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先生回老家參加一個朋友給女兒擺的“上馬筵席”，先生很興奮，六點起床就催著出門，說是要趕上早晨的“清湯面”。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只好忍著瞌睡和他出發了。
所謂的“上馬筵席”，是陜西省鳳翔、武功等縣一些地方的風俗，閨女出嫁先一天，女方舉辦“上馬筵席”，招待送添箱、陪嫁妝的親戚、鄉鄰。如今，許多地方已經把“上馬筵席”變成為出嫁女兒送行的“典禮預演”，跟男方大喜之日的婚禮一樣隆重熱烈。
作為臨縣人，我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筵席，感覺挺稀奇的，也想一探究竟。何況借此還可以親近一下心目中永遠向往的鄉村生活，何樂而不為呢？
先生早在幾天前就念叨今天這事了，一來是從小到大的伙計給閨女辦婚事，必須得去。二來老家待客的臊子面，如今的他也是好久都沒吃過了，他想的就是那一口。
不約而同地，我們都有一種很迫切的心情，這次老家之行也因此更有意義了。
到主家的時候，已經有人在吃了。因為自古流傳下來的做法，臊子面的湯是循環用的，早晨這一頓臊子面誰來的越早吃到的湯越清，后邊來的就只能吃比較渾的湯了。
見我們到了，主家馬上叮囑廚子，拿出提前預備的清湯，也就是沒有人吃過的新鮮湯給我們用。他怕我們嫌棄循環湯不衛生，所以提前另外預備了，專等我們來了另做，而村里人就不講究了。
受到這樣的優待，先生毫不客氣地享用伙計給他的照顧，我卻有些不好意思了。從小農村長大的我，又不是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回老家了就該入鄉隨俗，要不顯得咱太矯情了不是？
不過，主家既然特意如此，我也就客隨主便，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碗很小，可謂一口鮮了。味道確實不錯，湯也熱乎，吃進胃里暖融融的。不過我總歸飯量小，三碗后就停了筷子，主家再勸也加不進去一口。
主家湊近先生，看狀況好像在問是不是面不合我的口味，或者擔心湯不衛生，先生笑笑搖頭，他才放下心來似的。
我遠遠地看著，不禁感嘆主家的厚道和熱情，也為自己給他造成的困惑有些過意不去。
距離午餐還有三四個小時，主家根據村里其他人家以往的做法，也沒別的儀式，主要是招待親友兩餐飯。早餐和午餐中間也沒事，于是我們趁機去村里和地頭轉轉，順便和鄉鄰們聊聊天。
最近恰逢秋收，有些人家已經收回了玉米，堆放在房前院里剝皮上架。村子里到處可見黃燦燦的玉米和忙碌的人，小孩子也在幫忙，吭哧吭哧的樣子很招人憐愛。
黃色玉米的主流陣地之外，各家各戶門前柿樹成排，樹下各色百日菊爭奇斗艷，引來彩蝶翩翩起舞。
我忍不住拿出手機，這兒拍拍，那兒照照，儼然沒見過世面的小媳婦，哪兒哪兒都新鮮都美好！
先生笑我說，又不是在城里長大的，瞧你那沒出息樣！
我有些尷尬，繼而有些感傷，什么時候起，我成了對鄉村生活很感新鮮的所謂“城里人”？
可是，我真的是城里人了嗎？我又何曾真正融入過城里人的生活呢？
午餐清爽可口，葷素和色彩的搭配都恰到好處，如此豐盛的美味，看得人很有胃口。
大家互相招呼著，筵席正式開始。席間鄉音繚繞，客人笑聲朗朗，氣氛美好而溫馨，就連平時感到討厭的香煙味道也似乎沒那么令人難受了！
午后，坐在主家門前的樹蔭下，吹著舒爽的風，仰頭望著燦爛陽光下藍而凈的天空，心頭涌起一種久違的踏實與平靜。
很快就要返回了，我竟有些微微的不舍，主家一再挽留，讓我們再坐會。但客不走主不安的道理誰都懂，我們也不好繼續叨擾。我們自己的家，也因為久不居住，疏于拾掇而難以駐留。
最終，我內心嘆息著隨先生離去。開車緩緩行走在鄉路上，我望著窗外彌漫著秋收氣息的田野，竟不由自主地濕了雙眼。
我說，你能理解我對鄉村生活的感情嗎？身邊的他默默點頭。回頭看時，我發現在他的眼角，也有了一滴搖搖欲墜的水珠。
都是土生土長的農家兒女，我們前半生的大半時光都在鄉村里度過，我們骨子里對家鄉土地的那份深情永遠沒法磨滅。
如今，雖說早已棲居小城多年，但每隔幾日便會生出濃濃的鄉愁，總會讓人寢食難安。而每次只要回去一趟，哪怕僅做短暫逗留，也便暫時地消停了每夜夢里對故土親人的癡念。
常常感覺，身居城市一隅，我的靈魂卻總是漂泊無依。而只有回到村里，看到老家的人，聽到老家的事，那顆惶惶不安的心才好像有了著落。
也許，因為此生注定是個鄉里人，所以我永遠無法與高樓大廈的城居環境融為一體，而城市生活也無法真正成為我喜歡的生存方式。之所以停留，很大程度上也多是出于無奈，為了活著，為了生計，我從此無法徹底地離開這里。
我不知道，假如現在有機會改居鄉里，我又會不會常常想起城里的一切。但我知道，唯有鄉村，才可以安放我彷徨迷茫的心。
記得剛剛進城那幾年，每個不能回老家的日子，我都要抽空急遑遑地和兒子騎行到郊外，去看看田野，去吹吹風。仿佛一周的生活是囚籠，而我們像被禁的囚徒，若不出來呼吸一下有著濃郁鄉村氣息的空氣，便會窒息，便會難受
雖說兒子從小在村子待的時間短，但在那所鄉村學校的院子里，他也曾多么暢快而又自由的瘋過玩過啊！因此，他自然也隨了我，需要定期出去，然后才會更加精神煥發地為自己的前程奮斗。
鄉村生活，早已像烙印一樣，留在了我們記憶的最深處，刻在了我們生命的最底層。
盤桓小城的日子，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晚上也看不見星星，由此而生的心情也總是無法暢快的。
于是，我們總會在忙碌一天之后的空檔里，趁著暮色，步行前往不遠的郊外，尋找那份深遠的記憶。
夜色漸漸迷蒙，田野間流動的，是夜的涼爽和露水的濕意。深吸一口氣，一縷清甜和冰冷沁入心脾，滌蕩了我們所有的疲憊。遠處村子里閃爍的燈光，像遙遠而飄渺的誘惑，讓人心動，使人惆悵。
有月亮的夜晚最富有詩意，我往往會像不經世事的孩子般，不住嘆息夜空的曼妙和美麗。常常是露水打濕了衣衫，先生催促再三，我才帶著萬分的不舍，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那樣的夜晚，連睡眠也是香的，夢也是美的，踏實的。
我時常想，也許今生我就不該離開那片土地，也許只有在鄉村的晨昏更替里，我的生命才會底氣充足而精神愈加振奮。
近幾年來，我經常會夢見那個我工作了快二十年的地方。夢里的場景清晰如昨，夢里的人和事亦如當年，然而夢醒后的現實卻也令我潸然淚下。
世事無常，當年的我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我會離開，如今的我卻再也回不去逝去的歲月。
被隔離在滄桑變幻的當下，我只能在每一個可以接觸到鄉村的時刻，盡情拋灑我積滿欲溢的鄉思和渴望。
早市上操著鄉音的菜農，上班途中誰家小孩在大人指點下有模有樣的秦腔，每次乘車經過村莊的熟稔與親切，電視里濃郁生活氣息的鄉村劇，播放器里單曲循環的兒時歌曲……這所有的點滴，成為我不盡鄉思的無奈憑寄。
其實老家并不遙遠，想家時，我也會排除一切困難立馬回去。我喜歡在母親的絮叨里，在父親討論莊稼的話題里，感受重回兒時的激動與幸福，也會在陶醉中忘記現實的一切煩憂。那時那刻，我的心是踏實的，我的靈魂在棲息的美好靜謐里得到了放松。
只是，當必定會來的離別降臨，在轉身后永遠都抑制不住的淚水里，我總會一次次悵然地明白：逝去的歲月永遠回不來了！而我，也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驀然回首，留下的，只有長長的夢里，永遠存在的牽念。而這牽念里，有記憶中濃的化不開的鄉情！
無戒訓練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