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年
昨天過小年,我和媽媽視頻。媽說,要擱以前今天晚上就該送天爺灶爺上天言好事去了,現在都住樓房,哪里還有這些個老禮講究呢。放下電話,心里有些悵悵的,不是文人(姑且這么稱謂自己吧,盡管沒有文人的才思和才藝)的敏感多思,而是媽媽的這些話勾起了我的回憶,而回憶總是讓人多情,讓人流淚,讓人無比熱愛這腳下的土地,和這迅疾如飛而又漫長如斯的人生。
小孩特別慌年,因為小孩的眼神是清澈的,心底是單純的,用簡單的赤子之心去看一年一度的新春,那新年可不意味著熱鬧、和善、歡笑、壓歲錢、新衣服?于是乎,小時候特別盼望過年,這盼望從奶奶熬的那碗臘八粥就開始了。粥還是一樣的粥,味道卻分明香甜了很多。夜里睡覺前必然會在心里默默數著,距離過年還有多少天,再睡多少個覺就該守歲看春晚了。每個小孩子的世界都是那么豐富和深邃,大人們無法理解她的這些個小心思,也無暇理解,也不屑理解。那時的生活是粗糲的,就像那時常吃的雜糧餅子,是剌嗓子的。然而再粗糲的生活也阻止不了一個孩子細膩敏感的心思。所以,當我多年后讀張愛玲的《呼蘭河傳》“我”和“祖父”在園中的日常,我仿佛找到了知音。至今我記得自己坐在門外的空地上,仰望著漫山遍野的星星時的景象。大概七八歲吧,沒有燈光,整個村子黢黑。小小人的心里盛滿了迷茫,不知道長大之后會是什么樣,不知道村子外面什么樣,因而感到憂傷。好在有漫天的星子,一顆一顆,就像老朋友一樣,按時出現在天上,陪伴著我的想象。
好像要跑題了,還是說過年。小年這天的重要儀式就是祭灶了。吃過晚飯,爸爸拿出祭灶糖,就是現在所謂的糖瓜,先請廚房的灶王爺吃。奶奶一邊口中喃喃有詞,一邊將祭灶糖抹在灶王爺的嘴上。大概就是請求灶王爺到天上光說家里的好事,不說壞事,祈求來年灶王爺還來護佑一家老小的平安,所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做完這些,奶奶就撕下灶王爺的像,扔進灶膛燒掉,表示灶王爺已經上天匯報一年的工作了。然后,奶奶分給我們糖吃,一人一根,表示全家人“擠”在一起了,永遠不分開。永遠不分開是中國人最樸素的愿望,一家老小聚在一起,不管吃的好壞,只要在一起過年,就是好年。尤其是父母,過年最盼望的就是兒孫齊聚一堂,熱熱鬧鬧,歡歡騰騰,將一年的辛苦和操勞都放下,好好享受天倫之樂;而散落在外的孩子們,則不管回家的路多么長,多么難,也要風塵仆仆一身風雪趕回家,過年。年啊,就像一塊磁鐵,牢牢吸引著游子的眼光。
最心心念念的是煮肉啊。爸爸早就訂好了隔壁二黃牙爺家殺的年豬,豬肉,下水,清洗干凈扔到大鍋里煮。真香啊,香得我都不離開廚房半步,眼睛緊盯著大鍋,心里只恨鍋底的劈柴火不旺。爸爸掀開了鍋蓋嘗嘗熟不熟,我的嘴巴早就伸過去了,爸爸捏了一塊肉絲,一邊丟到我嘴里,一邊笑罵我餓死鬼托生的。那時,世界上最動聽的一句話是爸爸站在廚房門口大聲喊“吃肉了”。桌子上擺著一盆肉,滿滿一盆。爸說,平常吃不上肉,過年讓你們吃個夠。那真是饕餮盛宴啊,狼吞虎咽已經不能足以形容那份快樂和心滿意足。
還有壓歲錢。三姑是吃商品糧的公家人,每年都發給我們每人五塊錢壓歲錢。過年的快樂達到了頂峰。拿著這筆巨款,不知道該如何存放,盡管很快會被爸媽收走,但爸媽也會給兩毛錢自由支配。兩毛錢可以買好多吃的,那種連皮都要嚼著吃的五香瓜子,怎么就那么香呢,五分錢一小包,一包可以吃一天。裝在兜里,放在手里數著粒吃,嗑出的瓜子吃掉,剩下的瓜子皮也不扔,而是攢一把放嘴里嚼,越嚼越香,越嚼越想嚼,直到硬硬的瓜子皮變成一口渣渣,才戀戀不舍地吐掉。媽媽也會提前買一袋子五香瓜子藏起來,除夕晚上看春晚的時候發給大家。但身為老大的我已經洞悉了媽媽藏東西的地方,我就像那只偷油的小老鼠,每天都會偷一小把,等到除夕媽媽發覺的時候只剩下塑料袋了。媽媽肯定狠狠地收拾過我了吧,記不得了,記得的只有瓜子的香。
過年真好啊。
盡管成年人的世界早已被生活填充得滿滿當當,但還是學著給自己放松,給靈魂自由,給生命閑暇,哪怕只是片刻的,哪怕是偷來的。
是誰說,多情人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