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故人何在煙茫茫,山長水遠意難忘

風嘩嘩地吹過樹林。一片橘色的葉子輕輕落在水面上。

“你在想什么?”

“我忽然想起來,我初遇見你的時候,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

河上一座彎彎的橋,如白虹踞。一對青年男女站在橋中央。女子粉衫白裙,容貌甚是嬌艷,桃花般的面龐靠在臂上,眸間卻頗有些清冷的神色。男子一身青衣,形容清雋,風動綸巾,如松而立,更是襯得身邊依偎的女子如芙蓉般俊美。遠遠看去,仿若神仙眷侶一般。

“那時我滿身蒼夷,衣衫襤褸,腿不能行、口不能言、渾身惡臭,自己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樣子,倒在這河邊,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男子溫柔地輕語,“可是小夭,你卻并不介意,把我抱入了回春堂,為我擦去汗,把我抱在懷里,為我洗三年沒有洗過的頭發。你救活了我的身體,也救活了我的心。”

那叫小夭的女子笑了一下道:“璟啊,其實我本不想管你的。清水鎮上的死人太多,孩子都見得麻木了。你也知道,我是個冷心冷性的人……”

她高高地舉起手,緩緩落下,伸向遠方。

“可是那天剛巧,我遇到了一個人,忽然便鬼使神差,決定救你。”

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青草點點,楊柳依依,一個女子正在河邊盥洗。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百草堂的那個巫女?”

璟微微點頭。

小夭起身往橋下走去,兩人牽手相依而行,離那河埠漸近。水色清冽,映出河畔白襖藍裙的女子。衣衫肥大,正是巫女的制式。

此時她正專注濯洗著一根半指寬的針石,身邊籃子里還有大小不一的十來許針石,想是剛從水中取出,通體黑黝黝的,發出瑩潤的光澤。女子又拿河水沖了籃子,從貼身處摸出一塊潔白的粗布,墊在籃子里,把洗完的針石放在布上,又摸出一塊白布蓋在上面,側臉轉向兩人所在的方向。

小夭這才看清,那女子不過十一二歲年紀。未施脂粉,眉淡發稀,一張圓臉凍得紅撲撲的,無甚姿色可言。腦后用塊黑帕子凌亂地盤了個發髻,一件有顏色的首飾都沒有。蹲在地上,寬大的衣衫遮住了形體,從背后乍一看,全然一個年長婦人的樣子。

小夭心中一陣失落,嘆道:“是個女娃娃。”上前一步道:“這位姑娘,請問兩日后的祭祀在哪里舉行?”

那女孩吃了一驚,回過頭來,搖了搖頭,咬唇不語。

璟取出一個貝幣遞過去,溫和地道:“我們是久離返鄉的故人,這次特意前來參加相柳大人的祭祀,只是離鄉太久,清水鎮過去的祠堂已不在,竟不知要去何處觀瞻。”

那女孩回過頭去,默不作聲地繼續清洗石針。小夭未見回應,嘆了口氣向璟道:“怕是個啞巴。”

璟看了看那女孩,淡淡一笑道:“也無妨,既然不在鎮上,大概是在前面的清水山上了,咱們到時候去看看便知。” 牽起小夭的手便向前走。

“等一下。” 身后傳來沙啞的聲音。璟看了看小夭,微微一笑轉過身來。

“清水鎮的舊祠堂早在七十年前就毀壞了。”那女孩苦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前方道,“清水山如今妖獸橫行,早就不能過了。你們沿著這清水河一直往東,不出半日便能到祭祀的地方。”

璟行了禮道:“請問姑娘是百草堂的人么?”

那女孩低下頭搖了搖,再不答話。璟謝了個喏,牽起小夭的手向鎮上走去。

“可惜不是她。”璟道。

小夭把頭靠在璟身上一邊走一邊道:“神族壽命綿長,一兩百年對我來說并不算什么,可是這百年間,一切都變了。當年在回春堂朝夕相處的麻子,串子,大家伙都不在了,河邊洗滌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她,我早應該明白的,怎么還癡心妄想,徒惹失望。我們神族活得既長,卻也被迫看著世道變遷,滄海桑田。相比之下,倒不如人類壽命短暫,不需品味物是人非之苦。”

小夭又看了看河邊的楊柳,賭氣道,“這樹雖然是原來那些樹,可是怎么枝葉繁茂了這許多。以前我坐在回春堂的后門檻上,一眼就能望到村東頭。現在卻什么都看不見。”

璟笑道:“涂方家經營著清水鎮的多數產業,你若不喜歡,叫他們把樹枝砍了,也不是難事。”

小夭笑道:“你已經不是涂山璟,和涂山家沒什么關系了,又怎么請得動族里的人?”

璟道:“你不愿我動用涂山族的關系,那也無妨。再過幾日,樹上的葉子都落了,想來便能看到河道盡頭。”

小夭望了一眼水面上的葉子道:“這些樹葉離開枝椏,一直向前,無法回頭,也不知飄到了哪里去?”

璟道:“這條河出了清水鎮,匯入大江,再往前就是大海。小夭,十五年之期已到,這兒離海不遠,一旦出了海,什么時候回來就不一定了。 這次來清水鎮機會難得,我已經定了……鎮上的客棧,我們可以在這住上幾天, 慢慢欣賞秋色。”

這叫涂山璟的男子,原是涂山族的二公子。而他喚作小夭的女子名叫西陵玖瑤,是高辛白帝的女兒,軒轅黃帝的外孫女,如今一統天下的玄帝顓頊的妹妹。涂山族世代經商,富可敵國,然而過去百年來,涂山族的大公子涂山葔與涂山璟互相爭斗,涂山璟被逐出青丘國,九死一生之際,在這清水河邊遇到了當時在鎮上隱居的小夭,兩情相悅。璟與小夭在十五年前大婚后,放棄了涂山族長的繼承權,隨她隱姓埋名,浪跡天涯。

小夭靠在璟的身上,嘆道:“十五年……我們大婚那時,我讓你給我十五年,讓我尋找他的蹤跡。這十五年間,我們找遍了大荒,依然沒有打聽到他的消息。可是我總不信他就這樣死了。聽說清水鎮最近出了一個妖怪,被它殺的人都是身上黑紫中毒而死,就急急忙忙地趕來。可是,多半……多半定然不是的。只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千里迢迢地來看一看,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說到這里,眼中已淚水瑩瑩。

璟握了握她的掌心柔聲道:“我們周游大荒,去哪里不是一樣?清水鎮是你我相遇的地方,就算不為了找他,也就當是故地重游罷了。況且,此次清水鎮上的居民為了平息那妖魔的怒氣,聚集了全鎮老幼舉辦祭祀儀式,召喚妖怪,獻上供奉。到時附近趕集的,唱戲的,賣藝的,都湊到一塊,想來頗為熱鬧。你我這幾年在大荒之中奔波不停,如今同去看看,豈不有趣?”

“如此倒好。只是這鎮上的人對這次的祭祀似乎并不熱衷的樣子,你看剛才那女娃娃……”小夭轉過頭,不由得“咦”了一下。不遠處的河埠上空空如也,剛才那個女子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微風拂過,樹林嘩嘩作響,金黃色的葉子緩緩落在水面上。

小夭看著順波流淌的落葉,怔了半晌,嘆了口氣道:“你說……那妖怪真的會來嗎?”

清水河出了鎮子,繞過清水山,匯集山水,愈行愈廣,河水變為江水,乃至兩岸互不聞人語,最終流入一汪碧藍的大海。

昔日寂靜的水邊,如今擁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兩邊諸多賣唱的賣把式的,哄笑聲間或響起,又有賣酒的,買糕點的,清香撲鼻,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鬧景象。

人群盡頭有鼓樂聲傳來,一個屠夫模樣的人站在高臺上,赤著健壯的上身,拔出骨刀,隨著鼓點,手起刀落,腳下一頭羊不出一聲便軟軟倒下。

屠夫把羊拖到岸邊懸崖上。鮮血從崖壁上淅淅瀝瀝地滴入江中。人群轟然叫好。

宰殺完畢,鼓樂漸急,一個巫師走上祭臺,在一塊龜甲上刻了文字,又放在火堆上焚燒。只聽到那巫師口中喃喃有詞,鼓點驟停,周圍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嗶碌一聲,龜甲在火焰上開裂。巫師將龜甲舉高,對著天空。人群嘩然歡叫。巫師走下祭臺,人群紛紛讓出一條路來,更有人伏地跪拜。

巫師走到人群的盡頭,手中拿了兩個銅鈴,邊唱邊舞。隨著舞步,一個人坐在轎子里被抬過頭頂。那人身上披著白布,布匹蓋住了整個身子,只在眼鼻處留了一絲縫隙。膝蓋上方,隔著白布握著一束鮮花。

巫師搖著鈴鐺在前引導,身后轎子所到之處,人群舉手托起,一直把轎上的人送到祭臺上。轎子兩旁女子紛紛從轎上人的手中爭搶鮮花。

小夭問身邊的一個人道:“請問那轎子里的人是誰?他們這又是在搶什么?”

那路人笑道:“那是青丘國來的神族大法師親選的圣童女。傳說童女的挑選過程異常苛刻,只有天資奇巧的女子才能有幸被大法師選中。我們這些普通人雖然沒這個福氣,但相傳凡有能拿到童女手中的鮮花的女子,便能得到圣童女的祝福,得身邊郎君寵愛不移……哎呦轎子過這邊來了,我也得替我妹子去搶一個……”

小夭微微笑著搖搖頭,握了握夫君的手,心道:“是否寵愛不移,要看自己選擇的是什么樣的人,豈是一兩朵花能改變的。” 過了片刻后不見他回握,抬頭看了看,只見璟盯著轎子的方向,一時竟沒注意到小夭的舉動。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黑壓壓的人群之上,一架小小的竹轎越過他們身邊,一顛一顛地向著河岸邊移去,轎子上的人全身都埋在雪白的絹布中,簡直像被裝在一個白色的大布袋子里一樣。若不是布匹間偶然露出的一雙眼睛,真看不出來里面坐著的是一個人。

轎子到了崖邊,又有兩個穿黑色袍子的男子接過,把童女放在竹籃里,沿著懸崖吊下去,坐在先前宰殺好的牲畜旁。

日光強烈,羊血鮮紅,衣衫雪白,映得人睜不開眼睛。

法師復又登臺,喃喃祝禱,似在問詢,又似在請求。人群悄無聲息。

過了半柱香的時候,江邊隱約出現了一條白線,起初和地平線相連,不甚明顯,過得片刻,便已近得些許,眾人發現了江面的白線,紛紛交互私語。

法師的祝禱聲時輕時重,人群的氛圍也變得緊張起來。

一條筆直的白浪橫貫在寬闊的江面上,從容地向人群所在的方向逼近。遠處傳來隆隆的響聲,如隱約雷鳴,如萬獸奔騰,似驚濤駭浪,又似人低吼。

一轉眼,那水浪已逼至近處。說是水浪,更像是平地里拔起的一道移動的水墻,推著江面咆哮著往前走,沖起的浪柱猛烈地拍在崖壁上,摔成細密的水珠,落到小夭的臉上。

巫師以下,人群盡皆伏拜在地。

忽然眼前一晃,一個青色的影子穿過一片伏跪著的人群,直向河岸邊奔去。小夭靈力低微,自知無法跟上,只得駐足而望。好幾個村民看到璟跑向岸邊,也紛紛起身跑了過去。

昔日碧藍的江面如今已被巨浪攪成了黃色。在一片洶涌的波濤中,一個白色的身影坐在江面上一沉一浮。岸邊只剩下一只祭祀用的全羊,大概是身上的繩索勾纏在了礁石上,濕漉漉地掛在岸邊。

璟迅捷地越過礁石,跳入水中,向江面上的童女游過去。那幾個村民奔向礁石,爭搶著將全羊拖下來。

水墻方才過去片刻,又有另一道巨浪復返回來,越過礁石,越過全羊,越過村民,水汽濺得人臉上涼涼的。待睜開眼睛,岸邊的羊不在了,那幾個村民也不在了,璟側坐在岸邊,伸手把一個女孩從一團亂糟糟的絹布中拖出。

那女孩頭發凌亂,赤裸的身體又黑又瘦,屈膝蜷縮成一團。璟解開衣帶,把女孩裹到衣襟里,輕捷地攀上懸崖,他身上靈力鼓動,衣服上裊裊飄起白色的水蒸氣,待上得崖來,衣衫已經被靈力烘干。饒是他靈力深厚,身手輕捷,適才一番激浪救人,也免不得坐在崖邊輕輕喘氣。

小夭三步兩步走上前去,拉著璟的手道:“不要緊么?”

璟搖搖頭溫和道:“我不礙事。”坐到地上,把那女娃娃抱在懷里,握著她手,將一股渾厚的靈力源源不斷地送到她體內。

小夭見他向那女娃輸送靈力,搖搖頭道:“凡人的經脈和我們的不一樣,周轉不了靈力,沒用的。”

璟點點頭,手下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將靈力不停送入。他身為涂山族的二公子,自小便學習著以靈力呼吸吐納,身邊相處的也全都是同為神族的親戚族人,耳濡目染都是以靈力運功療傷的方法。如今眼看那女孩只剩下微弱生命,明明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徒勞無益,可是卻又不忍就這么放手由得她死去。

女孩的身上騰起了白色的水氣,越騰越多,幾乎成了白煙。小夭嘆了口氣道:“你放手罷。你的靈力進不了她的經脈,只能在她身外衣服上轉化成熱氣,時間久了,怕是要把肌膚也……”

正說話間,璟懷里的女娃忽地嘔出一口黃水,俯跪在地上大口喘氣。璟在她背后輕輕拍打道:“沒事了,沒事了。”

小夭將女孩從璟的懷里抱出來,脫下自己身上外衫替她裹好。那女孩一言不發,神情淡漠,似是受了驚嚇。小夭心中“噫”了一聲。眼前的女孩一張圓圓臉蛋凍得紅撲撲的,正是當日在河邊見過的那個巫女裝束的女娃娃。

“你能走嗎?” 璟溫和地問女孩道。

女孩點了點頭,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又看了璟和小夭一眼,也不說話,便緩緩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瘦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幾步后便隱沒在了山林中。

璟看著那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小夭嘿地一笑朝向璟道:“她倒是連句謝都沒有!”?璟笑道:“舉手之勞,也沒什么。” 小夭道:“這是什么話?你不救她,她便死了。”

璟盯著女孩消失的叢林道:“那女孩既是巫女,又為何會親自作為獻祭的犧牲?哪怕是為了那個人,也不至于如此。我離開清水鎮不過十幾年,對于如今的局勢卻看不懂了。”

小夭點點頭道,“罷了,可惜……還是沒有見到那個人。”

潮水既過,眾人紛紛散去。璟和小夭兩人攜手同行,不多時便回到了清水鎮。站在長街東頭,一眼看去,人群熙熙攘攘,比起當日的面貌更多了幾分繁華,想來是因為大荒統一這十幾年間,人心安定,鎮上村民總算過上了太平日子。

小夭想到當年憑借駐顏花的力量變換形貌,以小六的身份在此居住,救了璟,遇到相柳,五神山上與高辛氏相認,冊封典禮艷驚大荒,然后看著哥哥一步步統領了天下,成為如今的玄帝顓頊。世事變化,過去百年,娘家軒轅族黃帝、幼時撫養自己的高辛俊帝,以及眼前山上曾居的神農共工軍之間的恩怨爭斗,如今想起總覺得如夢一場,各種細節繁復得記不起來。

而此時眼前車流往來,華燈初上,孩童嬉戲,賣肉的屠夫蹬蹬地剁著臊子,隔壁包子鋪發出甜甜的蒸汽,卻讓她覺得如此熟悉,似乎過去百年的斗爭廝殺從未到過這兒,好像她還是當年那個臟兮兮,邋遢遢的醫師小六,仿佛身邊的大娘隨時會說“六哥,剛出爐的餅子拿去”。一時間不由得癡了。

“呯”的一聲,將小夭從沉思中打斷。璟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擔心。小夭定神,只見一群官兵踢開了眼前的大門走了進去。

小夭抬頭一看,原來自己信步而行,轉眼已到了百草堂的招牌藥束前。這百草堂當年客人雖多,卻因診金低廉,收不到錢,屋里屋外都破破爛爛的,連招牌都沒有一個,只是取各種草藥結成束,懸在堂前,取百草之意。當年清水鎮上的人連飯都未必吃飽,不識字的人占了多數,此舉倒也省事。

小夭心中一動,拉住身邊一個男子問道:“那百草堂的醫師現在是誰?”男子見兩人形容不凡,顯然非富即貴,躬身行禮道:“回這位姑娘的話,這百草堂自開業以來,當家的就只有一位巫醫,傳說是當年的神農氏門下。只不過前陣子……”

正說間,只聽得院內喧嘩四起,孩童啼哭,男人吆喝,翻箱倒柜,門櫥碰撞之聲,只驚得四周行人紛紛駐足。小夭氣憤道:“這些官兵窮兇極惡的來做什么?”那男子微露尷尬之色,不敢接話。

璟輕輕拉過小夭,笑著遞了一枚錢道:“多謝小哥。”

小夭吐了吐舌頭,跟著璟走開,自知失言。璟回頭溫和地說:“百草堂的巫女還在,她的行事風格,當年連共工的軍隊也容不下。如今清水鎮不同往日,法紀嚴整,尊卑分明,依她的性子,惹到官府的人也是不足為奇。你若想知道她的事,我幫你慢慢打聽。”

話沒說完,只見一個婦人被帶出門來,灰衫藍裙,蒼白臉色,眼觀鼻,鼻觀心,緩緩向小夭的方向走來,仿佛周遭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卻正是當年故人。小夭心中歡喜不已,喃喃道:“真的是她!她還活著!”及她走到近處,卻心頭一震,只見她身上戴著精銅所制的鎖鏈。當時冶金不易,只有涉及死罪的神族重犯,為怕其逃走,才用得上銅制的鐐鏈。

小夭把手伸向發髻上的若木花,只等必要時道明身份,出手救人。轉念想了想,那若木花乃高陽帝顓頊所贈,為若水族的神物。不管任何時候,憑借此花,便能調動若水族的兵力。自己和璟這十幾年來煞費苦心地隱姓埋名,只為了能逍遙自在一生,可如今若木花一現,只怕天下人都會知道自己和璟的蹤跡,十幾年的隱匿便要白費。

正踟躕間,一聲嚎叫從身后傳出,仿佛受傷的野獸一般充滿哀怒,聽到的人都是心中一驚。只見一人分開人群,掙脫官兵,擋在巫女身前,圓圓臉蛋,身量矮小,正是方才河邊所見的女娃娃。此時她披頭散發,兩眼通紅,盛怒之間,一臉戾氣。

為首的官兵攔下那女娃,道:“九黎信奉巫教,崇尚鬼道而廢棄人事,大家不再誠敬地祭祀上天,也不安心于農業生產。因此高陽王下令廢巫教,正祭祀,凡行巫術的九黎人盡皆拿入官府。百草堂巫醫聲名遠揚,官府親自點了名字,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姑娘請回吧。”

那女孩道:“大法師答應過我……只要我愿意作為圣童女參與祭祀,就放過媽媽的。怎能……怎能言而無信?”

人群中有人忽然道:“你既然被選上做童女了,那就好好的做你的童女,保得一方太平,我們大伙兒都感激你。可是你怎么卻把王二和皮匠他兒子害死了,自己卻好端端在這兒?”

那女孩紅了臉道:“我……我沒有想要害他們。”

那人道:“今日那么大的浪卷來,你就坐在水邊的祭臺上卻沒死。我兒子王二和皮匠家的兒子遠遠地站著,怎么卻被浪潮卷走了?定是你娘使了巫術,迷了他們的魂,勾引他們跑到水邊替你去給相柳大人做仆人。”

“他們明明是為了搶那全羊才去河邊的,我媽媽當時被關在屋里,何時行過巫術?”女孩急道。

“去年二狗子那孩子吃棗噎死,本來都已入了葬罐了,你卻把他的尸首從罐子里拉了出來,用刀剖開他腹腑肝腸,血流遍地,在場的人無所不驚,沒想到他怎地竟又活了。此等詭異的手段,不是巫術是什么?你是百草堂的小巫女,你的巫術自然是你娘教的。你才十來歲就已能行這樣逆行鬼神之意的妖術,你娘的本領想來還要高上數倍。就算在屋里行巫術蠱惑,又有何不可?官府下令廢禁巫蠱,我們若是知情不報,也要跟著受連累。你可不要怪我們吶。”皮匠家的跟著道。

那女孩緊緊牽著巫女的衣服。巫女抱著她,幫她理了理頭發,柔聲道:“你要乖乖的,我去去就來。”

那女孩搖搖頭,眼淚像雨一樣流下來,手里拽得緊緊的。皮匠家的女人一把扯開她的手,把她往百草堂里拖。那女孩手里還拽著巫女的一個衣角布片兒,嗬嗬嚎哭著,眼見官兵們帶著她越走越遠了,也不知怎地一掙,竟把兩個大人一把推倒在地,連滾帶爬地奔向官兵隊伍,抱著母親的雙腿跪下,磕磕巴巴道:“媽媽……別去……他們……拿你……換賞金……不放你回來了……”她大哭之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聲音嘶啞,聽者揪心。

人群中忽然又傳出殺豬一樣的哀嚎聲。皮匠撲在方才被那女孩推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那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竟已斷氣了。

“妖術!” 人群哄地議論起來,“百草堂家的小巫女又使巫術把皮匠家的女人殺了。” 仿佛怕那妖術感染到自己,眾人不約而同地以那女孩為中心往后退了三步。沒有人注意到一只小白狐貍靈敏地竄上了墻頭,消失在夜色中。

眼見事態愈發渾亂,那巫女抬起頭來,輕輕掙開押著她的官兵,走到了為首的官兵面前,寧氣斂神,福了一福道:“這位大哥說百草堂巫醫聲名遠揚,請問賤妾的名聲,是因治病療傷的醫術呢,還是占卜鬼神的巫術呢?”

那官兵頭兒一時回答不出來。大荒自來巫醫不分,百草堂當家雖為巫女,卻極少行那占卜焚甲之事。官府正愁沒抓到巫師去向上級請功,聽人說起過清水鎮百草堂巫女的名聲,便點了名。官兵想到這里,道:“既是如此,你且隨我們回去復命,待查明清楚了,稍后便送你回來。”

那女子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甚是清晰:“顓頊下令改革宗教,凡獻巫史頭顱者,明珠賞之。官府之令,我本來并不敢違,只是我一走,百草堂百年基業便從今斷絕。幾位官兵大爺都是清水鎮的鎮民,我不敢說給你們每個人都看過病,但各家親眷,能保證永遠沒病沒痛,絕不需要用到我的,便請提了我的頭去。”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又頗以為然,心想:“皮匠和王家的那兩人定是因貪圖祭祀,中了大仙的咒死的。我們這些人老老實實地祭祀,這種事定然落不到自己頭上。倒是哪天頭疼腦熱之時,少不得還得求百草堂家的巫女給咱家治病。”有的人更是出言附和:“劉大,百草堂巫女從來都只是治病救人,并不曾行巫蠱之事。你小的時候發燒不醒,你娘親還請她看過病哩。她家的小巫女自小癡傻,發起瘋病來狂性大發,素來如此,鎮上的人都知道,原也做不得數。”

那叫劉大的官兵頭兒自小在清水鎮長大,眼下聽得那人如此一說,只覺得左右不是,分外焦急。

正在此時,一只白狐貍跳過來,躍入璟的懷中,璟從小狐貍脖子上取下一個玉牌,看了看,走到那官兵面前。那官兵看過玉簡,走到巫女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這就送巫醫回去。巫醫大人對小的有恩,小的卻恩將仇報,沖撞了大人,請巫醫恕罪。”

周圍的人漸漸散開,各自紛紛地議論著,緩緩走回家去了。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璟牽著小夭向那女孩走去,卻被皮匠一把扯住袖子道:“我家的女人被那小巫女使妖術害死了,這便罷了?”

那個叫劉大的官兵一把扯開皮匠道:“那小巫女本是神族大法師選中的圣童女,有法師加持護身。你女人沖撞了她,被圣童女的護身法力所傷了,這也怪不得別人。你們若是再想要對圣童女有什么冒犯的舉動,說不得還會發生什么呢。到時候可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們。”

皮匠嘟嘟囔囔地不敢大聲說出來,卻也不甘心就此離開,抱著自己女人的尸首,跪在百草堂的門前哭著不走。

小夭拿了一小塊貝幣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道:“罷了,這個給你,趕緊回家吧。”

那皮匠睜著桃子一樣的眼睛,伸出兩個手指道:“兩個。”

璟伸手去拿地上的貝幣道:“那算了。” 那皮匠一手覆住貝幣。“咯”地吞下一口口水,抹一抹臉上的眼淚鼻涕,抱著自己女人的尸身回家去了。

那女娃娃走到小夭和璟的面前,撲地跪下,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小夭微微一笑,伸出手想牽她起來,那女孩卻本能地向后一縮,臉漲得通紅道:“我……小的……臟。”

神族以靈力保持衣物潔凈,小夭又身為軒轅血脈、高辛王姬,更是貴族中的貴族,舉世之間,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為尊貴的血脈。經了過去百年歷練,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六,就算刻意變化了容貌,仍是面若桃花,衣似云霞,長身玉立,舉止投足自有一番風華氣度,雖身處塵泥之地,卻仍有卓然于世之感,讓人不敢沾污。

那女娃避開了小夭,隨即又自知失禮,如果自己站起來的話顯然不敬,但繼續跪下去的話也不知該怎么收場,一時間頗為尷尬。

璟爽朗一笑,蹲在她面前,小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啊,以前曾經是個叫花子,滿身的膿血泥垢,臭氣連天,比你臟得多了。可是這位如花似玉的姐姐呢,非但不嫌棄,反而嫁給了我。你說奇不奇怪?想來老天為了彌補我又臟又丑,特意配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給我。姑娘你心地純敏,日后定能嫁給一位英俊不凡的男子。”

那女娃忍不住撲哧一笑,露出一側圓圓的酒窩。璟牽了她的手,待扶她起來時,已不動聲色地用靈力將她衣衫面龐上的污垢去除,看著她牽著母親的手一直進了屋里,轉過身來,那劉大和軍官們恭敬地站著,等待他的吩咐。

璟拉過劉大的手,笑道:“你為官府辦事,原也由不得你。這點錢我請你買酒喝。我的人現下去了你主子的上頭那解釋因由,你且歇息一下,待會回去復命時,不致為難了你。”劉大只覺得手里硬硬的,多了一個圓圓的東西。不由滿心感激。

璟拉著劉大在路邊一個酒館坐下道:“你雖是官府的人,但善惡分明,知恩圖報,是個漢子。我和你交個朋友。”劉大見璟儀表堂堂,本就心生好感,他又是個老實直爽人,聽璟這樣一說,只覺得遇到了伯樂知己。退了隨行的人,與璟喝起酒來。小夭卻無酒興,自去街上閑逛。

酒過三巡,璟又謝了劉大一番,說起剛才之事,道:“那巫女的女兒,性子倒剛烈。”

劉大道:“說來也可憐,大巫女終身未嫁,家中只有這個女兒,娘倆相依為命。因那巫女從未出嫁,做的又是救死扶傷的善事,幾百年來,清水鎮的人祖孫延續,沒人敢說家中從未受她恩惠的,因此不敢擅稱閨名,只稱‘百草堂家的巫女’便是。只不過后來巫女的女兒漸漸長大,巫女的女兒也是巫女,這就有些分辨不請了,大家把那原來的巫女還叫做巫女,把她女兒叫做小巫女,卻還是常有混淆之時。

這小巫女自小癡癡顛顛,早些年間,連話都說不太利索。大家都嘆說,百草堂巫女醫術雖高,卻治不好她自己女兒的病。好歹也平平安安地拉扯大,如今也十來歲了,卻還是常常舉止出格。釵環胭脂一概不用,那也就罷了,前幾年我還常見她夏日在河邊洗手,高高挽起袖子,露出雪藕般的臂膀,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她竟也不覺羞恥,也不知清水鎮還有誰敢收她為妻妾。最近幾年聽說略好了些,但偶爾發起狂癥來,拿了刀子對著剛死的人亂砍亂剖,說是醫治,救活的沒有幾個,更多的卻落得個肝腸涂地,死無全尸的下場。因此清水鎮上的人,也沒有誰敢請她看病的,目前不過在百草堂中做些清洗雜事罷了。”

劉大取過酒杯,替兩人盛了酒,又道,“今日她這般拼命反抗,為救母親自愿去做圣童女,可見就算是瘋人癡女,也是骨肉連心,護母心切。我本想找個僻靜處把她母親放了,拼了性命仕途不要,也得給她們娘倆一條生路。所以你今日救了她們,其實也是救了我。”

璟忙道:“大哥別這樣說。我聽聞那巫女當年是神農炎帝的弟子,素有仁愛之心,我幫她也是應該的。只可憐她一個女子,這么多年來想必吃了不少苦,受過不少心酸,家中也沒個男人替她出頭。”

劉大和璟勾肩搭背,壓低了聲音道:“何嘗不是呢?百草堂巫女宅心仁厚,幾百年來不知救了多少人命。可她容貌并不出眾,又沒有娘家,本是凡人的女兒,給神族做正室自然是不夠份。而做妾呢,且不說她自個兒愿不愿意,就說那些神族老爺們,凡納姬妾,或為美色,或為柔情,總是要收在房里服侍自己的吧?可她嫁了人后,就算不再開館行醫,但街坊鄰居們找她看慣了,到時有病痛了去尋她,以她性子,終是要把醫館開到深閨里去。況且行醫之人,少不得要點按推切,與病人肌膚相觸,雖說人命當前,男女大防當可權宜,但也少有男人愿意養著一個侍妾,卻讓她日日伺候別的男人。”

璟心道:“當年小夭每天都看病人,我倒也并不放在心上。我對她用情至深,自然并不介意。那些王公貴族對一個小妾,卻未必有這樣的情意。”口上卻只道:“她本是凡人女子?這我倒不知道了。”

劉大哈哈笑道:“不瞞你說,這事還真的沒幾個人知道。只因我曾祖父當年在山上受了重傷,曾被巫女所救,她下山開了百草堂后,我祖父為了報恩,就在她店中做了幫工,因而知道些詳情。我小的時候就住在這清水河邊,整日介看那巫女在河邊拔草制藥,濯洗衣裳,便纏著祖父說她的故事。據說那婦人少時因某機緣,得炎帝收入門下,賜了神籍。彼時炎帝忙于戰亂,未得親傳,由前輩弟子代授醫術,所以她雖是炎帝門徒,卻是數代再傳弟子。然而那巫女天資甚高,至神農戰敗,退縮清水鎮隅時,醫術已不亞于叔輩弟子。”

“她本隨殘軍退住在山上,可是卻性子古怪,凡需要醫治之人,毫不挑剔,一概接收。往往共工軍白日里開戰,她晚上去戰場上把受傷之人,不管敵軍我軍,全都拖了回營。這些戰士幾個時辰前還打得你死我活,說不定哪人身上的傷就是臨鋪的敵軍砍的,此時同處一榻,雙目相對,眼中怎能不噴出火來?敵方俘虜的腿為軍師相柳的毒箭所蝕,那巫女也毫不在乎,刮骨去毒,又柔聲相勸。營中的傷兵們自然不干,小則言語相譏,大則動手互毆。那女子便立下規矩,在她醫帳中的病人,入帳后全都把衣服脫了。既然看不出歸屬服色,敵我之分便不那么明顯。大家又都赤條條的,總覺得戰意十分中倒去了九分。”

“然而她對自己陣營的病人們,也確實是盡心盡力,以口吸毒,又耗自己靈力相救。常常幾天幾夜不休息,看了敵軍又看友軍,仿佛在她眼里完全沒有家國敵我之分,幾百年的冤仇殺戮,好像從來不存在一般。戰士們對這位巫醫是哭笑不得,然而凡受過她醫治的,卻是敬多于恨。”

“百多年前,也不知出了什么變故,那巫醫被放下了山,在清水鎮上開起了百草堂。她從不問人出身,也不管是否付得起診金,一股腦兒收了再說。甚至天寒之夜,往往有叫花子等假裝胸悶心痛,在醫館中過夜。她也不拒絕,檢查無礙后,總留人在暖爐邊住上一夜,喝碗熱粥,才放出門去。是故最近天漸漸地寒了,街上的人越來越少,百草堂里住的人卻越來越多,我剛才去堂里,揭開門簾,哄的一聲,人聲鼎沸,暖室如春,屋里屋外都是人,走道里密密地鋪著被褥,簡直比涂山家客棧的生意還要好。”

璟笑道:“如此可真要向她請教了。”

劉大放下酒盞,擺手道:“生意雖好,但你說她一個女人,整日里拋頭露面的,怎能找到婆家呢?她倒是一心撲在這百草堂上,從未見她多看過任何男人一眼。 可是十多年前,她卻又忽然得了個女兒,個中情由自然是無從得知了。她未婚生女,本不尋常,好在那年清水鎮正是動蕩不安之時,大伙兒都是人人自危,飯都吃不飽,誰還有力氣嚼舌根呢。”

“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百草堂的巫女,整日里背著沒滿月的嬰兒,照顧堂內一百多口又饑又餓的病人。她省下自己的口糧勻給大家,自己卻餓得連奶水都沒有。我媳婦說,她女兒自小癡癡顛顛的,當是那時奶水不足之故。”

“她既帶了個孩子,終身大事便也沒人再提。不過她容貌素凈,又不妖艷,因此鎮上的娘兒們并不看輕她,偶爾說起,也是同情的居多,總道她孤兒寡母,咱們應多照顧著些。又有人說那巫女因長久行醫施善,未能養育,上天顯靈,賜孕于她的,這便多是鄉間無知婦農編造的傳說了。”

酒館里劉大絮絮叨叨地說著,那邊廂小夭卻懶懶地在長街上信步而行。酒館外的長檐下掛著一排明黃燈籠,煞是顯眼好看。燈籠下行來三人,后面兩個行客打扮的男子,跟在一個瘦小的孩子后面。那孩子全身都罩著黑袍子,只露出眼睛,看三人打扮,應是販賣奴隸的奴隸販子正押著奴隸趕路。

那孩子見小夭經過,抬頭看了一眼,眼神凌厲,小夭略一吃驚,不自禁地以袖掩口。那奴隸販子踢了那孩子一腳:“沒眼見的東西,神族的貴姬也是你能看的嗎?”

男孩腳步停滯,身后的販子吼道:“還不快讓路?”

那孩子低聲道:“玄帝顓頊下令,‘婦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達之衢。’ 我是男子,理應不用給女子讓路。”

另一個販子拿起鞭子沒頭沒腦地照著那孩子抽過去。小夭忙道:“不礙事。” 那奴隸販子卻仿佛沒聽見一般,打得更兇了。那男孩低頭不吭聲,只一味地由著他們鞭笞。

小夭心下不忍,道:“莫要打了,這么小的孩子,做父母的該是有多傷心呢。”

那兩個奴隸販子笑道:“這孩子看著瘦小,身板可強實得很,我們幾個人一起上才逮住了他。若不時時刻刻鞭笞提點著,必不得如此乖實。”

小夭嘆了口氣,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玉珠子遞給販子道:“罷了,算我贖了他,放他回家去吧。”

那兩個奴隸販子點頭哈腰,滿口稱是。小夭微微一笑,折回酒館,見璟剛好出得店來,執了她手,向客棧的方向走去。小夭笑道:“清水鎮如今夜市倒是紅火。”

璟道:“此時不過酉時,自然熱鬧。”

小夭奇道:“我們剛到鎮上時,天就已快黑了,后來救了巫女,你又在飯館留了這么久,少說也有兩個時辰了,怎么才到酉時?”

璟道:“顓頊為使中原長有星辰日光,從這月開始,將太陽用繩索牽到中原三十六國上空,不使轉移。清水鎮離中原稍近,所以只是白日變短,夜晚變長,每日巳時天亮,未時上燈。大部分的辰光倒是暗的。而中原地區則相反,聽說有的地方,那日頭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是不落,剛擦到地上又被繩索拉了回來。清水鎮的居民少有仰賴農耕的,食物多從中原販賣而來。日頭雖短,總還是聊勝于無,倒也還湊活得去。至于離中原更遠的去處,那就不知是怎樣一番光景了。”

次日一直到巳時,小夭才起來,洗漱完畢,吃過早點,天便開始發暗了,小夭和璟上街買了些玩意,回到家天色大暗,因此不到酉時又乏了,卻睡不著,總覺得心事重重,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天,卻也不知道為什么而擔憂,一直撐到半夜,吃了顆丸藥才能入睡。再次日卻是睡到中午才起來。

這樣過了十幾日,璟起初念及小夭舟車勞累,看她能夠多睡,覺得也是好事。 后來每日里喚她起床,她總是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樣子。

這日,小夭醒后,璟問起她道:“小夭,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出海?”

“沒有啊。我很想和你一起去海上,可是這幾天也不知怎么的,每天無精打采的,晚上睡不著,就算吃了丸藥,也總是一場一場地做夢,醒來總覺得跟沒睡過一樣。”

璟笑道:“你也是該多歇歇。”幫她掖了掖被窩,走出客棧來。

街道上熱熱鬧鬧的,只是平時常去的包子鋪不知什么時候打烊了,據鄰居的屠夫說,包子大娘收了攤,去中原找兒子養老去了。璟漫步行至百草堂,走進門去。

一掀開簾子,璟便皺了皺眉頭。堂內的汗臭味,腳丫子味,嘔吐物,屎尿臭味,混合成一種難以言狀的味道,璟素來喜愛潔凈,聞到幾乎要窒息過去。

“過一會兒就會習慣了。聞得久了,其實有點像酸梅湯的味道。”璟轉過頭,巫女促狹地笑著,從他側面隔間里出來,行了一禮:“多謝故人相救之恩。”

璟沒有客套,直接道:“小夭——就是當年的小六,她病了。”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7,702評論 6 531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143評論 3 415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5,553評論 0 37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2,620評論 1 307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416評論 6 40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4,940評論 1 321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024評論 3 440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170評論 0 287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8,709評論 1 333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597評論 3 3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2,784評論 1 369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291評論 5 35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029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407評論 0 25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663評論 1 280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403評論 3 39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7,746評論 2 370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