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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看夏目漱石的作品。剛剛結束的是博集天卷出版的一套《夏目漱石四部曲》。
套裝的前三本就是夏目漱石的“愛情三部曲”,相較套裝的順序,我更推薦這樣的閱讀順序:《三四郎》、《后來的事》、《門》。如此便會發現,以校園,半入社會,再到陷入社會的脈絡,串聯起來的三個故事,與其說是三位主人公各不相同的人生體驗,卻也可以看做是一個人在不同階段的成長過程。
四部曲的最后一本,是夏目漱石的另一本著作《我是貓》,因為之前有讀過,這次便暫時略過未讀,此處也不再多做介紹。
關于“愛情三部曲”,比起以三種愛情狀態,‘相思,相戀和婚姻’作為概括的方式,我更愿意將它比作這樣的三場沖突:學生時期理想和現實的沖撞,畢業之后精神和物質的博弈,以及身為社畜在個體和社會之間的掙扎。這三場沖突既是愛情中的三種無奈,也是人生中的一種彷徨。
《三四郎》理想和現實的沖撞
從九州來到東京讀大學的三四郎,面臨的不單是從鄉下到城市的地域變化,從中學到大學的知識進階,還有就此進入的完全不同于前一段歲月,卻又與過去糾纏不清的人生體驗。
自此,三四郎的心里有了三個世界。第一個世界是家鄉,平穩又老舊,卻是他的退路,也是他將“過去”拋棄并封存的地方。第二個世界是學問,學者埋首于知識,因遭世人拋棄而不幸,又因逃離世間塵囂而有幸。第三個世界是浮華都會,那里充滿燦爛,不但生活豐富,還有他傾慕的美麗女子。
對三四郎來說,每一個世界都令他感到不解,新奇和不舍,他無法拋棄任何一個世界,并暗暗許下這樣一個結局:把母親從鄉下接出來,娶一位美貌的妻子,然后投身到學習中去。然而,他迎來的現實是,對于第一個世界,他只有在每次與母親通信的過程中,才會想起來重溫。在第二個世界里,他試圖改革,使埋沒的老師得人重視,卻未見成效。而那個浮華的第三個世界,那個贈與他無限曖昧的美麗女子,也不過走向了世俗婚姻,不再與他有關。
在這場理想與現實的沖撞中,三四郎心中的三個世界,無一不在動搖中,互相顛覆,陷落彷徨。
《后來的事》精神和物質的博弈
年近三十歲的長井代助,大學畢業后,既未成家,也未立業,始終過著父兄接濟,遠離社會的自由日子。在他看來,以糊口為目的的工作,不過是墮落的勞動,所有神圣的勞動都不是為了面包。
代助的生活,在好友平岡因為事業失敗,返回東京后,不復平靜。原來,代助在年輕時,曾把心愛的三千代讓給平岡,如今三人再度相遇,卻讓他發現,兩人不但經濟受窘,婚姻也并不幸福。三千代的再次出現,喚醒了彼此昔日的愛意,他決心挽回過錯,向平岡坦誠自己想要與三千代結合的意愿。
遭受世人唾棄的感情,不但使平岡與他決裂,家庭也不再向他提供經濟支持。自此,為了與三千代的生活,代助走到大太陽底下,四處奔走,尋找工作。
在這場精神和物質的博弈中,代助開始為了糊口而工作,這是他為了愛情,放棄面包的代價。
《門》個體和社會的掙扎
在外人看來,宗助和阿米是恩愛夫妻的現實典范,然而,只有兩人才知道,他們的相遇和結合是為社會所唾棄的關系。
兩個人活在大門之內的世界里,除了需要向社會取得日常必需用品之外,幾乎是與社會毫無瓜葛的存在。即便已經到了絕對“相依為命”的地步,宗助仍是無時無刻不飽受罪惡感的折磨,而阿米也將三次喪子的命運,看作是來自那場風波的懲罰。
當“道德”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安井將要出現時,宗助為了避免相遇,逃到深山的寺廟里,希冀禪學能為他打開心中深鎖的大門。
“他明知自己無法通過這扇門,卻不辭辛苦地趕到門前來。他站在門前回顧身后,卻又沒有勇氣轉身走上通往門前的那條路。他再度向前瞻望,面前那道堅固的門扉始終擋在前面,遮住了他的視線。他不是那個有能力通過門扉的人,也不是過不去就打退堂鼓的人。總之,他是個不幸的人,只能呆呆地站在門前等待黑夜降臨。”
宗助回來后,安井已經離開,面對終于的相安無事,宗助卻暗自以為,這樣的“相遇”仍會反復出現,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四處逃竄。
在這場個人和社會的掙扎中,宗助像對待工作那樣,六天沉淪,一日逃離,不想面對,不敢結束。
“三部曲”全部系列看下來,無論是三四郎,代助,還是宗助,或多或少都可以找到些自己的影子。畢竟,從學生再到社會人,誰不曾幻想過自己百分百的人生未來,誰又不曾發現自己不過是運道下的一絲塵埃。誰沒高喊過“金錢如糞土”,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已成為被世事消化過的最終產物。誰不對重重人世感到厭煩,終是在浮生的半日閑散之后仰仗著社會成活。
當往日的信念在時光中不斷破碎重組,除了彷徨,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呢?
三本故事中,最偏愛的當屬最后一本書——《門》。上面這一版的封面,也是我以為最適合的一版封面:四壁門扉,卻又進出無路。不過,三本書下來,這種程度的困厄已經不算什么了,相比之下,夏目漱石在《門》中的細節描寫,才是我最大的閱讀享受。每一處段落,反復閱讀,總能在他的筆下,實現一種身臨其境的體驗。
*以下是部分摘抄
附近街道環境清幽,路上行人的木屐踏著路面,發出清晰的聲響。宗助枕著兩只手臂仰面瞭望,視線越過屋檐投向天空,美麗的晴空一片蔚藍,跟他身下這塊狹隘的回廊比起來,實在好遼闊呀。即便只是偶爾利用假日在這兒欣賞天空,心情也跟平日大不相同呢。
寄完信之后,他覺得就這樣轉身順著原路回家,似乎有點意猶未盡,便叼著香煙,讓那厭惡煙霧隨著秋日的陽光飄來飄去,一面悠然自得地四處閑逛。走著走著,宗助突然很想繞到很遠的地方瞧瞧,他想把東京這地方的形象明確地刻印在腦海里,當做今天星期天的伴手禮帶回家去。
每星期到了這一天,他才突然發覺自己平時實在過得太匆忙了,雖然現在住在東京,卻對東京一點也不了解。每次想到這兒,宗助心里總是生起一種難以形容的孤寂。
宗助坐在椅子上,腦中想起每天早上都在固定時刻跟人搶位子,一面爭奪座位一面被電車載往丸之內。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上班擠車更煞風景的事了。不論是手抓吊環,還是坐在絲絨座椅上,自己的心里連一絲人類該有的溫柔都沒有。
宗助夫婦又跟平日一樣聚首在油燈下,心中隱約感覺,在這廣闊的世界里只有他們坐著的這塊空間光亮無比。在那明亮的燈影下,宗助只知有阿米坐在面前,阿米也只意識到宗助的存在,油燈的燈光照不到的黑暗社會,早已被他們拋到了腦后。每天晚上,他們都像這樣度過,并從這種生活當中體會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