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異鄉他地,在夜深人情的時候,忽然就有那么一刻,無來由的,故鄉的種種人和事,突襲而來,而且還是那樣清晰、真實,仿佛就在眼前。
是一系列的慢鏡頭:菱角、茭白、芋頭、荷花開過后的蓮蓬,它們就如商店里的陳列口一樣,整齊地向我緩緩展來,忍不住流著口水。其實,我在他鄉奔波時候,這些菱角、茭白、芋頭等,也還品嘗過,但是,總感到沒有那時候故鄉的好吃,總覺得這些東西是膺品,真真的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菱角,是夏天偷偷與小伙伴們跑到清澈的池塘里洗澡采摘的。那一泓碧藍的池水與藍天交相輝映,羊群般的白云為到映在池塘里,我們這群光著屁股的孩童在池塘中撲騰,就如在藍天的白云間穿梭。那一團團菱角飄浮在清水中,葉片碧綠,其間點綴著零星的小白花,把整株菱秧翻轉開,就見下面結著胖乎乎的菱角,剝去它的表皮,潔白的菱角肉就那么露了出來,放進嘴里,脆生生,甜絲絲的,而且還有一股水草的青香,沁人心脾。
而茭白則是南方水塘里特有的產物,在北方幾乎見不到。最喜它切成片或細絲與大肉爆炒著吃,就放點鹽而已,不用撒任何佐料,吃起來滿口清香而且爽口。
芋頭是蒸著吃,洗干凈后,放入鍋中蒸上二十分鐘左右,便可以起鍋,我那時,只要一見掀開鍋蓋,就迫不及待伸手拿一塊,然后兩手倒騰著,防止它燙著手,如此上下拋動,待它涼下去就開吃,入口滑膩膩的,還沒等著品出什么味兒,它就下肚了——它是很能管飽的。
至于蓮蓬,第一次認識它時,還是鄰桌的二年級女同桌帶過來的,當時,在課間時間,她從小書包里拿著一個蓮蓬,掰著把里面雪白的蓮蓬籽拈出來,小心翼翼放進嘴里,然后津津有味吃起來,邊吃邊得意看著我,挺驕傲的模樣。要知道,那時候不說是吃貨,也是見啥都想撈到嘴里品一品。于是,討好地湊過去,說,這是啥東西,乍這好看?聞著也香。
她瞥了我一眼,說,連這都不知道啊,鄉巴佬!
我笑笑,眼珠子骨碌轉著,心里暗想用什么法子也讓她給我幾粒吃,就說,是呢,我就是鄉巴佬,小小的鄉巴佬,能獎給鄉巴佬吃點不?說完,還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她又掰一粒雪白的蓮籽送入口中,小嘴巴巴幾下,歪頭想了想,說,好吧,給你幾粒,你自己掰哈。我興奮地從她手中接過蓮蓬,學著她的樣子三下五除二撕開蓮蓬,那潔白的蓮籽都散在書桌上,又是三下五除五俯下身子伸開舌頭把那些蓮籽片刻之間掃進嘴里,啊,真香,鼓起腮幫津津有味嚼著,美極了。
忽然一聲尖厲的哭聲讓我嚇一大跳,是那小女孩發出的,她跳了起來,尖叫著鼻涕淚水一起流,用手抹著,嘴里嗚咽著:你這個賴皮!你都吃完了,一點也不剩!嗚嗚,嗚嗚,嗚········`
事隔多年后,當我們都考上大學,有一年的春節度寒假同學聚餐時,這小女孩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她見到我,嘴一撇,嘲諷道:小賴皮,還記得你哄騙吃我的蓮籽么?你可真貪心,當時一點也不留給我。
同學們哄然大笑,有幾個高聲嚷道:還有這檔子事?可見那時候就是個吃貨。
我有點尷尬,搓著手說:那時真是第一次見那蓮蓬吃那蓮子,太好吃了呢。然后又壞笑著湊近她說:你知道為什么那么好吃嗎?
她不解地瞪著我,問:為什么?
因為那是你帶來的呀,如果是別人拿來的,恐怕肯定不好吃了呢!我一本正經地說。話音剛落,四面一陣哄笑,她微紅了臉,訕訕笑了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石榴花。
也許,這些家鄉的人和事,就會蠱惑我一輩子,那樣清純,清香,清澈,像小時候洗澡的池塘水那樣,一片碧藍,一片寧靜與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