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逃跑
白淺摸索著回到山頂居住的院落時，天已蒙蒙亮。仲秋時節，晨風微拂，竟有些寒涼。迷霧毒瘴已漸漸隨風散去，刺鼻的花香味兒也淡得微不可聞。只是那天空始終灰蒙蒙的，陰云低低地壓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章尾山北麓山腳下魔息激蕩，湖水開了鍋似的翻滾，直攪得白淺心緒不寧，胸口突突地亂跳。雖天氣寒涼，但一路疾奔回山頂，白淺額頭早已沁出了一層汗，連著后背也是冰涼潮濕的。
她絲毫不敢耽擱，徑直闖到她十五師兄居住的東廂房去，連房門也顧不得敲。十五頭晚也飲了不少酒，雖不曾醉得不省人事，卻也睡得很沉。以往在昆侖虛學藝數萬載，也算得上是個習武之人，睡夢中都存了幾分警惕心，所以當房門被白淺“咣當”一腳踹開時，十五已經飛快地從床上彈起身來，右手瞬間祭出了寶劍，一個閃身，亮晃晃的劍刃已從白淺身后架在了她細弱的脖子上。
待十五揉著迷蒙的雙眼看清來人后，嚇得忙丟下寶劍，卑躬屈膝，含笑著賠禮請罪。白淺也顧不得與他找麻煩，只將夜里在山下的經歷細細與十五說了一遍。
十五聽完也不由得額頭直冒冷汗，忙問道：“既是需立即返回昆侖虛去報信，怎么也要同仲尹奉行他們有個交待才說得過去。但他們魔族定會忌憚我們將少綰的秘密傳出去，未必肯就這么輕易地放我們走。”
白淺想了想，絲毫不耽擱地走到書桌前，鋪了紙，研了些墨，蘸了筆，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同十五道：“與他們見面道別，就不容易脫身了。與其這樣，不如不見，就留封書信吧。這兩日我們都起得晚，他們只當是咱們酒還未醒，待發現我們走了，估計想追也未必追得上了。”
白淺少年時鬼主意就最多，眼下這般情急之下，能順利脫身便好，管它用什么由頭，十五都沒有不依她的道理。二人簡單收拾了一番，將書信留在室內的書桌上，便一起翻出了院子。
外面雖陰沉沉的，卻已天光大亮，早有仆役三三兩兩的開始在庭院里灑掃。白淺師兄妹二人不敢明目張膽地騰云離去，只能斂去仙氣，隱藏在暗處。白淺又為她二人各自施了一道修正術，將他們化為魔族仆役的樣子，瞅準時機，悄悄避過所有人的視線，順著章尾山南麓來時的那條小路偷偷潛下山去。
這一夜昆侖虛也極不消停。
東華帝君與折顏、長衫、胭脂兵分四路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別尋找鳳九的下落，徹夜未歸。昆侖虛獨留墨淵一人駐守。臨近四更天之時，前日下山尋找十五和十七的眾弟子們紛紛返回昆侖虛。自然，誰都沒尋到十五和十七的半個影子。
疊風最后趕回昆侖虛，從西海帶回五百名眉目清俊、衣著喜慶的仙娥仙仆來運送聘禮箱子，一隊千人的近衛兵負責押送聘禮，另有一班鼓樂絲竹隨時待命。
墨淵處事向來低調，此次求親，卻做足了排場，且早早將求親的諸事事無巨細地安排了下去。疊風滿兩千歲后的這十幾萬年一直在墨淵跟前侍奉，素來勤謹從未出過差錯。這次戰神求親，更加不敢有絲毫怠慢。唯恐出紕漏，其他神族送來的人一概退還不用，所有隨從皆精挑細選，全部出自西海水君自家的親隨心腹，以確保萬無一失。
昆侖虛一時之間人多事雜，卻也被疊風及眾弟子安排得井井有條，忙而有序。
五更時分，折顏、長衫、胭脂帶著火麒麟回到昆侖虛，幾人都有些垂頭喪氣——鳳九仍未尋到。據說東華帝君因找不到人已著了惱，連夜招了太晨宮座下所有的掌案仙官和一眾仙伯到跟前聽命，號令他們分頭去四海八荒暗中尋訪去了。
找人是個慢工夫，折顏雖習慣了白家人隨性散漫，卻也替鳳九擔心，坐在一旁屈指掐算了片刻，又就著天還未大亮，仔細觀看了星象，確定鳳九并無性命之憂，這才讓眾人稍稍安心了些。
求親的隊伍都打理妥當，整裝待發之時，天色將將微亮。墨淵從寢殿出來，已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墨藍色衣袍，細碎藍寶石繡成的龍紋在燭光的映照下燦燦生輝；頭上的紫金白玉冠也是新打造的，造型古樸莊重，襯得他一身清華，沉穩如山，容貌俊逸非凡。眾人皆望著墨淵，不舍輕易移開目光。
折顏背著手，好整以暇的繞著墨淵打量了兩圈，不禁點頭贊嘆道：“不錯不錯！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父神嫡長子，遠古掌樂司戰之神，就該這么氣派。走吧！莫要讓青丘那邊等急了……”折顏嘴上說著，心中卻委實有些惋惜，墨淵頭一遭如此慎重的打扮了一次，卻沒被那不著調的準新娘看到。
當求親的隊伍踏上祥云出發時，太陽初升，光芒萬丈，朝霞旖旎千里，七彩霞光滌蕩。昆侖虛龍氣大震，引得鐘聲長鳴，千萬里以外都聽得到。
白淺和十五師兄在聽到西北方從昆侖虛傳來的鐘聲時，二人剛剛摸出棲鳳臺十幾里以外的山腳下，正躡手躡腳地借著一棵枯樹隱蔽身形，順著一處陡坡往山下出溜。
以往萬萬年的慣例，每逢昆侖虛有大事發生，才會引得鐘聲長鳴不休。白淺與十五師兄二人對視一眼，心中不免更慌張了幾分，手腳絲毫不敢怠慢，匆忙的繼續朝山下潛去。
棲鳳臺上，奉行晨起剛剛打坐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被鐘聲攪擾，不得不飛身前往昆侖虛方向打探緣由。隱在半山腰處的白淺師兄妹二人眼見著奉行自山頂踏著云急匆匆出了門，心中多少放松了些。昨夜小燕喝了不少酒，這個時辰，還起不來床，山上只余仲尹一人，即便被他追了出來，單靠戰力對決，他們也勝算頗大。
這一路隱匿潛行十分辛苦，怕被山上的魔族發現了行蹤，即騰不得云，又使不得仙法。周遭的毒蟲猛獸一波又一波地圍上來，全憑二人近身搏擊、徒手剿殺。一番摸爬滾打下來，不消半個時辰，二人皆很狼狽，一身深灰色魔族仆役的衣服上到處沾滿了血跡和灰塵，打遠一看，仿佛從棲鳳臺上被主人家轟出來了似的。
十五一拳將一只獅鷲的腦殼砸碎在一塊大青石上，瞅準了脫身的時機，死死拽著白淺的手，拖著她在枯樹亂石崗中迂回疾奔，身后不遠處一只黝黑發亮的毒蝎子對他二人緊追不舍。
沒有仙法支撐，白淺有些脫力。十五自幼身強體壯，倒是還能堅持，于是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低聲勸慰道：“十七，你再堅持堅持，翻過前面那個山坡，我們騰云而去就不會被他們發現了。”
白淺連日來飲了不少酒，昨晚又一宿沒睡，疲倦得很，剛剛一路全憑蠻力廝殺，到了此時，只覺得渾身無力，兩條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胃里一陣陣地翻騰，仿佛昨夜的酒是真的喝多了，卻到現在才才發作出來。她任憑十五拉著向前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顧不上答話，只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只要讓她停下來歇一歇就好。
這一路上崎嶇不平，白淺終是一下子絆倒在地上，沙子石子兒將她手掌擦破滲出血來，連著昨夜那手背上被藤蔓尖刺劃破的傷，看起來慘兮兮的。
十五忙停下腳步，回身來扶她，卻發現身后追逐他們的毒蟲猛獸早已不見蹤影。細看四周，二人不知不覺間已跑上了山坡，章尾山遠遠地被他們二人甩在了后面。
原本巍峨磅礴的山體，佇立在空曠的荒野上，映襯著天空上壓下來的厚重烏云，顯得十分單弱。烏云被四周的勁風攪成一團，在章尾山周遭盤旋，似是聚集起了一股強大的力量，隨時要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傾瀉而下。烏黑密實的云層中，偶有閃電一晃而過。
十五攙起白淺，輕輕替她撣了撣衣上的灰塵，輕聲道：“快走吧，章尾山魔息越聚越強，早些回去送信，也好讓大家有個防備。”
白淺任由他牽著繼續往山坡上走，卻忍不住不時回頭看向章尾山，口中喃喃地說道：“十五師兄……這情景……我仿佛從哪里見過。”
白淺話音剛落，天空中幾個悶雷砸下來，突然間天搖地動，遠處的章尾山山石崩塌，整個山體由山腳下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縫隙，山頂的棲鳳臺搖搖欲墜……
首發于2017-12-22
修改于2019-03-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