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記錄人間百態(tài)。
——彭齋
【一】
收到故人來信,程靈洗將自己關在書房,不吃不喝。
這位素來溫和的敦煌郡守,平日勤勉公務,從不告假。
孟十七剛從鄉(xiāng)間視察民情回來,衣裳還沒來得及換,就聽聞程靈洗閉不見客。
喚來管家,問清緣由,吩咐眾人不必打擾。
梳洗一番,孟十七拎著食盒,敲開書房門。
程靈洗正提筆作畫,神情并無異常。
待走近些,卻能輕易瞧見他眼眶泛紅,只是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是他來信?”
作為他有名無實的妻子,實際的合作伙伴,孟十七知道,能讓他這般狼狽的,只有一人。
程靈洗手中的筆,突然滑落。
好不容易畫成的春獵圖,就這么給毀了。
他既不肯說,她也不會繼續(xù)問。
“能否,拜托你照看半月?”孟十七臨走前,程靈洗總算開口。
孟十七并不意外,“你要去找他?”
程靈洗默默點頭,將故人來信遞給孟十七。
信中,只有一張空白信箋。
【二】
程靈洗其實只為了一瞬間而活。
盛京城郊,有片梨林。
春來花開時,白霜覆地,攪得一江春水含羞不語。
“程兄且看,這壯闊山河,日后必定留下你我二人詩篇!”
同窗摯交李修文,拉著程靈洗,遠看此間春意正濃。
程靈洗面頰微微發(fā)燙,只覺得李修文的手,炙熱滾燙。
那時他們約定,待日后高中,必定再回此間,把酒言歡。
放榜那日,李修文卻失約了。
京中達官貴人榜下捉婿,吏部尚書瞧上了李修文,邀其過府一聚。
程靈洗獨自回到那片梨林,唯有光禿禿枝椏與他對視,靜默無言。
程靈洗早該清楚的,這種不為世人所容的情感,只能藏在心里。
“程兄,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李修文拎了壇好酒匆匆趕來,瞧見程靈洗,不免埋怨一句。
程靈洗斂去愁容,強顏歡笑:“李兄不是去做客了么?怎么來此?”
李修文將酒遞給程靈洗,“這話說的,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在此把酒言歡么?”
后來方知,李修文竟然推了各位貴人邀約,只為赴程靈洗的約。
心高氣傲的李修文,因此得罪了一眾貴人,白白耽擱自己的仕途。
李修文倒是不惱,反倒寬慰程靈洗:“只要立心為民,在哪兒不能做事?”
初入仕途那幾年,他們官職不高,閑暇之余,總聚在一起清談。
李修文好酒,程靈洗學著釀酒,意外釀成一種清冽淡酒。
初入口時,并不猛烈,卻易上頭。
李修文喝醉過很多次。
回回喝醉,都拉著程靈洗的手不放,談天說地。
程靈洗都陪著,等李修文睡著,安置他宿在自己房間,守在床邊。
時間一長,風言風語也就傳了出去。
盛京民風不似鄰國天闕,對同性之好諱莫如深。
程靈洗上司惜才,暗中提點,道莫為兒女情長,斷了大好前程。
繼而又得知,某位貴女心屬李修文,鬧著非李修文不嫁。
李修文不知何故,再三推辭。
程靈洗知道,是為了他。
可二人此生斷無可能,倒不如早解脫為好。
程靈洗托上司說清,外派敦煌郡守。
沒想到,孟十七會找到他。
“我知你心有所屬,我為這敦煌郡守夫人的位置,亦不過是想重返敦煌,完成昔日夙愿。你我二人,且當同盟,如何?”
程靈洗離開盛京。
未見李修文最后一面。
待人到了敦煌,方知李修文也拒了貴女婚事,被外派到蠻夷之地。
此后二人,天涯海角,斷了音訊。
【三】
這么多年,李修文重未主動聯(lián)系過程靈洗。
好不容易來信,卻只是一張白紙。
想來,李修文是出事了。
程靈洗離開期間,孟十七對外只說郡守身體抱恙需靜養(yǎng),一概公務都進入程府,由孟十七代為打理。
半月后,程靈洗如約歸來。
整個人瘦了一圈。
神情疲憊。
他腰間的玉佩上,纏了一縷麻繩。
孟十七就明白了。
那位才情俱佳的李修文,相思成疾,前段時間去了。
程靈洗變得越發(fā)沉默。
孟十七不善安慰人,見此也只能讓他一個人靜靜,大小事務都接了過去。
程靈洗想在府中移摘一棵梨樹。
寒來暑往,冬去春來。
程府院中春花開了又謝。
仆人們正忙著收拾滿地落花。
程靈洗抱著舊書到院中曬。
春風吹過,一頁冊子被翻開。
程靈洗拾起,泣不成聲。
那冊子上,題有李修文的字。
當時二人約好共赴萬里山河。
如今物是人非,只剩生離死別。?
系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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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隨篇《與卿一世歡》
褚萱篇《“長公主,請自重”》
慕鳶&馮止篇《我生君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