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可以自己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我會選在一個下雪天。讓紛飛大雪埋葬我，然后和它一起消融，無影無蹤。

什么是消失的感覺呢？那種完全抹去痕跡，瞬間讓所有人把自己遺忘的消失。會很自由，很放松吧。變成空氣，變成風，輕飄飄的，來去自如。

雅軒雙手抱著水杯，把頭靠在杯子上，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的冬日光景。杯子里熱水的溫度從太陽穴緩緩注入身體，酥酥麻麻的，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一到冬天，雅軒就會抱著一個熱水杯不撒手，好像只有手里握著溫暖的東西的時候，她才不會發抖?！笆裁磿r候才會下雪呢？今年還等得到嗎？”她打開手機里的天氣預報，近半個月的溫度還是沒有到零度，還得一段時間吧，還得再等等。

雅軒生活在一個南方的小城，每年冬天，只有一場雪，大概在圣誕前后，冬天最冷的時候。每一年從立冬開始，雅軒就開始計算日子，雖然每年都知道會是那個時候，可是每次總有期待，今年會不會早一點，今年會不會多下一場。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總是總這樣虛假幻想里無謂的希望欺騙自己?？墒牵绻贿@樣的話，又該怎么活下去呢？如果不是冬天的這場雪，雅軒都不知道她還能有什么期待。

“雅軒，語文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突然起來的聲音讓雅軒覺得恍惚，從神游的虛幻中突然抽離，整個人覺得暈暈乎乎的。在她走向教室辦公室的時候，感覺自己還沒有徹底的清醒，眼前的路像波浪一樣高低起伏，好像每一腳踏下去，都踩不到實地。

“怎么才來呀，快過來?！毖跑幯矍俺霈F語文老師的樣子，逆著光，看不清楚，總是有虛晃的重影。

“你昨天交上來的那篇參賽文章不行啊，之前就和你說了，這次比賽和以前的性質不一樣，是省政府機構的征文，你得寫得大氣一些，把格局放大一點，國家，民族，或者和平發展這樣的主題才行?！?/p>

“老師，可是，我不會寫那樣的?！?/p>

“怎么就不會寫了呢，雅軒，這個時候可別犯矯情。你知道這次比賽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嗎？你爸媽可是反復給我打電話，讓我盯緊一點?！?/p>

“老師，我真的，沒有一點思路。真的不知道……”雅軒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模糊，光線越來越暗，直到完全黑暗。只有自己的聲音在腦海里回響，是剩下的，沒有說完的半句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歌頌這個，我不喜歡的世界?！?/p>

雅軒醒過來的時候，覺得特別冷。好像自己躺在一個冰窟里，是那種刺骨的冰涼。眼睛被白熾燈的光晃得睜不開，只是一直聽到媽媽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那是讓雅軒覺得心驚的呼喊。眼睛一睜開，她就必須得是那個她們在呼喊的雅軒。

就這么閉著眼，永遠睡過去吧，不要醒來了。

可是，今年冬天，還沒能看到一場雪，也不知道到底睡過去多長時間，是不是快要到下雪的時候了。

雅軒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旁邊的父母，他們沒有在看她，他們埋頭在整理面前得一沓書。大概是這幾天同學送過來的筆記和作業。她看到父親手里拿著她寫的那篇要參加比賽的征文，眉頭緊鎖，一直嘆氣。

“呀，你醒了！哎喲～終于是醒了，你再睡可要耽誤大事了。”媽媽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要扶她起來。

“媽，我冷。”雅軒使勁張口，說出來一句話。

“你去給她打點熱水吧，”

父親放下手里的筆記本，意味深長的看了雅軒一眼，長嘆一口氣，欲言又止。直到母親催促，才不情愿的起身去打熱水。

“雅軒吶，你聽媽媽給你說，爸爸也只是為你著急，你說這段時間對你的一生來說多重要啊。你爸爸已經和李叔叔說好了，只要你今年能在這個征文大賽里拿到一等獎，他就給你寫封推薦信，學校那邊也能順理成章的給你額外的高考加分，這樣你保送就沒什么問題了。這是很重要的一步呀！你要是能上那所大學，等你畢業，爸爸媽媽再幫忙一把，你這一生就平步青云，沒有什么好操心的啦！”

雅軒聽著媽媽絮絮叨叨的話，腦子里嗡嗡作響，頭越來越疼。她捂住耳朵，把頭埋進懷里。

媽媽伸手過來拉開她的手，“哎呀，你不要不愛聽，我知道我說太多了，我是想告訴你，不用擔心。爸爸媽媽都給你安排好了，你只要聽話努力就行，按照我們說的做，一定不會錯的～”

“媽，別說了，我頭疼。”

“頭疼呀，好好好，不說了，先躺下，我去叫醫生。”

“嗯?！?/p>

這時候父親走了進來。“怎么了，要去干嘛，水我打進來了?！?/p>

“雅軒說頭疼，我去叫醫生看看?！?/p>

“頭疼？不是說是貧血嗎？怎么會頭疼?”

“哎呀，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去叫醫生嘛。你去陪雅軒說說話，好好說～”

父親坐到雅軒身邊，重新把她扶起來，倒了杯水給她。

“你寫的那篇征文我看了，完全不是你平時分水準啊！得重新寫一篇，離截止投稿的日子只有兩天了，得抓緊了?！?/p>

“爸，我寫不出來。”

“怎么會寫不出來！你不是最擅長寫作文了嘛！”

“爸，我不會寫這種題材的?！?/p>

“你不要覺得我不知道啊，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寫，這種題材怎么了，人人都說很輕松，就是歌頌一下美好生活，國家偉大，歌功頌德。怎么就不會寫了呢！”

“爸，我是真的寫不出來！”

“寫！必須寫！今天我就給你辦出院?；丶胰ィ　?/p>

父親真的生氣了，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吼得整個病房都震了一震。雅軒從小最怕父親吼她，那種樣子，語氣，好像怒火隨時會把她點著。她的頭更疼了。眼淚也不爭氣的往下掉。父親看見雅軒這副樣子，也不忍心再說什么，轉身出去了。再進來時，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開始收拾東西。母親看一眼父親，再看一眼雅軒，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她幫雅軒穿好衣服，扶著雅軒先出了病房。

“阿軒啊，你別怪爸爸，爸爸也是為你好，我們都一起再加把勁兒，等你上了大學就好了，爸爸媽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雅軒聽到最后一句話，不知怎的，覺得全身一緊。

回到家里，直接就被關進書房，父親說已經和學校請了兩天假，一定得在這兩天完成參賽作文。

雅軒看著自己的書房，滿滿當當的書柜，卻已經好久沒有動過上面的書。一張古樸雅致的書桌，放著硯臺毛筆，卻也好久沒有提過筆。她坐到書桌面前，拿出鋼筆和筆記本，看著征文資料，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從來不寫什么歌頌贊美的文字，她看到的世界，虛偽多過真誠，黑暗無處不在，磊落的人和事也少得可憐。她筆下的文字，嘲諷、犀利、悲愴，字字見血?？催^她寫的文章的人，都會驚訝，這個看著純真干凈的小姑娘心里，有一股子想要顛覆天地的心氣。在溫文爾雅的表面之下，住著一個憤怒的靈魂。

可是，沒有人在乎這些，沒有人在乎她的靈魂是如何憤怒，沒有在乎她對身邊的一切是多么絕望。他們看到的，只有試卷上紅筆打的高分，只有排名榜上最耀眼的名字，只有升旗儀式上，隨紅旗飄起的長發。對于他們來說，這些就夠了。父母，老師，還有身邊那些所謂的好朋友。她們認識的雅軒，只能是這樣的。

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她是這樣一個旁人看起來，無可挑剔的雅軒。她知道，只是因為如此。

雅軒，高雅的樓閣。父母給她起這樣的名字，是希望她優雅脫俗，享眾人贊賞。

可是，雅軒特別討厭自己的名字。供人欣賞的建筑而已，別人說，什么是高雅，你就得活成什么樣。別人說，什么是低俗，什么就會成為你的終身禁忌?；钤趧e人眼光里的生活，脆弱得像一張玻璃紙。這個道理，雅軒很早就明白，只是，她也同樣明白，她的破碎，不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阿軒，來，吃點水果。”媽媽打開門走進來，把果盤放到書桌上。

“你別著急，慢慢寫，你那么有才華，媽媽相信你。想好了再動筆，咱們一次就寫好，寫完也就解放了?！?/p>

“嗯。”

“等你寫完，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給你買好吃的小蛋糕，好不好？”

“嗯?！?/p>

雅軒發現，媽媽哄她的套路，從來就是這些，買好吃的，買裙子，送好看的小禮物。雅軒很想和她說，她其實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可每每看到媽媽期待的神色，這話便說不出口了。她只是想讓她的女兒活得比她好，想讓她開心，想讓她做對的事情，走對的路。媽媽是這樣，爸爸也是這樣，雅軒都明白。

可是……他們認為對的路，真的是對的嗎？

這個問題，雅軒想了很久很久，什么是對的呢？

“你可是雅軒，你怎么會這樣呢？”

“你可是雅軒，這對你來說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你可是雅軒，怎么能和那樣的人走在一起？”

這是這些年，雅軒聽得最多的幾句話。一開始，聽到這樣的話，雅軒心里有說不出的驕傲和優越感，她可是雅軒，她就是比身邊的任何人都要優秀，她要擁有所有的光芒。

可是，慢慢長大以后，雅軒從這些字里行間看見的，不再是肯定和贊賞，而是一道道枷鎖。那些別人人生里理所當然會擁有的東西，父母的溫柔愛護，朋友的相知相伴，在雅軒這里，統統有一個前提，她要是那個站在高高的樓閣上的雅軒。而在這樣的前提下，一切都變了味道。失去了這些詞匯里本來純粹的東西，就只因為，她要是雅軒。

她很累，因為這些枷鎖，更因為這些枷鎖背后，復雜的情感和牽絆。她在心里悄悄想過很多次，想要離家出走，想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換個名字自己生活。可是每次看到餐桌上擺滿自己喜歡的菜，看著爸爸再別人面前提起自己時驕傲的樣子，就失去了離開的勇氣。

誰是對的，誰又錯了呢？

雅軒翻開筆記本，看到自己寫在扉頁上的字，“筆當從心”。

什么時候，才能從心選擇呢？

雅軒打開筆蓋開始寫作文，歌頌贊美不會，可她會批判，批判了壞的東西，必然也就襯托出好的。這個世界上還是有醒著的人，雖然將他們的赤誠直接標記給一個群體是十分不公平的事情，可是，這世上大多數的歌頌不都是如此嗎？

寫完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雅軒合上本子，再也不想看第二眼。她站起來開門走向爸爸的房間，把寫好的作文遞給爸爸看，媽媽過來開心的拉住她的手，“你看，我就說，她就是身體不舒服了的才說不想寫的嘛?！?/p>

的確，可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了，所以壓制自己的能力也弱了些。

“嗯，我看著還可以，明天拿去學校給你們班主任看看，還是要請她幫忙把把關?！?/p>

“我明天不想去學校了，還想再休息一天。”

“好，好，你就在家休息，媽媽去幫你交作文?！?/p>

雅軒看看爸爸瞪了媽媽一眼，媽媽用手拐了一下他，笑盈盈的看著雅軒，爸爸也就沒再說什么。

雅軒轉身走進書房，關上門，松了一口氣。

她關了吊燈，只開了一個落地燈，拿一條披肩蓋上，燈光更溫柔了些。

她從書架上隨便拿了一本書，躺在搖椅上，抱著書，閉上眼，輕輕的嘆氣。

她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沒有錯吧。

她翻開手中的書，看到扉頁上的落款。

14歲生日快樂！

高遠贈于2012年11月21日

雅軒輕輕撫摸這個名字，舒心的一笑，“好久不見，真巧?！?/p>

雅軒拿出手機，翻到高遠的手機號，打開短信編輯。

“高遠，今年的第一場雪還沒來，我等了好久，感覺等不到了。”

短信發出去，沒有回復。

“高遠，你會怪我嗎？用你送的鋼筆，寫了違心的話，我記得你送我時說過，筆當從心。可我，好像沒有從心的勇氣?！?/p>

“高遠，你說，我離開好不好。我好想知道，一個能聽從自己的心活著的人，會是什么樣子?！?/p>

雅軒放下手機，抱著書，在搖椅上輕輕睡去。手機靜靜的躺在她的懷里，沒有再亮起。

雅軒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看了眼鬧鐘，才早上6:20。外面天色才剛剛亮開。雅軒打開窗子，冬日的風吹到臉上，一下子就清醒了。路邊的梅花開了，雪白雪白的，在冬日的晨曦里，顫抖的綻放。

雪，還沒下。

雅軒洗漱完下樓，在客廳里打開錄音機放上英語聽力磁帶，開始跟讀。媽媽給她端過來牛奶和早餐，擔憂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聽完聽力，雅軒回房間拿了個包準備出門，被父親攔了下來。

“你去哪兒？不是不舒服嗎？就在家好好呆著。”

“太悶了，我出去走走，順帶去圖書館借幾本書。”

“真的是去圖書館嗎？”

“嗯?！?/p>

“不是去看他？”爸爸把書和雅軒的手機砸在桌子上。

雅軒看著爸爸充滿怒氣的臉，不回答。默默的把書和手機放到包里，轉身出門。

“你給我站?。∧阒恢滥憔鸵呖剂耍≡趺催€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媽媽聞聲走過來，拉著父親，“哎呀，你吼什么嗎？孩子想出去走走就讓她去嘛，青春期的孩子情緒就是不穩定，你天天這么壓著她會壓出毛病的?！?/p>

“就你慣著她，快要高考了還這個樣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啊！”

“哎呀，雅軒不是馬上就可以保送了嘛，不參加高考也是可以的，你干嘛給她這么大壓力嘛?！?/p>

“保送？八字還沒一撇呢，讓她寫征文也不好好寫，你說她自從認識了那個高遠，人都成什么樣子了，就是你慣著她，才讓她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跟著個壞學生不學好，現在還念念不忘耽誤正事兒！”

“爸！別提他了，我真的就是去圖書館?！?/p>

雅軒關上身后的門，長舒一口氣，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她的手扶在門把手上，微微顫抖，門里面爸媽的爭吵聲還依稀能聽見。門外面，雅軒心里涌起快要窒息的疼痛。

高遠，這個名字，好久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在她面前喊出來了。

高遠，對于雅軒來說，就是禁忌。是吹入樓閣的暴風雪，過境之后，只剩斷垣殘壁。

雅軒背著包，向著圖書館走去。是個明媚溫暖的冬日，陽光溫柔的鋪撒，枯葉掛在樹枝上輕輕搖晃。這是個不大的城鎮，繞著環城路走一圈也就只用大半天。雅軒對這里的每一條路，每一個轉角都很熟悉。她曲折穿梭在街道間，快要走到圖書館了，又繞開，或許是這樣的冬日就適合出門行走，或許，她的目的地本不是圖書館。

在繞著圖書館走了不知道多少圈以后，雅軒下定了決心，轉身朝城外走去。

他在一個安靜的地方，與青山綠水相伴，長眠。

雅軒在路邊的梅花樹上，折了些梅枝，抱在懷里。他像個女孩子一樣，喜歡花。

“這是你種的花嗎？真好看！”

這是高遠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那年，學校新建，號召大家捐花，裝點教室和校園。雅軒隨手帶了一盆養在房間里的梔子花，花開得正好，潔白如玉，小巧精致。

她抱著花走進校門，站在門衛室收發處領班級周報。等著門衛叔叔找周報的時候，旁邊站過來一個高高的男生。笑嘻嘻的朝著雅軒說話，眼睛看著雅軒懷里的花，很喜歡的樣子。

“你很喜歡嗎？送你吧，拿去你們班里放著?！毖跑幊α诵?。

“你是什么操作啊？”男生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突然戲謔的笑起來。

“什么意思？”

“我們倆第一次見吧，你就送我花?！?/p>

雅軒突然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心里有一絲不屑，但表情還是淡淡的微笑著。

“有什么奇怪的嗎？你看起來很喜歡這盆花的樣子，所以，送你好了?！?/p>

“別人喜歡的，你就都要送嗎？”

“只要我有的，都可以啊?！?/p>

“哇，這么酷。”

雅軒微微皺眉，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酷這個詞形容她。

這種事情有什么酷的。她從來就是這樣啊，擁有太多別人羨慕的東西，光芒成為一種困擾，所以，她從不吝嗇，只要是別人喜歡的，可以物化的東西，她都會和大家分享。這樣，她才是那個優秀又謙和，大方善良，善解人意的雅軒。那個站在高處，讓人無可挑剔的雅軒。

雅軒走到了墓園，一個個細數過去，停在一塊墓碑前，把梅花放下，跪坐到地上，看著墓碑前刻著的名字，淡淡的微笑。

高遠，好久不見了。這是個寧靜安逸的地方吧，你過得開心嗎？我過得還可以，沒有什么變化，一切，就和你出現前一樣。聽說快要結束了，考上了大學就會好的，所有人都這么說，我也就暫且這么相信吧。

關于你的夢，早就醒過來了，可，原來的雅軒，已經死在夢里了。

雅軒和高遠的相遇，對于雅軒來說，就是夢中驚雷，劈開了雅軒身處的牢籠。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她的靈魂從裂縫里逃脫，奔向廣袤天地。是高遠，向身處井底的她伸出了手，告訴她，你想得沒錯，你該活成自己心里的樣子。

“你是不是覺得大家都很喜歡你？是不是覺得特別高高在上，生來優越?”

“因為這個所以討厭我？”

“算不上討厭，可也不喜歡。”

“真好?！?/p>

“??？好在哪里？”

“我知道，從小到大，大家都不怎么喜歡我。你是第一個和我說實話的人，也是第一個，不會在我面前假裝喜歡和我一起玩的人。?！?/p>

“額……你……是受虐狂吧。聽別人說不喜歡和你一起玩有什么好的？”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好。我是說，能活成你這樣，真好?！?/p>

“看，又來了。你是神仙嗎？是天使嗎？是什么肩負了不得的使命的天選之子嗎？怎么就不能活成我這樣了?！?/p>

“我是真心的，很羨慕你。沒有貶低你或者炫耀我自己的意思?！?/p>

夏日黃昏的校園，夕陽透過玻璃窗子，撒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雅軒站在窗子前面，小心仔細的擦著窗子，高遠站在講臺上，看著夕陽中雅軒的身影，腦子里回想著雅軒剛剛的話。

他其實沒有討厭她，是他來這個班級以后，身邊的好多人私下里提起雅軒，言語間都帶著嘲諷。但是平時卻假情假意的裝作和她玩得很好的樣子。他和雅軒接觸過幾次，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她身上有一種氣場，讓人在她面前顯得卑微。她的笑容，總是透著疏離和冷漠，她的善意也總讓人覺得像施舍。

所以，高遠覺得，他們不是可以成為朋友的人。自然敬而遠之。

直到那個夏日的黃昏，他從球場回到教室，看見雅軒一個人在擦玻璃，便隨口問了一句，“今天你一個人值日嗎？”

雅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為什么討厭我？”

高遠看著那個站在窗子面前的身影，不知是夕陽的緣故，還是她那番話的緣故，心中有些后悔說出來那些有敵意的話。

高遠走過去站到她身邊，兩個人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印在身后的墻上。他拿過雅軒手中的抹布，“上面我來擦吧，你夠不著。”

高遠就這樣向她伸出了手。

高遠漸漸發現，雅軒，不是大家說的那個樣子。她確實優越，確實高高在上，但她的善意是真的善意。在她的行為準則里，身上的光芒更像是枷鎖，她想融入人群，所以費力討好。喜歡的都拿去，討厭的，就改掉。所以她從不炫耀，過分謙虛，反而讓人覺得自慚形穢。

何必呢？

這是高遠對雅軒說過無數次的話。何必呢？何必在意那么多的眼光，何必把自己放到懸崖邊上，為什么活得這么別扭？

“因為沒有人教我如何坦誠生活。”

“高遠，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聽我心里到底是什么聲音。你玩過芭比娃娃嗎？我越來越覺得，我就是父母手里的芭比娃娃而已?！?/p>

高遠好像真的看到，她身上的發條，被人擰了一圈又一圈，隨著齒輪的轉動，走一步再一步。

“你為什么不反抗？”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你永遠掙不開的枷鎖，叫做愛嗎？”

“愛，也會是枷鎖嗎？”

“你的父母會因為鄰居抱怨你淘氣就整晚唉聲嘆氣睡不著覺嗎？他們會因為你不喜歡他們買的衣服就聲淚俱下覺得自己生活得很委屈嗎？會因為別人家的孩子在某一方面比你強就惴惴不安，悶悶不樂嗎？會因為你只是向著他們沒有想到方向邁了一步就覺得天翻地覆世界毀滅嗎？”

“你為什么要順從這些安排，你不喜歡，你可以告訴他們。一次不行，就兩次，他們是大人，他們總能比我們先想明白事情吧。”

“因為在他們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會告訴我，他們已經為我付出了一切，除了我，什么都沒有了?！?/p>

“你太傻了，大人們都是這么騙人的。我爸媽也說愛我呀，可他們打我的時候，從來不會手下留情，可狠了。”

“要怎么樣才能告訴他們呢？我不想要這樣的愛?！?/p>

“我有辦法啊，你想要做什么？想要成為什么樣子？直接做給他們看就好了?！?/p>

“可是，如果惹他們生氣了呢？”

“哎呀，大人都是愛生氣的，多氣幾回就好了?！?/p>

“可我媽媽，一生氣就會哭。”

“哭了再哄嘛。”

“可以嗎？”

“一定可以。相信我。”

好。相信你。

雅軒看著笑著望著自己的高遠，心里突然安定下來。畢竟，他是第一個看到她內心真相的人。

雅軒想做的事情：

1. 當著全班同學讀一篇自己的日記。那些寫著自己內心真正想法的文字，是最能表達她自己的。

在雅軒苦苦思索怎么把那些話寫進作文里，讓老師打高分，當作范文朗讀的時候，高遠某天自習課的時候，偷拿了雅軒的筆記本，隨便選了一篇讀。而那篇恰好是說，語文老師趨炎附勢，有失文人氣度的事。而恰好，語文老師的女兒，是語文課代表。高遠因為這件事，被罰打掃了三個月的教室辦公室。雅軒的父母也來學校拉著雅軒給語文老師一頓賠禮道歉，私下里也送了不知道多少東西。從那以后，雅軒寫的所有東西，都得給爸媽看過之后，才能帶到學校。

2.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想要學著這樣去待人處事。

這是高遠最心疼雅軒的地方了。高遠記得，當初在校門口，雅軒要把懷里的梔子花送他的時候，他心里是覺得，這個女孩兒好酷啊，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可是，走近之后才發現，恰恰是因為太在乎。在乎每一個人的眼光，言語，才會用盡所有去討好。好像別人的抱怨，不認同，不喜歡，都是她的錯。

“我教你，你跟著我學就行。”

可是，高遠發現，雅軒根本不知道自己討厭什么喜歡什么。

“語文老師雖然很討厭，但是其實我也理解他。你知道他其實學歷不高，在學術界也沒有什么成績，能來我們學校任教全靠著家里托關系，所以，他那么討好領導，也是必要的。為了有口飯吃嘛?！?/p>

“班上確實有幾個不太喜歡的同學。覺得他們很虛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墒亲屑毾胂耄l不是這樣呢？只是為了讓大家喜歡自己而已，你之前不也覺得我虛偽嗎？”

“討厭就是討厭，哪里需要給他們找那么些借口?！?/p>

“可是，我害怕我的討厭，會傷害到別人?！?/p>

“你只用和他們保持距離就好了啊，這也會傷害？”

“人心是很敏感的，特別是那些渴望得到認可的人。比如我?！?/p>

“我發現了，你不是討厭誰。你就是討厭你自己。”

“那怎么辦呢？”

“改啊，或者，你喜歡誰的樣子，你跟著學就行?！?/p>

“你啊，我說了，我很羨慕你?！?/p>

“好啊，那就學我吧！”

“那你可得想好了，要教我些什么。”

“嗯～我得好好想想了?！?/p>

高遠第一件事情，就是帶雅軒回家吃飯。他覺得，雅軒變成這個樣子，大部分都是她父母的原因。

“你不要害怕，我經常帶同學回家吃飯，他們都很好相處的，都很喜歡我的朋友。特別是你這樣的好學生，更是喜歡死了。”

高遠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務人員，待人的確和善，不是雅軒父母那種和善，是真的讓人覺得被陽光照耀，暖暖的，讓人放松。

高遠的母親對高遠說話的語氣里總是帶著嫌棄，但是眼神中卻是滿滿的愛惜，父親老是在母親的嚴厲里悄悄包庇高遠，兩父子相處得和兄弟一樣。飯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高遠和父母講學校里的事，他們也和小孩子一樣，吐槽老師，八卦同學，無所顧忌。

這才是家庭呀。這才是快樂的一起生活的樣子。

高遠還帶雅軒認知他的朋友，帶雅軒去看籃球賽，帶雅軒逃晚自習出去給流浪狗之家做義工，帶雅軒去KTV給朋友慶祝生日，帶雅軒去聽樂隊演唱會，帶雅軒周末騎行去野炊，帶雅軒去孤兒院給小朋友們上課……

他真的把自己全部的生活都分享給了雅軒。

那段時間，雅軒身上發生很多讓人驚訝的變化。雅軒的父母發現，女兒開始不聽話了，開始和父母爭執事情的對錯，經常晚歸，不回家吃飯不知去向。開始喜歡和人接觸了，以前周末總是悶在家里看書，現在基本上看不到人影，基本上都是說出去找朋友一起自習。在家話也變多了，會和他們講學校里三三兩兩的事情，盡管得不到什么回應。

或許是青春期到來了，有點變化很正常。

3.想要找到一樣自己真心熱愛的東西，那種無論誰來要，都不給的東西。

第三件事情，好難啊。高遠和雅軒一起，想了好久。雅軒也沒有想到有什么是她真心熱愛的。從小到大，她什么都有，周圍絕大多數東西對她都沒有吸引力。高遠心中默默哀嘆，他感覺雅軒就像是個要來民間體驗生活得公主，在想盡辦法制造磨難。他很努力了，卻還是沒有抹去雅軒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墒乾F在，那股優越感也沒有那么刺人了。

“高遠，你說，是不是我的世界太小了，就像井底的蛙?！?/p>

“可能是吧，你終究是要去更大的世界的，這里的世界太小了?！?/p>

“更大的世界在哪里呢？”

“我媽說，考上大學就能有更大的世界了。會有更多新鮮好玩的東西，更多讓人好奇的人和事?！?/p>

“那這個事情就留到上大學再做好了?！?/p>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备哌h無奈的搖搖頭。

“那就等大學做完這件事，再好好謝謝你吧?！?/p>

“那可不行，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學，簡直比登天還難?！?/p>

“我可以和你考同一所啊，是不是就簡單了很多。”

“也行啊，那我可就隨意發揮了。”

雅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又很討厭了?！?/p>

“還行吧，習慣了?！备哌h無奈的語氣，把兩個人都逗笑了。

雅軒在夢里夢到過很多次這個場景，她和高遠坐在教學樓側面的露天樓梯上，制定改變雅軒的計劃，看著日薄西山，看著枯葉搖晃落下，氛圍悲傷，心里卻好開心好開心啊。

雅軒回過神來，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墓園里泛起陰冷之氣。雅軒站起身來，摸了摸墓碑，朝著高遠的照片淡淡一笑，“我從來沒有停止抗爭，你知道的吧。”

雅軒失魂落泊的走回家，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心里像是壓著好幾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雅軒閉上眼睛，心里祈禱著，明天永遠不要到來了吧，就這么永遠睡過去吧?？墒情]上眼睛之后，面前總是閃現高遠的面容，還是一些零碎的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和言語。等雅軒掙扎著睜開眼睛，坐立起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是滿臉淚水。

她打開燈，站在凳子上，取下放置在書柜頂上的一個木匣子。從書柜第三層第十六本書里，拿出了鑰匙，打開了匣子。

錢，滿滿一盒子的錢。十塊到一百塊面值的都有，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里面。雅軒把他們一摞一摞的拿出來，取出盒子底部的筆記本。里面詳細記錄著這些錢的來源，大部分是雅軒的稿費，還有些是雅軒悄悄在網上賣了自己一些小時候的玩具，生日的時候收到的禮物等等，這一盒子錢加起來，已經快有小十萬了。從高遠離開開始，她心里就有一顆種子開始發芽。

屬于雅軒的最后一段路，咬著牙走完吧。

征文拿獎，雅軒順利拿到保送名額。爸媽都松了一口氣，雅軒從那之后就沒有去學校和大家一起復習沖刺，而是在家里請了老師為高校設置的保送考試做準備。日子過得更快了些，一轉眼就到了圣誕節，氣溫逼近零度，離下雪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雅軒，你喜歡雪嗎？”

“喜歡，可是每年下的雪都太小了，根本不像電視里的雪景那么漂亮?！?/p>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玩雪，今年下雪了，我帶你去吧。”

“好啊，應該快要下雪了吧，馬上圣誕節了。”

“嗯嗯，那我們可說好了，要是到時候要逃課，你可別慫?！?/p>

“誰慫誰是狗?！?/p>

可是，高遠沒能履行他帶雅軒去看雪的承諾，雅軒再也不會知道，這個城市里，那個可以玩雪的地方在哪里。

在那一年的圣誕前夜，大家坐在教室埋頭上自習的時候，一片雪花飄進了教室。

“下雪了！”坐在窗邊的同學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停下筆，跑到窗子邊，開心的叫著，“哇！下雪啦！”

高遠看向雅軒，她趴在桌子上，捂著肚子。高遠見狀，趕忙上前走到雅軒身邊，故意提高音量說到，“班長，你這是怎么了？生病了嗎？”

“我……突然肚子疼得厲害?！?/p>

班上的同學被這聲音吸引過來，有幾個人走過來詢問情況，雅軒一邊擺手說沒事，一邊捂著肚子，皺著眉頭，一幅很痛苦的樣子。

“不行啊，得去醫院啊，要真是什么急病怎么辦！我去和老師請假?！备哌h轉身走向教師辦公室，不一會兒帶著班主任過來了。班主任看著雅軒的樣子也不敢耽擱，趕忙讓高遠送去醫院。并說要打電話聯系家長，雅軒連忙說，“不用了老師，我媽媽就是醫生，今天在醫院值班。送我過去找她就行。”

“好，好，快走。高遠，你幫忙背一背雅軒?！?/p>

“老師！你不用去了，我送雅軒過去就行。”

“你？你怎么送，有車嗎？”

“有，我表哥在街對面開酒吧，他有車，我讓他送。”

“能行嗎？”

“哎呀，老師，反正你那個小電驢也坐不了三個人，大冷天的，再凍出個好歹來。要是我哥沒時間，我再打個車就行，咱學校門口也好打車?！?/p>

“那你可得照顧好雅軒，一旦要是打不到車，馬上和我說?！?/p>

“好?！备哌h背起雅軒，匆忙的離開。

走出學校大門口以后，高遠把雅軒放下來，興奮的說道，“你可以啊你，這招真好。順帶把我也保出來了?！?/p>

“不是，我不是裝的?！毖跑幵诟哌h身后，已經站不住蹲在地上了。

高遠回頭看到雅軒的樣子，一下就慌了，這可不像是裝的?！澳闶钦嫔±?，真的很疼啊。”

“嗯嗯……”雅軒虛弱的回應。

“哎呀，怎么不早說啊。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去打車?！备哌h看雅軒已經站不起來了的樣子，就任她蹲在原地，走去路口打車。

就在這時，有一群從學校對街酒吧里出來的人嬉笑打鬧著朝著這邊走過來。其中有個人看到了在打車的高遠。一群人立馬朝著高遠圍過去，雅軒遠遠的看著，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有人就開始動手，推推搡搡的。雅軒模糊中看到好像有個人被按住，她以為是高遠，便忍著腹部的劇痛，在路邊撿了一塊拳頭那么大的石頭，朝著高遠的方向跑過去。她看到有兩個人捆住高遠的手，有一個人一直用手推著高遠的胸口。雅軒看準了那個人，把石頭朝著他的后腦扔過去。

雅軒緩緩的蹲下去，她看見被砸中的那個人用手捂著頭，也緩緩的倒下去。高遠跑過來拉起雅軒，“你干什么！”

“他們打你啊?！闭f完，便暈了過去。

被雅軒打中的那人的同伴和高遠一起攔了車，把他們送去了醫院。

雅軒是急性闌尾炎，立馬安排做了手術。被她打中的那個人，腦震蕩，植物人，躺在床上再也沒起來。

雅軒做完手術醒過來的第二天，她就問爸媽高遠的情況，還有被她打傷的人的情況。

“那個高遠是誰我不知道，不過，你怕是肚子疼得厲害出現幻覺了，你沒有打傷什么人啊?！?/p>

“媽，你去學校問問高遠怎么樣了吧，或者你把手機給我，我自己問?！?/p>

“你自己還躺在病床上呢，瞎操什么心！”

“爸！媽！我是真的打到人了！可能會出人命的！”

“這種話不許出去說！你打沒打到人，警察說了算?！?/p>

雅軒聽出了話里的意思，警察說，是誰打了人？

她沒法聯系上任何人，班里也沒有個同學來看她，連高遠都沒來，那高遠肯定是出事了。

雅軒在下地能走的那天，就偷偷溜出了醫院，回學校去了。她出現在教室，穿著病號服，嚇了老師和同學一大跳。高遠不在，座位都搬空了。她站在講臺上，披頭散發，質問大家，“高遠呢，他出什么事了，誰能告訴我。”

同學們沒人理她，班主任把她帶到了辦公室。

“高遠因為校外聚眾斗毆打傷了人，被學習退學回家了。”

“沒有！高遠沒有！”

“怎么沒有，人都躺在醫院了，植物人，一輩子都起不來了。”

“老師，不是高遠，是我，是我打的?！?/p>

“雅軒，我知道你和高遠走得近，感情好，可你不能糊涂啊，你知道你這么說有什么后果嗎？你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老師，不是這樣的，真的是我打的。你聽我說?！毖跑幰皇掷嘀魅蔚母觳玻皇治嬷亲由系膫?，用盡了力氣想要解釋。

“那天高遠送我去醫院，在路上被一群人攔住，他們很多人打他一個，我怕他出事，所以就撿了個石頭，砸向那個一直推他的人。是我砸的，是我，不是高遠。”

“雅軒，我知道，你和高遠最近玩得好，感情好。以前啊，是看你們沒干什么出格的事也沒影響你的成績，所以也就懶得管?？扇缃襁@個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知道你說這個話會有什么后果嗎？”

“老師，我沒騙你，當時很多人都看見了?！?/p>

“看見什么呀，啊？還他們打高遠，你情況搞清楚沒有啊你就出來替他頂罪。人家都說了，他們和高遠是朋友，本來是想叫高遠一起去玩，結果他著急給你打車送醫院，所以沒理，他們想逗逗高遠就攔著不讓走，結果高遠急了，一把就給人推地上磕在石頭上了?！?/p>

“是誰說的，是高遠嗎？”

“高遠可不像你這么傻，你這兒一門心思給他頂罪，可他可是沒為你說半句話。他什么也不說，不承認，也不否認。憑誰問什么，他一句也不說。”

“他怎么說呀，不是他干的！”

“雅軒，你還小，以后還會遇見更多的人。人生還長，不能這么沖動。”

“你為什么不信我呢？”

“你從小到大是個什么樣的孩子誰不知道，你這么一個好學生打人可信，還是高遠那么一個劣跡斑斑的人打人可信呢？”

“他不是壞學生。不是！”

“你知道他為什么轉學嗎？就是因為之前在學校和別人打架?！?/p>

“不是的，我和你說不清楚，我去和警察說?！毖跑庌D身跑出辦公室，班主任攔不住，只能打電話給雅軒的父母說了情況。

雅軒跑到警察局，推開門就是拉住一個警察說，“我來自首，我殺人了?！?/p>

警察把她帶到問詢室，“你叫什么名字？”

“雅軒?！?/p>

“幾歲了?”

“14歲?！?/p>

“你殺誰了？”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是高遠的朋友。”

“高遠？”

“你們是不是說高遠打人了，那不是他打的，是我，是我拿石頭砸的。”

“你砸的？你不是生病，疼暈過去了嗎？”

“先打的人，后來才暈過去的?！?/p>

“你為什么打他？”

“因為我看見他在打高遠。”

“可高遠身上沒受傷啊?！?/p>

“我當時疼得厲害，就看見他們好多人圍著高遠?！?/p>

“你都沒看清楚怎么回事兒就動手了？”

雅軒心虛的點點頭。

“把你家長叫過來吧。”

“不用叫他們，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可以負責。”

“你還沒成年，能負什么責?！?/p>

“高遠能負什么責，我就能負什么責?！?/p>

“我們沒有處罰高遠，當時的事情都弄清楚了，他是失手傷人，又是未成年。事情確實是因你而起，所以讓你們兩家承擔賠償了對方家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p>

“可是不是高遠啊！是我！”

“等你家長來了再說吧?！?/p>

雅軒父母趕到看見女兒被關在問詢室里，被嚇壞了，連忙和警察說雅軒是被嚇到了，情緒激動。然后就把雅軒領走了。

“你們都不在乎真相嗎?”

“這件事情就算是如你所說的那樣，你也不是故意傷人，結案的時候我們也充分考慮高遠當時想要送你去醫院的情況，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錯，所以沒有判他什么刑事責任，賠償也是由你們兩家共同承擔，雙方父母都已經同意了?！?/p>

“可學校把他開除了?！?/p>

“那就是你們學校的事情，和我們無關。”警察說完便轉身走了，雅軒父母立馬把她拉出了警察局，送回了醫院。

“是你們和學校說的，讓他們處罰高遠是嗎？”

“沒有啊，我們什么都沒說?！?/p>

“那現在和我去學校，把事情說清楚，該被開除的人是我?！?/p>

“說什么說，都已經定下來了有什么好說的?！?/p>

“你簡直是被那個小子迷了心竅，你知不知道一旦被開除，你這輩子就毀了！”

“那高遠呢，高遠怎么辦！他是被冤枉的?！?/p>

“你敢說他沒有一點責任嗎？要是他是個好學生，哪里會認識那么些不三不四的人，惹出這種事！”

“他是為了送我去醫院！”

“是，這點我們感謝他。所以你知不知道爸爸媽媽賠了多少錢？這次的賠償，全部都是由我們家承擔的。我和你媽媽，還給了高遠家一大筆賠償，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是因你而起的?！?/p>

“錢有什么用，錢能讓高遠回來上學嗎？”

“你還擔心他有沒有學上！你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外面把你說成什么樣了。成天和一個壞學生廝混，小小年紀就談戀愛。還為了他命都不要了要替他頂罪，你知不知道別人怎么笑話你！”

“是高遠替我頂了罪，是我打的！是我！你們為什么不聽呢！”

爸爸一個巴掌扇到她臉上，氣得說不出話來，雅軒被扇倒在床上，埋著頭哭。媽媽看到這樣的情況也哭了起來，“你打她干什么，孩子還病著呢！”

“我是要攔著她做傻事。高遠那樣的壞學生，就算今天不被退學，早晚有一天也會惹出其他麻煩事的。他能走多遠，你的路還要走多遠你到底明不明白！”

“小小年紀學著人家談戀愛，不好好讀書，臉都被你丟盡了！”

雅軒爸爸轉身走出病房。就剩媽媽抱著雅軒一起哭。

“你們，到底是憑著什么評判一個人的好壞的？”雅軒看著面前的哭泣的媽媽，心里涌上恨意。

今年又是圣誕節前夜下的雪，和四年前一樣，雅軒坐在房間里看著窗外靜靜飄落的雪花，眼淚就落下來了。雅軒記得四年前的那個冬天，她聲嘶力竭的呼喊，可是周圍沒有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壞學生，好學生，就憑著這樣的印象就把事情定了性，匆忙處理了。在所有人眼里，雅軒就是個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人，而高遠就是那個帶壞好學生還惹出一大堆麻煩的壞人。

后來，她去高遠家里找高遠，想和他父母解釋清楚整個事情的經過，卻得知，高遠出車禍了。是被雅軒打成植物人的孩子的父親，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開車撞了高遠，高遠當場死亡，那位父親帶著已經無法動彈的兒子，把車子開下了懸崖，尸骨無存。

雅軒的人生在那一刻，走向深淵，走向萬劫不復。

她轉學到另一個學校，高遠父母也搬家了。生活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高遠，忘記了那件事情。身邊的所有人都對當年的事情閉口不言。因為她們看著雅軒的時候，總覺得她身上有種能吞噬人的氣息，她沒有走出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心里的深淵散發出的絕望和痛苦，無法掩藏。

雅軒從躺椅上站起來，在桌子前寫信。

爸媽，

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順利獲得保送資格，不用參加高考了。我會以放松心情為由告訴你們想回鄉下奶奶家住一段時間，你們應該剛剛送我去車站。

爸，媽。我不是要去鄉下，我要走了。你們不要找我也找不到我。我在剛滿18歲那天就去了公安局，改了身份證上的名字。我不再是雅軒了，就算你們報案警察找到我，我也不會回去的，我18歲了，有權利決定自己的生活并為之負責了。

雅軒這個人，從今以后就不再存在了。當然，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在親戚朋友面前，你們可以說我去上大學了，出國了。你們仍然會擁有一個讓人羨慕的女兒，只是，就讓她停在這里吧。

雅軒，早在四年前的那個冬天，就隨著高遠一起死了。

我的余生，將只為著贖罪而活。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因為雅軒而起的。是雅軒先向他求救，他才伸出手的。你看，你們大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做出結論，就是這樣的結論，把三個家庭推向了萬劫不復。我無法怪你們什么，你們生我養我，給予我物質上面最好的支持。一切因我而起，我會去承擔所有后果。

雅軒無法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如果有一天，你們愿意接受這個叫高雪的不完美，不成功，不優秀，甚至在別人眼里不倫不類的人做你們的女兒，我會回來給你們養老送終的。

雅軒把信裝進信封，放在桌子上。開始收拾行李。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下來，心里卻覺得輕快了。

雅軒想做的第四件事，想要用手里的筆告訴全世界，少年們的青春，不是如今他們誤以為的那樣，乖巧懂事就是好，離經叛道就是壞。少年們，在守護少年們心中覺得美好的事情。

雅軒，就死在這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吧。

“高遠，我要去更大的世界了。去找讓我終身熱愛的事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