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蘭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路上的車和人都匆匆忙忙。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嘴唇上長出了一顆草。
羅蘭蘭有些心慌,她感到那顆草以一種無法控制的速度瘋長著。她急急忙忙地跑回家。
家里沒有人。她一個人住。她剛剛從市郊搬到城里,找了這間老公寓落腳。
她跑到鏡子面前,那顆剛剛路上才冒出來的草已經長到了食指那么長。
羅蘭蘭想拔掉它,草卻非常地堅韌,怎么拔也拔不掉。
她停下來,看著它。
它仿佛在嘲笑她的無能。并囂張地又長長了兩厘米。
羅蘭蘭嘆了一口氣,刷牙洗臉,上床睡覺。睡一覺吧,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個夢。
明天醒來,一切就會好了。
羅蘭蘭醒來了。
唇上的草并沒有消失。它長成了一團。
羅蘭蘭很無奈。她打電話到公司請假,然后去看醫生。
她坐在候診室里。大家都帶著口罩,誰也看不到誰的嘴唇。
羅蘭蘭第一次覺得戴口罩讓她很安心。
6187號,屏幕上顯示出她的號碼。第8診室。
她順著墻上的標示,左轉,再左轉。
推開門。一個男醫生,戴著口罩,坐在桌前,低著頭在本子上寫著什么。
“早上好!請坐”
“早上好!醫生”
“跟我說說,你怎么了?”
“我唇上長草了”
醫生抬起頭,定睛望著羅蘭蘭。
“讓我看看”
羅蘭蘭摘下口罩。
“醫生你看,昨天晚上長出來的,今天早上已經長成一團了”
醫生嘆了口氣,從旁邊的抽屜里掏出一個羅蘭蘭不認識的器具。看起來像個放大鏡。
醫生站起來,“抬起頭“他對羅蘭蘭說。
羅蘭蘭抬起頭。
醫生拿著“放大鏡”對準羅蘭蘭的唇,仔細地瞧著。
醫生看了很久。至少羅蘭蘭是這么覺得的。
她能感到醫生看的時候,那顆草還一直在長。
正在羅蘭蘭擔心草是不是長得超過兩米的時候,醫生說話了。
他嘆了口氣,“你這個,醫院治不了。”
他想了想,“我給你推薦個人,你去找他吧。”
醫生刷刷刷地寫了張紙條,遞給羅蘭蘭。
羅蘭蘭接過紙條,上面有個名字,還有個電話號碼。
“醫生,我這是什么怪病嗎?”
“你去找這個人就知道了。”醫生似乎不愿多說。
“好的,謝謝醫生。”
“不用謝”,他頓了頓,“祝你好運!”
醫生說完低下頭,又在本子上寫寫劃劃起來。
羅蘭蘭把紙條收到包包里。走出了診室。
羅蘭蘭拿出手機,按照紙條上的電話撥打過去。
“嘟……嘟……嘟……”
正當她想要掛斷時,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
“您好!請問是藍夏醫生嗎?”
“醫生?”對方頓了頓,“我是藍夏。我不是醫生。”
“是秦醫生給我您的電話的,他說我可以找您。”
“哦”,藍夏應了一聲,“你找我什么事?”
“是這樣的,我嘴唇上長了顆草……”羅蘭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長了多久?多長了?”藍夏一點也不吃驚。
羅蘭蘭開始相信他是個專業人士。難道這世界上還有其他人也長草了?這是很常見的事嗎?
“昨晚開始長的。已經長了出了三團。”
“你難受嗎?痛嗎?”
“難受倒不難受……只是嘴唇上長了顆草,這不奇怪嗎?”
“嗯,是挺奇怪的。但你不是唯一的一個”
“還有其他人也長草了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會死嗎?”
羅蘭蘭一股腦地把疑問甩出來。
“沒事,一般是不會死的。”
“那還是有人死了是嗎?”
藍夏沒有直接回答。
“你平時剪剪就好了。”
“什么?”羅蘭蘭提高聲音。
“這不算什么病,你每天剪剪就行了。”
“你不該告訴我怎么根除,或者開個藥什么的嗎?”
“這種草沒法根除的。剪剪就好了。”
羅蘭蘭還想追問,藍夏竟然把電話掛掉了。
羅蘭蘭覺得很無語,這都是什么事。
羅蘭蘭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摘掉口罩,草又長出了一團。一共4團了。
彎彎地繞成小團樣子,竟有幾分可愛。
她拿起剪刀,咔嚓咔嚓把草齊根減掉了。
她定定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生怕唇上又長出草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草沒有長出來。
羅蘭蘭松了一口氣。
不知怎的又有點遺憾,難道自己還期望唇上再長出草來嗎?
也許是這件怪事讓她感覺有點不一樣。
畢竟生活中已經很久沒有讓她驚喜的事情了。
即使是驚嚇,也讓她感到一點生機。
不管怎樣,這件事算是解決了。
羅蘭蘭往床上一躺,望著那只在天花板和墻角之間辛勤結網的小蜘蛛,說了聲:“晚安!”
她按下床頭燈熄燈的按鈕。黑暗里,她聽見嘴唇沉默的聲音。
草走了嗎?走了吧。
無論如何,這件事還是有點奇怪。羅蘭蘭想。
不過,也還不算是最奇怪的。她又想。
睡吧。
果然。
羅蘭蘭看著鏡子。
沒那么簡單。
就能根除唇上長的草。
草又長出來了。長了好大一蓬。
而且它們似乎要表示被修剪的憤怒,放棄了蜷縮成一團團的謹慎,肆無忌憚地四處狂冒,顏色也從暗綠色爆發成五顏六色,紅的,藍的,黃的,紫的……甚至還有各種形狀,圓的,扁的,細條的,碎花的……
但不知怎的,羅蘭蘭心里有點高興。
她覺得好像有個老朋友回來了。
但是她還得去上班呀。這樣出門可不行!
她拿起剪刀,咔嚓咔嚓。
她沒有把草都剪光,稍微留了一點兒根部,看起來唇上有一幅打翻了顏料的抽象畫。
羅蘭蘭滿意地笑笑。她竟然有一種藝術創作的愉悅。
她拿起口罩,戴上。
誰也看不見了。
唇上的草。
羅蘭蘭成了除草專家。
她發現了一個天大的隱秘的樂趣。
每天修剪她的唇草。
在不用上班的日子里,她就停止修剪,讓它們肆意快活地生長。
這些草很是野性,越是修剪,第二天它們就長得越歡騰。
羅蘭蘭跟這些草兒達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
有時候,她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望著草兒們從唇上蔓延開來,爬滿整個臥室。
床上,床下,地板,墻壁,天花板,門,窗……到處都是唇草,到處都是唇草。
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唇草。
漸漸地,羅蘭蘭能聞到它們芳香的味道,佛手柑,迷迭香,薄荷,玫瑰,依蘭,檀香,天竺葵,薰衣草……
漸漸地,羅蘭蘭能聽見它們生長的聲音,它們時而低吟,時而淺笑,時而嘆息,時而歡歌……
它們還在長,還在長,還在長。
羅蘭蘭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唇上也長了草。
羅蘭蘭看著她。她也看著羅蘭蘭。
她知道她唇上有草。她也知道她唇上有草。
她們一句話也沒說。
但是又說了很多。
羅蘭蘭知道她的草跟她的不一樣。
羅蘭蘭的唇草是一片森林。
云夢夢的唇草是一片海洋。
是的,唇草告訴她,她的名字。
云夢夢的草有大海的味道。
它們在海水里飄搖。
云夢夢向羅蘭蘭微笑。
她們擦肩而過。
這個城市很大。這個城市很小。
她們不用交換任何的聯系方式。
只要她想找她,唇草就會告訴她,
她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