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的某一天,晚飯的時候母親突然建議給父親操辦六十大壽,父親不依。
“娃子們都忙得很,老都老了有啥好的。”父親不耐煩,端著飯碗,蹲稻場邊的小路上獨自吃了起了。每次和母親爭執都會遠遠的避開母親,他脾氣火爆,缺乏耐性,總是嫌母親太嘮叨。
“就是不常回來,借你過生兒,才能聚齊,還有你今年什么都不順利,過個壽,沖沖喜。”母親端著飯碗不依不饒跟了出來。
父親實際年歲五十九歲,在農村,男人興過虛歲。遇九是關口,怎么也要躲過去。
已經進入四月天氣,夜晚的農村黑的特別早,露水下來后,涼意就跟著上來了。遠處零星幾點微光,是從別的農戶家散出來的。老兩口,扒拉幾口飯,前后腳回屋里了,還要看天氣預報。這是幾十年都不變的習慣,一般看完就早早睡下了,第二天還要忙春耕播種。
這一天,他們躺床上半天沒睡。母親開始偷偷抹眼淚,她生了五個小孩,現如今一個人也沒在身邊。忙碌辛苦一輩子,到頭來,還是白忙活,而且最近,總感覺渾身無力,吃不下飯,心里頭不知道哪里慌的不行。父親知道母親的心思。
“老婆子,過吧,我依你。你明天就給幾個孩子打電話,把女婿們也都叫上,要是女婿不來我就不過了。”
“女婿們都忙,要上班顧家,閨女們回來就成。”母親欣喜。
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大閨女。“玉兒,今年你爹六十大壽,你抽空回來吧。”
“媽,我走不開啊,山川今年單干了,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還要上班,走了家里連口飯都吃不上。”大姐表示沒時間。
母親接著給我打了電話。“老二,給你爹過六十大壽,你帶著孩子回來吧。”
“媽,什么時間啊,寶寶快一周歲生日了,她奶奶和爸爸怕是不叫我帶回去啊。”
“五一,就定五一,你弟弟妹妹上班也有假。”
“好,我和小文商量下,晚點回你電話。”
我這邊商量了沒問題,剛好孩子爸爸回來給孩子過一周歲生日,過完就和我一起帶著孩子回去看望父母。大姐那邊猶豫著,定不下來。弟弟妹妹離家近些隨時安排得出來。
母親明顯生大姐的氣了。我們姊妹在微信群里聊起來,大姐說母親生氣的說你今年不回來往后也別回來了。后來大姐請在老家的婆婆去深圳給老公和大女兒做飯,打算帶著小兒子一起回娘家。
我們定在四月27號我從北京出發,大姐從深圳出發,弟弟從宜昌出發,妹妹在武漢等然后集合,有弟弟開車先帶我和大姐回去,妹妹在五一前一天坐火車趕回去。
我和老公帶著寶寶,就買了臥鋪。快要到武漢的時候,大概早上八點多,母親給我打來了電話,詢問我到哪里了,寶寶怎么樣。然后語氣就變得哭喪了。
“老二,我肚子疼得很,昨天晚上疼的不行,我坐車請你小姨陪我去縣醫院檢查,也沒查出什么,現在在你小姨家,還沒回去。”
“媽,你是不是胃病犯了,醫生怎么說。”
“疼的地方不太像,醫生給我打了止疼針,叫我住院觀察,我舍不得花錢,沒有住院,回你小姨家住了一晚,今天還疼,不太對勁。”
“趕緊去醫院啊,沒錢我給你。”我又著急又生氣的大聲說。老公在一旁勸我,好好說話。
“你們明天回來了,我叫小超帶我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吧,你爹一個人在家,還要忙他的養雞場,估計飯都吃不上。”
我以為母親就是胃病犯了,每年春天都會犯胃病,都是疼的半夜睡不好,白天吃不好。安慰她兩句就掛了電話。
28號中午我們四兄弟姐妹在武漢聚齊了,開心的吃了午飯,休息好了又一起吃了晚飯。我們和大姐,弟弟妹妹和我大概都有三年時間沒有見面了,見面后,各種話題聊的不亦樂乎。再加上有兩個小孩,更是熱鬧的很。母親不舒服的事情更是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早的弟弟開車上了漢十高速,出發的時候父親打來電話說母親還是肚子疼的厲害怕是做不了中午飯,我們說別做了,我們回去自己做。
從來不暈車的我一路暈的吐了好幾波,不過小孩子們倒是很乖。三個小時左右就到家了,正好趕上吃中午飯。
一下車,我就感覺缺少了以前的喜慶感。上學那會兒每次回到家,剛到家,父母就急急忙忙來提行李,開心的問東問西。這回到家,看到父親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迎接。清瘦了很多,頭發雖然剛染了顏色,可是稀疏了很多,不過氣色看起來還不錯。
“老爹,您瘦了好多,不過氣色不錯。”我抱著孩子,坐在了父親傍邊。大姐去了廚房,弟弟和老公忙著卸載我們的行李。
“是瘦了好多吧,瘦了顯精神。這是外孫吧,長好白,好漂亮,來,外爺抱抱。”話語落下就抱過去了寶寶。
我細細打量著父親,還是我讀書時候的樣子,和十年前沒有太大區別,一點不顯老,怎么也看不出六十歲的樣子。想起三月份母親給我打電話說父親每天早晚嘔吐,不知道什么原,怎么也不肯去醫院檢查,叫我打電話勸勸父親。我當時就著急了,給父親打了電話,然后轉了一千元勸立馬去醫院檢查。當時剛好趕上養雞場人手不夠,而且雞蛋大跌價,父親舍不得花親,想把每一分錢都投到養雞場。后來還是弟弟回去一趟帶去醫院檢查,結果沒大問題,讓我們虛驚一場。他得出結論:身體沒有毛病,每天和母親爭吵,氣出來的。
母親還在廚房忙碌,廳堂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各色菜肴。一會兒,母親進來了,一只手端著一盤煮雞蛋,每一回都必定有的。她親自腌的咸雞蛋,自己養的土雞下的蛋,舍不得賣,攢起來,一罐一罐的腌起來給子女們吃。另一只手捂著肚子,強忍著疼痛。
母親瘦的不像話,兩條腿就像兩根細細的木棍,走起路來打飄,背駝的厲害,上身扁平,臉色暗黃無光,整個臉拉的特別長,看不到一點點肉,全身就像枯萎的絲瓜,干、癟,枯。嘴巴緊閉,蒼白,眼窩深陷,眼神渙散,似乎疼痛折磨的不想用力睜眼。花白的頭發凌亂的散著一半捆著一半,應該是好幾天沒有認真梳理過了。
“媽,不是說好了,我們回來做飯嗎,你都疼的受不了還做這么一大桌子。”我有種想哭的沖動,又怕父母看了難過,強忍著淚水。
母親沒有回答我。苦澀的擠出一絲絲笑,表示她看到我們后的開心。
時隔一年,母親的樣貌完全大變樣。我想像不出時間對母親做了什么。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生孩子,母親不遠千里去看我。她從老家坐火車,19個小時的旅程。第一次出遠門,擔心婆家人笑話她,專門叫妹妹陪著去商場買了人生第一雙皮鞋,人造革的;第一次買了一部老人手機,路上聯系我;第一次染了頭發,說顯得年輕;很多個第一次.......母親,帶了一大箱子土雞蛋,整整兩百個,帶了一壺十斤裝的自己壓榨的芝麻油,五斤糯米酒,五斤酸菜,五斤坐月子熏的山里中草藥,換洗衣物.....她說還想帶兩只活的老母雞給我坐月子熬湯用,可是火車站不叫帶,他叫父親又擰回去了。
老公去北京站接的母親,回來和我說母親提著、背著、拖著,從火車站一路走到汽車站,他不知道母親怎么做到的,他一個170斤1.76米的大小伙子根本拿不動這些東西。母親只有1.58米,90斤。她常年在農村干活,早些年父親外出打工,母親學會了犁地、播種、收獲、挑谷子、挑柴火、擔水......這些活一樣也沒有叫我們幾個子女干過。
她瘦弱的肩上承載了男人挑不動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