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注】
以下文字記錄,來自于互聯網上某些神秘學圈子里流傳的一份音頻文件。據信該錄音可能是愛德華·雅各布·威爾遜生前最后一份采訪記錄。
這位先生是馬薩諸塞州《阿卡姆科學箴言報》的主編,他的報紙雖然被公認為是一份無聊小報——報道的大多是“51區藏著雙頭外星人”或是“邁克爾·杰克遜死于美國政府謀殺”之類的謠言——但這并不妨礙它在北美神秘學圈子里的流行地位。
威爾遜在2016年夏天因車禍不幸身亡,生前他正開車前往路易斯安那州的泰勒伯恩縣。據他太太講,他是要去那里做個采訪,但是可惜他卻在中途遭遇車禍。在肯塔基州一個名為格林福德【Greenford】的小鎮旁,警察發現了他被撞毀的汽車和他的遺體,由于當時是夜晚,附近沒有任何監控設備,也沒有目擊者,肇事司機迄今未被找到。
在他死后幾個月,他的家人朋友整理他的遺物時,在威爾遜的電腦里發現了這個采訪錄音。他的幾個神秘學同好把這份錄音做了拷貝,并上傳到了互聯網上。本文就是對此采訪錄音的完整記錄。
至于錄音中的被采訪者,蒙大拿州冰川國家公園的護林員杰克·麥迪爾斯,根據多方調查確有其人,但他已于2013年9月離職,目前去向不明。
本文不對此錄音的真實性做出保證,敬請讀者以科學的、存疑的態度自行判斷,本文只保證是對原錄音的完整忠實復述。
【正文】
(開始是約30秒的錄音機的沙沙聲)
(以下用【威】標識威爾遜的發言)
【威】喂喂喂?OK了。喂,我是阿卡姆科學箴言報的威爾遜,現在是2013年5月21日,天氣晴朗,我正坐在這個,嗯,快餐店里。我今天要采訪的對象是杰克·麥迪爾斯先生。他是一位退伍老兵,阿富汗歸來的戰斗英雄,現在他正從事護林員的工作,嗯,他要給我講講他的神奇經歷,無法用我們已知的科學解釋的那種。那么請講吧麥迪爾斯先生,對,先來個自我介紹。
(以下用【麥】標識麥迪爾斯的發言)
【麥】嗯,我怎么說話?對著這里?哦,好的。呃嗯——我叫杰克·麥迪爾斯,今年28歲,我來自懷俄明州諾斯威爾鎮【North Well】。嗯,我之前參加了陸軍,在阿富汗打了幾年仗。嗯——
(一陣沉默)
【麥】我打了幾年仗,和那些塔利班基地組織什么的。我殺過人,不止一個,嗯,然后我在一次巡邏的時候,我們的戰車吃了一發路邊炸彈,然后我的車就被掀翻了,但是上帝保佑,我只受了輕傷,一個耳朵耳膜破了,還有些彈片插進了肉里,右臂骨折。然后我就被送回國了。我回來以后,在醫院療養了一段時間,那時候開始老是頭疼,還有噩夢。大夫們診察了半天,最后結論是,我得了PTSD(注:創傷后應激障礙,一種因被強烈刺激后引發的心理疾病)。然后我就退役了。
【威】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
【麥】我就回我家了,拿著一筆撫恤金,幾枚勛章和一身傷痛。我回家之后,無所事事,每天除了幫我爸爸給他店里運貨,就是坐在前院喝啤酒。我那段時間睡眠很差,總是做噩夢,然后在頭痛欲裂中醒過來。有時候甚至有幻覺,嗯,就是眼睛能看見一瞬間的五顏六色的光。我往醫院跑了好幾回,可是大夫們除了開藥片兒啥招也沒有。我那時候就只能喝酒。
(一陣沉默)
【麥】后來我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我一個戰友的訃告。他和我一樣有PTSD,最后他受不了了,拿自己的獵槍抵著下巴來了一發。我沒去參加他的葬禮,因為我怕受不了。那么一個好哥們,嗨,就這么沒了。然后我前女友過來找我——我一回來就和她分手了,因為我怕我的PTSD會傷到她,這個我可是聽說過先例的。我喝口水。
(短暫沉默)
【麥】接著說。克勞蒂婭(注:應該是他前女友的名字)就來和我說,嗨伙計,你可不能再頹廢下去了,你得找點事情干,人一忙起來,就會忘掉一些事情。我覺得她說的對,是為我好。我和她喝了點啤酒,第二天我就去找工作了。
【麥】但是下來,我發現我沒法勝任一切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我不知道怎么和他們說話,而且商場之類的地方稍微一嘈雜,我就又頭疼。所以我不停換工作,收銀員,保安,快遞,我都干過。這里面,干的最長,最適合我的是夜間保安,你知道,基本就我一個人,安安靜靜,非常適合我。
【麥】但是2011年春天,有個晚上,有倆小偷進了我看守的商場,我逮到了一個,另一個跑了。被我逮到的那個小孩兒,就是個高中生,但是我那時候沒控制住自己,我,我狠狠揍了他,打斷了他好幾根肋骨,手指,還有幾顆牙,下巴。要不是警察及時趕到,我可能把他就打死了。我因此上了法庭,雖然最后只判我賠償和社區服務,還有強制心理治療,但是我到底還是丟了工作。
【麥】那段時間我又開始頹廢,喝酒,喝了好多酒。那些心理治療屁用沒有,讓我好幾次都對著那個心理醫生大發雷霆。我知道我自己有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辦。
【麥】然后我看到報紙上的一個招聘廣告,蒙大拿冰川國家公園(注:美國著名的國家公園之一,以高山及森林風光著名),招一個護林員。那崗位簡直就是為我專設的:要求身體強壯健康,擅長越野定向和使用槍支,能忍受寂寞。
【麥】于是我就去蒙大拿應聘,我父親一路陪著我。他雖然平時不怎么說話,但他對我的精神問題其實一直很關注,所以他就一路陪著我。
【麥】應聘面試還算順利,我有良好的服役記錄,也有勛章表明我的勇敢,然后我唯一擔心的是他們對我的精神狀態會不滿意。但是最后他們居然錄取了我。我記得我們頭兒拍著我肩膀說:“相信我,在這里待個一年,什么問題都沒啦!我們這里空氣好風景好,就是沒人。你只需要帶把槍提防著熊和野牛就好。”
【麥】他們給我安排了一位搭檔。說是搭檔,其實也算導師,他負責教我怎樣成為一名合格的護林員,我先是會在他手下打雜,然后慢慢地就能獨擋一面了。
【麥】我見到我的搭檔時,覺得他和我簡直是一拍即合。這位先生是個印第安人,啊,不是印度人,是我們的印第安(注:印度和印第安在英語里是同一個詞)。他名叫安迪·喬納森·“紅狗”(注:北美原住民的命名習慣),是個四十多歲的精壯中年人。你知道,就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值得托付性命的好漢子,真正的牛仔那種人,我在軍隊里也有這樣的上官,真正的英雄。
【威】抱歉,麥迪爾斯先生,咱們能直接講講你的神奇經歷么?我覺得這些似乎和——
【麥】不不不,威爾遜先生,我必須從頭講起,我要講到的事情,都和我的經歷有關呢。抱歉,希望您能原諒我的啰嗦。
【威】OK,好的,你繼續,我不打斷了。
【麥】安迪于是讓我和他一起上巡邏車。那一路上他就像塊巖石一樣沉默不語,我也沒有主動講話。我清楚記得那天我看見的一切:公園里的公路空曠筆直,遠處的山嶺峰巒半隱在云霧之中,草地苔原的綠色中我能看見一些移動的黑點——大概是鹿或者野牛什么的。我把胳膊搭出窗外,感受著冰涼清新的空氣。
【麥】然后安迪突然說話了,“怎么樣,年輕人,風景不錯吧?”
【麥】我老老實實回答確實很美,非常壯觀。我和他講,我覺得我們美利堅的壯美就在此處了,看到這一切,讓我覺得當兵打仗保衛國家的的確確是值當的。
【麥】他哈哈大笑起來,然后伸手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伙計,等你在這里待個一年,連個鬼都見不到的時候,你就想回家啦!”
【麥】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安迪帶著我走了各種巡邏路線。大部分時候只是開車沿公路巡視,但是我們也得走公園里的徒步路徑,還有那些野外旅行者常走的小道。公園實在太大了,幾乎是完全的荒野,我們巡查那么久,游客也沒有見過幾波。其實我也知道,我倆負責的地區,并不是游客主要游覽的區域,所以這樣子也挺正常。
【麥】在入秋之后,安迪問我是否適應這樣的孤寂。我告訴他好極了,我現在只需要和他這樣的可靠師長打交道,再就是在電臺里和主管們通話,這種無需社交的生活讓我感覺到很舒適。事實上,我的頭疼和噩夢也大大減少,我相信再過半年我就能徹底把大P(注:指PTSD)拋到腦后了。
【麥】入秋也意味著公園防火季節的到來,我們的巡邏路線比之前增加了不少。安迪帶著我走了一些之前沒有走過的偏僻路線。盡管這些偏僻小徑上一個游客也沒見到,但是我們還是得以防萬一。
【麥】然后有一天——我記的那天是八月二十三日,安迪帶著我又走了一條新路。我們的特制地圖上,那條小路沒有標識,實際是在標識為“第六游客小徑”的步道盡頭延伸過去的。我們走到了那條步道盡頭,那是一座懸崖的頂端,那里觀景的視線很棒。我站在那里,能看見遠處山下廣闊的草原,藍色的湖泊和河流,真是美極了。
【麥】然后安迪叫我跟著他繼續走,我環視一周,可是除了來路我沒有看見任何路徑。老安迪看著我的迷惑神情,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后他走到懸崖的右側,跳了下去。
【麥】這讓我嚇了一跳,然后我跟上去一看,原來這邊跳下去大約一人高度,是一處平臺,然后在平臺右側灌木叢里隱隱有一條小路蜿蜒下山。我于是跟了上去。
【麥】“這里是熊徑。”安迪說,顧名思義,就是熊踩出的小路。他讓我把防身武器準備好,打開保險,因為鬼知道會不會真的遇上熊。我于是照做,又把背包帶緊了緊,跟著他沿著熊徑往下走。
【麥】這條路基本就是在森林里穿行,陽光從高聳的杉樹松樹的樹冠縫隙照下來,顯得這片森林透著一種神秘的美。各種鳥兒在枝頭大聲地鳴唱,我還能看見松鼠在樹枝間跳來跳去。這讓我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不再擔心熊的威脅了。
【麥】中午一點半以后,我們來到了一片林中空地,那里有冰雪融水溪流匯聚的一個小池塘。雪水從林間小溪匯流于此,暫停片刻,然后再從另一方向的巖石裂隙里流下山去。從這里可以遠遠望見三分峰(注:冰川國家公園中的一座山峰,是北冰洋、太平洋、大西洋三個地面水系流域的分界點),我估計了一下,我們很可能已經到了加拿大境內(注:冰川國家公園是橫跨美加兩國的)。
【麥】然后我們就停下來休息,準備拿出東西來吃。安迪收集了一堆干松針,在池塘邊用石頭壘了個火塘,又清理出防火帶,然后點上火煮了一壺熱茶。
【麥】然后安迪一邊把他老婆做的香腸用叉子插著在火上烤,一邊和我閑聊。嗯……然后就是我遇見那些怪事兒的開端了。
【威】(略激動)是什么?麥迪爾斯先生?
【麥】OK,我馬上就講到了,我得慢點說。是這樣,我倆當時聊到了我的從軍經歷,我記得我剛說到我第一次和敵人交火的經歷時,安迪突然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噤聲。我就看見他迅速回頭,環顧四周,一副警覺謹慎的神情。然而我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沒看到。
【麥】那個時候,陽光依然明媚,風也不大。我們火塘的煙氣還在繚繞上升,安安靜靜,平平常常。我能聽見的只有潺潺流水,和自己的呼吸聲。
【麥】我正想問安迪發覺了什么,他卻一下子站了起來。他順手拿起水壺把茶水澆在篝火上,然后急急忙忙收拾好行囊,示意我跟上他。他當時的神情十分緊張,但是卻沒有拿出槍械,只是略彎下腰,面朝著背陰處的樹林,一步步倒退。
【麥】我當時覺得他一定看到了一只熊,這讓我也緊張萬分。于是我就完全效仿他的樣子,步步后退。當我們后退到這片平底和下山道路的交界處時,安迪迅速轉身并推了我一把,同時小聲叫道:“跑呀!”
【麥】我和他一起轉身,朝山下狂奔。當時那樣子一定狼狽極了,氣喘吁吁,丟盔卸甲。我不知道有沒有熊在我們后面追逐我們,但是當時我絕對聽到了很大的樹枝折斷的響聲。
【麥】我倆就這樣跑了大約十幾分鐘,然后安迪拉著我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來路,等了半天確認沒有任何異狀,然后才和我繼續下山。他在后面的路程上只是喘著粗氣,一句話沒講,直到我們下到山腳,走上游客步道,他才掏出對講機來。
【麥】“喂,這里是紅狗,我和大兵已經巡查完畢,我倆現在往第十七站走,派個車來接我們,完畢。”他就這樣講。然后我倆還是很沉默地往客站那里走,我沒敢開口問他,因為他的臉色真心很難看。
【麥】我倆接著上了巡邏車,我記得那天是克勞福特開的車,我們就一路無言地開回了公園管理處。下車的時候,克勞福特悄悄問我安迪怎么了,我不知道該說啥,只好聳聳肩,然后趕緊去追安迪。
【麥】安迪一言不發,陰沉著臉走進了員工餐廳。他要了杯咖啡,然后走向餐廳最深的角落,陰郁地坐了下來。我也要了杯可可,跟上去坐在他對面。
【麥】我就問他,“嗨,伙計,到底怎么了?”我沒敢大聲說話,我猜他可能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先握著杯子出神了一會兒,然后才說,“伙計,我今天還不想說。我需要找個人,這方面的專家,找她問問。等改天我再和你講。”
【麥】他這種古怪的態度讓我十分好奇,但是我這人一向不會多管閑事,所以我就暫時把它放在一邊了。晚上下班后,我在冰川鎮的員工宿舍門口又看見他,他正在和什么人打電話,全程說的是他們那族的語言。我看見安迪頻頻點頭,情緒似乎平息不少。
【麥】然后晚上快到九點的樣子,我正在看電視,突然有人敲我的門。打開門正是安迪站在那里。他居然穿上了傳統的印第安服裝,臉上抹了紅黑顏料的花紋,神情看上去十分嚴肅。
【麥】“兄弟,穿好衣服,跟我來。”他就這么和我說道,然后轉身往樓下走。我趕緊撿起外套跟了上去。他把我領到了宿舍后面幾百米處的一片空地上。他應該是先到了那里,生了一堆火。他讓我站在火邊,先是從一個盒子里用手指沾了什么抹在我臉上——我差點想躲開,但是他用左手牢牢按住我的肩膀。
【麥】然后他從身上一個小皮袋里掏出來什么扔在了火里。火焰一下子明亮了不少,而且散發出一種奇怪的味道。接下來安迪用印第安話唱著什么,一邊唱一邊手舞足蹈,繞著火塘轉了三圈。
【麥】然后他從篝火上跳了過去,并示意我也這樣做。于是我就照做了。等我跳過火焰,他把一只手按在我心口,用印第安話大聲說了一通,這才放下手,換回英語對我說,“好了伙計,現在沒事兒了。來,等我把火滅了,咱們就回去好好睡一覺吧。不過今晚別洗澡,也別換衣服。”
【麥】我就問他,“就帶著這一身煙火味兒?”“沒錯,伙計,溝通天地神靈的煙霧是保佑咱們的。”他就這么回答。然后上樓時我忍不住問他了,“安迪,今兒到底發生什么了?”
【麥】安迪聳聳肩,“明天早上我告訴你,伙計。明早再說。”我倒是沒什么,因為我相信他這樣的好人不會害我,只是這些稀奇古怪確實讓人心焦。不過有一點他沒說錯,雖然一身煙火味兒,不過我那晚真的睡得很好,一點噩夢都沒有。
【麥】第二天早上直到我開車駛出管理站,安迪才和我講起這事情的原委來。他對我說:“伙計,你知道,我是個黑腳(注:黑腳人是生活在冰川國家公園地區的北美原住民部落聯盟,事實上,該公園也是黑腳人的原住民保留地),我們有一個口口相傳的故事。”
【麥】“是什么?”我問道。他停了一下,說了一個很怪的詞兒,“西克-伊'克西薩考【Sik-i'ksisako】”。
【威】(大聲而急切地)喔噢!這是什么意思?
【麥】安迪告訴我說,這個詞的意思是“黑肉”,這是他們黑腳人傳說里一種生活在山中森林里的,嗯,他說那是一種神,但是和其他民族的神不一樣,不是那種有求必應的神靈。祂有時候會回應祈禱——那種祈禱一般只有要詛咒什么人的時候才由部落的巫師發起——更多的時候,大家都盡可能回避這個神靈或者精靈,因為據說祂脾氣挺壞,蔑視祂的人往往會招致災難。
【麥】我當時覺得他簡直是胡說八道,我就問他,“那你怎么知道我們遇上那個什么斯卡西卡什么的呢?”安迪認真糾正我的發音,“是西克-伊'克西薩考。我們都知道,在祂現身的時候,山林里的動物會趕緊回避,然后那里會變得寂靜無聲,就是這樣子,咱們昨天就遇上這事兒了。”
【麥】我回想了一下,確實那時候很寧靜,好像是沒有鳥鳴聲了。可是我還是對他講,“說實話,安迪,我還是不信,可能只是熊或者什么的把鳥兒嚇跑了。”
【麥】“不,伙計,你得相信我,下次遇到這事兒你才能保命。祂可不是我們這些凡人能隨便看見的。你后來不也聽見樹枝折斷的聲音了么?也許祂想追上我們來著。”安迪就這樣講。
【麥】我還是一點不信,“伙計,我寧可相信有一百個恐怖分子在我家里躲著,等著要xx我,我特么都不相信你說的鬼怪故事。”
【麥】然后安迪就有點生氣了,他聲音蠻大地說道:“拉幾把倒吧你這個傻白佬,我們黑腳人在這里都他媽住了幾萬年了,我們還能不曉得?!我告訴你哈,這可是真真切切的,我的爺爺就遇見過,我還認識好幾個長輩或者朋友有遇上這類事兒,我哥們就是巫師,他也完完全全知道這事兒——昨晚就是他告訴我取悅神靈的儀式和咒語,咱們說不定還他媽有一堆麻煩呢!不信拉倒,你這個傻白佬!”
【麥】他說完就氣呼呼地看著車窗外不說話了。說實話我真心喜歡這個朋友,我說過,他是那種可以托付性命的好漢子,我可不想和他交惡,更不想把頭皮交到他手里(注:黑腳人戰士傳統上是要割取敵人頭皮炫耀武功的)。然后我就向他道歉了,他倒是蠻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歉意,但是他和我在之后就默契地再沒談起過這個話題。
【麥】然后到了9月15號左右吧,我倆被分配去三分山上靠東邊的放火觀測塔上執勤,你知道,就是那種高塔,要在上面全天值勤,隨時觀測有沒有煙霧升起。這活兒不累,就是得值兩天兩夜的長班,有人給你定時送飯送水,大多時間只能很無聊地在瞭望臺上曬太陽。
【麥】我倆帶了行李和酒精爐,可以自己燒水和熱飯。晚上我倆會輪值,不當班的就進屋睡覺。另外就是一個人需要去方便的時候,另一個可以接著觀測。
【麥】我帶了副撲克,安迪帶了跳棋,我倆白天的時候大多在打牌下棋,要么就是在對講機里和值班的同事閑聊,總之沒什么大事兒。然后入夜的時候,安迪值前半夜,我值后半夜。
【麥】我七點多就鉆進睡袋睡覺了,一直睡到兩點多安迪叫我換崗。他告訴我說今晚月光挺亮,要是有野火的話,應該不等太大就能瞅見。我看著他鉆進睡袋,然后拿著望遠鏡坐到了瞭望臺的椅子上。
【麥】按規定,我每十分鐘應該起來看看別的方向,每半小時換一個方向坐下來。然后大約在3點多的時候,我坐到了面向北方的位置。
【麥】月亮當時正當中天,雖然不是滿月,但也足以照亮山林。無數的繁星和月光一起閃耀,我甚至能看見森林的顏色——秋天我們那里真心很美,紅黃的森林和草地,白色的冰川,藍色的天空和湖泊。然后就又發生了些事情,等我喝口水再說。
(片刻沉默)
【麥】然后我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周圍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你知道,森林的夜晚本來并沒有那么安靜,總有蟲子啊,貓頭鷹啊什么的聲音,然而那一刻我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只有風聲。這讓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不禁想起了安迪說的神話故事。
【麥】我當時想進屋去叫安迪來著,然而我沒動,風一下子好像變冷了不少,讓我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然后我隱約聞到了一絲味道,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有點臭又有點奇怪那種。
【麥】然后我就看見了什么。(咳嗽聲)咳咳,嗯,其實也沒看見什么,因為我看見的應該是是一種黑云或者黑煙之類的,和夜色完全一樣,其實根本看不出來。月光也照不出它的輪廓,但是那玩意兒擋住了天上的星星,所以我能看見有什么東西,就那么漂浮在樹梢之上,但又沒有升入高空。就那樣無聲地漂浮著慢慢浮動,從東向西。我知道那東西絕不可能是煙或者云,因為,那東西完全是逆著風的方向移動的!
【威】哇哦!
【麥】你能明白吧,威爾遜先生,我當時真的是驚訝極了,以至于忘記用我的手機給它拍下來。我就看著那團黑霧或是什么玩意而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遠處某座山峰下森林的位置,那個地方應該是無路可達的。
【麥】之后我又聽見了蟲子和貓頭鷹的鳴叫,那種寂靜消失了。我依然沒站起來,因為我確實有點震驚。等了好半天,我才繼續把視線放在值夜的觀察上來——盡管我的心思完全沒在那里。
【麥】天亮之后我叫醒了安迪,但是我沒告訴他昨晚看見的一切,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瞞著他。他醒來的時候精神很不好,他告訴我他昨晚一直陷在一個噩夢里,但是就是醒不過來。他沒說他的噩夢是什么,因為他很快就發起燒來了,我們只好叫管理處來人接替他回去休息。
【麥】之后的一天一夜我再沒看見那玩意兒,我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覺或是夢境,不過我記住了那玩意兒消失的大概位置。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想的我需要去那里瞅瞅,我相信那個東西應該是有科學解釋的吧。
【麥】于是我在休息日去公園管理處的圖書館查詢資料,看是否有過類似事件的或是關于那個鬼扯的什么西克伊克之類的記載。我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翻了不知道多少日志或是游記,然而屁也沒有找到。
【麥】然后我就上網去找,結果也是一樣。我查了黑腳人的各種童話或是傳說記錄,沒有一條提到那個什么西克-伊'克西薩考。這讓我不禁覺得我的朋友是在騙我,可是安迪明顯又不是那樣的人。
【麥】然后在圖書館即將關門的時候,我在網上看到了一條記錄:一本叫《戰士之地——史密斯·克蘭·戴維斯探險記錄》的書。這本書是大開拓時代(注:美國向西部探險開拓的時期)一位傳教士兼探險家的筆記,他當時出于向黑腳人傳播福音,平息他們和白人間沖突的目的進入了如今的這片地區。
(片刻沉默和窸窸窣窣的聲音)
【麥】在書中的第二十二節,他記錄道:“這片常年冰雪不化的山林地帶,景色雄奇壯麗,我跟著‘叫狼’和他手下的獵人在山林間穿行了好幾天。我們狩獵了好幾頭健壯美麗的牡鹿,幾乎獵殺了一頭巨大的棕熊(它在受傷后落下了懸崖)。在這段狩獵旅程里,我見識到了黑腳戰士的英武,而他們也認可了我的勇氣。”——抱歉威爾遜先生,我自己記不住這些,所以我帶了這本書讀給您聽。
【麥】“而后的一天,他們卻在某處林地前駐足不前。我問他們原因,這些戰士卻保持沉默,只是讓我和他們一起返回。我對此十分迷惑,問了好幾回,‘叫狼’才私下對我說,那個地方是黑腳人的禁地,是名為西格伊克薩的野蠻神靈出沒之地。我對他們的風俗表示理解,這種對自然神明的敬畏無疑遍布世界各處的原始文明。當然,當主的光輝點亮他們的靈智以后,他們自然就能破除這種落后的迷信了。”
(啪的合上書的聲音)
【麥】之后我又找時間去了原住民自治會所屬的圖書館,里面依然沒找到關于這個神靈的任何記載。所以,威爾遜先生,我能找到的記錄僅此一處,但這已經足以證明安迪所言不虛。
【麥】后來我就告訴了安迪,我在各處圖書館和網上都找不到那個山中神靈的記錄。他皺著眉頭對我說,“伙計,我要是你,我就不再去找了——你根本找不到,因為傳統上,我們對祂的敬畏讓我們不會付諸筆端。另一方面,其實并不是所有的黑腳都知道祂,只有生活在這里的兩個部落知道。而且現在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麥】然后他看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嚴肅地問我:“你不會是想去找什么吧?”我幾乎要把我的所見告訴他,但是我忍住了。在他這樣的好人面前隱瞞什么確實不易,但我忍住了。之后我們再沒聊起這個話題,也再沒機會聊起來了。因為圣誕節前他父親去世了,然后安迪就辭掉了護林員的工作——他父親在原住民自治委員會的席位等著他繼承,這是他們家族的傳統。
【麥】我參加了他的歡送會,他的老婆孩子也從鄰縣趕了過來。會后臨別時,我倆緊緊擁抱,安迪對我說:“杰克我的兄弟,你和我們黑腳一樣,是個好漢子,愿你的眼睛永遠和鷹一樣銳利,身體和熊一樣健壯,和山獅一樣敏捷地躲開危險。還有,牢牢記住我們那天的經歷,躲開西克-伊'克西薩考。”最后那一句他是貼在我耳邊小聲說的。
【麥】事實上,我當時沒打算去那個陰影消失的地方查看。我還是不太相信什么超自然的神怪,我覺得可能只是一團霧氣什么的。我當時對自己說,我只是對這個印第安神話好奇罷了。
(嘆氣聲)
【麥】好吧,其實安迪的離職讓我有點孤寂。之后管理處沒給我安排新的搭檔,我偶爾和別人搭伙,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一人負責我們倆原來的區域。之后冬天到了,公園進入了封山期,游客幾乎沒有,我的工作也變得輕松多了。大部分時間只需要開車轉一圈就好。
【麥】在2012年新年假期結束之后,大概是十幾號?我記不太清了。那天我例行開車巡邏,前一天下過大雪,那一天倒是放晴了,白雪覆蓋的山嶺在藍天之下,景色自然是棒極了。我就慢慢開著車,一邊欣賞風景,一邊聽著廣播。
【麥】然后我的車載電臺響了起來。調度員說,“杰克,有個游客在二十站附近打電話,他說看到遠處山里有黑煙,頭兒讓你去看看什么情況。”我就開車過去了。
【麥】在二十站的游客步道那里等著我的不是一個游客,而是五個人,有男有女,他們是馬薩諸塞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人文系的學生,說是來拍記錄片的。
【威】喔噢,那所學校,我知道,請繼續,麥迪爾斯先生。
【麥】嗯,他們當中一個戴眼鏡,留著可笑小胡子的男生說,他當時正在攝影機位側后面打遮光板,然后他看見他對面遠處一片山林里升起了一團黑煙。“那黑煙很濃,一點沒有散開,飄得也很快,迅速就飄到山嶺后面去了。”他說。然后他意識到當時沒有風,而且那團黑煙的速度有點過快了,他就喊他的同伴們。
【麥】“我們什么也沒看見。”其他人因為正對著另一方向的雪山拍攝,顯然錯過了這一幕。然后他們幾個有點不信那個小胡子的話,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給公園管理處打了電話。“萬一是著火那可就不好了。”其中一個女生說道,她戴著個亮粉色的帽子,和這片自然風光顯得格格不入。
【麥】我對他們說,公園管理處感謝他們的報告。然后我回頭望向那個小胡子說的地方。那片山林的位置讓我心頭一震,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我在那個夜里,從瞭望臺上看黑影消失的地方。我用望遠鏡又看了一會兒,并沒有煙火。
【麥】“我沒看見有煙火。”我對他們說,然后我說我要去那里查看一下,讓他們回去或者繼續他們的拍攝。然而這幾個大學生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表示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麥】我本來想拒絕,可是這幾個家伙表示他們本來就是來拍紀錄片的。“拍攝公園護林員的工作也是我們要做的。”最后我拗不過他們,于是讓他們上了我的皮卡車。
【麥】我馬上知道了他們幾個的姓名:攝影的胖子叫邁克爾·布萊克,外號叫巧克力豆【M&M】,那個看見黑煙的神經質小胡子姓嘉里頓,兩個女生是杰奎琳·丘茲和瑪利亞·簡,還有一個沉默的黑人姓詹姆斯敦。他們都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人文學院的學生,學戲劇和導演專業,這次是他們的一個實習旅行。
【麥】很可惜他們沒拍到那個奇怪的黑煙,其他幾人仍然對嘉里頓的所見表示懷疑。他們沒有明說出來,但我從他們交談中聽出來那小胡子大概早些時候抽了些草(注:指大麻),所以他們懷疑這人不過是嗨出了幻覺什么的。
【麥】我開著車離開大路,進入了雪地,越過幾條冰封的溪流,最后到達了那片山林腳下。遠遠看時感覺并不很大的林子,此時卻顯得又密又廣。到了這里,我們只能下車自己往上爬了。
【麥】據嘉里頓講,黑煙是從這片山坡的中間升起的,我們于是走進樹林,開始往上爬。這可并不好走,積雪掩蓋了無數亂木大石或是坑洞,我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努力往上。走了沒五分鐘,兩個姑娘就表示走不動了,我讓她倆下去在車上等。
【麥】布萊克這胖子倒是出乎意外的矯健,他還拿著攝像機一邊走一邊拍攝,居然能跟上我的速度。很快我們就走到了山坡的中途。我注意看著周圍,似乎什么也沒有。
【麥】然后嘉里頓叫了起來,“這他媽是什么?”我們幾個往他那兒走去,看見他指著一棵杉樹的樹干。那上面有一片類似瀝青的黑色油狀物。他撿了個樹棍戳了戳,顯然是一種黏糊糊的膠質。
【麥】我走過去看,也沒認出這是什么,但是我覺得大約是杉樹樹皮破損流出的松脂一類的——那上面確實有一片樹皮沒了,我猜大約是某頭睡醒了的熊或者是駝鹿干的。
【麥】“可這玩意兒沒有松香味兒!”嘉里頓叫喚著,但沒能引發我們幾個進一步關心的興致。很快我在其他幾棵樹上也發現了類似的玩意兒。而且,我發現,當陽光穿過樹冠偶然照射到其上時,被照射的部分就迅速消融不見了,這可不像松脂啊!
【麥】除了這些,我們一無所見,除了有幾棵大樹傾斜或者倒下——但這也是常見的現象,一旦春季雪融,山里經常會有小范圍滑坡。
【麥】然后除了嘉里頓,其他兩人都想下山了,這里畢竟很冷。“沒有著火。”我說,“你看這附近一點煙火的痕跡都沒有。我們下去吧。”可是嘉里頓堅持他看見了什么黑霧,還堅持要往上再走點。
【麥】布萊克和詹姆斯敦大為惱火,和他吵了起來。我只好上前勸阻。這時我突然感覺到了什么,就好像氣溫一下子下降了。這讓我有點迷惑,我環視四周,突然發現一點。除了這幾人的吵鬧外,我能聽見一種聲音:就是那種在非常寂靜的深夜里,你耳朵里才能聽的,因為血液流動和脈搏跳動帶來的低沉嗡鳴。
【麥】我馬上想起了我和安迪的遭遇,這讓我毛骨悚然。但是我還是克制住了這種油然而生的恐懼感,沖著那幾個家伙叫道:“跑啊!”然后就第一個往山下跑去。
【麥】那幾個家伙不明所以,但是也被我的行動帶動了,匆忙就跟著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我沒敢回頭看,只是一路努力保持平衡,奮力往山下奔跑。這一路上我聽見的是呼呼的風聲,還有樹枝折斷的響動。
【麥】最后我們跑出了樹林,沖到了山腳。我這才回過頭來,大口地喘著氣。那三個小伙子跟著我也跑了出來。胖子布萊克一下子跪在地上,干嘔起來。
【麥】“發生什么了?!麥迪爾斯先生?”嘉里頓一邊喘著氣一邊問我。我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著我們的來路:那里一如平常,毫無異樣。可是那種寂靜和恐懼感從何而來?難道只是我的幻覺?可是現在我卻聽不見那種寂靜的嗡鳴了啊!
【麥】“棕熊。我看見一個黑影,應該是頭熊。”我打定主意回答道。“天哪!我不知道這季節還有熊?”嘉里頓問道。我告訴他,冬天有時熊也會醒過來去找尋食物,特別是它在秋季吃得不夠飽的話。“這季節的棕熊因為饑餓會變得很瘋狂。還好我們跑下來了。”
【麥】之后我把他們送回游客中心,在下車的時候,嘉里頓突然靠近我,小聲說道:“麥迪爾斯先生,那其實不是熊,是吧?我聽見了樹枝折斷的聲音,是從高處傳來的。”
【麥】我對他說,“那是積雪折斷樹枝而已。回家休息吧伙計。”他將信將疑地走開了。我不知道我當時為啥要隱瞞,可能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相信,西克-伊'克西薩考,這傳說里的神怪難道會存在于世么?
【麥】那天晚上我連續地從噩夢里驚醒,然而我又記不得任何夢境。只是感覺到緊張和頭疼。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依然頭疼欲裂,這讓我很難受。
【麥】這種噩夢和頭疼持續了好幾天,我不禁開始疑神疑鬼起來。說實話,我是不信什么鬼神故事的,可是當時的我確確實實需要一些能讓我放松下來的慰藉。于是我想到了我朋友安迪的那個印第安驅邪儀式。
【麥】就這樣我給安迪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里認真傾聽了我的講述。最后等我講完,他說:“照我看來你八成又遇上了西克-伊'克西薩考,來吧,到我這兒來,我讓真正的部落巫師給你看看。”
【麥】我又過了快一周才有空去他那里。一下車,就看見他和家人在等我。安迪熱情地擁抱我,我吻了他太太的臉頰,然后給他的孩子一些小禮物。他先拉我嘗了他太太的手藝,等吃完飯,安迪才拉我去見他們部落的巫師——那人也是他的堂兄弟。
【麥】和我想的不一樣,這位巫師先生和一個普通原住民漢子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同。要說有什么區別,就是他的眼神很銳利——對了,他叫“灰狐貍”。這位灰狐貍先生認真聽完了我的講述,然后開口道:“我們的傳統丟失了不少,我也不知道你去的那片山林是不是以前的禁地。但是不管怎么樣,來個取悅西克-伊'克西薩考的儀式是必要的。”
【威】取悅?
【麥】是的,他說那位神怪只能被取悅,或者想辦法讓祂不要把目光投向你,他可不是一位好脾氣的神明。之前他讓安迪做的儀式,就是為了掩藏我們的氣息,不讓祂注意我們。
【麥】于是我們在他的后院里舉行了儀式。比之前安迪做的復雜多了,我需要在臉上涂抹顏料,還要喝下用他們自釀的玉米酒浸泡的草藥汁。然后我們在一個點燃了藥草的火塘邊,聽灰狐貍唱了半天我不懂的歌謠,最后則是反復跨過火塘七次。接著灰狐貍就宣布我已經不必害怕什么了。
【麥】我然后回了住處,那天睡得果然香甜。我的頭也不再疼了。接下來的日子可以說是風平浪靜,我就算獨自巡邏,也沒有再遇上過什么。
【威】那么之后呢?
【麥】夏天到來的時候我突然被生活重重一擊——我父母,在家鄉開車出去的時候遭遇了車禍,兩人一起離開了世界。
【威】哦天啊!我為你感到難過!
【麥】嗯,謝謝,已經過去了——不過去年這事兒對我打擊好大,要知道我父母只有些遠房親戚,而他們也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回鄉處理了后事,然后當葬禮完成的那個晚上,我走到前院看著夜空,突然意識到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孤單一人。我的生命中和別人的羈絆已經全都消散了,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麥】當我回到冰川公園,重新投入工作里時,我突然覺得難以抑制的孤單。那些以前可以讓我逃避人世的荒涼風景,變得讓我難以承受。我每天雖然也會和同事交談對話,也會一起工作,然而我覺得我們沒有任何靈魂的交流,是完全不融合的平行世界。而我在這里唯一的朋友安迪,我也覺得沒法和他共享這種感受。
【麥】然后我就又開始喝酒了。隔三差五回到住處,我就會去附近的商店買幾瓶酒,然后在爛醉如泥的狀態下不知覺地睡去,第二天再忍著宿醉的頭疼去工作。我甚至會把酒偷偷帶著去值班,在沒人注意的地方坐下來灌幾口。結果,因為我這種自我毀滅,我的PTSD癥狀又開始發作了。
【麥】我又開始噩夢,幻聽,還有幻視。開始還能忍受,等到了9月初我的頭疼越來越厲害,以至于某次開車巡邏時沖出了公路,沖進了一條河里。
【麥】我的主管麥克唐納先生決定找我談談。他顯然聽說了同事們關于我酗酒的私下議論。他是個很稱職的家伙,為人雖然嚴肅無趣,但是很關心我們這些手下。我向他坦誠相見,他建議我去醫院看看,然后開些藥,再把酒戒掉。我照做了。
【麥】十月初我的節制起了效果,癥狀大大緩解。唯一的問題是我吃的那些藥讓我總有些精神不振,你知道,就是讓人犯困那種。而且,伴隨而來的還有耳鳴,隨時隨地,突如其來的嚴重耳鳴。不過這沒有什么,聽到些聲音對我的孤獨感有挺大的緩解(大笑)。
【麥】然后十月底的時候有個人突然來找我。這人叫馬克·沃爾蒂維奇,他當時是直接在管理站找到的我。這個人是個瘦瘦的,禿頂的,一股學究氣的家伙,戴著個眼鏡,他的名片上表明他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人文學院的副教授。這位沃爾蒂維奇先生自我介紹說,他是研究原住民神話和相關風俗的學者。他是因為聽說了那幾個學生——特別是那位嘉里頓的——關于看見黑煙的講述,這才來這里找我。
【麥】我記得他當時說話有點興奮,聲音細細的。他說:“麥迪爾斯先生,您瞧,我研究黑腳聯盟的傳說和神話時,發現有些前輩研究者提到了他們的一個禁忌風俗,就是說,在某處山林中的禁地,是一個自然神靈的出沒之所。您瞧,他們有人曾經記錄下了那個神靈的名字,我記得是傳教士霍華德記錄的——西克-伊'克西薩考。”
【麥】我嚇了一跳,你知道,就是那種突然被發現秘密的感覺,我當時頭皮都麻了。我就知道我看到的那團黑霧,真的就是嘉里頓看見的,也就是突然讓萬籟俱寂的那個安迪所說的神靈。但是我盡量沒有流露出情緒來,而是問他:“那么,沃爾蒂維奇先生,我能為您做些什么呢?”
【麥】他當時興奮的樣子,就好像一只搓手的大黑蒼蠅。“我想去那個地方看看,麥迪爾斯先生,去那幾個學生說的地方看看。”然后我帶著他去請示了麥克唐納先生,看是否不去巡邏而是帶他去那片林地。主管大人對有學者來這里研究一向是持歡迎態度的——他其實根本不關心這些人研究些啥。
【麥】然后我們上了車,一路上這位學者都在興奮地叨叨個沒完。他講起原住民的信仰,他們的神話,他自己的研究和新發現,等等等等。最后他終于把話題落到了我們所知的西克-伊'克西薩考上。他說,“你看,西克-伊'克西薩考是這些神靈中最為古怪的。”
【麥】“祂既不是創世神靈或者祖靈,也不算是完整的自然神靈——自然神靈一般都和人的生活密切相關,人們尊崇祂們,向祂們奉獻祭品。然而西克-伊'克西薩考不是。在我看到的故事里,這個神靈是人們逃避的對象,沒人主動崇拜或者祀奉祂。偶爾的祀奉也是為了祈求祂降禍給自己的敵人。我認識的一些薩滿都明確表示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去祈求祂的幫助。那些人說,祂是喜怒無常的神靈,祂不一定會答應祈求,反而會讓祈求者陷入瘋狂。”
【麥】然后教授又說,皮崗人(注:皮崗人是黑腳部落聯盟其中一族,就是居住在蒙大拿冰川國家公園附近的部族)中則是口口相傳著所謂的禁地,說那些地方是這個神靈的出沒之處,獵人們應該盡量躲開那里。然后他停了一下,問到:“你知道西克-伊'克西薩考是什么意思嗎?”
【麥】我知道,但是我說我不知道。教授馬上賣弄地說了起來:“黑肉,黑色的肉的意思。奇怪吧?哈,我到處探究這個古怪尊名的意思,沒人知道。最后,有個行將就木的加拿大老巫醫(注:黑腳人目前大多在加拿大),在病床上告訴了我。他說——”
【麥】(學著教授的口吻)“那是一塊無形無狀的黑色的肉團!”
【麥】這無疑是我聽過的最稀奇古怪的話,難道不是黑霧或者是黑氣什么都嗎?不過我沒有打斷他,因為我發現我們已經到了那片林地的對面了。
【麥】然后我們下車,我憑著記憶帶著他穿過樹林,最終來到了那片有黑色油狀物的地區。我發現和上次相比,這里的樹木又倒了幾棵,不過這次我沒有看見什么黑油。鳥兒鳴叫,風聲嗚嗚,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一樣。
【麥】沃爾蒂維奇教授開始時很是懷疑,懷疑我是否帶他來對了地方。我當然十分肯定,而且我還發現了一張巧克力包裝紙,我記得好像那個攝影的胖子布萊克在跟著我逃跑前,就在吃巧克力。于是教授就自己四下打探起來,我找了根倒木坐下來,等著他結束探查。
【麥】這時候我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我這才想起我忙著招待這位教授,忘記了吃藥的時間。我就想,沒事,等他趕緊結束,然后我就能回車上吃藥了。可是我沒想到頭疼是一陣接著一陣,越來越強了。
【麥】然后我的那些癥狀又來了,陽光一下子變得五彩斑瀾,仿佛極光或者什么巨大的氣泡。我只好使勁按壓著太陽穴,讓我的頭疼能好點。教授在那邊轉了一會兒,然后又跑去另一個方向查看。我當時就在想,這家伙怎么就他媽的這么慢?
(停頓了一會兒)
【麥】那個時候,我的頭疼和幻覺讓我忽視了一件事。
【威】什么事?
【麥】那個地方又一次變安靜了。我根本沒注意到,周圍變得非常安靜,然而我根本沒注意到。
(停頓了一會兒)
【麥】我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是教授走回到我面前。他在對我說話,我看見他的嘴唇在動,然而我一個字兒都聽不見。奇怪的是,我卻沒有像之前一樣感到毛骨悚然,而是覺得這是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想這大約是我腦袋的問題。
【麥】然后我站起來,想對教授說句話,可是我停住了。因為我看見了那個東西。
【威】什么??
【麥】在教授身后,空地上的半空中,黑色的霧氣憑空出現了。就那么無端地迅速出現在大概二層樓的高度,霧氣,黑色的,不斷翻滾的霧氣,濃厚地不像話,就仿佛根本不是煙霧而是一種粘稠的膠質。然后我就明白了。
【麥】那根本不是霧氣,是一種黑色的,沒有固定形狀的原生質團,就像一種變形蟲,一種原始生物,但是足有一輛重型卡車那么大。它的表面不停翻滾變形,不停伸出凸起和收縮,就好像無數觸手。我那一刻完全明白了,為什么黑腳人叫祂“黑肉”。
【麥】我當時完完全全驚呆了,從木頭上站了起來,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盯著看。然后教授發現我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又那么奇怪地盯著半空,他于是也回頭看去。
【麥】然后我發現了一件事:教授根本沒看見那個東西,那個西克-伊'克西薩考——因為他又回頭來看我,一臉迷惑不解,毫不在意那個黑色怪物!
【麥】我看看他,又看看空中那團黑肉。我已經搞不清那到底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東西,還是我的精神幻覺了。但是那玩意兒確確實實地顯示在我眼前,一切動作和反應都真實無比。
【麥】然后祂睜眼了。
(停頓)
【麥】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眼睛突然出現在祂的表面,忽現忽滅,忽大忽小。那些眼睛看上去無情而深邃,就好像不見底的深淵。冰冷的眼神讓我整個人也冰冷起來,寒意徹骨。
【麥】然后突然那些眼睛一下子都看向了我和教授,這讓我一下子驚叫起來!然而教授依然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看著我,又去看著那個應該有怪物出現的空中。我驚叫著,一下又一下,感覺到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和寒冷。在那千百道目光注視下,我終于移動了腳步,上去一把抓住教授,以我最大的速度朝山下跑去!頭也不回地跑。
【麥】最后我們出乎意料地跑到了山腳,那個怪物似乎并沒有追上來。我回頭看去,那片山林和平時毫無差別。根本沒有那團黑肉,也沒有那些眼睛。
【麥】然后我發現,聲音也回來了。我能聽見教授的喘氣,和他急促的疑問。他果然什么都沒看見,這讓我不禁懷疑那是不是我自己的幻覺呢。
【麥】然后我確認那應該不是幻覺。因為教授說,他當時發現突然聽不見任何外部的聲音了。他看見我的嘴唇在動可他什么也聽不見。“太奇怪了!無聲之地!太奇怪了!”他興奮地喃喃說道,然后他又突然問我到底看見了什么?
【麥】我沒法解釋無聲的問題,但是我也沒告訴他我的所見。為什么我能看見而他不能?為什么?我不知道。于是我編了個看見熊的謊話。拉著他進了汽車,把他送回了游客中心。
【麥】后面我再沒見過那玩意兒,我仍然不知道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不過今年初教授倒是給我寄了一封信。
【麥】在信里他說道,他最新的研究發現,傳說里禁地的中心,必然有一塊無聲之地。在那里一切聲音都會歸于沉寂,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哪里是連接神靈世界的門口,西克-伊'克西薩考就是在那里穿梭人間和靈界。
【麥】(長出一口氣)我不知道我那天見到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覺。你瞧,威爾遜先生,這就是我的故事。從那天之后,我的精神疾病更重了,我現在吃藥也幾乎抑制不了我的幻覺幻聽。就是這樣,威爾遜先生,我很可能最后徹底精神分裂,哈哈哈!(奇怪聲調的笑聲)
(然后是長時間沉默)
【威】好的,麥迪爾斯先生,我很高興聽到你的故事,真棒!真棒!我會盡快整理發表出來。嗯,我還有另一個采訪對象,我得趕時間,所以——
【麥】好的,我們就此別過,祝你一切順利。
【威】你也是。
(長久沉默的沙沙聲后,咔噠一聲)
【威】這人講了個挺棒的故事,可他沒有任何證據,而且這人的精神絕對有問題。采訪的最后,他有一會兒盯著窗外,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我說了好幾句話,然而他似乎什么也沒聽見。今天的采訪算是白費力氣了。好的,我是阿卡姆科學箴言報的威爾遜,現在是2013年5月21日,記錄完畢。
(錄音在此時沒有結束,之后是五分鐘的靜默,隨后是長達七分鐘的一種奇怪的背景聲:先是類似空洞里風流動的嗚嗚聲,隨后有一種模糊的咕嚕聲和人聲交織,其中的人聲無法辨識出語言,似乎是某種吟唱。)
【補充】
整個采訪錄音至此結束,對于錄音中內容的真實性有人做過相關人物調查(詳見https://www.themythofna.ca/2014-03-17/ka29174arndp820d.html這個論壇帖子),確認記錄中人物都確有其人。
護林員杰克·麥迪爾斯于2013年9月離職后去向不明。
現任黑腳部落委員會委員安迪·喬納森·紅狗拒絕對此錄音記錄做出任何評論。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沃爾蒂維奇教授承認他有過那次考察,但他認為那些記錄都是麥迪爾斯的精神幻覺,因為他本人沒有看見任何異樣。
此外,該校學生伍迪·鄂蘭威爾·嘉里敦于2014年7月身亡。當時他和幾個朋友在學校一座教學樓天臺抽大麻,在恍惚中失足墜落。據在場的他的朋友說,他當時突然表現出驚恐情緒,試圖逃離天臺卻失足墜樓。
以上就是關于這份錄音的全部,敬請讀者自行判斷,本文不負責保證其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