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真真醒了過來。她看到自己躺在潔白的床單上，手臂上輸著液。床邊，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鄭錚。此時，他正一臉焦慮地看著她。

“你醒了？可嚇死我了。”鄭錚關切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葉真真并未說話，稍稍動了動身子，覺得自己還有動的力氣，突然伸手扯掉了輸液針。

“讓我死，讓我死。”她歇斯底里地喊，既而全身痛苦地抽搐起來。鄭錚用力把她抱在懷里，嘴里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外面的醫生護士聽見聲音全跑了進來。

“給她一針鎮靜劑。”鄭錚向護士喊道。

葉真真的身體還在掙扎，意識卻進入了譫妄狀態。

“鄭院長，要不叫醫護車把她送到你們醫院去吧，咱這兒條件差，怕萬一……”值班醫生面有難色地說。

“沒事的，她是受了刺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先在這觀察一陣再說。”

“也好，有鄭院長在這里，我們也就放心了。” 那醫生向鄭錚微笑。這位鄭錚不僅是市醫院的副院長，也是全市醫療系統的技術標兵，所以他對他很是尊重客氣。

護士跑進來，給葉真真靜推了一支安定，過了一會兒，葉真真安靜下來，睡了過去。

鄭錚對醫生護士說，“麻煩你們給她抽點血，去做個血氣分析和電解質，她的抽搐應該是來自長時間不吃不喝造成的內環境紊亂。然后根據結果再給她用藥。”

值班醫生護士相繼出去，鄭錚坐在床邊看著被折磨得失去人形的葉真真，心痛如絞。望望窗外，外面已經是燈火闌珊。究竟發生了什么？鄭錚不明白，但是他看得出來，葉真真已經被折磨了很久，她的垮掉絕不是從今天中午開始的。但是他只知道今天中午明珠廣場發生了槍擊事件，在這次事件中，章桐中槍生死未卜，人們傳言他正在武警醫院搶救。可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到消息他立刻趕了過來，他發現事情要比上一次還糟。他決定不把葉真真帶回自己的醫院，他覺得這次的事件更嚴重，他不想讓葉真真面對單位同事紛繁復雜的眼光。以他對她多年的了解，他相信她不愿意去面對那些難堪。可是誰來照顧她？給辛恬打電話，結果知道辛恬帶了新男朋友孫淳回老家探親去了。他再找不到能替他照顧葉真真的人。幸好高千雅去省城出差，他不用顧忌太多，只好先留下來等看事態的發展。

葉真真再次醒來。她看到的還是潔白干凈的病房，床邊還是鄭錚。鄭錚發現她醒了，一把按住她。

“真真，不要亂來，聽我的，好嗎？”他急切地說。

“我這是在哪里？”葉真真微弱地問。

“你還是在區醫院，上次你來過的地方。你暈倒后，有好心人就近給你送到了這里，這的醫生認出了你，就跟我聯系了，我一直在你身邊，我一直在等你醒來。”

葉真真的意識再度恢復正常，再度想起了那致命的噩耗，謙哥自殺了，章桐被小李打死了，她的心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疼得她半晌才緩過一口氣，淚水滑過臉頰一串串滾下來，，“別管我了，讓我死吧。”

“胡說什么？”鄭錚坐在床邊，雙手仍緊緊按著她的雙臂，溫柔地說，“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該堅強地活下去，沒有什么事要你用生命來擔當。好好在這里休養幾天。我會一直照顧你，好嗎？”

“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我還活著有什么意義？”葉真真哭道。

“誰們都死了？你說章桐和那個人嗎？”鄭錚說道，“不知道那個人是什么人啊，你們認識嗎？他竟然向章桐開槍。據現場目擊者說，一個男人從車里向章桐開槍，但章桐似乎之前有所警覺，也向他開槍，然后那人又開車將章桐撞倒。不過據說那個人當場死了，章桐沒有，現在正搶救呢。”

葉真真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喊道，“章桐沒死？章桐沒死嗎？”

“據說是那樣，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可以托人給你打聽。快不要動，滾針了。你不許亂來，不然我真的生氣了啊，有什么事我們好好說，慢慢解決。”鄭錚松開一只手，動了動她手背上的針頭。

葉真真淚水恣流，如果章桐沒死，那該多好？可是，謙哥，謙哥他卻是真的走了，那個小李不會撒謊的，如果謙哥沒死，他怎么可能以死來替他報仇呢？

“解決不了，解決不了的，什么也解決不了，鄭錚，別管我，讓我死吧。”葉真真大哭，但鄭錚早已經再次按住了她。

“真真，你怎么啦？章桐他不一定死了，人們都傳說他正在武警醫院搶救，你為什么還要尋死？你不想等著聽一聽他活下來的消息嗎？”

“鄭錚，可是謙哥他死了，謙哥他確實是真的死了。”

鄭錚身子一震，臉色大變，旋即明白了葉真真的處境， “你說什么？他……他怎么會死？章桐和這件事，跟他有關系嗎？章桐打死的人是他嗎？”

葉真真搖頭不語，只是痛哭。

“真真，你說話呀，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會死？”鄭錚無法理解其中的緣故，但卻深刻體會到了葉真真的痛苦，他把她摟在懷里，輕輕撫著她的后背，他真希望能給她一點溫暖一點安心。

葉真真還是不說話，伏在鄭錚懷里哭了一陣之后，抽泣著說，“我不想在這醫院呆著，我要回家。你把我送回家吧。”

“你現在這情況，該在醫院呆著，我沒送你回咱們醫院，是知道你不喜歡那樣，你不愿意面對單位同事的眼光。但這里沒人認識你，在這呆著總可以吧？”

葉真真使勁推他搡他，拼命掙扎。眼見針頭又從她的手背上滾落下去，灑在潔白的床單上一串串血滴。

鄭錚拗不過她，他知道她一旦要做什么沒法攔住，只好跟值班的醫生協調，簽了字，開車帶她回家。上了樓，把她安頓在床上，鄭錚又嫻熟地把一起帶回來的藥水掛在床頭，準備再次為她輸液。

“鄭錚，你不要弄這些，沒用的。”葉真真拒絕。

“不行，你必須輸液，必須聽我的。再不輸液你的身體就完了，想指著你從嘴里進營養嗎？”鄭錚按下她，葉真真掙扎了一陣，最終被鄭錚按在那里，她大口喘著氣，再無力氣與他抗爭。

“鄭錚，就算你給我輸上液，又有什么用呢？你把我的身體留在這世上，但我的心早已經死了。我害死了謙哥，又害死章桐，還有小李，他們都是我害死的。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你讓我死吧。”葉真真叫喊著。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你不能死，只要有我鄭錚在，你就不可以死。你給我聽話，把這瓶藥輸進去，要不搞不好你還會抽搐，那不是好玩的。你心痛可以，但不要讓你的身體遭無謂的罪。”鄭錚嚴肅而強硬地說。他知道此時對這個女人得采取強硬的手段。

鄭錚又給了她一點鎮靜劑，看著她再次昏沉沉地睡過去。他就坐在她的身邊，坐在床沿上，看著她，一直看著她。他回想著與這個女人的恩恩怨怨，悲歡離合。從他們的初識到相處，從分手到復合，從棄婚到現在，一幕幕一頁頁，恍如昨天，而她卻經歷了太多。

他又四周打量了一下葉真真的家，果然極盡豪華。那個肖子謙為她準備了如此排場是想跟她極盡恩愛吧？想必她在這間屋子里也度過了幾個幸福的日子吧？可如今，真應了‘人去樓空’四個字，她說肖死了，這一切都是為什么？章桐究竟跟她是什么關系？

一瓶液體輸完，他撥下針頭，將她的手輕輕放進被子里，葉真真卻突然驚醒。大叫一聲坐起來，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卻只看到了鄭錚。她一把抓住鄭錚，狂亂地喊叫著，“鄭錚，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害怕。”

鄭錚心頭一熱，將她緊緊擁在懷里，“我不會離開你的，放心吧，我永遠都不離開你。”

葉真真緊緊抓著鄭錚的衣服，伏在他的胸前，渾身顫抖著，痛苦地抽泣著。鄭錚撫著她的后背和頭發，心里千頭萬緒。過了一會，葉真真就在他的胸前睡著了，睡夢中還不時地抽泣。鄭錚腰酸腿麻，試圖將葉真真放在床上，無奈她的雙手緊緊地抓著他，順勢也將他帶倒在床上。突然地，在寂靜的夜晚，他與她相擁著臥倒在同一張床上，鄭錚的心頭翻起千尺巨浪，這是曾經他多么渴望的一幕啊！他望著懷里的葉真真，此時的她臉色蒼白，頭發凌亂，但是不管怎么凌亂也無法掩蓋她的美麗，在鄭錚的心里，什么樣的她都是美麗的。

他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那感覺真的太迷人。激情在他的心頭蕩漾，此時的她是多么無助，如果可能，他真想當她的保護神，讓她永遠脫離孤獨無助，讓她快樂，讓她意氣風發。他輕輕地吻著她的頭發，她的臉頰，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每一個吻都讓他心動，都讓他癡迷。

昏睡中的葉真真似乎感受到了這溫存的愛撫，她的口中發出呢喃，她的雙手摸索著摟住了他的脖子。鄭錚的心頭一熱，熱浪在他的身體內翻騰。她的軟軟的胸部緊緊地抵在他的胸膛上，她口中的呢喃刺激著他蠢蠢欲動的思想。他真想擁有她，這是他一輩子做夢都想要的事情啊！可是，她還在昏睡中，她正在痛苦的磨難中，自己怎么可以乘人之危呢？他看著她的臉，近在咫尺的臉，手卻不自主地輕輕伸進了她的襯衣，在她的后背上輕輕地摩挲。那光滑柔軟讓他如醉如癡。

葉真真突然醒了，她睜開眼睛看著鄭錚。鄭錚嚇了一跳，手也停止了撫摸。葉真真看著近在眼前的鄭錚的臉，淚水再次傾注而下。“我害怕，鄭錚，我害怕。”

“不怕，我在這里，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陪著你。”鄭錚心頭一熱，將葉真真緊緊摟進懷里，深情地吻著，后來，他輕輕解開她的衣服，她沒有掙扎，再后來，他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讓自己和她融為一體，她也沒有掙扎。她一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沒有痛苦，沒有愉快，只是一直緊緊地摟著鄭錚的脖子，一直緊緊抓著他。

十

葉真真終于清醒了。她睜開眼，天色早已大亮，窗簾沒有拉，屋內陽光明媚。

眼睛很痛，又干又澀，手也很痛，渾身都很痛。動了一動，發現自己竟然赤身裸體躺在被子里。腦海里迅速翻滾著她能記起來的事。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她的嘴角動了一動，似哭又似笑。她很奇怪自己的平靜，死水般的平靜。也許到了此時，什么也不在乎了吧，還有什么好在乎的？

鄭錚從浴室走出來，手里拿了熱毛巾，坐在床頭，微笑著對她說，“醒了？我正想幫你擦擦手和臉。”

葉真真看著他，沒動也沒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鄭錚看著她，想起昨晚那醉人的溫存，心頭蕩漾起一絲甜蜜，又一絲擔憂，她會怎么想？他伸手試圖扶她起來，但葉真真扭了一下，明顯地拒絕了他的幫助。

“我來扶你起來，然后洗一洗，吃點早餐，好嗎？”鄭錚溫柔地說。

“你回避一下，我穿衣服。”葉真真說，語氣里沒有一絲感情。

鄭錚望著她，眼神里充滿迷惑。她明明昨晚默認了自己的親熱，為什么現在又這樣冷若冰霜？無奈，他只得掉過頭去。葉真真慢慢穿上了衣服，下了地，進到衛生間洗了臉，梳了頭。出來直接下樓，鄭錚連忙奔過來，扶住她。到了樓下，她抓起電話，撥出章桐的號碼。她想起鄭錚說過的一句話：你不想等著聽一聽章桐活下來的消息嗎？是的，她要知道，她太想知道章桐的消息。這幾乎是她眼下決定活下來的最大動力。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掉。

電話是通的，她的內心一陣狂亂，手也開始抖起來。她真希望電話那端響起的是章桐的聲音。告訴她，我沒事，改天去看你。但是，她失望了，接電話的是陳奕。

“葉真真吧？你在哪里？”陳奕的聲音嚴肅而深沉。

“陳奕，章桐呢？章桐他怎么樣了？”葉真真急切地問道。

陳奕輕輕嘆了口氣，“還在搶救，還沒脫離危險。”

葉真真渾身顫抖，激動得哭了，這個消息遠比此前她認為的要好，畢竟還有一線希望，他還沒有撒手離去，那樣年輕鮮活的生命怎么可以隨便就去了呢？如果他能夠活下來，自己的罪孽就減輕了一半，這無論如何就算死也心甘，就不要讓自己一下子對不起兩個人。葉真真捧著電話熱淚縱流。淚珠一顆一顆掉在鍵盤上。

陳奕在那端嘆口氣，“葉真真，別哭了，他命硬，會闖過這道關的。”

“我可以去看看他嗎？”葉真真問。

“可以，他也沒什么親人，你該是他最親近的人吧。來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謝謝，我自己過去。”

“好，那我在門口等你。”

葉真真放下電話，看了看眼前的鄭錚，想到他居然在自己這里過了一夜，還……她不敢想下去，一定是自己稀里糊涂默許了他，這可怎么辦？鄭錚，你這個傻瓜，就不要卷進來了，你不知道嗎？

鄭錚在熱辣辣地看著她，她只好回避開低下頭，“鄭錚，老天有眼，章桐他沒死，他正在醫院里搶救。我現在要去看他。你快回家吧，你本不該在這里，我……對不起，你得回去了，不知道千雅她會多著急，她會怎么想？”

“她不在家，出差了，再說……”鄭錚很想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考慮某種放棄，但是葉真真攔住了他，“鄭錚，回去吧，有些事該忘掉的就得忘掉。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我沒事了，我得去看章桐了。也許今后的很長一段日子里，我的時間都得拿來照顧他。你不要擔心我，我不會尋死了，我要親眼見證他脫離危險，重新站起來。”

鄭錚站在那里，眼睛里突然涌上淚水，剛剛建立起來的一種特別的幸福感一下子消失了。他木然地挪了幾步，一把把葉真真抱在懷里。

“真真，我們不可以重新開始嗎？我們可以的，不是嗎？我不想再讓你受傷，我好想保護你，讓你永遠有避風的港灣。”他親吻著葉真真的頭發，身體里還蕩漾著昨夜的溫存。

葉真真苦笑了一下，眼里也浸滿了淚水，“鄭錚，別瞎想了，你得長大了。回去，好好維護你的小家，好好維護你的事業。我欠了你的，下輩子再還吧。而我欠謙哥的，也只能留在下輩子。現在章桐還活著，也許我還有機會還一點欠他的債。如果我選擇活下去，那么我的下半生都會用來還欠他的債。你懂嗎？這樣我就不會再虧欠第四個第五個人，我不想再傷害別人了，你懂嗎？我們不要再傷害別人了，你懂嗎？”

鄭錚懂，他怎么會不懂？可是，他卻永遠也逃不過葉真真這個心結。

葉真真在他的臂彎里硬硬地說，“鄭錚，再這樣下去，你就不是男人了，明白嗎？我葉真真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牽掛？我很感激也很榮幸，可是，就因為這我就愛你了嗎？要愛早都愛了，不需要等到這一天，等到我支離破碎的時候，才讓你收拾這個爛攤子。”

鄭錚還是緊緊地摟著她，他還是舍不得放手。

“鄭錚，非要我把話說到絕地嗎？我問你，你還想怎么傷害高千雅？那是你的妻子，如果你心腸夠狠，你就別松手。”葉真真狠狠地說。

鄭錚的身體僵了一下，葉真真順勢推開了他。

“求你了，鄭錚，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回到高千雅身邊，做一個好丈夫。我們之間就此了結吧。”

葉真真轉頭離去。

鄭錚把葉真真送到武警醫院，陳奕正在大門口等她。葉真真不讓鄭錚進去，他該回到他自己的圈子中去了，他不該再在這里逗留。這里不屬于他，他不屬于這里。

重癥監護室的門口，陳奕和那里的醫生護士做了一下溝通，人們知道她是章桐的女朋友，就讓她換了無菌服進了病房。一張床上，她又見到了章桐，這是自上次二人激吻之后分手后的第一次相見。她看到章桐的頭上纏滿紗布，臉上戴了面罩，身上插了許多個管子，各種儀器滴答作響，他正在被全面監護之中。

淚水無聲地滑落，葉真真幾乎支撐不住，將手扶在床頭。

陳奕輕輕說道，“那一槍沒有打到心臟上，子彈緊貼著心臟的邊緣擦了過去。他似乎是事先有所覺察，所以有幸躲過了這一槍，也做到了反擊。但是那個人在死前卻將車子向他開過來，把他撞倒。現在的嚴重問題不是槍傷，而是他的頭部受了力量很大的撞擊。醫生說生命危險很快應該能克服，但是醒過來的可能性不大。”

葉真真渾身一僵，“你是說，植物人？”

陳奕痛苦地點點頭。

葉真真幾乎崩潰。

陳奕將葉真真攙出病房，在門外的休息廳坐下。“葉真真，我不知該怎么對你說才好。只是希望你振作起來，也許很快他就能醒，事情也未必就如醫生所料，你知道，現實中也會有奇跡發生的。”

葉真真寧愿陳奕說的是真的，如果章桐能醒過來，她愿意替他去死。

一個人走了過來，是韓青。“我們談談好嗎？”他看著葉真真說。

葉真真點頭，鎮靜了一下，拖著沉重的雙腿跟著他來到一間安靜的辦公室。韓青示意她坐下，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葉真真，有些事需要跟你講一下。我和章桐是警校的校友，因為酷愛運動而成為了好朋友。畢業后我一直在緝毒處工作。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和肖子謙的關系，和章桐的關系，我都清楚。本來章桐準備回來述職后就去向你解釋一切，但是沒想到第二天發生了事故。現在章桐不能說話了，只好由我代他向你說明一些事實。肖子謙四天前在臨海暴露了行蹤，拒捕跳海自殺，我們沒能捕撈到他的尸體。向章桐下手的是他的親隨李博，他是他們整個犯罪集團唯一漏網的人，他是來向章桐尋仇的，不過昨天他已經被章桐當場擊斃。”

葉真真低頭淚流，謙哥是跳海自殺的，沒有人能得到他的尸體，他的魂將飄向何處？想到小李，她突然想起金瑛，金瑛跟這件事有多大的關聯？

她抬起頭，“那個李博是不是有家室在本市？”

“你知道的，不是你的老同學金瑛嗎？”

葉真真心里一驚，原來他們都知道？

“那她跟這些事有關系嗎？”

“我們經過了詳細的調查，金瑛并未參與犯罪。章桐去明珠廣場是她丈夫用她的手機給他發的短信。”

葉真真的心里釋然了一些，但還是有許多謎團沒有解開，章桐不過是西郊派出所的一個小片警，怎么會跟這么大的一個案子有牽連？

韓青看了看她，從包里拿出一樣東西，“我知道你有許多不解，對章桐也或許有許多誤會。章桐的心事我了解，你是他心愛的女人，他一直想把你從肖子謙身邊解救出來給你一個全新的生活。他本來就要成功了，卻不想自己卻遭受了這樣的事故。這是章桐的日記，你拿去看吧，希望讀完它之后，你能對章桐有一個新的認識，我想章桐也會很愿意讓你讀到他的心聲。”

葉真真顫抖著雙手接過日記，翻開扉頁，竟是一張自己的照片，笑得燦若夏花，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他給偷拍的？

番外——章桐日記

某月某日

今天，所長和陳奕他們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我當然斷然拒絕。笑話，憑我章桐，還要別人介紹女朋友？我一定要自己找，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一定能找到我心中的那個她，我想她一定就在某個地方靜靜地等著我去找她。

下了班，我又去植物園。我喜歡那里的清新自然，最重要的，那里有一個人在吸引我。我已經注意她幾天了。

那是一個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女子。是那種先天氣質絕佳的女子，淡然中帶著冷艷（這是我給她的評價，她剛好符合我對異性的審美標準）。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素面朝天的女人也會這么好看，她周身的一切都散發著自然的美感。（莫非我愛上她了？為什么這么不吝惜溢美之詞？）

她幾乎每天都在池塘邊看魚，而她看魚時的表情是那么專注，那么癡迷，我甚至感覺她不是在看魚，她是在試圖把這個活生生的世界丟掉。她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她的故事一定很特別。

真想去了解她，這是一個我很想認識的女人。

……

某月某日

今天，休班。我在植物園又看到了她。她還是老樣子，發型，表情，姿勢。只是今天她的白襯衫外面套了一件格子馬夾，真的很好看，比往日更要好看。我決定主動跟她打招呼。但是她卻那么專注，

仿佛這個世界上不再有第二個人。 我不忍心打擾她。天快黑了，園內已經沒人了。她還沒走，她忘了這個世界嗎？

我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很顯然對我充滿敵意，她的態度冷冰冰，但是她的聲音真好聽。她那樣的長相，她那樣的氣質，她那樣的聲音，組合起來真的是太過完美，我覺得在心里我幾乎已經愛上了她。那種感覺真的是從來沒有過，這就是愛情嗎？

最令人欣慰的，她還是單身。這個消息比什么都要好。她告訴我她葉真真（這名字真好聽），三十歲。社區門診的醫生。她居然三十歲了，看不出來啊。要比我大四歲。不過大四歲有什么要緊的？在愛情面前，一切都不是問題，何況年齡？

我知道她有些討厭我，但是有什么關系？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一定要讓她了解我，愛上我。最讓人想不到的，我們居然住在同一小區，天啊，這就是緣分嗎？這是冥冥之中月老給安排下的姻緣嗎？

我想我的單身時代快要結束了，我的愛情來了。呵呵，太興奮了，睡不著覺。彈會兒吉他 ，她的聲音那么好聽，唱歌應該不錯吧？就算唱歌一般，她也該喜歡音樂吧？哪有女孩子不喜歡音樂的？沒準她會因為我會彈吉他愛上我？

……

某月某日

今天，正在吃泡面。林曉楓那小子居然給我打電話，他不是進修去了嗎？可是，電話里他居然說他正在和葉真真一起吃飯，請我也去參加。我激動得幾乎把泡面全撒在桌子上，世間會有這么巧的事嗎？葉真真居然和林曉楓的女朋友是表姐妹。我更加確信，這是老天賜給我的緣分。

我風馳電掣般跑去‘喜洋洋’，葉真真果然坐在那里，笑盈盈地看著我。林曉楓的女朋友很不錯，但是跟她表姐比，少了許多成熟的典雅的神韻，這也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林曉楓那小子當然不會這么認為。看著林曉楓和辛恬在對面膩歪，我甚至以為這邊的我們也是一對情侶了。葉真真她真的很可愛，她那么自然，一點不做作，又很體貼，說起話來很有分寸，她已經不是幼稚的小女孩了，但是卻沒有半點成熟女人的矯情和世故，她仍然單純得像一杯水，清澈見底。

她和我一起走回來，這一路我在試圖了解她。她總是說自己老了，總是想把自己隱藏起來，脫離這個活生生的世界。可是，我卻感覺到她該是有一顆年輕的心，她該是那種可以奮不顧身的女人。她的背后一定有故事，這個故事一定很令她傷痛。我想我可以幫她，我想讓她脫離從前的一切，讓她重新回到現實中，回到陽光明媚的世界中來。我想看看她本來的樣子。

果不出我所料，她同意了和我一起晨跑，這證明，她骨子里需要活力，需要改變，需要青春。我很高興，未來的日子，將是我章桐改造葉真真的日子，成功之日，便是我愛情之花結果之時，哈哈，我要等不及了，明天，明天快點到來吧。

某月某日

我宣布，我在葉真真面前徹底淪陷。如果說從前的愛還是朦朧的，不確定的，那么從今天開始，我已經深深為她折服，我更加確定，我已經深深愛上了她。

她太有個性了。她太厲害了。她居然敢攔截小偷，在沒有我的情況下，她敢直接迎面攔截小偷？還有哪個女人敢有此作為？我不得不承認，她太對我的胃口，本公子就喜歡野性難馴的女人，嘿嘿。要征服她很不容易，但是我有信心。

我知道她心中有一個結，是多年前一個男人給他留下的心結。她還曾經在與人家結婚的半途中逃掉，那個男人我認識，很不錯。那么優秀的男人她都要放棄，那么她苦苦等待的這個人該有多么特別呢？

不行，得給自己加油。我絕不比他們遜色，葉真真她不是物質女人，這一點至關重要。我一定要讓她在我面前偏離她曾經信守的一直堅持的東西，我相信她會愛上我。她那樣性格的女人，適合找我這樣的丈夫，不是我夸口，是我真的能給她她一直欠缺的東西，那就是陽光和快樂。

我得做做功課了，我得想方設法讓她對我增加興趣和注意力，對于她，不能著急，不能張口閉口說愛她，那樣會把她嚇跑。鐵杵能磨成針，我當然相信我能移除她心頭的那塊大石，走著瞧吧。

……

某月某日

今天，我的天空一片灰暗，我的世界坍陷了。葉真真她居然告訴我，她一直等待的那個男人回來了。我看著她難以掩飾的激動，心里幾乎流淚了。我在幾近成功的邊緣上前功盡棄，一敗涂地。

除了祝福她，我別無選擇。在與那個神秘的影子的競爭中，我注定是輸家。

一天沒去上班，我請病假，我擔心我在街上走的時候會撞上汽車。所以我在家里躺了一上午。下午，韓青電話來，勸慰我半天，又說請我去他那玩，我不去，他偏騎摩托車來接我。唉，這就是好朋友的“煩人之處”吧？到了他那兒，他給我看他的成就，又勸我不要再當片警，干點驚險刺激的。我沒任何心情想這個。我在他的電腦里翻著那些檔案，我看著一個一個男人女人的頭像，心里突然冒出來一個詭異的想法，我真希望葉真真的那個男人是一個大毒梟，或者管他是一個什么罪犯就好了，我立刻去把他繩之以法，然后把我的真真奪回來。

我使勁掐了自己一把，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真真的痛苦之上，她那么高興，在她愛的人身邊，她一定會很幸福。人家說，愛一個人就是要給他幸福。只要她幸福，我不是就該為她高興嗎？

我為自己內心的陰暗臉紅。一個表面上陽光無限的人心理也會很陰暗嗎？我討厭此時的自己。

某月某日

請了一周假，決定好好放松放松，這一陣子除了上班，光忙著陪葉真真了。如今人家有人陪伴，我卻形單影只了。在門口遇上了葉真真和她的心上人。那男人長得真帥，我不得不承認葉真真的眼光。就算以我男人的角度看，都覺得她這一番癡情值得。葉真真站在他身邊，連頭發都在笑。我感覺得到她的幸福。醋意從心底迅速竄升，我幾乎再受不了站在他們面前，我逃開。走了幾十步，我突然僵住。為什么那個男人的面容如此熟悉？好像剛剛在哪里見過？我站立了好久，終于想起，我是在韓青的電腦里見過他，確定無疑地見過這張臉。天，我的詛咒靈驗了？他真的是一個大毒梟嗎？

我發瘋般地跑到韓青那里，請求他給我看電腦里的資料。我找到了那張照片，是他，絕對是他，雖然比現在要年輕得多，但他的眼睛太特別，似乎比正常人的黑眼珠要大？總之黑得出奇，亮得特別，那是他的獨到之處，沒有誰看過了會沒有印象。我看了他的資料，姓名徐謙，原本市黑幫頭目，涉嫌犯毒，十五年前不知所蹤。

我對韓青說我看到了他，韓青嚇了一跳，立刻報告給了他的領導。大隊長很重視這件事，立刻派人開始暗中調查。我希望立刻抓到他，但韓青說不能，就算這個人真是徐謙，也要進行全面調查，放長線釣大魚，把整個犯罪集團搗毀才是最終目的。

我開始為真真難過，她怎么會跟這個人扯上關系？我曾經試圖問過她幾次她和他的相識，她卻從來不說，難道他們的相識也是一個秘密嗎？我必須解救你，真真，我不想你跟著他走向歧途。

番外二

某月某日

葉真真請我去吃飯，她要答謝親朋好友，也向大家介紹她的心上人。我真的很難過，我不想去，我不想看到他們恩愛的樣子。但是我必須得去，我要近距離看看這個肖子謙，我要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韓青那邊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他確實就是徐謙。他這次回來是干什么？他是否還在從事販毒？他的老巢在哪里？他與其它販毒組織有什么樣的聯系？這些問題都有待查明，所以警方現在還不能拘捕他，他們要對他做密切的跟蹤調查。韓青的隊長看中了我，其實是看中了我跟葉真真的關系，他要借調我參加這次調查活動。我正在猶豫中。

我去了飯店，我看到了肖子謙與葉真真的親熱，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肖子謙一副大老板的派頭，桌上的人們都被他的風度傾倒，我承認如果我不知道他的底細，我也是一樣。可是，我沒辦法忘記他是一個大毒梟，我沒辦法想象他會把葉真真帶上一條不歸路。我故意問他，今后他將如何對待葉真真。他說如果真真愿意，他會帶她走。可是，那個傻瓜真真，一定會愿意跟他走的。如果他真愛她，他就不該帶她走，帶她走就意味著毀了她。我在飯桌上就已經決定，答應韓青他們，隨同他們一起調查這個肖子謙。我不能讓真真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某月某日

肖子謙走了，他沒有帶走葉真真，這讓我相信他果然很愛葉真真，他不想讓葉真真涉足他的真實。這使我對他的印象好了點。葉真真很落寞，他沒帶走她，一定讓她內心里覺得受了傷害。她沒有了他，就好像被人抽去靈魂，變成了一個空空的軀殼。我真不知道她得知肖子謙是那樣的背景，會是什么反應；我也不知道如果肖子謙被繩之以法處以重刑她會是什么態度，她可能會發瘋吧？

但是真真，我必須要這么做。不是我章桐卑鄙，因為一己情愛而加害于他，實在是他太該受到懲罰。毒品，禍害我們國家和人民的程度有多嚴重？干這行，那是該遭天遣的。肖子謙他一表人才，背地里卻是魔鬼，他在殘害著自己的同胞，他在禍害著自己的祖國，他在騙一個最單純可愛的女孩，他讓一個本該過上平靜幸福生活的你變成了今天這個痛苦的病態的女人。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怎么可以讓他逍遙法外？他該受到嚴懲。

真真，我愛你，不管你心里愛著誰。我會一直陪你走到那一天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陪在你身邊，陪你度過那段艱難的日子，再陪你度過后半生，我一定讓你的后半生幸福平安。今生今世，我愛定你了，我要定你了。

……

某月某日

于我，一見鐘情。但于葉真真，我一直相信日久生情。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信任和依賴，她的心里早該已經有我，只是在肖子謙的屏蔽下，她看不到這一點。

我奉命離崗，以保險銷售員的身份暗中調查肖子謙集團在本市的犯罪活動。我住進了富宇花園。真真她以為我真的快失業了，我看得出來她的惶恐和擔心，她希望我有一份事業，希望我正兒八經地過日子，娶妻生子。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的。但是我不得不騙她，我不能讓她對我有所警覺，我還得假裝無所事事，浪蕩不羈的樣子，到她那里混飯吃。她不討厭我，她不嫌棄我，她愿意給我飯吃，這一點讓我很感激，她的心地單純如白紙，她看人不論高低貴賤，這是難得的品質。可是我還是為我的欺騙而羞愧，我在騙一個絕對信任我的女人。

對不起，真真，我必須這樣做。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也是我對你的愛的體現，希望日后真相大白的時候，你不要恨我，你能懂我。

某月某日

不知為什么，真真她突然病了，病得是那么奇怪。她該是受到了什么驚嚇，可是誰能讓她如此動容呢？肯定不是肖子謙，肖子謙沒回來，也沒有打電話，這我知道。我在她家偷偷安放了竊聽器，只要他回來，我就會知道。那是為什么呢？

鄭錚找我，說真真噩夢的主角是我，她驚叫大喊的是我的名字。是真的嗎？我甚至有些竊喜，她十分緊張我，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她已經愛上我了嗎？她擔心我什么？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說，我可以確定我在真真心中的地位已經不可動搖，我想我很快就能夠爭取到她了，想到這我真開心。我幾乎心花怒放了。肖子謙的案子也日趨明朗，不日他們必成階下囚。我一定要把真真爭取過來，把她從罪惡面前解救出來，給她新的一片天地讓她快樂地盡情馳騁翱翔。

我幾乎忘乎所以了，可是我還有正經事要做，我得把真真從眼前的苦痛中解救出來，她到底是為什么要緊張我？是誰跟她說什么了？

最終，我鎖定了一個目標，金瑛。她是她的老同學，確也是肖的親隨李博的妻子，我們的長期調查里沒發現有她參與犯案的跡象，但是她一定知道一些內幕，是她跟真真說什么了嗎？難道他們發現了我正在調查他們？不行，我必須要調查這件事。我自己無所謂，重要的是不要讓這次調查行動有什么損失，肖子謙他們逍遙了這么多年，該落網了。另外我也不能讓真真再跟著受苦了。

……

某月某日

案子終于水落石出了，只待肖子謙回到這里，我們就立刻實施逮捕。韓青的隊長對我十分賞識，說我天生是干這個的好料子，以前怎么沒發現，屈了我這塊材了。他說肖案結束之后，就正式調我到他們那邊去。可是我不想去，為了真真，我不想去過那樣有風險的日子，真真她已經受夠苦了，她需要安寧的生活。如果我再參與這么危險的工作，她的心天天會為我懸著，她會沒有一天輕松安穩的日子，那怎么可以？不行，我不能答應他們，我就要守平庸的日子，我要和我的真真一起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我要給她安全穩定的一生。

這幾天，我突然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總是覺得怪怪的，我好想跟她一起去唱歌，一起去瘋，一起體驗愛情的新鮮。看著她的臉，我好想吻她，這輩子我還沒吻過。萬一，這次抓捕出什么意外怎么辦？我是不是就沒機會吻她了？天天和自己親愛的人在一起，卻連吻都沒機會有，真是死不瞑目啊。

呸呸，烏鴉嘴，什么死不瞑目，我才不會死，我得和真真一起過熱烈的生活呢！可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不踏實，我一定得找機會跟她說，陪我去唱歌，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放縱。我希望她能給我這個機會，給我向她一吐心聲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