亂七八糟地瞎說。
“好,說要我干什么?”這時我看出了妹妹的詭計。
“前天我看到一件漂亮的衣服,還有我今天想去外面吃火鍋。”
“剛好我也想吃火鍋了。”
“真的啊?”她笑著說,然后意識到不對又哭喪著臉:“我才不跟你一伙呢!我要吃西餐。”
“好,答應你,都答應你。”
“對,我還得打疫苗。”
“什么疫苗?”
“被你咬不得打疫苗啊!”
她哈哈大笑了起來,全然忘了手指的事情,我看她的手指已經活動自如了,她用指尖輕輕拭去剛才配合戲份擠出的兩滴眼淚。
“你是變色龍啊!”
“胡說,我是百變女王。剛才說好的不許賴皮。”
“好,都記著呢。到時候別忘了打疫苗。”
我把笑得有些過頭的她推出了臥室。
14
最近我的睡眠質量有所提高,夜里幾乎沒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夢再來干擾我的腦神經,我想這是家所給予我的安心與溫馨的氛圍才讓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沒有了盔甲的自己更容易和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溫潤起來,仿佛每一刻自己都會融化在沒有紛爭的世界里。
媽和爸還會經常在樓下的廣場上散步,妹妹學校里還有一些“冬令營”活動的事情要處理,我有時會和爸媽一起去走走,有時也會選擇一個人在附近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轉轉,搜尋一下自己對于過往的回憶。這種“憶往昔”的方式不是我的風格,但在這時卻讓我的內心多了幾分甜密,因為過去的一切與現在再無任何關聯,就好像平行在時間軸上的兩個永遠無法謀面的陌生人,彼此的故事都需要自己去書寫,只不過他的路我已經知道結局,而我的路還在腳下走著。又或許在未來的時間軸上的我已經知道了我現在的路的結局,但他不可能跨越時間的鴻溝來告訴我一切,我也只能親自去探索。
今天中午妹妹打電話讓我下午履行前幾天因為咬到她的指頭所許下的諾言,我無可奈何地答應了,電話中她還覺得我不夠誠意而對我展開了批評教育,什么要“一諾千金”了,要“言而有信”了,要“尊老愛幼”了,特地強調了愛幼,我哭笑不得地對她進行了謙卑的道歉,并答應下午會準時赴約,她這才算罷休。我之所以沒有反駁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想去外面吃火鍋了。同時,媽和爸也不在家,他們去鄉下一個近門家做客。聽我爸講,近門家的老掌柜去世了,他和爸是平輩,但爸和近門年齡相仿,關系也較為親近些,所以就去了。
下午三點五十分,相距和妹妹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我下樓來到公交站,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還不見公交車的蹤影,最后見時間將近,就打了出租車去約好的地點。路上,我向出租車司機抱怨了公交車非比尋常的晚點,司機用驚詫的眼神看著我,然后用一種略帶冷漠的口吻告訴我,這個線路的公交車因為修路的原因已經改道將近半年時間了,然后用肯定的語氣問我是不是剛才外地回來,當聽到我說是的時候他露出了不易被察覺的沾沾自喜。
我原本對時間并不在意的,可車到了中心城區,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大堵車把僅有六分鐘的車程延長到了十六分鐘。我愁眉緊縮的表情又被司機一貫驚訝的表情鄙夷一番,他說這個區域向來如此,因為停車不規矩造成的堵車已經有好長時間了,我尷尬地笑笑,我很想說比這樣嚴重的堵車我見過的多了,只是沒想到家鄉的車多到了可以玩堵車這種無聊的游戲,最后我還是忍住沒說。不過,看看時間,就只剩下三分鐘了。
我飛也似的跑到妹妹所說的大廈的六樓,環視了一周,在一個角落里發現她所說的“蜀辣傳奇”火鍋店。我來到店門口,看著里面古色古香的中式裝潢,讓我不禁想到某部電影里出現的“唐人街”景象,再加上店里的燈光有些昏暗,更是把一種神秘莫測之感烘托的恰如其分。
“您好,幾位?”一個身前掛著黑色格子圍裙的年輕女子微笑著說。
“一位,不不,我們兩位,另外一位是個女孩,應該已經到了吧。”正當我說話時,我隱約感覺到年輕女子身后好像有人在大幅度地揮舞著手臂。
我把身子閃到一邊,看到了妹妹正站在店的深處向我揮舞著手臂,她的大幅度動作似乎在告訴所有人,“你看那個男的,是不是瞎”的感覺。
年輕的服務員看到后笑了笑,然后伸出職業的“請進”的手勢示意我進去。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緩步走到妹妹跟前,正當我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發現她身邊還坐著另外一個女孩,應該是店里的燈光太暗,剛才在外面的時候忽視了她的存在。
“呀,終于看到我了,我的手臂都快擺上天了。還遲到了,我想著您老不會來了呢!怎么不說話,是不是看到旁邊有美女就不敢吭聲了?”妹妹噗嗤一笑,把她剛才端起來的氣勢全給卸了。
“沒有,別瞎說。”女孩有些害羞地抓住妹妹的胳膊不教她說。
“讓她說,她一會兒就上天了,是不是仙女姐姐?”我徑自做到了她們倆對面的長凳上。
“你可真討厭,”妹妹朝我怒著嘴,“這就是那個經常氣我的樂哥。”
“然姐,你可真客氣。”我調侃道。
“呵呵呵,以后你叫我姐吧。”妹妹笑嘻嘻地說。
“等你長得比我老的時候吧,臭——”我習慣了叫妹妹“臭丫頭”,但當著外人面還是不合適,可“臭”已經說了出去。
“臭什么?臭丫頭是吧?靜兒,你看我哥經常欺負我。”妹妹向她旁邊這個女孩撒嬌。
她叫靜兒,她應該和妹妹很要好,不然不會這么親密的,她們是同事嗎?還是同學?臭丫頭,竟在這里瞎扯,正式的互相介紹也沒有。
“沒有啊,感覺你一直在欺負你哥哩。”女孩聲音很輕,但很甜,她始終微笑著。
“靜兒?”妹妹有點埋怨似的晃了晃女孩的胳膊,“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說明人家深明大義,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插嘴說。
女孩可能是害羞了,但她笑得更燦爛了。
坐在店里,我才注意到店里擺放的都是長條桌,長面兩側放有長凳可以坐人,寬面兩側有三層寬窄適宜的木架子用來放置菜品。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里的燈光,環看周圍,布置的挺精巧,灰黑色相疊的墻壁與桌子和凳子的顏色保持一致,每面墻上都有一些名人吃火鍋的照片,而在妹妹和女孩身后的那面墻上稍高一些的位置則有一副由草書書寫的李白的《蜀道難》,書法雋永飄逸,仿佛寫出了蜀道的曲折盤旋。店里做了吊頂,錯綜復雜的梁架結構讓我眼花撩亂,每段梁柱相接的位置有一截面的凸起,而凸起之下則安裝著罩燈,每個燈下又被暗褐色的遮燈板蓋住,這便形成了店內昏黃暗淡的色調,仿佛回到了古時用蠟燭的時代。
“又跑神了,看什么呢?”妹妹問我。
“我在看店里的裝修,很古樸啊。”我說道。
“是啊,我們也挺喜歡這里的氛圍的,所以才經常來這里的。是不是,靜兒?”妹妹看著女孩,征詢她的贊同。
女孩微笑著點點頭。
“你怎么不介紹你的朋友?”我嚴肅地對妹妹說,然后又看著女孩:“你叫靜兒?”
“我剛才沒有介紹嗎?”妹妹有些懷疑地問。
“沒有。”我和女孩同時回答。
妹妹吐了吐舌頭,說道:“她叫歐陽靜兒,他是我哥李希樂。”妹妹給我們相互介紹。
“你好。”我習慣性地伸出手,當猛然想到場合不對又急忙縮了回來。
“你好。”歐陽靜兒笑著說。
“想占人家便宜吧。”妹妹咧著嘴笑著說。
“哪有的事兒,工作中習慣了。”我尷尬地回答。
“我覺得你經常欺負你哥哥啊。”歐陽靜兒看著妹妹緩緩地說。
“啊?我成了欺負哥哥的女孩了,我還是少說話了。”妹妹一臉委屈。
“靜兒說的對啊。”我附和著。
可能被一個陌生男子叫名字的感覺還是有些怪怪的,再者,“靜兒”這兩個字被人喚出來多少會有些曖昧的味道,歐陽靜兒的兩頰陡然升起了一道紅暈。
我略顯尷尬地端起服務員剛上的一杯水默默地抿了一口。
“不許你叫靜兒,怪怪的,我能說有點猥瑣嗎?哈哈哈……”妹妹的話打破了稍顯尷尬的氛圍。
“那我叫你歐陽吧!”我笑著征求歐陽靜兒的意見。
“沒有‘吧’,歐陽就行了。”歐陽靜兒學著妹妹的口吻說。
我們兩個相視一笑,妹妹仿佛被我們隔離在這陣笑聲之外,她不明就里地看著我們。
歐陽貼近妹妹的耳朵,把這個笑點告訴了她,妹妹恍然大悟,又帶有鄙夷之色的說道:“你們倆的笑點可真低啊。”
妹妹她們點好的鴛鴦鍋湯頭和配菜一次就上齊了,老板看在妹妹和歐陽是老主顧的面子上又贈送了兩罐店里特制的酸梅湯,我們紛紛向老板道謝。還要提一點的是剛才在店門口迎賓的年輕女子就是這個店的老板,我很驚嘆這個店所帶給我的意想不到的收獲,而且老板要比我小上三歲,我的成績與她的相比真的是慘淡多了。老板被妹妹和歐陽一句一個姐叫的有點不好意思,她對我們說了句“有什么需要的盡管開口”便走開了。這時,店里也開始忙活起來,原本只有我們一桌顧客,而現在店里大概十幾個桌位已經坐滿,而且門外還排著等待被叫號的長龍。
我們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她們兩個問了很多我工作上的事情,我也問了她們在學校里的趣事。歐陽對我能夠跟外國人直接溝通贊嘆不已,而我自知那樣的夸獎有些言過其實,可自己竟不愿否定那些名不副實的夸獎。
妹妹在席間很少說話,她這會兒倒像個慈母似地看著我們兩個談話。
“靜兒怎么樣?”妹妹趁著歐陽去洗手間便興高采烈地問我。
“什么怎么樣?她人挺好的啊,挺開朗、活潑的。”我回答說。
“還有呢?”妹妹喜滋滋地說。
“還有?也挺健談的。”我說。
“還有呢?”妹妹繼續問。
“不知道了。”我照實說。
“怎么不知道呢?這么好的女生,你就沒一點想法嗎?”妹妹對我的笨頭笨腦的樣子有些生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這種事情不是一個人說的算吧,還得從長計議。”我坦白我的想法。
“從長計議你個大頭鬼,覺得可以——”妹妹提高了嗓門。
“覺得可以什么?”歐陽的回來打斷了妹妹的話。
“沒有什么。”我干笑著說。妹妹則是搖搖頭。
“我覺得你妹兄妹倆謀劃著什么‘陰謀’。”歐陽瞇著眼睛看看妹妹又看看我,然后神秘兮兮地說。
我和妹妹覺得被看穿心思似的感到有些尷尬,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我開玩笑的。”歐陽放聲大笑。我和妹妹都感嘆好險,若要是真的被察覺了,或者人家毫無那方面的想法,豈不是更顯得異常尷尬了。
在歐陽沒有注意的時候,妹妹不動聲色地指了指歐陽,然后做出了一個握拳的動作,又表示鼓勵地沖我眨了一下眼睛。我被妹妹生動的肢體語言逗得樂開了花,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呢?”歐陽好奇的問。
“我去趟廁所。”妹妹起身去廁所,在路過我時狠狠地在我肩膀上掐了一下。
“啊!”我沒忍住叫了一聲。惹得周圍用餐的人都扭過頭來看我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妹妹趕緊跑開了。
“怎么了?”歐陽沒有注意到剛才妹妹的動作。
“沒事,我們倆從小到大逗習慣了,剛才她覺得我笑她,所以就——”我伸出手做出掐人的動作。
“哈哈,你們倆可真是冤家。”
“誰說不是呢?”
“不過,我挺羨慕你們的。”
“羨慕我們?”
“是啊,希然因為愛你所以才會沒大沒小的,你因為愛希然所以才會容忍她的沒大沒小。”
“是吧。”
“是的,你不知道希然在我面前怎么夸你來著,她說你很厲害,不僅書讀的好,而且還特別孝順,還特別——專情。”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以為她會經常說我壞話呢。”
“怎么會呢!”
“對了,她該不會把我所有的事情都給你說了吧?”
“嗯啊,說你經常被女孩甩。”
“呃——”
“開玩笑了,哈哈哈,果然跟希然說的一樣,你尷尬的時候就不說話了,然后面部呈一個——囧字。”見我沒有說話,歐陽的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說道“囧”字的時候基本上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了。“不好意思,沒有惹你生氣吧。”歐陽有些抱歉地說。
“沒有,沒有,不會的。她沒說我高興的時候會變成‘回’字嗎?”我展示自己高興時的樣子給她看。“你看,像不像回字。”我閉上眼睛,張大嘴,呲著牙笑。
“沒有說過。”她微微一笑,注視著我,不再說一句話。
我慢慢地閉上嘴,睜開眼睛,認真地看著她。梁上的微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的頭發閃著光芒,她的臉龐出奇的雋秀,細密的眉毛,清澈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厚薄勻稱的雙唇,飽滿但不突兀的兩頰,修長的雙手正托在形狀優美的下巴下面。
我知道這樣長時間注視一個剛認識的女孩是多么的無禮,但在這一刻我忘記了所有道德規范的禮數,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被她深深地吸引,或許一開始妹妹提出的時候我還處于某種過家家式的娛樂心態之中,而現在我卻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著走向了供奉她的神殿,我不知道她眼中的我會是一個怎樣的形象,是一個充滿好奇的孩童,抑或是一個迷惘無知的青年,又或是一個垂垂枯朽的老者,但我始終會以一顆虔誠的心去祈禱,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能夠被她垂憐。
“干嘛呢?怎么不說話了?”妹妹把我們倆叫了回來。
我沒想過妹妹竟對我的婚姻大事這么上心,因為她曾不止一次地嘲笑我的愚笨,甚至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時常掛在臉上,有時我真的誤以為自己在感情上的不順遂仿佛成了我整個人生的寫照。
但事實并非如此,因為有了第一次的失敗經歷,反而讓我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時能處之坦然,不再會大喜,不再會大悲,也更清楚一旦再遇到心儀的人一定要好好把握。
妹妹又給我創造了很多機會,例如約好的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吃飯,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某個游樂場玩,她都會以某種理由缺席,或者干脆自己躲起來,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會奇跡般地出現。
有一天,妹妹非要拉我去市圖書館,我其實不太想去,但在妹妹的威逼利誘下我還是去了。所謂的威逼,就是她的喋喋不休實在讓我難以忍受;而所謂利誘,則是她告訴我歐陽也會去。
當我聽到歐陽也會去的時候,我的內心異常澎湃,妹妹前期所施展的威逼很快便被我拋諸腦后了。而妹妹看到我歡欣鼓舞的樣子,則會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嗤之以鼻的表情看我,她那虎靈靈的大眼睛快要從眼眶中跳出來似的,這時我就會雙手展開伸到她跟前,裝出準備要接住她那呼之欲出的眼珠的樣子,她便咯咯笑了起來,順便給我了個白眼。
市圖書館并不宏偉,外觀依舊停留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不過門口的車輛倒比記憶中的多了不少,總體來講電車和自行車還是主流,它們都秩序井然地站在圖書館前一隅的車棚里。
走進圖書館,開闊的大廳映入眼簾,我瞬間覺得自己被它不起眼的外觀欺騙了。我站在一樓環視一圈,每一層都被整齊排列的書架占據著,還有一群群、一簇簇、一個個外面停立著的那些交通工具的主人們以他們各式各樣的姿態翻閱著手中的書。
“又發愣,你的老毛病怎么還沒改?”妹妹像教育小孩子似的數落著我。
“沒有啊,我就是隨便看看,感覺現在比過去的人還多。”我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地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懷舊感。
“好了吧你,我叫你來干嘛呢?一副老古董的模樣,去哪兒都要感慨半天。快去,她在二樓文學區那個角落里,我剛才看到她了。”妹妹給我指指方位。
“你什么時候去二樓了?”
“就在你帶著慈祥的笑容到處看的時候。”
“有那么久了?是你跑的快還是我真的成老古董了?”
“那還用說!我去看書了,不陪你玩了。”
妹妹大搖大擺地走開了,留我自己站在空曠的大廳里中央。我又抬頭看了看妹妹剛才給我指的方位,只能看到二樓的欄桿、幾排書架和一個捧著書坐在地上斜倚在欄桿上的少年,絲毫看不到歐陽的影子。我很疑惑妹妹究竟以怎樣的速度跑到二樓,然后在看到歐陽后迅速跑下來告訴我的,莫非自己剛才真的如妹妹所說那般愣神就愣了半天?
我走過一個攤放著兒童圖畫書籍的展臺,兩家兒童文具專賣店,一家少兒課外輔導機構的銷售柜臺,來到了圖書館西北角,然后乘坐電梯到了二樓。通過檢測門,往里走三四米,擺放著幾張褐色的木桌和長凳,每張桌子前都已坐滿了人,向左手邊一拐,如屏障般的書架便橫亙在我了的面前。我又穿過書架間狹窄的過道,不好意思地驚擾了幾個聚精會神看書的大人和小孩,終于抵達了妹妹所說的地方。
在我面前,幾個書架包圍的一片區域里放置著兩張長桌,要比剛才檢測門處的桌子約莫大上兩倍,兩張桌子的窄面相抵,組成了一張體積驚人的長桌,而更驚人的是環桌擺放的長條凳上密密麻麻坐滿了人。我查看身旁書架上的標簽,確定是文學區域無疑,接下來便開始在這群人當中尋找歐陽的身影了。
我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歐陽,是不是妹妹弄錯了,抑或是歐陽在某個角落里站著看書呢。我這樣想著,便躡手躡腳地在長桌邊沿挪動著,探看著四周每個書架間,不想漏過每一個角落。但我的余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張長桌,在我漫無目的地尋找一無所獲的時候,桌旁的一對男女引起了我的注意。年輕男子抬起頭微笑著對身旁的女孩說了句什么,身旁的女子微笑著回應了他,女孩的嘴微張,似語非言,而后各自回過頭繼續看自己手中的書。因為一桌子的人都在安靜地看著書,所以他們兩個的舉動就顯得較為突兀了。
我仔細端詳著女孩,感覺似曾謀面。女孩的長發披散著,臉頰被垂下的頭發遮擋,她帶著一副銀邊大框的眼鏡,把書端在雙手里,恰好蓋住了鼻梁以下。在她的書下面躺著一個精巧的筆記本,翻開著,被壓折過的兩頁紙彈了起來,悠悠地在空中擺動著,上面放著的一支筆滑到了另外一側。她不時會一只手舉著書,用肘壓著本子,另一只手則拿起筆在本子上快速寫些什么。她的動作很熟練也很優美,是完全沉浸在閱讀樂趣中的一種狀態。而她身旁的那個年輕男子時常會被她的動作吸引,抬起頭看上她片刻,然后心滿意足地回過頭。
他們兩個是情侶嗎?
我總是感覺女孩跟歐陽有些相像,但又不真切,因為我每次見到歐陽時她的頭發總是精巧地扎起來的,綰成可愛又不失氣質的發型,她還會用些白色或粉色的發卡裝點頭發,大概是為了和幼兒園的小朋友拉近距離才那樣拾掇的吧。另外,歐陽不戴眼鏡,而這個女孩卻戴著。雖然她們兩個有著這些不同,可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么,但這些懷疑終究不能讓我明了事情的真相。
“不好意思,麻煩讓下。”在我駐足觀察的當兒,我擋住了一個少女的路。
我表示抱歉后便躲開身子讓她通過,等她走后,我抬起頭看剛才那個與歐陽相像的女孩時,才發現那個女孩也正看著我。我有些不明所以,她卻露出了微笑,我有些納罕,她的嘴角揚的更高了。看著她玻璃鏡框后面的眸子,我心中的一汪清潭被人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在我心中劇烈地回蕩,她就是歐陽。
我們倆相視一笑。我開心于最終還是找到了她,我難過于不知道她跟身旁的那個男子有著怎樣的關聯。
她快速地合上書,把本和筆放進一直擱在她腳邊的地板上而我未曾看到的一個黑色的大挎包里。她悄聲跨出長凳,一手拎著包,一手拿著那本她從剛才一直看著的書向我走來。
我注意到那個男子有些失落地看著她,又帶有些許驚訝地打量著我,在他注意到我看他時,他又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似地低頭看書。
歐陽滿面笑容地來到我身邊,小聲對我說:“你怎么來了?”
我食指關節輕壓鼻尖,難為情地傻笑著,我的確還沒想好該怎么回答。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頑皮地朝我眨了下眼睛。
“我們去那邊吧。”她看了看欄桿邊,然后細聲細語地說。
“好。”我輕聲回答。
我跟著她來到欄桿邊,恰是剛才我在樓下看到一個少年斜倚著欄桿看書的位置,少年已經不見了。
“你也來這里看書嗎?”她把大挎包放在地上,順手又把她看得那本書放在包上。
“我是——我是來看人。”我微笑著看著她,說完這句我自己略顯不好意思地將頭轉到 一側,又馬上轉了回來。
“看誰啊?”她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她輕柔地將兩頰的頭發順到耳后,又輕輕地扶了大眼鏡框,身子微微前傾,嘴角始終掛著微笑,準備洗耳恭聽的樣子。
她的明知故問讓我有些氣惱,但她少女般青春的樣子卻又讓我心生愛憐。
“你啊。”我毫不猶豫地說。
“哈哈,現在看到了,然后呢?”她的雙手背在身后,輕壓著腳尖,身子緩慢地前后晃動著。
“然后?”我被她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亂,不由自主地重復了她的話。
眼鏡后面她的雙眸顯得更大更動人了。
“對啊,然后。”她瞇起眼睛略帶嚴肅地說。
“然后——我想問:有空一起走走嗎?”我鼓足勇氣說。
“不行,我還有好多想看的書還沒看呢。”她嗲聲嗲氣地說。
對于她的拒絕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略顯尷尬地干笑了下,身子僵硬地直挺著。
“哈哈哈,”她竟兀自笑了起來,“你的臉又變成‘囧’字了。”
我這才覺察到她是在跟我開玩笑。我無奈地看著她,然后輕嘆了口氣。
“干嘛?這樣就失去勇氣了嗎?”她開玩笑地說。
“沒有啊,我覺得吧,你跟妹妹在一起學壞了。”我故意逗她。
“討厭。”她嬉笑著輕輕在我胸開拍了一下。
“你看,還學會打人了。”我接著說。
她樂開了花,隨即瞇著眼,緊繃著嘴,裝出生氣的樣子。“哪有?”她聲辯道。
她故作生氣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可愛,于是我把一只手搭在欄桿上,臉慢慢地湊近她,想把她認真端詳。
“這里不行,太多人了,會被看到。”她突然睜大眼睛,向后挪動了半步。
“嗯?什么不行?什么會被看到?”我不太明白她的話。
看著她臉頰上的緋紅,我突然意識到可能我剛才的舉動讓她以為我要吻她,我的心猛地亂跳起來,我趕緊收回搭在欄桿上的手臂,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種心跳是我好久不再有過的,我感到內心里有種充實的快樂,還有一種如乘坐速降桿時雙腿飄起來、身子失重的刺激感。可盡管我感受到了這種存在于我和歐陽之間交流所產生的快樂,但我依舊不敢把它當做我們倆之間那道界限已經被打破的標志,我很想把它保存下來,不是因為我崇尚曖昧所帶來的快感,而是我更害怕失去。
我替她拎著黑色大挎包,她把那本戴維·洛奇的《天堂消息》放回書架。我們經過方才她看書時的那張大桌子時,我悄聲問她是否認識剛才身旁的那個年輕男子,她淡然地問是哪一個,我說是和她有過簡短交流而且經常盯著她看的那一個,她說不認識,只是那個男生碰到了她的腳才聊了兩句,至于一直盯著她看她也覺得很奇怪,最后又嘲笑幾句我的憑空吃醋。我想矢口否認,但似乎也毫無意義了。
當我們乘坐下樓的扶梯時,我告訴她妹妹也來了,她一把搶過我手中拎著的黑色大挎包,非要自己拿著,說是現在見到會難為情的。
15
還有一周就要過年了,天空卻意外的放晴了,等待今年第一場雪的人們再一次嘗到了“背叛”的滋味。不過晴朗的天氣還是會給人們帶來好心情,前些天的陰郁被普照的暖陽滌蕩一空,這時人們的內心中不再局限于對雪的期待,也多了幾分對現日的欣賞。現在真的是剛剛好,對當下珍惜,對未來憧憬,沒有失落與憂郁作祟,一切的時光都變得美好起來。
晌午稍過,日頭恰在頭頂,天空少云,溫度并不熱烈。北方的樹少有四季常青的,學校附近約略種有一些冬青樹,而其他地方則以楊樹和柳樹較為多見。這時的景色雖不及南方的那么繽紛,但至少有一種頹唐之美。猶如一個人在一年里,一月里,一天里有諸多情緒的變化,自然之物也應有其情緒變化,在四季輪回中,萬物進行著新陳代謝,褪去體內污濁之氣,進而變得更健康和茁壯。
我與歐陽經過幾次邂逅,以及在妹妹故作聰明安排下的見面后逐漸地變得熟識起來,這種變化的快出乎我的意料,我難道真的到了極度缺愛的年紀?我暗自思忖著。想起來初次見面時地暗度揣測,還有那略帶長輩口吻的言辭,讓我陷入莫名地后悔當中。
現如今經歷與年齡并不再是一個男人的優勢,反而成了那些初入社會的新新人類所鄙夷的劣勢。爆炸式的資訊不間斷地給這個社會帶來地毯式的轟炸,年長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而年輕的人卻在其中悟出了生存之道。想到這些,我對自己曾以在大城市多待幾年自以為是的見多識廣嗤之以鼻,我并不一定比她知道的多,她也并不一定比我知道的少。
從偶有見面到現在自己情不自禁地前往她和妹妹所在的學校附近閑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變成了這樣的。原本想去河邊走走的,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這里;想去遠處的商場買些東西的,竟又來到這里;像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以前,我不太相信一見鐘情這回事,現在也鬼使神差地著了道。開始去思念一個人,開始想要多多說話,開始幻想她的生活,開始在這個小城里尋找她過去留下的足跡……
關于感情方面,我知道自己的頭腦一點都不靈光,也有點恨自己的愚不可及,想要介入她的生活,但自己總想不出一個聰明的辦法,更重要的是習慣了被動的自己害怕被拒絕。
“叮呤呤呤……”一陣急促的鈴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
抬頭看到了色彩斑斕充滿溫馨氣息的校舍,這分明是歐陽和妹妹的學校。在鈴聲逐漸變弱隱去最后一個音符之后,一群活蹦亂跳、穿著整齊的小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從教學樓里涌了出來,從孩子的臉上還未卸掉的妝容,應該是學校舉辦了文藝活動。人群快要走到鐵質白色高大的鐵藝門時,我準備離開了。
“嘿!嘿!”我聽到有人在身后喊了兩聲,但覺得肯定不是在叫我所以就沒有在意,更何況我擔心在這里遇到歐陽會有不知如何解釋的尷尬,遇到妹妹更是會被大大地奚落一番,于是不自覺間加快了腳步。
“嘿,李希然她哥。”確實是在叫我,聲音也無比的熟悉,是歐陽。
我停下了腳步,回過身,略顯狼狽地看著她。
“干嘛呀?聽到我叫你你還跑那么快,好像我要把你吃了似的。”她撩撥開眼角的碎發梳理在耳后,雙手掐在腰間,支撐著因為快速跑動后急促呼吸所造成身體的輕微晃動。
“不好意思,真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是叫我,更沒聽出來是你在叫我。”我不知所措地抬起右手指尖扶在額頭,手掌剛好遮蔽了我的半張臉。
“累死我了,”她氣喘吁吁地彎下腰,“討厭。”她用力在我肩頭打了一拳。
吃了她突然來的一拳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我確定的是剛才的確害得她快跑了一段路程,興許為了能把話講清楚,剛開始她硬撐著,這會兒算是卸下了勁兒。
“沒事兒吧?好點兒了嗎?”我靠近她,有種想要擁抱她的沖動,但我還是忍住了。
“你真討厭。”她看著我,嘴角輕揚,她的眼神里略帶慍怒。她的喘息聲慢慢變小了,心律也緩緩平息。
“對不起,真對不起了。來,再打一拳。”我又往她的跟前湊了些,我們倆相聚不足一米。我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感到驚詫,平素里的自己不會這樣,而這時,仿佛身體里有某種東西牽引著我。
她沒有后退,不言一語,只是呆呆地看著我。
我也傻傻地站著,如她看我般看著她。我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忽停忽快地跳動著,有那么一剎那,我覺得心臟會從我的胸膛飛躍而出。
我不知道我們兩個像這樣的“對峙”會持續多久,可我并不想讓它結束,這是我許久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很奇妙,也很美好。
微風拂過,帶來一陣冬日午后的冰涼。她剛才梳理過的鬢角的碎發又被弄亂,她莞爾一笑,羞澀地低下頭片刻,嫻熟地整理好頭發,重又抬起頭看著我。
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出神,聘聘婷婷,是我腦海里首先浮現出來的詞匯。
“啊——嚏——”她用手遮住鼻子輕聲打了個噴嚏。我這才注意到她穿的衣服是多么的單薄,黑色打底褲,黑色小短裙,淡黃色的女士衛衣,里面是一件綴有蕾絲邊的白色毛衣,雖說今天挺暖和的,可這樣的裝束與這個季節還是格格不入的。
“不好意思。”她因為自己的失態而向我道歉,語音里有了很重的鼻音。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還未拆封的“心心相印”衛生紙從中抽出一張遞給她,她轉過身輕輕地擤了擤鼻涕,然后回過身準備說些什么,而在她開口之前我已經利索地把自己厚重的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這時我們相隔不到五十厘米,她的臉頰陡然泛出了一絲紅暈。
她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有種薄荷的味道,這只是我的臆測,我對于氣味之類的東西向來就不大明了。
離近看,我才注意到她化了妝,星星點點的眼影在她眨眼間撲簌簌地閃著光,她的睫毛很黑很長,修理過后更顯得魅惑十足。雙眸大而清澈,如高原上的冰川湖般圣潔和靈動。她鼻梁很高,但很精致可愛。嘴唇厚薄適宜,淺淺的粉紅色愈加襯托出她的性感和活力。
“我們今天有表演活動,所以特意化了妝。”她看出我的想法然后解釋說。
由于站的太近,她有些不好意思像剛才那樣直楞楞地看我,說話時會把頭朝向一側。我能感受到她的溫度,身上的清香變得也更清晰了。我,很想吻她,但我不確定我們都做好了準備。
“我——我——”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怎么了?”她看著我的眼睛說
“沒什么。”我微笑著回答。
“么。”她踮起腳尖快速地吻了我一下,然后又回歸到剛才看我的神情,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我明白自己該做些什么,正當我彎下腰準備回吻她的時候,我聽到不遠處叫我的聲音。
“李希樂,李希樂。”是妹妹。
我急忙直起身,歐陽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倆朝向妹妹,看著她慢慢地走過來。
“你們兩個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她走近后拉著歐陽的胳膊嬉笑著說。
“沒,沒干什么啊。”歐陽笑著說。
“還沒干什么?看你的臉都紅成什么樣子了。”妹妹裝模作樣地層層逼近。
“真沒干什么?”歐陽說。
“天有點冷,應該是凍得了。”我說道。
“你先別說話。我問靜兒呢!是不是我哥欺負你了?”妹妹理直氣壯地說。
“哪有!”歐陽回答。
“怎么可能?”我插話道。
“這是一致對外了啊!”妹妹展現著她特有的壞壞的眼神反復打量著我和歐陽。
“唉,我說你要不要先看下自己,畫的跟妖怪似的。”我想把注意力轉移到妹妹因為表演畫的有些濃的妝容上。
“你才是大妖怪呢!”妹妹大聲說道。
這一招真是屢試不爽,妹妹因為我嘲笑她的妝容而顯得不高興。其實,妹妹雖然畫的妝有些濃,但本就長得很標致的她在這樣的妝容里更是有種平時罕見的美,只是為了轉移話題,所以才去揶揄她,如果在往常我肯定會好好夸一番的,這時心里有種表里不一的愧疚感。
“你哥哥覺得你很漂亮,所以覺得你不用怎么化妝就很漂亮,而我就不得不靠化妝來掩飾嘍。”歐陽幫我解釋著,在妹妹不察覺的時候沖我眨眨眼,暗示我要向妹妹求饒。
但想到歐陽讓我附和她的話,可她的話里貶低自己而褒揚妹妹卻讓我有些不太情愿去附和。
“你看他的表情,有多么不情愿全寫在臉上了。樂樂啊,你的一切我全掌握在手里了,我都知道的。”妹妹像看透了一切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臭丫頭,你知道個鬼。”我伸出手要去拍她的頭。她迅速躲開,又拉著歐陽跑了。
“我們學校里還有事情要處理,回頭再把人還給你。”妹妹跑出幾米遠后回過頭對我說,我還沒做出反應,她們又跑了起來,歐陽在妹妹的拉拽下搖搖擺擺,她以極不舒服的姿勢回過頭向我擺擺手,然后指指自己的嘴,隨即拐進校園里。
我心有領會的不停地擺著手。
稍晚些時候,妹妹把我遺忘的風衣帶了回來,又矯情地嘮叨了我幾句,見我沒有還嘴她便罷休了。
我拿著妹妹給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嶄新的手提袋里,我小心地打開衣服,上面留有歐陽身上清香的氣息,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重新把風衣披在身上,感受著歐陽的溫度。
這時,我聽到有人在推門,我趕緊甩了一下肩頭把風衣甩在床上。
“在干嘛呢?”妹妹走進來好奇地問。
“沒干嘛。”我掏出大褲衩兜里的手機胡亂地翻看著。
妹妹走進我,輕輕拍拍我的胸膛,說:“樂樂啊,我女朋友以后就交給你了,不要辜負她哦。”她嬉皮笑臉地說。
“她給你說了?”我小聲問。
妹妹點點頭。
“嗯,好的啊。”我回答妹妹。
“就是——”妹妹說。
“就是什么?”我著急地問。
“就是你得減減肥了,看,胸部都下垂了。”妹妹哈哈大笑起來。
“啊,真無聊。”我沖她翻了下白臉。
或許這次我沒有追打她讓她覺得很奇怪,她得寸進尺地把臉貼在我的胸口,認真地聽著些什么。
“又干嘛?然姐。”我有些不耐煩地說。
“別說話,我聽聽的你心跳,據說戀愛中人的心跳一分鐘會有一百五十次。”她鄭重其事地說。
我不由分說地把她抱到了屋外,然后以命令地口吻說:“下次進來要敲門,聽到沒有?要是你突然進來我正在換衣服就不好了。”說完話我隨手把門關上了。
“不敲,不敲,又不是沒有見過。”她趴在門上小聲地說。
“小色魔。”我大聲說。
她樂呵呵地走開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終于可以自己感受一下清凈了。我把手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想著妹妹剛才的話,戀愛中的人的心跳真的會每分鐘一百五十下。真的會每分鐘一百五十下嗎?誰會這么無聊去計算這個?恐怕也只有中二的女孩才會相信吧!又或者是妹妹故意調侃我瞎編的呢?肯定是她瞎編的。但我的手卻始終放在心臟的位置上沒有拿開。
哈哈哈,我怎么也變得中二了,快成一個大叔的人了,還去相信那樣的鬼話。我嘲笑自己是個笨蛋。
我百無聊賴地撫摸著剛才甩在床上的風衣,自娛自樂地傻笑著,當我把手放進口袋時,摸到了一張粉紅色的便利貼。我好奇地打開,上面用雋秀的字體寫著:樂,今天見你很開心,別忘了你還欠我,呃——有點難以啟齒,一個“吻”(便利貼上面不是吻字,而是用紅色圓珠筆畫出嘴唇的形狀),還是說出來了,別笑我,改天再見了。靜。
一切發生的那么快,如果說下午回來那會兒還覺得不真實,而這張紙貼確實實實在在地告訴我一切真的發生過了。我有些喜不自勝,可想到自己竟然一直沒有主動要過聯系方式,真的是如此笨拙和懦弱。妹妹,肯定有的,現在怎么好意思厚著老臉去問她呢?
“我可愛的妹妹,你能告訴我歐陽靜的電話和微信號碼嗎?”我躺在床上給妹妹發信息。
我等了好久,她回復我說:“哎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的信息不及格,不告訴你。繼續夸我,繼續夸我,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依舊是讓人哭笑不得的風格。
“我漂亮的掉渣的妹妹啊,大發慈悲告訴你親愛的哥哥號碼吧。”我繼續發道。
“哦哈哈哈,不說。誰跟你親愛的了?還有,漂亮就行了,掉渣?我得有多久沒洗澡了。哼,不及格。”她繼續捉弄我。
我搜腸刮肚地不知道夸了妹妹幾輪,最后在她準備睡覺的時候,才總算把我要的聯系方式發給了我。末尾還贅述著幾句調皮搗蛋的話:
“親,請接收,您的愿望已實現,本仙女準備就寢。請勿騷擾。”
“臭丫頭!”我發了過去。
“信不信我收回魔法?讓你收到的信息都變成假的。”她發了一個憤怒的表情。
我沒理她,而是趕緊點開微信名片,通過微信頭像上歐陽的側影判斷:沒錯,這是歐陽的信息。
“仙女,請就寢吧。本大神也該歸位了。”我發了一個笑臉。
她給我發了一個小孩做鬼臉的表情,上面還配著四個字“厚顏無恥”。
我實在不想再跟她進行“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了,我就默認讓她過把獲勝的癮好了,反正向來如此,我從來也沒勝過。
但時間不早了,十一點已過十分。雖然這個時間對于大城市里的人來說是稀松平常,甚至才剛剛開始夜生活,但對于小城的人來說,這就顯得太急功近利了些。“今日事,今日畢。”白日里勤奮積極,夜晚則早些休養生息。這也是我們為什么說,選擇不同的地理坐標便是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的原因。不同的生活有著不同的規律需要遵循,當然也會有著不同的辛酸和甜蜜。
我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發了信息。
“你給我的紙條我看到了,我今天見到你也真的真的特別開心。我知道你已經睡了,不過,我真的是迫不及待想要給你發信息。我也很抱歉之前沒有當面問你要聯系方式——”啊,字數有限,不能再添加微信的時候超過這么多字體,于是我改為短信,又繼續編輯道:“聽妹妹說你們明天開始休息了。你明天有時間嗎?我可以找你嗎?”發送。
我反復回想著微信驗證信息好幾遍,覺得有幾處并不那么完美,但已經發送了,盡管不滿意,可這會兒更多的是緊張和焦慮,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回復。
暮色沉沉,外面黑黢黢一片,萬物都已安睡,如我般失眠的會有幾人呢?原以為自己的內心不會再掀起波瀾,可突如其來的擲石者將她手中的一塊細小的碎石擲于我的心之湖水中,在她可能微不足道,而于我卻是層疊無止的漣漪。
16
慢慢地,走過了一些路,看過了一些事,見過了一些人,對于過往的得失已經不再像過去那么糾結了。無論怎樣的規劃和預計,未來也總會這樣那樣的襲來,與其對于那些失去和遺憾念念不忘,不如選擇遺忘和懷念更灑脫一些。有不少“雞湯”文章告訴我們要活在當下,是的,要活在當下,至于該怎么活,也不必糾結,做好手頭或眼前的事情就好了。
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會遇到不一樣的麻煩和困擾,年少時的懵懂,稍大一些時的躁動,青年時的茫然,壯年時的惆悵,老年時的懷念。不同時期的人也都會有不同的憧憬,但最大的共同點都是希望自己和心愛的一切都能變得更好。自己終究會在人間消失,但那又何嘗不是一個新的起點呢?繼續經歷著如此這般卻又不那么一樣的一切。
現在再問我的夢想是什么,我多少有些猶豫,如果非要說的話,我想是:家人能夠幸福,父母康健,我愛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獲得他想要的幸福和快樂,當然最重要的是——世界和平。
我與歐陽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最后我們倆走到了一起,我們知道未來會有許許多多的問題等待我們的解決,不過我們倆有一個共識: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問題,方法總是要多一些的,只要不放棄就一定能解決。
現在想想,過去的自己實在是不夠灑脫,不喜歡的東西就極力否定,喜歡的東西就極力贊揚,可未曾可知的是自己的喜好并不是衡量事物的唯一標準,世界上還有無數的未知是僅憑想像無法探知出結果的。
我時常會想到那時我與歐陽的談話,之所以會想起來并不是出于某種懷舊的情節,而是自己對于幸福的發端總是后知后覺。若要說一個人的思維千變萬化,而我的思維卻總處在一條單行線上,在觸碰到幸福的終點線時,才覺察到自己已身處幸福之中了。當得知幸福的發端起于微末,我更是對這種難以言表的神奇力量感到驚嘆不已。
在我發完信息的翌日,我收到了歐陽的回復,但由于前一晚的失眠再度來襲,我沒能及時查看,最終還是妹妹擅自闖入我的臥室毫不留情地一屁股把我坐醒,才讓我沒因錯過那美好的一切而懊悔。但我不得不說我對她這種叫人的方式深惡痛絕,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她的不按常理出牌,也就覺得沒有什么了。
面對痛苦醒來的我,妹妹沒有稍加安慰,而是又拿出了她的看家本領——帶有幽默又略帶嘲笑的碎碎念。
“快起來,大懶蟲,看爸媽把你慣得,太陽都曬屁股了。”砉地一下,她把我的被子直接掀掉。我想天底下只有我的妹妹不把我這個哥哥當哥哥看吧。
我把她拉倒躺在我身邊,而我繼續假寐。
她裝模作樣地靠近我,“嚯”,她學著空手道事先大吼一聲,然后有模有樣地把手握成刀狀在我頭上敲了一下,雖然力道不大,但還是激起了我的不滿。
“你想干嘛?來,來,來,劈死你親哥。”我大發牢騷。
“我看著呢,沒有使勁兒。”她嘟囔著。看來她知道錯了。
“大早上的,你上躥下跳的,干嘛?有事兒嗎?”我緩和了語氣。
“還說呢!靜兒說給你發了信息,你沒有回復她,她很傷心啊——”妹妹笑嘻嘻地說。
聽到她說歐陽,我一下子躥了起來,跨過妹妹,跳下床,拔掉沖了一夜電的手機,打開后發現上面顯示著有三條未讀的微信。
第一條:歐陽同意添加我為好友。
第二條:好啊,笑臉,什么時間呢?我十點多有些事情,要和家人去趟親戚那里。
第三條:你怎么了?沒事吧?不是要反悔了吧?!一個憤怒的表情。
“哈哈,你能不能不要把表情包也讀出來,聽起來很幼稚啊。”她嘲笑我。
“要你管!”我朝她擺擺手。
已經快九點了,今天睡得的確時間太長了,我揉了揉有些痛的頭,不知是睡眠差造成的還是被妹妹敲的原因。
我坐在地上一邊編輯信息,一邊對妹妹說:“你要賠我醫藥費,我的頭現在很疼,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會作為呈堂證供。”
“幼稚!”妹妹默默地幫我把床鋪整理好準備出去。
“誒,誒,想畏罪潛逃。”我沒有看她。
“好肉麻啊!”她看了一下我編輯的信息,便快速閃了出去。
“哪有?”我說道。
我告訴歐陽,對沒及時回復她的信息感到抱歉,略帶矯情地告訴她我想她想得難以安眠,又讓她先忙自己的事情,然后問她什么時間合適,到時我去她家旁的堤岸邊等她。
我想但凡處在戀愛狀態或預備投身戀愛之中的人們總會有綿綿的情話訴說不盡,倘以旁觀者的視角去看這些情話則會覺得這樣的行為猶如孩童索要母乳般直接,而這些發送情話的人則有種既不自知又不同常理的病態。妹妹說“肉麻”也倒在情理之中。
歐陽很快回復了我:“好的啊。我們現在在去親戚家的路上,差不多在一點半左右能回來。你不用去太早了,兩點左右就行,去堤岸旁的舊橋邊見面吧。不許遲到、早退,更不能無故缺席啊!”
我迅速又略帶小聰明地回復道:“好的,老師。那有故可以缺席嗎?”
她回了一個憤怒的表情,緊接著是一行帶有撒嬌卻嚴厲的文字:“討厭,壞寶寶。當然不行,缺席的話直接開除,永不再錄。”
她的可愛讓我不能自持,我慌忙回復:“排除萬難,一定到。”
她回復了一個帶有“乖”字的可愛貓咪表情。
發送完信息,我像完成了某項重大任務般舒了口氣,暗自感嘆“老鹿蹣跚”的自己究竟是哪里來的勇氣學習著“小鹿亂撞”,是不曾泯滅的激情還是溫故而知新呢?
中午時,我快速地吃完飯,下樓扔了垃圾,幫媽洗刷了碗筷,對于妹妹的“挑釁”置之不理,給爸沏了一壺茶,又簡單拾掇一下自己,就心花怒放地出門了。
最近的天氣到底還是很暖和的,午后出來閑逛的人不在少數,前些天因為寒潮而躲起來的路邊攤也多了起來,陽光并不炫目,可溫度的陡升還是讓我覺得額頭有種汗涔涔的感覺,但伸手去摸卻沒有汗。
我快步走過街道,閃過幾棟大廈,躲開幾條車流涌動的大道,拐入一個小區的背面,登上坡度舒緩的堤岸,視野豁然開朗,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如淑女般安靜地躺在河床里休憩,周圍草木雖不茂盛但很豐富,約略可以想見春夏之際是怎樣的一個繁盛景象。遠處村莊里的房舍整齊地排列著,僅有幾家的房子稍高于周圍,但還不至于鶴立雞群。
我沿著堤岸往前走,兩旁截然不同風格的景象適時地同步后移,摩登和樸素兩種元素在這里交相輝映,說不出孰優孰劣,我想到的是在城里生活久了的人會渴望于鄉村的寧靜,而在鄉村里待時間長了又會渴望于城里的嘈雜,而在現代社會里,兩種界限在視野里變得愈加分明,但在人的心中卻變得隨心所欲了。
在小城里,其實整體的生活節奏都還是比較慢的,但在這慢之中所有人又都有著對生活相同的期待和思考。
堤岸上的風有些大,起初覺得汗涔涔的額頭開始有些涼絲絲了;天空中的云量很少,只有如鱗狀的幾片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被風卷起的微塵吹進了我的眼睛里,我沒有停步,而是憑著眼角的余光繼續走著;淚腺在我反復揉搓眼睛的過程中激發,淌出的兩行淚除去了我眼里的污穢。
歐陽所說的舊橋就在眼前,走近了才發現并沒有記憶中那么舊,印象里好像聽誰說起過這座橋被大貨車壓毀過,后來在原址上重修了一座,且在兩側加了阻隔車輛行駛的石墩子,又另尋他處建了幾座更新承載重量更大的新橋,于是人們便開始稱呼這座如今僅供步行的橋為舊橋了。
正在我挖掘記憶里有關這座橋的歷史時,我被身后的一聲“嘿”驚醒。
“哎呦,嚇我一跳。”我看著嬉笑著的歐陽說。
“想什么呢?這么認真。”她頑皮地擠了下眉頭輕聲說道。
“想你啊!”
“我才不信呢。哈哈哈。”她不好意思地把頭轉向一邊。
“來,看著我的眼睛,我再說一遍,想你啊。”
“討厭。”她用力推搡著我的肩膀讓我扭過去。
我以為開朗活潑的她不會輕易地臉紅,沒想到剛說幾句,她就羞紅了臉頰。她讓我轉過身去,不想讓我看她難為情的樣子。等她覺得臉上的紅暈下去了,她才讓我轉過來。
“冷嗎?”我指了指她的腿。
“哦,不冷!這是肉色的打底褲。”她輕輕捻起一些皺褶。
我這才發現她穿的的確是打底褲無疑。
我尷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哈哈。”她溫暖地朝我笑笑,“你可真像個孩子。”
“啊?”她的話讓我有些羞赧,“真的嗎?”
“真的,沒想到你還會害羞呢!”
“呃,是我妹妹說我臉皮厚吧。”
“不是——我以為你在外面待久了,應該適應了各種各樣的場合了呢!”
“也沒有了,不同的人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吧。朋友們都是些老‘社會人’了,所以大家臉皮都練得比城墻還厚。”
“那你呢?”
“也是吧,不知道,他們都說我的表情不合群。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覺得挺好的。”
“是嗎?”
“是啊。”
我們一邊平淡地聊著,一邊沿著堤岸繼續往前走,沒走多遠,河面變得更寬闊了,河水蜿蜒前行,在一座不遠處的河心島位置河水分成兩條,可見的一條順著河道繼續前行,隱沒的一條拐進了島上一座山的后面,不過,極目遠眺,能約略看到遠方的河面再一次變寬,看來它們又匯聚在了一起。
天空時明時暗,抬頭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飄蕩過來的稀疏的云團正好在太陽下經過,陽光在瞬息突變的縫隙里斜射在河心島近旁的水面,攢聚的波光猶如一灘液態的水晶,瑩瑩透亮,但轉瞬就消失了。
“這里挺漂亮的,以前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感覺像是第一次看到。”我忍不住感慨。
“是太忙了吧。”她試著幫我解釋。
“或許吧。”
“MAX!”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字?啊,對,是我妹妹告訴你的吧?”
“是啊,真洋氣。學外語的都有一個英文名字吧?”
“是啊。你也可以起一個。”
“我還是算了吧,不習慣別人叫我英文的名字。”
“沒事兒的,叫著叫著就習慣了。”
“嗯——還是算了,挺別扭的。你為什么叫MAX?”
“短,好記。”
“什么?好吧。”
“真的,不過后來聽外教說,MAX在英語里有the best的意思,感覺挺好的。”
“哈哈,看來你很有先見之明啊。”
“哈哈,沒有了,當時真覺得短,好記。我這個人不太喜歡麻煩,也不太喜歡麻煩別人,除非非麻煩不可的時候。名字短點,別人也好記住。”
“嗯。”
我很享受和歐陽一起散步的感覺,剛才熱烈的心變得平靜了許多,不是說熱情退卻,而是因為她的存在安撫住了我不曾平靜的心。她就在我的身邊,我正在和她說話,我正在看著她,我正在感受著她的情緒,沒有其他混亂而又無法控制的思緒跳動,一切顯得那么平靜和舒服,我想如果現在躺在地上肯定能很快睡著。
“我也挺想去大城市看看的,感覺得趁年輕的時候去看看,體驗一下,害怕以后會后悔。”她停下腳步看著我說。
“是嘛,其實去了也是一樣吧。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或者適合自己的路。”
“說的就是啊,所以更要去體驗,這樣就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走的路了。”
“你不喜歡做老師嗎?”
“喜歡,我很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他們很天真,很快樂,很有朝氣。跟他們在一起,我也變得很有朝氣了。可就是覺得一生要多嘗試幾種方式,如果試過以后,覺得其他方式都不對了,我會更愛現在的這種方式。”
“有道理。”
“你呢?”
“不知道。”
“少來,快點,我也想聽聽。”
“真的不知道,我覺得現在就是我想要的方式。”
“嗯?”
“和你聊天,還有欣賞這里的景色。”
陽光保持著穩定的光線有一會兒了,我想應該是那團稀疏的云已經離開。我安靜地看著她,而她以她特有的清秀的笑臉注視著我。
“我也是。”她聲音很柔和。
我們倆相視一笑,然后不約而同地繼續我們的漫步。我們又聊了很多,從音樂聊到電影,從電影聊到書籍,從書籍聊到我們自己。我們有著不同的經歷,在過去的故事里我們沒有任何交集,我很遺憾自己沒有那么幸運,可以很早地介入她的生活,她說現在的時機剛剛好。
“記得小時候,很多朋友的夢想都是環游世界,我那時候也是。等長大了,大家慢慢地也都忘記了,大概是在生活的忙碌中忘記了吧。”在聊到小時候的事情時我說。
“是啊。那你現在呢?”
“還是想出去看看的。”
“帶上我吧,我可不是累贅哦。”
“你肯定不是的,你是必備的行李。”
“背起來可不能放下!”
“哈哈,不會,不會放下的。”
在歡快地交談后,我們進入了短暫的沉默,我知道剛才看似傻傻的話語的溫度會在我們彼此的心中不斷升溫,直至將我們推向情感迸發的最高點。
“我能拉你的手嗎?”我打破沉默。
“大傻瓜,你試試看啊。”她嘴角輕揚悠悠地說。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