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吃過早飯,小巫女帶著小夭和璟到了一處山丘之上。遠遠望去,清水鎮(zhèn)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雪之中,可那小山丘上卻含著些許綠意,即便席地而坐,也覺甚是暖和。小巫女拿出一只鹿腿,笑道:“小魚忙著百草堂的事不能來。這是他孝敬兩位的。” 三人圍火團坐,割肉而食,甚是愜意。小巫女又不知從什么地方變出幾個瓦罐來道:“賣酒老三搬走了,沒買到青梅酒。這酒是我自己釀的。將就著喝吧。” 小夭打開瓦罐,道:“好香!”
小巫女笑道:“我不愛喝酒,可是冬日綿長,喝酒既能暖身子,也能暖心。所以用桂花釀了這酒,甜甜的倒像是花露一般。” 喝了盞酒,擦了擦嘴,取出了琴來,笑道:“學(xué)琴不是速成之事,我勉強湊了這曲子出來,曲子和詞都是抄來的,你們繼續(xù)吃喝,我來給你們助興罷了。”
璟對小夭笑道:“她還知道學(xué)琴不是可以速成的事情!這幾日天天躲著我,不讓我教她,說是特意為小夭準備,要給你一個臨別的贈禮。我只得由她去,反正大不了,也就和你一樣的水平。” 小夭嘻嘻一笑道:“我是什么樣的水平?”
說話間,淙淙的琴聲從黑暗中傳來。小巫女的衣服隱隱現(xiàn)在月光之中。唱道:
望不穿兮,悠悠魂魄
猜不透兮,灼灼瞳色
彼耶如風(fēng)?彼耶如夢?
嘆君心兮,為誰蠱惑
看君子兮,瀣瀣暮色
看桃花兮,磊磊青果
彼亦是慕?彼亦是怨?
長恨心兮,君遠漂泊
路遑遑兮,在君身側(cè)
影重重兮,寤寐不得
彼寧來見?彼寧匪見?
以己心兮,喚彼之歌
一曲唱罷,小巫女只覺得慚愧難當(dāng),摸著琴暗道:“琴啊琴,求你原諒小的如此拙劣的技藝,玷污了您的音色。” 起身回席道:“既彈又唱,難煞我也,可不要笑我了。”
璟道:“不,唱得很好。這曲子是誰教你的?” 小巫女不答話。璟又問了一遍,小巫女心不在焉道:“過去聽來的。” 眼睛卻盯著小夭。
余下來的宴席,小夭和小巫女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吃到嘴里的酒肉也分不出是什么味道。
清水鎮(zhèn)上,百草堂內(nèi)空空的,唯有的幾個病人,因是長住,都給安置到隔間小屋里去了。小魚拿著一把蒲扇在煎藥。
一陣急急的敲門聲,小魚去開了門,小巫女抱著琴走進來,笑顏如花,道,“我今天給他們彈琴了。璟說我唱得很好。”
“你彈琴了,他贊你唱得很好?”
“你先別跟我斗嘴。” 小巫女拿出一面鏡子來,道,“你看這是什么?”
小魚接過的手微微顫抖。小巫女笑道:“我跟小夭說我想把自己初次表演的樣子錄下來,她就把這鏡子借給了我。那鏡子乃以狌狌精魂所制,能將發(fā)生過的事情的影像記錄。“
小魚輕輕拂過狌狌鏡,畫面中出現(xiàn)了小巫女撫琴的樣子,白衣在月色下閃閃發(fā)光。然后大概是小巫女彈完了琴回來,取過鏡子轉(zhuǎn)向小夭和璟。只見小夭嬌艷的臉上滾滾落下淚來,神情抑不住地傷感。
小巫女正色道:“我這些天練曲子沒有千遍也有百遍,歌詞想必你也聽得懂。小夭聽了這曲子的神情,如今你也見了。你真應(yīng)該跟我一起去的,相柳啊,小夭心中有你。”
小魚淡淡道:“哦。”
“哦?” 小巫女的嗓門大了起來,“小夭和璟就要走啦,你真的打算就這么看著他倆走了嗎?”
小魚蹲到藥爐邊,輕輕地扇著火,慢條斯理道:“我真的打算就這么看他們走。”
小巫女道:“我知道你覺得璟比你更配得上她,可是感情也未必一定是誰的本領(lǐng)大,我就一定要愛上誰呀!你至少要讓她明白你對她的情意,讓她自己做選擇吧?你這樣默默付出,她怎么知道你對她的心?一點選擇的余地都不給她留下,這么決絕地把深愛的人推到自己一廂情愿認為更適合她的人身邊,這對小夭就公平了么!”
小魚用布裹了藥罐把手,將罐子里的水緩緩地濾出來倒了半杯,淡淡道:“是。”
小巫女只覺得心中騰騰的怒火無處發(fā)泄,道:“我不想打你,可你現(xiàn)在這副不痛不癢的樣子真讓我上火。”
小魚用涼水把杯子加滿,遞過去道:“蓮心茶。去火。” 小巫女賭氣接過,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詫異道:“怎么是甜的?”
小魚接過杯子,又濾了一杯,道:“冬日里少不得要烤火,你虛火燥重,晚上才會睡不踏實。我料想你吃不得苦,所以用蜂蜜和蓮心一起發(fā)酵,熬成了蜜茶。”
小巫女嘆道:“說你糊涂吧,你卻又比誰都聰慧。”
小魚道:“糊涂的是你。”
小巫女道:“好!你最看得清,你俗緣已斷,看破了紅塵,一切都不在乎,我明天就雇了車送他們回中原,你可千萬不要來。”
小魚不做聲。 小巫女不死心道:”你來不來?真不來?“
小魚道:”我聽說回中原的路妖獸橫行,涂山家族的人馬正往這來接他們。在此之前,我看你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把他們送回去。”
小巫女搭著他肩笑道:“難怪你這么悠閑,原來你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來告訴姐姐,你打算怎么把那小娘們勾引過來?”
小魚放下茶杯,轉(zhuǎn)身走了。
又到了月半,小巫女和小魚照例一起去了客棧。推開門,小夭和璟正收拾東西。小巫女道:“這么天寒地凍的天氣,這就要走么?我聽說回中原的路上出了一匹叫禱杌的怪獸,官府也拿它無能為力,竟由之任之。我看你們還是留在清水鎮(zhèn),等開春了再走。不然,干脆搬到百草堂來罷了,大伙兒也好做個伴。”
璟道:“如今按理已到了盛夏的季節(jié)了。中原早已是百花盛開,枝繁葉茂。可清水鎮(zhèn)卻沒有一絲夏天的景致。萬一日子永遠這樣黑暗無邊,將來只有比現(xiàn)在更冷,不管怎樣都要盡早回去。涂山族派來接我們的人不定哪日就到,還是先把東西收拾收拾,等他們來時,便能早走一日是一日。”
小巫女道:“這雪一場接一場的,小夭的身子不好,你們這樣千里迢迢地趕回去不礙事么?”
小夭坐在床上,邊整理床頭的擺件,邊笑道:“對神族來說,這里離青丘不算太遠。我們跟著清水鎮(zhèn)的其他族人一起坐大車回去,車里放了暖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怀霭朐戮湍艿角嗲稹M可阶咫m不擅降妖,然而財大氣粗,竟雇了金天氏的好手來開道,想來沒幾天就能到了。金天氏民風(fēng)尚武,高手輩出,當(dāng)然最出名的還屬其整個大荒首屈一指的制金之術(shù),鍛造出來的武器如鬼斧神工,無攻不破。有金天氏相助,定能平安護送商隊回鄉(xiāng)。”
小夭一邊說,一邊把一個笑娃娃用絹布包裹起來,外面用絲線纏繞。可是笑娃娃頭大肚大,包住了頭部,肚子又露了出來,小夭忍不住撲哧一笑。
小巫女笑道:“這種整理收拾的事,原是我們粗人做的。還是由小的來替夫人包裹罷了。”
小夭笑著看了璟一眼道:“當(dāng)年我也是自己做過粗活的,可是這過去一百年來被人伺候慣了,倒都生疏了。” 把娃娃遞給小巫女,道:“不如你教我包裹的方法,我日后便可自己動手,不用麻煩別人。”
璟笑道:“到了青丘,自然有人服侍,大概也沒有機會操心這些事。到時只怕你嫌下人太多,不夠自在。”
小巫女笑道:“有人伺候,原是福氣。” 接過笑娃娃,手中一重,差點沒拿住,道:“怎的這樣沉?” 小夭笑道:“這笑娃娃是我和璟大婚的時候,我幼時在玉山的朋友阿獙送的賀禮,用萬年的扶桑神木制成,木質(zhì)奇特,水火不侵、刀劍不傷,倒是難得。”
小巫女指著爐子里的一捆扶桑木道:“我上次聽夫人說,扶桑神木無火自燃,就如這火爐里的那樣,可以用來取暖取火,怎地這個娃娃卻一點不燙?”小夭道:”這就不知道阿獙用了什么法術(shù)了。”
小巫女把娃娃細心地包得嚴嚴實實,還用剩余的布結(jié)了個精巧的拎環(huán),又把捆扎的手法解釋給小夭聽。小夭笑道:“我原不知道還有這樣巧妙的法子,真是多謝你了。”
小巫女問道:“小的斗膽,向夫人討個賞。”
小夭笑道:“你們整日地來為我治病,我本來就該賞你的。你想要什么?”
小巫女道:“百草堂晚上寒冷,能不能把扶桑神木借一些給我?”
小夭用冰晶夾了幾支扶桑木給小巫女道:“你不說,我都忘了。如今我們是回中原了,你們卻還在這兒天寒地凍地受著。這些扶桑木留些給你原是應(yīng)該的,也不用還了。只是記得取用時,一定要用冰晶夾著,小心燙著手。”
小巫女道:“小的還有一個請求。”
小夭道:“我們就要搬走了,很多東西帶著也是累贅,你要什么,盡管說吧。”
小巫女道:“我聽說,有笑娃娃放在床頭柜上,晚上便能做香甜的美夢。我最近總睡不好,不知能不能把這娃娃借給我玩幾天?”
小夭低頭不語。璟笑道:“這是小夭珍愛的玩物,可惜不能給你。” 牽了她的手走到門口,從懷里掏出個玉盒,盒子里躺著兩個毛絨絨的人偶。
璟拿了一個出來,道:”這是用狐貍的尾巴做的,給你晚上抱著睡罷。“
小夭坐在床上笑道:”這人偶是用數(shù)萬年九尾狐妖的尾巴制成,極擅變化,用它做的傀儡可以亂真。你可要好好謝謝璟了。”
小巫女向璟福了福,提著東西走了。璟看著小巫女離去的背影不語。小夭笑道:“此物異常珍貴,便是你們富可敵國的涂山族,統(tǒng)共也再找不出第三個。你竟舍得當(dāng)玩偶送給這孩子。”
璟靠著門框,笑笑道:“也不知為什么,見到這孩子,總覺得打心底地親切。看她說說笑笑的,這黑夜好像也不那么沉悶起來。小夭,你說,以后我們生的孩子,是不是也像她這般可愛?”
小夭冷笑道:“你若喜歡她,不如向巫女討了來,一同帶回青丘也不妨。如今你也沒有別的妾室,正好收了來,我們也熱鬧些。”
璟道:“你這說的什么話。我的年紀做她的爺爺,曾爺爺都綽綽有余,不過當(dāng)她是個娃娃罷了。”
小夭笑道:“如今雖是個十來歲的娃娃,不過人類的孩子長得也快。你既然喜歡像她這樣的娃娃,等過得幾年,叫她再給你多生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如何?”
璟無奈道:“涂山最忌諱的就是與人族通婚,我怎么可能明知故犯?況且,” 璟把小夭的手放在心口上,正色道,“我對你的情意,天地可鑒。”
小夭嘆了口氣,撫摸著手臂上銀月弓的痕跡道:“你也知道,我從小最害怕的事,就是自己最親的人背叛拋棄我。你若是對我有了他心,我這弓的三支箭,先殺她,再殺你,最后一支箭留給我自己。”
*? *? *
清晨,小巫女提著一個大包袱,沒有去客棧,卻徑直去了客棧隔壁的車馬行。璟拿著筆在幫人對賬,見到她,放下石板笑道:“來寄東西么?涂山家的車馬行也要撤走,昨起關(guān)門點帳不做生意了。你要寄什么,我?guī)湍銕У街性ケ闶恰!?/p>
小巫女道:“我是來找你的。”
璟把小巫女帶回客棧,小巫女從包袱里拿出一罐油,幾枝扶桑木,小巫女把扶桑木放在油里。扶桑木翻滾了幾下浮在油上。小巫女把扶桑木取出來,道:“扶桑木甚為沉重,遇水而沉。但是油比水輕,因而能浮在油上。”
小巫女道:“請把那個笑娃娃給我用一下。”
璟不發(fā)一言,把娃娃給她。小巫女又把娃娃放到油里。娃娃咕咚一聲沉入罐底,油滿溢出來,滴得到處都是。小巫女道:“放心,扶桑神木水火不侵,不會弄臟的。” 小心把娃娃取出來,道:“同樣是千年扶桑木,按理說無論是雕成什么形狀,都應(yīng)能浮在油上才是。可是這娃娃卻沉了下來。我想,應(yīng)該是有人在這木頭中挖了洞,裝了些比扶桑木更為沉重的東西,才導(dǎo)致娃娃遇油不浮。”
璟道:“你今日特意地提了油來試它,想來事先就猜到這娃娃有蹊蹺了。”
小巫女點頭道:“我想,送人扶桑神木當(dāng)大婚的賀禮,本沒有什么。可是,扶桑木的珍貴之處,在于它無火自燃,為何要設(shè)法將它的熱消去呢?”隨手取過包裹娃娃的緞布道:“這就好比我送你這匹銀蠶絲所織的緞子,卻先把那緞子染成了黑色。銀蠶絲緞的珍貴之處就在于它潔白如玉,若是染成了黑色,豈不是糟蹋了它的本質(zhì)?”
小巫女一邊把緞布又重新包到娃娃上,一邊道:“唯一的可能是,那扶桑木并不是送禮人真正要送的東西,只是用來包裹某一個對送禮人而言真正珍貴的禮物的。世上需要用扶桑木來包裹的東西不多,我心中有懷疑,便要來試一試。不像你,能一直若無其事地守著這秘密。“
璟道:”你怎知我一直守著這秘密?“
小巫女道:”你臉上一點也沒有驚訝的表情,還事先特地支開了小夭,難道不是因為早就知道這娃娃里的蹊蹺,不愿讓小夭知道?”
璟起身把笑娃娃放在窗沿上,望著連綿的山嶺道:“許多年前,小夭在清水山上遇到相柳,相柳要她給自己制作毒藥供他練功。后來,她在神農(nóng)山的時候,會把藥通過車馬行寄給他。
那時我不得已娶了防風(fēng)意映,她也選擇了嫁給豐水赤隆,我們看似并無關(guān)系了,可是大荒內(nèi)外到處都是涂山家的車馬行,她寄的每樣?xùn)|西,我自然都知道。她在與豐隆的婚禮前,給相柳寄了最后一樣毒藥,是一個萬年冰晶所制的冰晶球。”
“我一直記得那個冰晶球的樣子。北地的妖熊皮包裹的的冰晶球里,藍色的海底幽靜安謐,女鮫人坐在美麗的貝殼家中,伸著手,似在召喚,又似在索要,那男鮫人卻冷漠地凝望著海外的世界。包裹里還有一片玉簡,上面寫著:
‘兩個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為你做毒藥,請笑納。’”
璟回過神來,淡淡笑道:“我想,那個笑娃娃里,裝的大概是那個冰晶球。相柳知道自己無法回應(yīng)小夭的索求,因此,在她嫁給我后,把它裝在笑娃娃里,還給了她。我不愿讓小夭傷心,因此一直沒有說出來。”
小巫女道:”你上次說自己最擅長的是琴棋書畫,可是我現(xiàn)在覺得,以你的謀略和手段,統(tǒng)治一個國家都不為過。你心甘情愿地收起光芒,用你建國的能力給小夭建造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真是讓人佩服。“
璟道:”她在我最無助最落魄的時候救了我,給了我活下去的心。我那時便決定,要用一輩子來回報她。“
小巫女道:”你是因為她救了你,對你有恩,所以愛上她的?“
璟道:”正是。“
小巫女道:”如果不是小夭,而是另一個人救了你,對你好,你也會用一輩子來報答她么?“
璟道:”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沒什么如果可言。“
小巫女道:”我常聽人說,夫妻之間有恩情。我想,對凡人來說,生命飄忽即逝,行在人生路上時,你扶我一把,我?guī)湍阋幌拢ハ嘟o予恩惠和依靠,便是我們凡夫俗子的一輩子了。兩個人互相扶助取暖的恩情,便就是愛么?我只是個凡人,沒有能力去想明白這些事,即便想通了,也沒有時間在大荒四海中找尋能夠相愛的那個人。“
小巫女嘆了口氣繼續(xù)道:”我以為你們神族壽命綿長,對待愛的看法會不同。看來是我錯了。“
璟忽然道:”你見過他了?“ 小巫女心中一驚,抬頭看到小夭站在門口道:“見過了。瑱兒那孩子聽說了父親的下落,等不及你回青丘,便乘著飛獸趕了過來。你正主兒自己不去,卻叫我先去接他。”
璟笑道:“你以后就是瑱兒的繼母了,自然得先讓你們熟悉一下。他對你可好?”
小夭道:“涂山家的口風(fēng)很緊,他看來對當(dāng)年的事并不知情。只是那孩子如今長得和防風(fēng)意映越來越像。” 坐到璟身邊抱著他,撒嬌道:“我求你一件事,我們回青丘后,自然是好吃好喝地養(yǎng)他,只是能不能不要把他接到家里來?”
璟道:“那孩子沒了爹媽,怪可憐的。”
小夭嘆道:“我何嘗不知?只是孩子固然無辜,我卻畢竟沒法忘卻她的父母對我們做的事。我雖不至虧待了他,但若是由涂山氏的長老們繼續(xù)照顧,想來更為妥帖些。”
小巫女坐在地上聽兩人說話,忽然道:“他的爹爹不是璟么?”
小夭道:“當(dāng)年防風(fēng)意映曾與璟定下婚約,恰逢璟遇到了變故,流落在外十幾年——我就是那十幾年間遇到的他。她以璟未婚妻的身份住在青丘上,卻與璟的孿生哥哥涂山篌私通,生下了這孽果。后來我設(shè)計使得涂山篌鐘情于我,引得意映妒意大發(fā),奸情暴露。她沒臉面對涂山氏的族人,提出以一身精血為涂山氏祭養(yǎng)識神。璟可憐她,把她救出送到外面,她卻和篌一起設(shè)計引璟前去,陰謀殺璟不成,最后兩個人一起抱著死了,倒是成全了這對奸夫淫婦。”
小巫女道:“璟既然已經(jīng)和她有了婚約,卻十幾年不歸,還在外面愛上了別的女人。防風(fēng)意映愛上別的男人,那也沒有什么錯啊。防風(fēng)意映雖是他未婚妻,畢竟跟璟見都沒見過。你與璟相好時,不也為了讓涂山璟有理由休了防風(fēng)意映,主動勾引涂山篌么?照說這也算是私通了。”
小巫女只聽到啪的一聲,臉上已被打了一個耳光。掙開眼時,璟站在他面前,剛打過她的手微微顫抖,道:“不得胡說。”
小巫女坐在地上,璟本就生得高大,此時在她眼前一站,更是把光都罩住了。小巫女推開他,滿不在乎地道:“不在婚約之中,違背世俗約束的感情就一定不是真情了么?我聽說你母親當(dāng)年嫁給了高辛俊帝后,還是和自己敵軍的首領(lǐng)蚩尤生下了你。你說涂山瑱是奸夫淫婦生的孽果,那你自己的父母豈不也是奸夫淫婦,你自己也是孽果了?”
“小夭!” 璟大喊一聲。小巫女從沒聽過璟發(fā)出這么大的聲音。一個纖長的身影站在光暈之中,小夭斜身而立,一把小小的銀弓在手中閃著白色的光。
“不過是個孩子,說的話沒輕重,我替你教訓(xùn)她便是了,用不著生這么大的氣。” 璟的聲音仿佛還是和平時那樣溫和,音調(diào)卻有些微的顫抖。
“你只道她是個孩子,她卻早已沒把自己當(dāng)孩子了。”小夭把弓對著小巫女,道:“你打璟的主意很久了吧?”
小夭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冷。“別忘了,我這輩子殺過的人不少,能從我手里拿走東西的人卻不多。”
小巫女嘿嘿而笑道:“我倒是想問你拿一樣?xùn)|西去。”
冷。
胸口像冰一樣的冷。
耳邊似乎有璟的叫喊聲,燭影搖曳,心臟在砰砰跳動。
小巫女低頭看到銀白色的液體像月光一般從衣襟的破洞里流出來。
“快走!” 璟沙啞的喊聲震動著耳膜。“小巫女,快逃!”
*? *? *
白色的光再次閃過,小巫女站起身,一手在窗臺上一托,衣緣在窗沿上掠過,縱身跳了下去。銀箭射到對面的房頂上,冰雪濺了滿天,巨響在清冷的夜色中爆發(fā),一聲聲從山谷里回蕩過來。
小巫女把上衣裹了裹,手足并用地地向前爬,只覺得胸中疼痛異常,爬了幾步就喘不過氣來。沒過多久,一個黑漆漆的影子飛了過來,抱起她便走。
小巫女把臉埋在小魚的衣襟上,心中萬般委屈,只想放聲大哭一場,胸口卻悶得幾乎沒法呼吸,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小魚不停步地飛奔,小巫女只覺得不斷有樹枝刮過身子,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片黑漆漆的林子里。心中訝異道:“不是回百草堂嗎?”
小魚道:“這銀月弓發(fā)出的不是一般的箭。巫女也治不好你的傷。”
小巫女嘆了口氣道:“知道得這樣清楚,這弓又是你給她的吧?既然做的人是你,想來知道該怎么治了?”
小魚一言不發(fā)地狂奔。
小巫女忽然明白過來,道:“你給她鑄造的這弓,就是設(shè)計來殺人的,中箭必死,無藥可解。是嗎?”
小魚依然不發(fā)一言地在山林間奔馳,呼吸漸漸有些沉重。
小巫女笑道:“其實,就這樣死了,也無妨。我們凡人對你們而言不過是生命里的過客,等過幾十年,便自然而然地從你的生命里消失了。但若是你以后想起,我是被你制的弓殺的,說不定多多少少會有些懊悔。能讓大名鼎鼎的冷面相柳心里難過那么一兩下,真是小人的榮幸”
小魚腳下不敢有絲毫的停頓,道:”這弓不是我制的。鍛造這弓的人是金天族的星沉大師。如果真有什么人能治得了你的傷,那只能是最初造這弓的人了。我?guī)闳フ医鹛焓系娜恕!?/p>
小巫女道:“此處離金天谷十萬八千里,我看你也別白白地浪費靈力了。”
小魚道:“金天谷中有不少好手被涂山氏請了一同來清水鎮(zhèn),我們沿著從中原到清水鎮(zhèn)的路去找他們,若是能找到金天氏的高手,你這傷便或許有救。”
小巫女道:”哦。“
小魚道:”你繼續(xù)說,別停下來。“
小巫女道:”平日里和你一起,話總好似說不完,如今你要我說,我一時反倒沒話可說了。”只覺得徐徐的暖流從相柳的掌心源源不斷地送過來,笑道:“你又忘了我是凡人。這許多靈力,我可沒法用來療傷。” 那暖流卻沒有要停的意思。小魚道:“給你暖暖也好。”
小巫女在他懷里一晃一晃地,昏昏欲睡,過了一會,強撐著睜開眼睛,輕輕哼起歌來,卻是那日給小夭和璟唱的曲子。小魚道:“你那會兒關(guān)在屋里天天彈奏這曲子,折騰了大半個月。來給我們挑柴的伙夫都會哼了。”
小巫女嘆了口氣道,“我折騰了這么久,卻還是沒能讓小夭明白你的心意。凡人的能力,便也就是這樣。”
小魚道:“你遺傳了你娘的好嗓音。神族的歌姬們可比不上你。“
小巫女閉上眼睛,輕輕地繼續(xù)唱了起來:
望不穿兮,悠悠魂魄
猜不透兮,灼灼瞳色
彼耶如風(fēng)?彼耶如夢?
嘆君心兮,為誰蠱惑
看君子兮,瀣瀣暮色
看桃花兮,磊磊青果
彼亦是慕?彼亦是怨?
長恨心兮,君遠漂泊
路遑遑兮,在君身側(cè)
影重重兮,寤寐不得
彼寧來見?彼寧匪見?
以己心兮,喚彼之歌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小魚停下來道:”到了。“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園子。門外停放著幾架大車,卻沒有人。小魚把小巫女放到地上,身子一晃,撲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