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牽掛的人啊,其實從未遠走過(小說)

你所掛牽的人啊,其實從未遠走過(小說)

1

“你所掛牽的人,其實從來都沒有遠走過。”當我的大學室友——李軒在電話里告訴我的時候,我所在的江南正下著雨,我正在蒙頭大睡。

聽他的口氣,我意識到他話里有話。因為,他打電話給我總是以“你在干嘛?”為開頭。我連忙掀開被子,把手機調整了一下位置,使手機的話筒和我的耳洞保持最短的距離。

我問,你想說什么?

對方沉默了幾秒,然后才說,我看見了她——夏蘇。

啊?在哪看到的?我一時激動,右手不由地抓緊了被子,以至于使得被子像一個面團似的起了褶皺。

因為,夏蘇是我的初戀。

干嘛那么緊張。對方說了一句。

哦,哦。

我才意識到,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我所掛牽的人。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2

2008年,那是一個注定令人無法忘記的一年。那一年應該記住的不僅有汶川地震的傷痛,還有我的初戀——夏蘇。

我和夏蘇是朋友婉如介紹的。

那天黃昏,婉如陪著我在圖書館前面的草地上發呆。

這時,?廣播響了。女主播的聲音很好聽,如同潺潺流水的聲音溫婉。我靜靜地享受著,當聽到她說“不負如來不負卿”時,我沉迷了。

我說,這女主播的聲音真好聽。

她說,那是。

我微笑著,說,要是能見一面該多好。

她說,我能幫你約出來。信不信、

我一愣,你有這本事?

她說,一頓飯。

我笑笑。

3

我并沒有把它當做一會兒事。可那天晚上,婉如竟然打電話過來,說,明天下午在三食堂里見面。

我聽了,有點不安起來。

我不過是一時遐思而已,沒打算要見個面的。可聽了婉如鐵板釘釘的口氣,我認為這事是錯不了。

那時候,我比較濫情吧,心里住著的人像流水的兵一樣。因此,我時常感到內心很荒蕪。我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天,夏蘇穿了一件淺綠色的長裙,一個白色的T恤衫,長長的頭發,剛洗過的,散發著幽幽的迷人的香味,小巧的鼻子上架著一幅黑色的眼鏡,眼鏡里是一雙明亮的眼睛。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韻。

她見到我,笑了一下。輕啟朱唇時,我看到了她的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甚至還有她舌尖粉粉的蓓蕾。

“你好。”她大方地把手伸向了我。

她一開口,我倒是有點兒拘謹了。但我還是及時地把手接了過來,輕輕地握一下。

這時,站在一旁的婉如笑了,說,你們文人啊,都愛這么講究。來,坐下來談。

我和她面對面坐著,婉如坐在一旁。起初也沒怎么聊,就只顧著呵呵發笑了。上了菜之后,我們邊吃邊聊,氣氛就輕松多了。

她去過的地方很多,說了很多見聞,讓我這個自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子自愧不如。再加上她的好聽聲音,我就像置身于美妙的仙境一般。

我滿懷欽佩之情,說,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她笑了,說,爸爸也是老師,自然沾了點光。

我笑笑。

吃完飯后,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這時,婉如對我們兩個說,你們從此就是朋友了,別每次見面都那么文鄒鄒都了。說得我們倆都笑了。

她走的時候,我戀戀不舍。婉如向我擠眉弄眼,然后小聲說,追的話,自己想辦法。

一會到宿舍,我忍不住地給她發了一條短信:我想我以前見過你的。

她只回了一條短信:與君初相識,猶若故人歸。

4

我說我之前見過她的,這是真的。大概是在某一次的中文系組織的社團里見過吧。只可惜當時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嘴里念念叨叨著:“夏蘇——夏蘇——夏蘇”的那個黃昏,外面的雨纏纏綿綿,很是惱人。我懶的去上課,就待在宿舍,琢磨著這個名字。

這時,宿舍的門突然開了。進來的是老大——睿廣。

哎呦,嚇我一跳。他說。

還有我呢!我開了門后,剛想走,沒想到又有一人影閃進門來。

又是老大夫人。她又來給老大整理床鋪了。老大也就那一床一鋪,幾本破書,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整理的。女生進了男生寢室,總覺得別扭。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郎情妾意的,反倒是我礙了人家的眼。

睿廣把幾本書放在桌子上,看了看我,問道:“還不出去轉悠轉悠。別悶著。”我知道他的意思。奈何那天“風景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不想走。見老大夫人已經擺好了帶來的宮保雞丁、糖醋里脊,還有米飯時,我知道他們又要在我們寢室里開小灶了。

趁他們沒注意,我趕緊用手捏了一塊糖醋里脊放入口中,然后,含混著說: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說完,我脫門而出。黃昏正濃。

沒想到剛出了宿舍大門,我竟然看到了程遠擁著一個女生過來了。手里還提了點吃的。

靠,這么快就換人了?才分手一個星期,他竟然又找到一個。可他之前的女友多好啊,賢惠,溫柔,會過日子,成績也過的去……

我低著頭,假裝沒看見。我心里一陣冷笑,看他們八目相對的眼神吧。

我搖搖頭,漫步在熱鬧的校園里,突然有一種落寞。

誰會在燈火闌珊處等我?

5

一個月前,舍友李軒告訴我,說,如果你愿意,今晚的陳敏就會在闌珊處等你。

我嗤之以鼻,哼。

干嘛,看不上啊。李軒翻了翻白眼,別挑剔啊。

你看上,你來。

說真話,我還真沒看上。

沒想到一個星期之內,百般殷勤的他倒是把陳敏給泡到手了。這讓我大跌眼鏡,連連吐舌。

有一天,他問我,說,后不后悔?

我說,這有什么后悔的,反正是我沒看上的。說的時候,我的心里酸酸的。畢竟,她是喜歡我的。

他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今后,我就是你最鐵的兄弟。

我呵呵一笑,心中說不出的一種悲涼。

我在校園里閑逛著,本想著去聽夏蘇的廣播的,可是,她的廣播只有每個星期三的黃昏才有。而且那時,也已經到七點鐘了,早過了廣播的時間。

我平時打電話的那些同學呢?怎么沒一個想起我?如果誰今晚打電話給我,我給誰交十塊錢的話費。我在心里想。等到了十點鐘,手機還是沒響。

我念叨著夏蘇的名字回寢室。都快到宿舍門口了,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李軒打來的。說幫他買張網卡。

我說,我就在宿舍門口了。

他開了門,指著我的鼻子,哭笑不得:你大爺的,到了還接我電話?浪費我人民幣啊。

我說,太寂寞。

6

自古圣賢皆寂寞……

可我的這種寂寞不是圣賢的寂寞,準確的說,我的應該是一種落寞。黃昏余暉,天空的云霞和飛鳥寫滿了的歸意,可我卻沒有歸去的處境。

就拿宿舍的人來說吧,我無法與睿廣、大輝、孫白歸為一類,因為,他們有了女友。我也無法和程遠、李軒歸為一類,因為他們視游戲為事業。我成了杜甫詩里的天地里的那只“沙鷗”,蘇軾詞里縹緲的“孤鴻”。

玩游戲玩成魔的李軒卻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的病狀:發情了。他給我開了“唯一”的藥方:兩粒春藥耳。男女各服一粒,半小時后大病可愈。

我罵他是牲口。他嘿嘿一笑,說,牲口有時也說人話。比如牛郎養的牛就會說人話。

我趕緊打斷他的話。因為,我知道,接下來,他會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說一個晚上。

我嘆了一口氣。大概,我真的需要一場愛情吧。

我應該聯系婉如才是。

婉如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我的大學同學,性情開朗,出手大方,文采不錯。我們的關系好的很。如果不是她長的有些不見天光,我早就收入囊中了。

可自那次和夏蘇見面后,她似乎就沒有多少時間搭理我,盡管每天上課我們都坐在一個教室里。因為,她的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男生,每天陪吃陪學陪送的。反而不好意思張口說什么,更不敢打電話給她了。

我懨懨了幾日。課也沒怎么聽,特別是那個星期五,我干脆就逃了一天的課。

宿舍里的幾個哥們兒就像發春了的貓一樣,幾乎一個星期內全都有了女友(之前分掉的不算),簡直讓我無顏見江東父老。其他人有女友也就算了,李軒竟然也有了。而且,他追女友的成功的關鍵因素,他說是送了我寫的幾首情詩。簡直荒唐至極。

春天了,該戀愛了。李軒認真地勸我。

我沒心情搭理他,便說,趕緊走吧,我想靜一會兒。

李軒又說,陳敏喜歡寫詩,要不,我讓她給你介紹她以前寫詩的同學?不,是女同學。他又糾正了一下。

操。我罵了句。

李軒見我有點狗咬呂洞賓,自知沒趣,便灰溜溜地走了。

晚飯是我一個人吃的。三食堂,老地方,老位置。當我正扒著飯的時候,婉如和她男朋友竟然談笑風生地走了過來。我趕緊埋頭,裝作沒看見。沒想到婉如看到我了。

“喂,一個人吃啊?怎么不打電話給我。”她說。

婉如和我打招呼的時候,她男友看了我一眼,好像很不自在。我也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著說,太忙。寫了一個小說。

她說,哦,又改寫小說了。恭喜恭喜,寫好之后,改天請我們吃飯啊。

我笑了笑。苦笑。

不打擾了。婉如說完就挽著他男友的胳膊往打菜區走了。她走后,我就看到了大輝大模大樣地帶著她新交的女友過來了。

那天,在宿舍大樓門口我沒有細看。如今,她走過來時,我用甄別的眼神一瞥,認出來了,竟然是個學妹。我們迎新時候認識的。當時候大輝可英雄了,一手一個包,拎著跑起來。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在一起。

學長好。學妹給我打了招呼。

好,好,好。

下次不要叫學長了,應該叫三弟。大輝認真地糾正學妹的叫法。然后大輝轉過頭來,對我說,對吧。

對,對對。我悶悶地說道。其實,還有幾個詞,我悶在了心里:對你妹啊。

要不是看在“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份上,估計我早就把飯吐出來了。

7

我應該主動打電話給夏蘇的。可我遲遲不敢打給她。大概是我太在意她了吧。我必須要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因此,我竟然忍了兩個星期。

我沒有打夏蘇的電話,倒是她打給我了。原因是婉如失戀了。她說,我們倆就好好勸勸她吧。

掛了電話,我匆匆地趕到她所指定地方。

婉如已經哭成了淚人,見了我,才用紙巾擦了擦眼淚。而一旁的夏蘇面帶難色。她遞給了我一個眼神,然后說,你來勸勸。

我?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戀愛的。怎么勸。我在心里喊道。

我啞然。

婉如說,不用你們勸,讓我哭一會兒就好了。然后又從夏蘇的手里拿了一張紙巾。

我和夏蘇尷尬地站在那里,看著她哭。

果然,三分鐘后,婉如就不哭了。她說,哭餓了,吃飯去吧。

我忙說,餓了好,先吃飽了再說。

婉如聽了,斜了我一眼,然后埋怨我道:“你還想讓我吃飽了再哭不成?”

我,我,我沒那個意思。我趕緊為自己辯解。

這回,夏蘇捂著嘴笑了。

夏蘇說,找你算是找對人了。

但愿她說的話是真的。并且再那句話前面加一個主語——“我”。

8

吃飯的時候,婉如把他戀愛都來龍去脈都說了個遍。婉如男友說以后不再每天陪著了。她不同意,說,都陪了這么長時間了,你突然不陪讓我多沒面子?她男友說剛開始沒覺得累。但是現在覺得了。她就撂了話,說,覺得累就分手。才沒幾天,她男友竟然真的找她分手了。

聽了她的故事后,我眨著眼睛,不知道這感情的事該從那塊兒攪和。我看了一眼夏蘇。夏蘇用手擋住嘴唇,閃動著明眸看我。

夏蘇,你說,我怎么會遇到這樣的男生。婉如還在憤憤不已。

是你太貪心了。誰能這么一直陪著你啊。她竟然幫著男生說話。夏蘇張口嚇了我一跳。

哎呀,每次你都不幫我說話。你呢?婉如顯然對夏蘇的答案不滿意,然后轉來向我。

我?大概是那男生不懂吧。我胡亂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說沒說對。

這還差不多。

你說,起初男生對女生那么好,可一旦翻臉了,就那么無情。婉如嘆了一口氣,夾了一顆花生米要放在嘴里。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你也要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啦。夏蘇嗤嗤地笑著。

你怎么還向著別人啊。婉如很不樂意。她往碟子上豎了豎筷子,想了想,嘆了口氣說,對啊,卻道故人心易變。悲哀的是,我的初戀竟然這么短暫。真不該戀愛。

我揉了揉鼻子,說,也許有一天,你會懷念和他相處的這段時光的。

“放屁,我才不會呢。”婉如突然口出粗語。聽著婉如爆粗,我知道我說錯話了。

我和夏蘇又都勸婉如了一回。她才罷休。她說,算啦算啦。本姑娘沒事兒了。該吃吃該喝喝。我要重新收拾心情。

我們吃著談著,談著吃著。不一會兒,又談到了愛情。婉如語重心長地說,如今的好男人不多了。女生啊,千萬不要被熱情沖昏的頭腦。

我聽了特別刺耳,也不知道該怎么回,于是就傻笑。我抬頭看了一下夏蘇的表情,發現她低著眉。婉如看了我們倆都不言,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又說,我不是說你們啦。

我不敢看她,低著頭吃飯。夏蘇也低著頭吃飯。

吃到一半,婉如接到導師的電話,說她的一篇論文要改一下,讓她馬上過去。她說了一聲“擺擺”就走了。那種雷厲風行,完全沒有了失戀的感覺。

氣氛突然尷尬了起來。

我一時找不到好的話題,就說,我們先吃飯。說完,我又不斷地把飯往嘴里拔。可惜,吃的太猛,竟然噎著了。我停了幾秒,又怕出洋相。

怎么,噎住了?她看到了我的痛苦表情,忙問我。

恩,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給。她忙倒了一杯水,然后,遞給了我。我接過了她剛剛觸碰過的杯子的余溫,

我多想讓她的一杯水變成一只丘比特之箭……

9

吃完了飯,她要來付錢,我沒讓。硬是把錢塞在了她的口袋里。

門口,風起云涌,幾滴大雨點兒就打落了下來。

你也回吧。她說。

我說,我送你。

她遲疑了一下,然后笑著說,好啊。口氣爽快又溫婉。

我們才走到學校大門的時候,雨水劈頭蓋臉的打了下來。那雨珠的氣勢如同火山噴發。我和她勉強逃到學校大門進出口的走廊里。可是走廊里的人太多,擠來擠去的,我們都被擠到人群的外圍了。雨水順著外套已經流進了她的頭發里,又順著她的耳根流進了衣領里。我看了,一陣心疼。我調整了一下位置,和她面對面站著,然后脫下了外套,擋在她的頭上。

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然后抬頭透過布滿了雨珠的眼鏡看我。我低著頭看著她。

舉酸了吧。她問我。

沒有。我說。

她笑了,然后低下頭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因為,我的下巴幾乎要碰到她的頭了,我幾乎都嗅到她頭發里的香味了。

你舉得累不累?我也幫你吧。說著,她把手也和我一起舉起來……

幾分鐘后,雨小了點,也有的陸續有的人走了。我正要把外套拿下來時,發現有人在低頭偷看我。

好熟悉的眼睛。那眉角處還有一個凹下去的痕跡。我一看,竟然是李軒。

他看了一眼,立刻說,三哥,對不起……

我真想拿一把劍劈向他的頭顱。

10

三哥,三哥,對不起。

李軒在宿舍里一直雙手合十向我說對不起。我怒目圓瞪,但看他那求饒的樣子,心倒是軟了下來,便說,今天的開水要分一半給我。

好嘞。見我不發怒了,他反而湊過來,說,那女生是你的菜吧,真不錯。

我罵道: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他撇撇嘴,然后用手指了指,說,你看,這不是撇嘛。我只能苦笑一陣。

那天晚上夜聊,李軒無意之中透露了他下午的所見所聞,以至于我遭到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批斗”。

最先罵我的是大輝,他說,我早就看出來你有“積極投共”的念頭。程遠也接著他的話茬,說,是哪個共匪的女間諜,聽說貌美如花。孫白干脆爬到我的床上,來奪我的手機,說是要看看姑奶奶長什么樣。睿廣也來湊熱鬧,沒罵我,倒是給了我一根煙抽抽,說慢慢講。李軒只顧嘿嘿憨笑。

我抽了一口煙,嗆得難受,連咳嗽了兩聲。望著窗外的夜色,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份甜蜜。

他們一致決定,拍張照片過來鑒定,不然要幫他們洗一個星期的襪子。

他們最終也沒有從我的嘴里得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無趣地各自聯系了女友,一夜無話。

大概凌晨五點鐘,李軒突然從床上坐起來說,我們可以拍一張全家福了。

寢室里安靜了好幾秒。

接著,孫白扔了個枕頭過去,而大輝破口大罵,媽的,春夢又被你吵醒了。你什么時候能不再一驚一乍的啊……睿廣和程遠還沒醒。

我躺在床上,一眼瞥見了日歷:5月8號。

11

那天上午第一節統計課,婉如旁邊是空著的。課間休息時,我溜了過去,坐在了她的身邊。

有事要問啊。婉如似乎已經猜到我的心思了。

沒有啊,我說。

“有沒有興趣了解夏蘇?”婉如斜了一眼看我。

“想啊。”

哲學系,?大二,才女。單身。介紹詞很官方。

接著,她又來了一句:“想追吧?”

你們倆是怎么認識的?我笑了笑。

你先告訴我,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你們倆是怎么走的?

這個?

你不說算了,我打電話問去。

別打,別打。我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但婉如還是把電話撥了過去。我眼巴巴地看著婉如,卻絲毫沒有辦法。

婉如?

聲音低沉,完全不是她在播音時候的。接著話筒里又傳來了一兩聲的咳嗽,我一時愣了,竟不敢出聲。

婉如推了推我,讓我說。

我緊張地從嘴巴里蹦出三個字:“我子瑜。”

說完,我匆匆掛了電話,因為上課鈴已經響了,老師正在點名。

睿廣坐在我們的后面,他提醒了我,說,趕緊給他們發短信,讓他們過來。我回頭看了一下,孫白和李軒沒來。我趕緊群發短信:“快來上課,老師點名了。”

“嘟嘟,”兩條短息發來:“馬上到。”

“?我在醫院里了呢,怎么去上課?”夏蘇發來。

醫院?真的生病了?我心一怔,又一疼。

12

我用短信問清楚了地址,準備在下課后就去看她。

婉如問我:“我就先不去了,你幫我問候一聲。”

下課鈴聲一響,我就從課桌上跳了出來,一路狂奔。幸好醫院不遠,我跑到醫院門口時,累的氣喘吁吁。醫院門口有家水果超市,我順便買了點過來。

醫院的人很多,我找了幾個病室,在最里面的一間找到了她。

在打點滴呢。她坐在藍色的椅子上,見了我,微笑了一下。又說,坐在這里吧。嘴唇發干,臉色蒼白。我看了一下鹽水,還有小半瓶。

顯然,她對我的到來表示很開心。我看了看她被貼了一塊白膠帶的手臂,一陣子的心疼,忙問:“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醫生說,掛了明天的水,再吃點藥,休息下就好。說的時候,她看著我,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不說放學過來的嗎?她又問我。

哦,下面沒課了,所以,所以……我看著她,我遲遲說不出來。

她笑了,低下了頭。

13

我以關心的名義開始和她發短信。

那天晚上,我數了數,一共給她發了53條短信。她回復了47條。

21:24

感謝,還是感謝!與君初相識,猶若故人歸,還真沒說錯。嘿嘿。希望我一直可以這么說。

22:59

你也多注意,早晨有點冷,要穿個外套,別只要風度啊,晚安。

這兩句短信比她的聲音還動聽,我始終記得。

躺在床上,我興奮地捶著被子,嗤嗤發笑。

李軒見我嗤嗤發笑,關了電腦,爬到我的床上說,又發春了?床都被你震動了。

額,我點了點頭。

看來八字有一撇了啊。

滾。我明辨出來的時候,罵了李軒一句。

結果,李軒引來了幾個室友對我的圍攻。大輝啃了一口我桌子上的半個蘋果,威逼利誘,說,快他媽的說,什么時候拍照片給我們看。說完又啃了一口。孫白也說,別藏著掖著,該帶出來溜溜。李軒拍拍手,說,三哥,對不起,對不起。

幸好睿廣和程遠還沒有回來。不然,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14

我和夏蘇的話題開始多了起來。我們聊哲學,聊廣播,聊歷史,聊詩,聊《紅樓夢》,聊人生。和她聊天的感覺真是既長知識,又長見識。

我的生活完全被甜蜜包裹了。因此,整個人都精神了些許。有幾回,我還偷用了李軒的發膠。

室友一致說我,戀愛了,額頭上都發光了。

我真希望如他們所說的一樣。

一天,夏蘇突然發短信來,說,聽說新校區要建好了,今天陽光好,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去看?

好啊。

新校區是在我們上大學的前兩年開始建的,在我們老校區的東南方向。從老校區出發,大概要半個多小時才到。

我們從校門口出發,坐在最后的一排,她靠著窗。她在看著窗外,風吹著她的頭發,掀起來的迷亂了我的眼。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到了新校區,我們并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鐵柵欄外面走走。新校區還算漂亮,高樓林立,綠草茵茵,操場新鋪的塑膠,還有一點點味道。

我陪著她迎著風兒走著。

突然,她回過頭來問我,說,你有沒有這么個時刻,心突然的孤獨起來?

聽了,我一愣,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突然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在腦海里轉悠了一圈兒,覺得不好回答。我看了她一眼。她問完后,不再看我,低著頭,仿佛在沉思,也仿佛在等我的答案。

我笑了笑,說道,也有吧。

她也笑了笑,不說話。

我說,新校區要建好了,下個學期有一些學院就要搬到這里來了。

她甩了甩手臂,說,但愿老朋友不要分開。

回去的那天下午,我們依舊坐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靠著窗。風吹進來的時候,她的頭發被風高高地撩起,像是一首憂傷的詩。

15

那天下午回到學校后,聽說汶川地震了。

整個學校都炸開了鍋。校園里充斥著地震的各種消息和傳聞。傷亡多少,哪里又發生余震等。幾天過后,各種形式的地震災后活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

我們文學社也開始了為汶川災區做點紀念活動。我是文學社的小編輯,自然也不能閑著。那幾天每天忙著出汶川地震的展板,倒是把夏蘇給疏遠了。

其實,不止我一個人會是這樣。我們寢室五個談對象的,那幾天也都不見在食堂里相互喂飯了,他們晚上回來的時間也從十一點左右調到了十點。更值得一提的是大輝,他竟然在那一個星期內,沒有在外留宿一次。

當然,我只是疏遠夏蘇,并不是一點聯系沒有。偶爾在早晨或者晚上的時候,發兩三條短信,無非是一些“困了”、“今天很累”或者是“晚安”之類的。

夏蘇回的字也不多,也是“你怎樣?”,“晚安”之類的。

一個星期之后,我在文學社讀到一篇關于汶川地震的一篇詩歌時,接到了夏蘇的電話。

她說,明天晚上,在校園廣場有一場汶川地震募捐活動,我有一個詩歌朗誦的節目,希望你在。

我趕緊回了一條,你會看到我的。

16

第二天的晚上6點半,哲學系的汶川地震募捐活動就開始了。人很多,我撥開人群,好不容易在后臺的待演區看到了她。

那天,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裙子,微微化了點妝,頭上帶了一個粉色的發箍,但沒戴眼鏡。因此,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角濕濕的。我站在那里不動。她看到我時,忙走了過來,兩只眼睛楚楚地看著我,說,你終于來了。她的眼角突然流下了淚。我的眼睛也是一片朦朧。

我安慰她說,沒事,我一直在的。

聽了我的話,她才露出了一點微笑,說,相信你。

我在后臺的外面一直陪著她,以至于募捐活動的那些節目我都錯過了,我唯一看到的節目就是她的詩歌朗誦。

燈光灑過來的時候,她緩緩走上舞臺。

“你在那兒嗎?親人。”語氣哀婉,直觸心弦。她一開口,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了。我攥了攥拳頭,努力地想看著她的樣子,可是不爭氣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

活動結束后,我幫她一起收拾。收拾好后,她心疼地說,今天麻煩你了。

我說,今天晚上,我送你。我扶著她的肩膀,她沒有拒絕。

我們一起走向燈火闌珊。

17

地震的消息這讓我我思考了很多問題,比如,愛情、親情、生命的無常、活著的價值。

我和舍友討論。我說,你們說說生命的意義是什么。大輝說,換了一個女友算不算?孫白也接著說,偶換了一個。這個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問大輝和孫白,生命思考和你們換女友有什么關系。他們說,我要找更多的人來探討生命話題。

睿廣站在一旁,哭笑不得。而程遠說,現在談生命的意義還太早,談一場戀愛后在談生命的意義,可能效果會更好。

這時,夏蘇發短信來,說,你有空嗎?我在操場這邊等你。

我說,等十分鐘。

見了她時,她好像剛剛哭過。面容憔悴,臉上沒有血色。

我心疼地問,你怎么了?

她說,下午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人,好像是我前世的他,她背對著我,也不和我說一句話。然后就走了。而這樣的夢不止出現一次了。我是哭醒了。

那只是夢而已。不要太在意。夢都是反著的。我安慰她說。

我好孤獨。她抬起頭來,一臉嬌弱和可憐,像一朵開在風雨里的小花。

我問她說,你不是學哲學的嗎?哲學最會開導人了。

她說,有一種孤獨是所有學術都解決不了的。

我說,或許愛情會。

她輕輕一笑,點著頭。我在等著她的答案,可她低頭,仿佛若有思。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吹吹風就好了。說的時候,她低著頭。

我說,我懂你,盡管那種感覺我說不出來。如果你愿意,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點點說,謝謝你,你送我吧。

18

婉如隔三差五就跑過來八卦我,怎么樣?和夏蘇有進展了沒啊?

我撒了個慌,說,沒怎么聯系。

她大驚小怪地說:“少來這一套,我都看到昨天你和她一起散步了。還說沒有。”

我呵呵一笑,辯解道:“她心情不好,吹吹風。”

她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好珍惜她。她真的很好。

我正想說什么,上課鈴響了,我只好笑笑。

沒過多久,我約和夏蘇一起去圖書館上自習,因為轉眼就到期末了。

她同意了,說,辛苦你了。我很懶的。

其實,她并不懶,幾乎在早晨6點30分就到了圖書館。

到了圖書館見面后,我們擺好板凳,然后各自復習起來。有時,我們面對面坐著,有時,我們挨著坐著。累的時候,就傳紙條。

中午,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偶爾的下午,她會睡會一會兒懶覺。我就在圖書館里等她。晚上,我再送她回去。

就這樣,才復習一個星期,我們就在一起了,甚至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說出口。

那天晚上,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我牽起了她的手。她沒有拒絕,也沒看我,只顧笑嘻嘻地往前走。盡管天黑,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我猜想,她的臉上應該是一種淡淡的喜悅。她的手軟軟的,柔柔的,小小的,在我的手里很溫順。可我緊張的,手心里都是汗。

風吹著,校園里的梔子花已經開了,空氣中夾雜著一種淡香,十分愜意。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我給她說我口吃的事情,說初中在廁所里放火的事情,說高中無疾而終的暗戀。講完后,我還感覺意猶未盡,開始問她小時候是怎么過的。她笑嘻嘻地說,沒你那么精彩。說了她們女生一起選四大美女的事情。趁他說著,我偷偷親了她一下。她一愣。還沒緩過神來。

三哥,三哥,是你嗎?李軒的一句話,卻讓他嬌羞地抽回了我的手。

19

那天晚上,寢室里竟然只有孫白、李軒和我在宿舍里住。那三個哥們兒說是耐不住宿舍太熱,要吹空調,都到賓館里去復習了。

李軒一臉的歉意,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三哥。你別往心里去。我今天給你洗澡的熱水都打好了。說著,他又遞給了我一根煙。

其實,那天的心情本也不壞,見李軒那么殷勤,也就沒往心里去。畢竟那段時間,他抽屜里的蘋果都被我給吃了。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我說,沒事,忙你的吧。

睡不著。他說。三哥,你有什么突破沒有?

我斜了他一眼,說,什么突破?

他說,比如打kiss。

我一愣,又有點不好意思,忙說,沒有。

他說,可以打了。很銷魂的。

和同齡人打KISS有什么好打的,學妹的才銷魂呢。這時,孫白已經從水房里洗了澡回來了。

學妹的吻才銷魂?什么味?李軒的眼頓時狗亮狗亮起來。

什么味兒,這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要不,你交50塊錢來,我告訴你。

切。

那天,我們三人絮絮叨叨了很久。我才知道,我們寢室就剩下我和李軒兩個處男了。前一個星期,李軒本想結束他的處男身份的,可陳敏推脫著說是下個學期。李軒只好干忍著。而孫白已經梅開二度了。

那晚,我輾轉難眠,一直在想夏蘇溫柔的臉。

20

期末考試結束后,我們本打算在校園里好好過幾天的,奈何家里蓋樓房,爸爸讓我快回去幫忙。她說,她要送我。

在送我的前一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很多,空氣中夾雜著一種梔子花香和說不出來的離別愁緒。

她望著我,我抱了她一下。她附在我的耳朵邊輕輕地說,你怎么不吻我?

我一愣,然后把嘴湊到了她的唇邊。沒想到我竟笑場了。她打了我一下,說,干嘛笑啊。

我說,這個是我的初吻,我有點緊張。她又輕輕地捶打了我一下,楚楚可憐地說,你要回去了,我就送你一個。我的也是初吻。

早就聽李軒說初吻銷魂了,可是,那天的初吻沒有什么味道,大概是我們都不會吧。

第二天一早,她送我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地吻了她。我才感覺到吻的味道。

整個暑假很無聊,因為蓋房子很累,電視也不得看,只有閑的時候和她聊短信。偶爾,我也偷用老爸的手機打電話給她。

她嗔怒,說,不許再用他的手機打了。萬一哪一天查出來,她打過來怎么辦。

我說,沒事。

她說,要不,我還是寫一封信給你吧。

我把地址發給她后,就天天翹首以待她的信。等到她的信的時候,已經要開學了。

21

一回到學校,我們就陷入了熱戀。

我說,我們多幸運啊,我遇到了你。

她輕輕一笑,回頭看我,幸運的是,我們還在同一校區。

是啊,真不知道那些戀人在兩個校區是怎么度過的。說著,我看著她,滿是憐惜。

沒多久,我就知道了那些分開的戀人是怎么度過的。宿舍里,孫白和程遠留在了老校區,而他們的戀人分到了新校區。孫白每天就在新校區和老校區之間跑著。遇到一場雨,他晚上回來的時候,被淋的渾身濕漉漉的。程遠也是。每天中午一下課就匆匆往新校區趕。吃了頓飯再回來。下午的課上完后又坐車過去,很晚才回來。偶爾,晚上為了待在新校區,他會逃掉整個晚上的課。

孫白只堅持了一個星期,就哭了。他說,那么遠,我早早地跑去,好像我是個狗皮膏似的。原來他哭的不是自己的辛苦,而是女友的不滿意。程遠笑笑,不說話。大輝卻拍著孫白的肩膀,安慰他說,放心好了,我準備去新校區尋找個目標。原來,他竟然又和新女友分了。沒過兩個星期,孫白就待在宿舍里了,只有程遠還在來來回回的奔波。

他們開始羨慕我了。特別是孫白,每次看到我們倆,他就說,你看,子瑜多幸福,在同一校區。我聽了只能輕輕一笑。心里驕傲著呢。夏蘇是誰啊,她可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

22

夏蘇是誰啊?我真的了解她嗎?有時我也很迷惑。

她那么優秀,怎么會沒人追她呢?有一次,我忍不住地問了她。

她一臉驕傲地說,怎么會沒有人追啊,只可惜啊,沒幾個能熬得住。

她反問我,說,你能熬得住嗎?

我說,能。

可是,說這樣話的時候,我的胸口也微微一顫。

我又問,為何你會有那么多的憂傷。

她一愣,然后說,所謂的一些美好,都在慢慢的逝去。直到畢業后,我才真正懂得這句話。

愛情這玩意總是讓人說不清道不明,沒戀愛時有諸多的要求,而一旦愛上了,那么先前的諸多要求和設定都成了虛設,一戳就破。

就在一天晚上,我要親她的時候,?她突然問我,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一種愛是無欲無求的。

我輕輕地吻住了她的嘴。她的手扣住我的手,抬起腳尖,差點無法呼吸。

那段時間是我們最美好的時光,就像是水和水交融在一起,她看我一眼我就懂,我看她一眼她也會懂,我那段時間真的是一個詩人,靈感猶如滔滔江水,從來不曾斷絕,我們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晚上一起操場散步,比如一起去參加音樂學院朋友的音樂會,比如我在廣播室里跟她學播音……

23

談戀愛是個很庸俗的事情,很難脫陳出新。而我和夏蘇雖然自詡不食人間煙火,可戀愛起來也未必能夠有新意。以至于,我都要疲倦了。

而我是什么時候變的呢?變得對夏蘇有點愛理不理,變得讓夏蘇感覺陌生起來,而我對這變化卻渾然不覺。

大概是熱戀期過了之后吧,我有點意興闌珊的意味了,我很快我就感覺到了深深的疲倦,這不是說我不喜歡夏蘇了,我還是喜歡她,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疲倦。我寧愿坐著發一個上午或者和李軒在宿舍里打游戲也不想去見夏蘇,盡管她打了很多個電話給我,我找了各種理由不去見她。?我可能厭煩了她的孤獨。

有一次,她把臉埋在我的懷里,一會用啞啞的聲音問我是不是不愛她了。

我說沒有。

她說要是我不喜歡她了千萬要告訴她,她不會糾纏我。

我有一股深深的疲倦升上來。原來,人生是這樣了無意義,何況愛情呢。

我將這種困惑說給宿舍里的人聽,結果招致了所有人的謾罵。睿廣說,你現在處在戀愛的危險期,安安穩穩的度過了,就好了。而孫白說,自從分手后,我還真的很想和好。我笑笑。

就在我徹底的厭倦了的時候,夏蘇說,他們學院有個采風,要一個多星期。走的時候,要保重好自己。

我說,我去送你。

她點點頭。

那天送她的時候,我說不出來的惆悵。不過,我看到了一個高大的男生幫她提了東西上車。我的心口突然涌出了幾分醋意,仿佛有一個大醋壇堵在心口,只要一呼吸,整個空氣里都是醋味。

她回頭看了看我,我點點頭。

24

大三的時候,我在學院里已經小有名氣了,更被譽為學院的才子。雖然學習任務很重,可我偶爾還會被一些社團當做嘉賓被邀請。在一次活動中,我認識了一個學妹。學妹乖巧可人,幾次接觸后彼此感覺都不壞,終于在夏蘇走了一個星期后,我鬼使神差地約了學妹,在我和夏蘇經常去的那片樹林里。

當我將舌頭伸進了學妹嘴里的時候,我突然后悔了。不是因為我發現她舌尖上的味道不對,而是我滿腦子都是夏蘇。

我沒有進一步行動,而是默默地走了回來。我剛走幾步,卻發現夏蘇站在了樹的旁邊。一分鐘后,學妹也跑出來了。

她愣愣地看著我,學妹自己走了。我愣住了。她的臉上掛滿了凄楚。我走過去,想抱著她,她卻一下把我的手打落了。

我感覺我渾身都在顫抖。

“你喜歡她嗎?”

一塊熱鐵仿佛鐵擱在了我喉嚨里,讓我的喉嚨燙燙的。我搖了搖頭。

夏蘇看了看我,露出哀傷的神色。

“子瑜,我恨你。”?然后,她就跑掉了。

我沒有去追她,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大概十點多,我和孫白在寢室里抽煙。程遠也來湊熱鬧,要了一根。火還沒點著,我的電話響了。是婉如。

我預感有不好的事情。

婉如急促地說,你趕快來,夏蘇已經喝醉了,在文學路的大石墩這里。

我拉開門就往外跑。

我趕到的時候,看到了婉如正抱著夏蘇。旁邊七八個啤酒瓶東倒西歪,也像是醉了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醉的像一攤爛泥夏蘇。她一邊哭著,一邊胡亂地說話。雖然那時不是在路燈底下,但我仍能夠看到她的頭發是凌亂,她花邊的上衣因為婉如抱著而出現了點肚皮。

婉如一臉地生氣,斥責地說,你今天到底做了什么啊,讓她怎么傷心。

我羞愧無言,要抱著夏蘇。

夏蘇打落我的手,說,我沒有醉,我要再喝?說著,她干嘔了一聲。她要吐出來了,我和婉如把她架到花壇邊。

看著她吐的,我差點要留下眼淚來了。

婉如有些著急地說:“這個樣子,是不能夠回宿舍的,要不,要不……婉如竟然說話遲疑起來。這完全不是她的風格。

要不什么?我忙問。

要不,你帶她到賓館里照料一個晚上。我今天晚上還要回去修改論文。你看……

我有點為難起來。畢竟,我匆匆出來,并未帶錢啊。

我說,那不好吧。

正說著,孫軒正和一個妹子過來了。他過來,看了一下夏蘇,說道怎么回事?

我拉著他離了兩步,簡單地說了個明白。

他愣了一下,然后說,有,有,還有三百塊錢。說著,他把錢包都給我了。走的時候,還輕輕地附在我地耳朵邊說,那錢包的夾層里有兩個套套。

我鄙視了他一眼。

25

那晚,我帶著夏蘇住了賓館。我的心顫顫的。畢竟,她吐了很多很多,我來來回回伺候她后,看著她的要熟睡的臉,我心疼地流了淚。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是因為他正在給我蓋被子。

她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我們足足兩三分鐘都沒有說話。

終于,她開口說話了。我以為她要提出分手呢。沒想到,她卻說:“你走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我知道,她的心還沒有對我徹底的絕望。

“聽我說……”?我想解釋一番,可是要怎樣解釋呢?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看了我的眼淚,她的也掉了下來。

她把頭埋在被子里大哭。我前去抱著她,她沒有拒絕,我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因為哭而微微的顫動。

哭了很久,我們都安靜了下來。

她說,在你走出這個門之前,我想讓你聽一首歌,是我在廣播的時候聽到的。然后,她把手機拿出來,播放了出來。竟然是鄧麗君的《為什么會對你掉眼淚》。

聲音凄美,歌詞卻句句滲入心靈。

夏蘇微微抬起頭來,估計是不想眼淚掉下去吧。

走的時候,她說,看在昨天你照顧我的份上,我原諒你。

26

我回來的時候,整個宿舍的人都懷著壞意地上下打量著我。

李軒擠眉弄眼地說,你們還沒有一捺。我說,一捺是什么意思。他說是腿。

我把兩個套套扔給他,說,沒有。

大輝鄙視了我一眼,說,你的初戀是拿來干嘛的?開房是用來干嘛的?

我說用來懷念。接著是孫白嗤嗤地發笑。

程遠說,傻,太傻。

我卻沒有感覺到我傻在哪里。倒是在衛生間里,睿廣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子瑜,我挺你。拍我的時候,我正看著夏蘇發來的短信,不負如來不負卿。和她暑假里寫給我的信里一樣。

當我要提褲子的時候,手機竟然掉進了馬桶里。學妹的一個電話讓它一路滑到了下水管里,連同它一起的,還有我的所有希望和失望,青春和孤獨。

我站了好一會,還是按下了沖洗。

27

至此以后,夏蘇變了,變得如她的名字相反,有一種冷峻,讓人難以接近。而且她開始忙起來,忙廣播的事情,忙學習英語,忙著搜集考研資料,幾乎都沒時間和我在一起。

可我卻發覺我慢慢離不開夏蘇了。其實在我和學妹接吻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因為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夏蘇,從看到夏蘇醉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從我以為我會失去夏蘇時我就知道了。可是這時候夏蘇卻對我冷漠了起來,猶如我之前對她一樣。

我拿著電腦找她看電影,她說要做作業,我給她帶去夜宵,她說吃過了,我要帶她去書店,她說要去圖書館……

我以為她只是生氣,只要我再努力一點就可以。可是后來我才終于明白,她向黛玉一樣,欠我的都用眼淚還了。

我終于在一個黃昏將從外面回來的夏蘇截住,她驚詫地望著我。

“夏蘇,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在上課啊。”

“我還是你男朋友嗎?一周都不見兩次。”

“我很忙。你不是也很忙嗎?”

我立即啞口無言。

28

夏蘇給我介紹了個家教,讓我過去代課。偶爾,她也打電話過來,說然我陪她散步。不過,我們只是散步。

我雖然懶懶散散,但在夏蘇的催逼下也認真了不少,四級馬馬虎虎地跳過,黑格爾的讀了幾本,叔本華的也讀了幾頁。在室友都在玩游戲的時候,我和夏蘇去做家教。那段時光既美好又充實。

我身邊的朋友幾經波折,分手的到底都分手了。而我和夏蘇卻成為了別人眼中的模范情侶,很多人都真心地祝福我們,希望我們能堅持下去。而我那時也覺得我們可以,因為那時我發覺我真正愛上了夏蘇,而夏蘇也依舊愛我。

有一次,她問我:“你想到哪里去?”

我說:“你不是喜歡江南嗎?我到江南去。我要在那里娶你。”

她輕輕地笑了笑,肩膀靠在我的肩膀上說,我時常夢見別離。

然后她用憂傷的眸子看著我。

我的心一顫。我撫著她的頭發說,不會的。

大三的那個夏天,校園到處都充滿了大四學長學姐們離別的味道,我卻無心無肺的、絲毫沒被這種離別的氛圍影響,因為我覺得只要夏蘇在身邊,我的心就踏實。

那天,夏蘇突然叫我去看日出,我答應了。我們爬到了校園后山上。

“上次看日出是什么時候?”夏蘇說。

“上個學期在賓館里吧。”我想了想說。

夏蘇沒有說話,因為太陽正刺破黑云,艱難地冒了上來。?那一刻,我感覺太陽所有的光輝都灑在了我心里,暖乎乎的。我將夏蘇抱在懷里,猶如擁有了整個世界。

“我們分手吧。”?夏蘇望著新生的太陽,目不轉睛地說。

我以為我聽錯了,捏了捏她的臉蛋說:“小傻瓜,你說什么?”

“我們分吧。”夏蘇語氣不改地說。

我完全呆住了,感覺被人打了一個悶棍,立在原地。

沉默,沉默。

“我想了很久,我每一次都說要和你分手,可是我舍不得。”她吸了一下鼻子,停頓了一下說:“我以前是那么那么愛你。”

”可是現在不愛了。”我苦笑一聲。

“愛,只是疲倦了。”?她看了看我,摸著我的臉說:“我要考研了。你能忍三年,或者五年,或者等我出國回來?”

我一陣當頭棒喝,猛然清醒。原來那段時間,她讓我拼命地學習英語,就是為了……

“你想好了嗎?”

她望了望我,淚水滾滾地流出來,然后我看到她好看的臉在朝暉中點了點。許久后我舒了一口氣,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如果你想好的話,我不會反對的。”

夏蘇半響才鄭重地點了點頭。這時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

終于,我和夏蘇還是分手了。在校園里,我似乎從來都沒有見過她。我也曾悄悄去過她宿舍的旁邊,躲在樹下看著她。可我一直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幾經輾轉,我才打聽到,她已經搬出宿舍了。

我的心頭一痛。

29

和周遭的同學一樣,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大四上學期,度過了寂寞孤獨的實習期。當我從南京實習回到校園的時候,李軒見到我大哭,說,陳敏懷孕了。

我說,這是好事啊。畢業后就奉子成婚,愛情家庭雙豐收。

他哭喪著臉說:“孩子打掉了,手術沒做好,醫生說終生不育。”我聽了如同棒喝,不敢相信他的話。

我忙問,她現在哪呢?

他說,我見她吸毒了。

我說,最后一次,你是在哪里見到的?

他說,在大街上。我喊她,她沒理我,就直接走過去了。說完,他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在了潔白的地板上。

我追問,你告訴別人了沒有。

他搖搖頭。說,我沒敢告訴別人,只告訴了你。

我聽著,也早已淚流滿面。

回校的那段時間,我經常找李軒買醉。偶爾也會聯系一些好朋友,喝個酊酩大醉。畢業聚餐時,婉如走過來,悄悄地對我說,夏蘇已經考上研了,去的是蘇州。我苦笑著說,我應該祝福她。

她滿是感慨地說,感謝你的放手,她才有今天。其實,你們那么般配……

我聽不下去了,我的眼睛里淌著淚。我拼命地喝酒,企圖掩蓋住我的痛。幸好那天的人多,大家大都也流淚了。我才沒有被顯得那么另類。

睿廣攜著美眷要回家鄉做公務員,大輝還是老樣子,風流不羈,不過已經和別人合資開了一家超市,程遠簽約的是上海的一家公司。孫白去了北京,說,北京大,可以盛得下他的青春。而李軒選擇留下來。他說,他就在這座城里等待陳敏。我搖搖頭。我提著行李,鼻子一酸,我被感動的一塌糊涂。我狠狠地關著門,要走。因為,我已經和南京的一家公司簽了合同,畢業后就過去。

噯,在等待檢票的時候,夏蘇拉著行李,在向我打招呼。

噯,我回應著她。回完她后,我的眼睛就已經濕潤了,只看到了她的背景,像我二十二歲看到她的的背影,也像我三十歲、四十歲、乃是一生所看到的背影。

從她嘴里說出的那“噯”字,不知為何那么好聽。

30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當年學的時候,并不覺得有多好,可是,當掛了程遠的電話后,我突然明白了詞的所有意境。

我從記憶里回過神來,惆悵了許久。是的,當初夏蘇的那些感傷,我竟然一下子都懂了。季節的輪換,生命的無常,生活的意義,我也全都明白了。可當我明白的時候,江南下著雨。

五一期間,我決定去母校看看。我到了的時候,才打電話給李軒。因為,我想給他一點驚喜啦。當他看到我時,他不是驚喜,而是滿臉的驚訝。

我說,你他媽的在哪里見到的她?

額?他有點好奇,說,你怎么來了?嫂夫人沒有意見?

去你大爺的,我是來出差,順便看看你而已。

你不是說,在面館旁邊見到她的嗎?

哦,那天瀏覽了你的空間,發現你一個月都不寫文章了,我和大輝打賭,說,我說一句話,絕對能保他寫出來文章。信不信?結果,結果,我就想到了這句話。

我突然的難過起來。他們竟然還用這種下三濫的方式來取樂。

其實,我只不過是給你提供一些素材啦。他辯解道。

去你大爺的,我好想罵他一句,可是我卻怎么也罵不出來。因為,這些年來,他總算是說了一句人話。

我問,周雨怎么樣了?

他嘆了一口氣,說,好像見過幾回。只是追不上。你呢?

我看著對面的面館,吹著風,說:“記得2010年泰國電影《初戀這件小事》嗎?”

他點點頭,說,看過。

我說,我窩在被窩里看著他們的故事哭成了狗。我哭的是,那個女生竟然和那個男生在一起了。

他笑了笑。

“2012年,臺灣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也火了一把。我窩在床上哭的更兇。我哭的是,那個男主角和女主角竟然沒有再一起,好像自己。我老婆過來,問我,說,干嘛這么傷心,我說,你也來看一遍。沒想到她坐下來和我看了一遍后,也哭的稀里嘩啦的。”

這次,他沒有笑。他說,程遠結婚了,竟然娶了村長的女兒。大輝目前還是個單身漢,標準的光棍一條。孫白前兒訂婚了,知道你不會來。

正說著,我打斷了他的話。因為,我看到了一個女孩從我的眼前走過,像夏蘇的背影,就像那天在火車站檢票后見到的一樣。

李軒忙說,那是陳敏的背影。

我說,那是夏蘇的背影。

“噯,”我和李軒同時喊了起來。

你所掛牽的人啊,其實從未遠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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