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佟奶奶活著的時(shí)候，姥姥總嫉妒她手上戴著的翡翠鐲子，90多歲的老姐妹，兩人湊在一起，屋檐底下，姥姥不住地摩挲著，“咋的越來越亮堂了”，佟奶奶撇撇嘴，吐一口水煙袋，瞇縫著眼睛。
? ? ? ? 伊爾根覺羅氏，為滿清八大姓氏之一。武英殿大學(xué)士阿爾泰是正黃旗人，姓伊爾根覺羅，祖家最初都是皇帝的親兵部隊(duì)，后人多以趙、佟為漢姓，在東北散見于滿族屯為佟氏，佟奶奶的故事就從她的姓氏開始。
? ? ? ? 京城邊兒方圓數(shù)里，除了一直不住叫的蠶鳴，剩下的就是紅磚瓦礫了，佟奶奶出身于大戶人家，像所有破落小姐一樣，她欣賞母親的衣襟是光鮮的，每早用油膏膏發(fā)髻，聽聽鳥鳴，顧盼夕陽，記憶中，那年她六歲。之后幾年，風(fēng)云迭起，家里男丁，還有她最愛的哥哥在風(fēng)起云涌的變革中，再也沒有回來，她驚聞菜市口殘殺的黎民百姓，有人偷偷告訴她，哥哥參與一場(chǎng)奏表，被丟棄那里。母親和管家二伯連夜拽著她，往寧古塔來。過了山海關(guān)，管家二伯借口找吃的，消失在母親的預(yù)想中。銀兩、首飾，就連最后裹頭巾都換了吃的，但，那只翡翠鐲子是母親最后沒有散去的物品，戴在了佟奶奶手上。
? ? ? ?李家莊王瘸子早上在柴垛里發(fā)現(xiàn)了佟奶奶和她娘，娘倆蜷縮在一起，一夜光景已是滿天星斗，莊里流散饑餓的柴犬正圍著娘倆瘋狂叫喚，沒過幾天，莊里人紛紛傳開，王瘸子有了媳婦，又有了娃。佟奶奶標(biāo)致地跟母親過著日子，十七歲那年被莊里地主看上，她母親知道地主是個(gè)滿臉麻子的兇男人，皮鞭抽紅馬，糠皮灑村鄰，佟奶奶一夜哭哭啼啼，還是被領(lǐng)進(jìn)了地主家的大門。佟奶奶生二兒子時(shí)候，產(chǎn)后血崩不止，她母親伏在身邊，捋下翡翠鐲子，在佟奶奶兩側(cè)太陽穴不停念叨滑來滑去，佟奶奶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硬生生被拽了回來。自此，佟奶奶編花似的生子七人，四男三女，男娃讀書，女娃頂門過日子。
? ? ? ? 打土豪，斗地主那陣，莊里人把佟奶奶保護(hù)了起來，透過門縫，她看見地主丈夫被戴著高帽，扇著耳光，寒冬臘月，被扒光衣服捆在馬廄旁，第二天一摸，人已凍僵沒了呼吸。佟奶奶被莊里人保護(hù)，竟流傳這樣的故事，一次，地主丈夫逼著莊里劉姓貧戶交糧食，佟奶奶知道那戶人家女人才生產(chǎn)，月子里掀開鍋幾粒米半鍋水，還有兩個(gè)娃盯著鍋里看，接近年關(guān)，家里破窗陋屋，抬頭上面掛滿了冰柱，佟奶奶用溫柔細(xì)語勸地主丈夫，得到的卻是一頓呵斥，大雪封門，就著皚皚白雪，佟奶奶半夜偷偷敲開了劉貧戶家門，用苫布捧去了一斗米，第二天的雪越下越大，佟奶奶平生第一次溫酒燒菜笑臉陪著地主丈夫，酒足飯飽，竟也忘了催糧這事兒，那年，劉家熬過了這個(gè)年關(guān)。
? ? ? ?佟奶奶母親在睡夢(mèng)中離去的，睡著成佛，在莊里人口中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壽了，翡翠鐲子的來歷便不了了之。佟奶奶依稀記得母親口中有個(gè)大善人，滿族鑲黃旗，是個(gè)格格模樣，跟佟奶奶母親是拜把子姐妹，古柏下跪拜的生死之交，對(duì)于這個(gè)女子，母親口中得聽的故事不多，因?yàn)檫@個(gè)格格，伊爾根覺羅氏家族熬過了一場(chǎng)大劫，才有佟氏家族的后來，鐲子是佟奶奶滿月那年，母親拜把子姐妹手上摘下的，相約待到盤髻成人，永戴不摘，那是怎樣的經(jīng)歷和分別，只是，這以后佟奶奶之后的兒孫也很少過問。
? ? ? 十年前冬至那天清晨，佟奶奶如她母親一樣，行了福壽，安然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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