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
此時正值金秋,但這個時間段誰也欣賞不到秋葉的美景,日軍自七七事變后自北向南對中原大地進行了侵蝕,北平淪陷,上海式微,所到之處,房屋盡毀,流血漂櫓。大批流離失所的人們,向南遷徙。
可能是大山環抱,樹木茂密,比起平原地貌,在皖南這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落里,卻有著短暫的安寧。
1
思成是在防空洞里被吵醒的,剛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塊破舊的草席上,周圍一片昏暗,以為自己見了鬼,“我這是穿了?”作為一個21世紀的網絡小說家,他沒有這么離譜過,睡前他還躺在席夢思的床上寫大綱,一覺醒來怎么摸到的是草席?
還沒想明白他現在在哪,思成注意到了不遠處說話的聲音。
煤油燈下,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交談著。一個年輕的男人在發表自己意見。
“我們還要讓更多的群眾參與進來!動員我們鄉親的積極性,讓鄉親們知道我們黨的革命宗旨,團結一切力量,抗日救國!”
男子說完,旁邊的兩個人點點頭,“我們聽忠義哥的!爭取再發展幾個黨員!”
思成心想,這個叫忠義的應該是他們當中的負責人,照他們說話的內容,大概能判斷出自己現在在什么歷史時期了,還好不是敵人。不然,可就危險了。
松了口氣的思成,剛想動一動手腳,發現腿上傳來一陣劇痛。
“哎呦”他的動靜,引來了前邊人的注意。
“我們的小記者醒了。”煤油燈下,那個名叫“忠義哥”的男人轉頭看向他,思成瞇了瞇眼,燈火下,看不清楚對方的樣子,但他似乎聽到了笑聲。
“怎么樣,腿好點沒?你說你年紀不大,怎么光往戰場跑,這次是你走運,只是子彈擦傷了腿,忠義出去打探情況,正好發現了你,下次還指不定有命呢?”一位大娘快步走過來,坐到思成的旁邊,幫他檢查檢查腿。
“可別這么說,思成兄弟是要記錄戰爭中真實事件的,要不是他們啊,小日本鬼子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不就沒人報道啦?”
聽著聲音近了,那男人走過來,在昏黃的燈火下,他的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給,你的相機,拿命保住的。”
看到相機,思成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一些回憶。
硝煙四起,戰火紛飛,一個小年輕,拿著一部相機,從北至南,去到無數個戰場……
“我想去報道最真實的戰場,這個國家的真相比我們想象得多,謠言也比我們想象得多,但我們的生活,并沒有改變,就在謠言中被蹉跎了,我想去做那個傳播真相的人!”
少年在畢業時對他的老師說了這么一段話,從此踏上了屬于他的征程。
這次他趕上了淞滬會戰的爆發,拍攝時為了保住相機,子彈擦傷了他的腿,被趙忠義,也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撿了回來。結果一覺醒來,他換了“芯”。
那么多的信息在思成的大腦中爆開,他需要消化消化。
看著思成愣了神,一時間沒動。趙忠義微微蹙眉,問道:“怎么了?”
他的聲音將思成從記憶中拉扯出來,回過神,接過相機,對趙忠義道謝。“沒事,一時還有些晃神,麻煩你了,忠義哥。”
趙忠義大聲笑了,“別客氣,你再休息幾天,我還有個忙需要你幫呢!”
“這說的哪里話,你救了我一命,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幫!”
簡單交流了幾句,趙忠義跟兩個年輕的小伙子出去了。
留下剛剛說話的大娘,來照顧他。
2
10天過去了,思成的腿漸漸好起來了,也能站起來走走路了。
趙忠義期間來過一次,兩人簡單地交談了幾句,他又匆匆地走了。
這天思成剛下床,端著簍的大娘看到,趕忙放下簍叫道:“哎喲,小成,你怎么起來了?”
思成無奈地說:“范大娘,我都躺了快十天了,再不走走,我腿都要不會走路咯。”
這段時間,范大娘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就是太仔細了,傷口沒好一直不讓他走路出門,可把思成憋壞了。
只能翻看小記者以前拍的照片,再跟范大娘嘮嘮嗑,談話中,思成摸清楚了如今的具體情況。跟他之前猜測的一樣,如今全面抗戰還沒開始,但中國最黑暗的最沉重的時期已經來臨了,1937年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再過不久,上海淪陷,南京大屠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會震驚世人……
只是,目前除了像趙忠義一樣的革命者,村民們似乎不太相信全面戰爭的來臨。畢竟,戰爭年年有,打打停停,再和談,才是以往的常態。
范大娘查看了一下思成的腿,發現的確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籮筐,撇了撇嘴,“剛好點就想著走,這樣我讓虎子跟著你,照應一下,正好他要去村口站崗。”
“虎子!跟著你思成哥哥,別讓他又摔了!”范大娘朝著外面喊了一聲。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應聲跑了進來。
虎子是范大娘第二個孩子,大娘沒出過村子,找的男人也是本村人,前幾年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種的糧食收成少,稅又高,家里幾張嘴嗷嗷待哺,不巧大兒子又生病了,為了給他治病,大娘把田地賣給了地主,當了佃農,可大兒子還是沒挺過去。
兒子沒了,田也沒了,正當她絕望時,趙忠義帶著幾個小伙子,把這個村的地主給打跑了,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她又有了田。現在,雖然日子依舊不景氣,戰爭頻發,但起碼能吃的上一口飯。所以,對于趙忠義,范大娘心里一直是感恩的。忠義說,要照顧好思成,那么她就一定要做到。
***
跟著虎子慢慢往村口走,思成觀察著村子的全貌,村子不是很大,大概生活了二三十戶人家,一路上不少村民都看向思成,跟他微笑。
思成有些摸不著頭腦。
虎子是個機靈的少年,看他這幅表情,說道:“思成哥,他們是想找你打聽外面的情況呢!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看思成還是一臉不太明白的樣子,虎子接著說:“現在外面到處打仗,我們這個村離鎮上比較遠,對于鎮上的情況也不太了解,只能安排人去村口站崗,以便有敵人過來時,第一時間通知鄉親們藏進防空洞。但思成哥你肯定知道現在外面的仗打的怎么樣了吧?”
虎子抬頭看了看思成,露出了期望的神情。
看著虎子的眼神,思成沉默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接下來會發生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這片土地在抗戰結束后,活下來的人有多少。在他腦海里的史實紀錄和小記者回憶中硝煙四起的戰場重合了。和平年代的人對于戰爭總是會美化修飾,當那些影像親身經歷過,刻在腦海才懂得殘酷的真實。
思成有些怨憤,為什么他會來到這個時期,為什么來到這個時期的是他?靠武力,他是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作者。靠預言,這段歷史他了解到的只有大戰役和日本人的大屠殺,具體到一個村莊的沉浮,他真不知道。他能為這個時代做些什么呢?
溫室里的花朵突然接受狂風驟雨的洗禮,是會枯萎的。
他想著,大局之下,他能保住自己和身邊人的性命已經是極致了,其他的他也沒有能力去管,聽天由命吧。
***
“虎子! 你來晚了!咦,思成哥哥怎么也來了。”
還沒到村口,眼尖的二狗就看到了過來的兩人。
“我出來走走,順便來監督你們,有沒有認真站崗!”思成跟他開了個玩笑。停在了村口唯一一個銀杏樹下,抬頭看向了天空。
他需要好好理清一下他的思緒,想一想下一步該怎么走。思成按了按胸口,見東西還在,嘆了口氣。
二狗姓陳,兩個少年,差不多的年紀,說是站崗,不一會就湊到了一起,談論起了最近的變化。
“哎,這邊日子也不好過了,我娘說糧食收成也不好,現在又到處打仗,前段時間不是還有剛從上海那邊逃難來的人嘛……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二狗一臉愁云的嘆了口氣。
“誰知道呢?”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搭了上去,哥倆好得把身體的重量全部靠給了他,“村口王大娘一家不是兩個月前從北平逃難來的嘛,聽說,他們那每天都是飛機大炮輪番轟呢!幸好她跑的早,不然,北平淪陷,她連命都沒嘍。”
“去去去,重死了,別壓我身上。王大娘人好又有文化,菩薩都保佑她家,他家順子最近教我們識字!你又沒去!他告訴我,說這仗不會太久,打得差不多就可以和談,到時候又能安生幾年。”二狗將虎子的手拍下來,一臉憧憬地說。
“切,我才不去咧,他說大話呢,忠義哥可是說了,那都是扯蛋!必須咱們齊心協力抗戰,才是唯一的出路。”
順子是個讀書人,跟著王大娘到這個村子里之后,有空還會教小孩們啟蒙,人還不錯,就是喜歡說大話,非要說自己差一點就去了國外,要不是他娘,早不在這個地方受苦了。
他時常講講其他國家的故事,小孩子們都愛聽,二狗也不例外。
但虎子就是不喜歡,也許是順子看不慣趙忠義吧。虎子跟他娘一樣,都把趙忠義當成是英雄。順子說忠義哥傻,他是個什么好東西!
兩人眼看就要吵起來了,二狗覺得這樣爭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結果,便扭頭往后喊了一聲:“思成哥,你從前線過來的,覺得這仗啥時候結束哇?”
思成將自己目光從銀杏葉上收回,轉過身,兩雙炙熱的眼神盯著他。
已經回避一次了,這次估計是回避不掉了,他嘆了口氣:“估計這仗啊,還得打一段時間呢。”
“可是,順子哥說……”二狗還想說點啥,就被虎子打斷了:“都說了你順子哥說大話,他都在村子里待兩個月了,外面的情況他了解嗎?”
“順子哥了解的,他跟我們講其他國家的民主還有自由……”眼看兩個少年又要吵起來了。思成趕忙勸架:“我也給你們講個國家的故事好嗎?你們想聽嗎?”
畢竟還是還是孩子,好奇心戰勝了爭吵欲。兩個少年安靜了下來。
“這個國家也經歷了不少磨難,有戰爭,有變革,最后他們選擇人民作為國家的主人,每一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那里每個人都能吃到新鮮的食物,都能享受到便利的交通。你們知道北平嗎?大概從這到北平那么遠的距離,也就4個多小時就能到!那里沒有戰火,大地開滿鮮花,陽光會平等地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兩個少年聽入神了,虎子目光灼灼,好像是在眼前幻想著這個場景,“這個國家是在天上嗎?我娘小時候跟我講過仙人的故事,仙人住的地方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二狗也喃喃道:“順子哥都沒說過這個國家,思成哥,這個國家是在哪啊?”
呃,這個問題把思成給難住了,這該怎么解釋?
“對,我也想知道,這個國家在哪?”一個渾厚的男聲在背后響起,思成回頭一看,壞了,他講得太入神,連趙忠義什么時候來的也沒注意。
這倆小孩也不提醒他!
“忠義哥,你回來啦!”虎子熱情地撲到趙忠義的懷里。
“對呀,剛回來,就看到你們在聽故事,沒有好好站崗!”趙忠義搓了搓他的頭。
二狗和虎子的耳朵紅了,連忙跑開,一邊一個,立在村口,活像兩根竹竿。
“思成兄弟,你說的這個國家我也很感興趣,它到底在哪呀?”
很顯然,趙忠義也沒準備放過他。聽起來是在開玩笑,但笑意未達眼底。
趙忠義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從第一次見他,思成就這么覺得,當他對你表達善意時,在他的眼睛里,你能感覺到安全感,當你是敵人時,這雙眼睛會死死地盯住你,讓你全身發寒。
思成扯了個不太高明的慌。
“我最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國家以后就會變成這樣,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哈哈。”
趙忠義盯著他看了足足有1分鐘,放過了他。“沒有,我倒希望以后我們的國家真像你夢中的景象一樣,是一個美麗的新世界。”
3
思成夜里沒睡好,閉上眼,他總能看到一個人,手里拿著一封帶血的信,問他有沒有幫他完成心愿。
索性他不睡了,出門走走。
他想起今早發生的事情。
趙忠義這次回來,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上海淪陷了,沒有和談。
鎮子周邊的日本軍隊開始蠢蠢欲動,之前還有地方軍和他們裝模作樣的打打停停再談判,最近也沒聲了,只是感覺附近的日本軍變多了。鎮上的人行色匆匆,生怕觸了誰的霉頭。
村里會議室不大,站了滿滿當當兩排人。
“忠義啊,那我們應該怎么辦啊?”一位年邁的老婦人慌張地問道。“是不是只有等死了?”她嘆了口氣,“我們這種人也活夠了,只是可憐我的孫兒才剛剛半歲……”
“婆婆,你先別急,目前鎮上還是安全的,村里的站崗還是要繼續進行,如果真到那一步……我們還有防空洞,我提議讓老人孩子和婦女先進行躲避!”趙忠義話音剛落,婆婆就擺手,“不了,不了,我老婆子活到這個歲數已經夠了,我就不躲了,讓孩子們進去吧。”
“對啊,趙忠義,你是村長嗎?你要尊重婆婆自己的想法啊,防空洞誰都能進,不如我們民主一點,不想進的自己先站出去?”順子一把拉住婆婆,用一雙戴著銀邊眼鏡的眼睛,瞟了一眼趙忠義。
周圍一片寂靜,不想死是每個人的天性。婆婆想開口,被趙忠義攔下來了。
他雙手環抱在胸口,冷冷問道:“王順你的意思是?”
順子推了推眼鏡,說:“我覺得應該根據每個人活下去的價值來判斷誰先進,比如村長,他能夠主持村里的事物,比如孩子們,他們還有未來,值得期待,再比如青壯年,比如有知識的人,他們活下來會有更高的價值。”
“你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自己進去嗎?”虎子在一旁諷刺道,“裝什么裝啊!”
周圍一片噓聲,“對,我是想進去,但我也的確有資格進去啊,我可以教孩子們識字、啟蒙,這年頭大家都知道,先生不好找吧。”順子坦然自若。
“要不,就讓他先進去?”
聽著周圍村民的竊竊私語,順子有些得意,他用手撐著會議桌,看著趙忠義,抬起了頭。“趙忠義,你要不要也進來躲躲?”
他看不慣趙忠義,這個人明明沒啥文化,做事情一板一眼,但鄉親們卻都很聽他的話,在村子里搞什么蘇維埃,黨支部。
趙忠義看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說出來話卻讓順子無力反駁,“防空洞是給沒有反抗之力的老弱病殘用的,你是嗎?還有什么價值決定生死,我也覺得很操蛋,你看著婆婆,你們一家逃難來此的時候,還是她先收留了你們。你現在卻要躲在她身后,讓她幫你去擋槍口?”
“我沒…”
“在我這所有人沒有價值之分!村里的每一個人都是重要的。我是不會進防空洞的,我有手有腳,遇到日本鬼子我還能拼,拼不過還能跑,我還有血性,如果有誰相信我,可以跟著我一起站出來,將防空洞先留給更需要的人!”
趙忠義斬釘截鐵地回答,讓村里的青年們響應起來。“忠義,我跟著你!”
“我也是,到時候我也不進去!”
王大娘開口:“我們到時候也能做做后勤工作啊,讓孩子們先進去。”
虎子和二狗也站了出來,“忠義哥,我也跟著你!讓那個膽小鬼進去吧!”虎子對順子做了個鬼臉。
“你!”順子的臉噌的一下紅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又覺得不應該被一個小孩子的話影響,憋著氣站著沒動。
會議室的氣氛越來越熱鬧,隨著趙忠義這“第一顆火星子”的碰撞,思成覺得這里像是點燃了一片星星之火,燒熱了他的心。
他突然覺得剛來時的想法不一定是對的了。
***
收回思緒,不知不覺思成走到了村口,他發現了正在站崗的趙忠義。
到底是深秋了,晚上還有些冷。
趙忠義身上穿的還是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粗布衣服,拿著槍在村口站得筆直。
月亮自山后升起,懸在空中,照在靜謐無聲的村莊上,照在星星點點的銀杏葉上,照在趙忠義的身上。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長,顯得十分高大。
思成想起了傳說故事中的守門神神荼——“他手持寶劍將惡鬼的頭顱砍下,頓時,眾鬼四下逃散。”此時此刻,他很想將這個景象拍下來。
思成也的確這么做了,“咔嚓”趙忠義聽到聲音,捏緊了手中的槍,警惕地轉身回頭,看到是他,手里拿著的槍松了松。“怎么還沒睡?”
思成的內心還在糾結,面對趙忠義的詢問,他晃了晃照相機,找了個借口:“睡不著,出來拍點照片。”
忠義:“那我可就期待著我的照片了。”
看著思成小小的個頭,用手在衣服上摩擦取暖,趙忠義突然想到了自己撿到他的那一天。
當時的他為了打聽到好友拜托的消息,去了上海附近的城鎮,不料聽到附近有槍聲響起,他找了一個墻壁作為掩體躲著,正計劃著下一步應該怎么撤離,就看見一個小年輕,向他的這個方向跑過來,手上還拿著個相機,不停地拍著照片。“可能是個記者”,正當忠義心里想著,槍聲逼近了,他看著這個小記者作出了個匪夷所思的舉動,他將自己的相機放入懷中,雙手護住胸口,生怕相機磕著碰著。趙忠義正要提醒他躲一躲,一枚不長眼的子彈就飛過來了,擦傷了小記者的腿,讓他狠狠地摔了一跤。本以為這下他應該知道惜命,找個地方躲避起來,沒想到小記者反而坐在地上檢查自己的相機鏡頭有沒有磕碎。
趙忠義覺得好笑,心想著,這也是個為了理想不要命的人。怕這小記者接下來還會坐在那犯傻,就把他給撿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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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義能感覺出思成最近有心事,以為他在害怕即將面對的現實。“害怕嗎?”
思成:“什么?”
“選擇留下來,其實你可以現在走的。”趙忠義看著思成。
“你不是我們村里的人,也沒有牽掛,如果想走的話……”
趙忠義似乎理解錯了他這段時間的猶豫,以為他不想牽涉其中,聽到這話,思成心中一激,去他的聽天由命,牽涉繁多吧,他這么獨善其身豈不是跟順子成了一種人?就算他不知道自己穿過來為了什么,但去經歷、去感受不正是最大的目的嗎?他要用他的筆描繪出戰爭中最真實的報道,也算是親自經歷這一切的當事人。不然,算什么中國人。
念頭在他的腦海里生根發芽。他打斷了趙忠義的話,反問道:“趙忠義,你會走嗎?”
“我不會,但你不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我也有血性,我也有手有腳,雖然腳傷了點,但不影響我跟你一樣站出來。”
思成帶著玩笑的口氣看向趙忠義。
氣氛緩和了下來,“那你這段時間,一直在煩惱啥?”趙忠義問出來疑惑很久的問題。
思成看著趙忠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道:“我剛來時,你當時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人,是嗎?”
“你就為這事煩惱嗎?就之前想著你去過的地方多,沒準兒能碰到我想找的人。要是沒有,也就算了。沒準兒,你把我們這的消息記錄下來,將來登報了,他或許能看到,知道這邊也建立了黨支部,他應該會很欣慰。”
思成腿傷著還不能下床的時候,趙忠義去看過他,問起過一個老紅軍的消息。趙忠義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思成一直記掛著,他撓了撓頭。
“那位老紅軍,我很感謝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到現在不知道什么是信仰,也許還麻木不仁地在田間地頭干活,等待著地主的剝削吧。”
思成聽著趙忠義的講述,下定了決心。
“這位老紅軍是不是隸屬于紅七軍皖南獨立團的?”
趙忠義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思成從胸口抽出那封信,說:“也許我見過他的戰友……”
小記者最重要的東西有兩樣,一樣是他的相機,另一樣是一封信。這是他在前線遇到的一個老紅軍給他的,老紅軍中了彈,命不久矣,想著試一試也許能找到的想法,把一封信交給了小記者。希望他今后有機會幫他在皖南問問,也許這個人還活著,躲過了“圍剿”的偵查。
趙忠義當時問他時,思成還沒有完全將記憶整理好,后來又一直不想牽涉其中,也覺得這可能是在大海撈針,沒那么巧,沒成想他兩找的是同一個人。
思成將信遞給趙忠義,“這是他的戰友在彌留之際給他的信。”趙忠義打開信封是一張染血的白布,里面畫著一把鐮刀和斧頭。
思成:“信的內容來不及寫,他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月亮躲進了層云中,村莊暗了下來,只能聽到山風陣陣。
半晌,趙忠義將信放在地上,對著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可能在打土豪的那個夜里,在無數個想反抗的瞬間,他的眼神都是如此。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思成將這個瞬間留在了他寶貴的相機里。
禮畢,趙忠義將信還給思成道:“收好,也許今后你能找到他,也帶上我的一句感謝吧。”
像是困擾多日的麻煩解決了一樣,思成的心安定了下來,他找到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今晚,應該是能睡好了。
“思成!”趙忠義喊住了他往回走的腳步。
“早上你說的那個新世界,我很喜歡,我相信只要我們每個人都向著這個夢去前進!它實現的那一天!”
思成笑了。“嗯,一定會實現的!”
在這個時代,有無數個像趙忠義這樣的人,也有無數個像小記者那樣的人,他們也許走在路上都是平凡的人,但沒有他們的砥礪前行,也許所謂的夢根本不會出現。
4
1937年小雪。
誰都沒想到,鎮上很快就出事了。
日軍來得突然,槍也開得突然,村子附近的鎮里一夜之間,安靜了不少。許多人都不見了,只聽得到整齊列隊的腳步聲。明明到冬天了,卻有不少烏鴉停留在天空中,像是等待著什么。
村莊里的站崗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站崗的人不再插科打諢了。這天又是二狗和虎子的班,他倆望著遠方,警惕著有沒有什么異常的人出現。
今天看起來還是平靜的一天。虎子想:“會不會是忠義哥想多了?也許我們這個村子地方太偏了,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兩個少年在村口站的筆直,另一邊,村子里面的王大娘卻在奇怪,他家順子一天沒見人影了,“這是跑去哪兒了呢?”她喃喃道。拿著籮筐來到屋外,準備把順子的衣服縫縫補補。“王大娘,早啊。”王大娘抬頭一看,是昨天站崗的小伙子跟她打招呼。一邊說著話,還一邊往屋里看,“大娘,順子哥回來了嗎?”
一聽這話,王大娘急了,她放下籮筐,把青年拽到身旁問:“昨天順子出村了?”
“對啊,他說他出門有點事,一會就回來,讓我別到處說,怎么他還沒回來?”看到大娘這副表情,小伙子也急了。
“這……哎,我去跟忠義哥說說。”話音剛落,小伙子準備走,大娘拉住了他,“也許順子只是去鎮里了,對,鎮里!今天就回來了,他跟忠義關系一直不好,你要說了,他倆又要吵一架。”她環顧四周 ,哆嗦著嘴,心急如焚地說道,“ 大娘求你,先別說,再等等行嗎?”
***
村口。
虎子發現了異常,他碰了碰二狗的肩膀,小聲說道,“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二狗應該也感覺到了,他趴在地上,聽到遠處傳來了車輪轉動的聲音,村莊的位置比較高,往下望去,似乎能看到人影攢動。
“二狗,快去告訴忠義哥,通知鄉親們,躲起來。”虎子機靈,當機立斷的說。
“好,那你呢?”二狗點點頭,猶豫地看著他。“我在這守著,看看接下來他們的打算!”虎子拍了拍二狗。“放心,我比你聰明,看清楚人數,我就去找忠義哥他們。”
二狗咬了咬嘴唇,往村里跑了。
消息傳來得很及時,忠義迅速安排了大部分村民們進防空洞,另外一些青年人主動跟著他準備上山,看看能不能反過來殺出一條血路。
正當一切都準備好之時,變故發生。
王大娘死活不愿意進防空洞,要找自己的兒子順子,忠義這才知道,順子從昨天就出村了,至今沒回來。他臉色沉了沉,盯了昨天站崗的小伙子一眼,現在也不是教育他的時候,忠義準備再勸一勸大娘,還沒等他開口。大娘先嘆了口氣。“忠義啊,我家順子是我以前在家養得太嬌慣了一些,先跟你說聲對不起了。這事結束后,我一定好好教訓他。但是啊,他現在沒回來,我是真的不能先躲起來啊,萬一他回來了,看到村里沒人了呢。”
不管趙忠義怎么勸說,大娘就是不肯離開家,時間緊急,趙忠義只得任由她。帶上其他的青年人上山了。
山下,一個30多人的日軍隊伍來到了這里,領頭的是一個戴著軍帽,佩著長刀的日本伍長,他拿起望遠鏡往山中的村子看了看,問道:“是這里嗎?”在他身邊的翻譯官準確地把話翻譯成中文,傳達伍長身邊一個低著頭的男人,“嗯。”男人低聲回應了一下。抬起頭望了望,露出了他一張戴著銀邊眼鏡的臉——正是昨日就不見了順子!
順子也是有些倒霉,他沒想著要離開這個村子,只是覺得趙忠義實在是太可氣了,眾人面前不給他留一點面子,而且他說的話真不真實還有待考證呢!他想著自己也要去山下的鎮里去看看,是不是情況真向趙忠義說的那么緊張。沒想到,下山還沒到鎮上就被一群日本軍圍住了,用槍指著他問他是從哪來的。他沒法子就往村子的方向指了指,讓他們發現了這個村子。
“我聽說,深山藏老虎,前幾年,中國人自己打自己的時候,有一支赤色的隊伍就是在深山中崛起的。”放下望遠鏡,日本伍長意味深長地問:“這里有嗎?”
兩個士兵用槍抵了抵順子的腰,他哆嗦了一下:“沒……沒有,我們都是種田的平民,沒有什么紅色軍隊!”
“是嗎,希望你是個誠實的人,行動!”隨著一聲令下,小隊開始向村莊的方向前進。
村口的虎子觀察到下面的旗幟飄起來了,白底紅圈,果然是日本人的旗幟!
他數了數人數后往回撤了撤,準備山上找忠義哥他們。可能是心跳漏了一拍,虎子最后往下瞟了一眼,隊伍里面有個戴眼鏡的穿著好像順子,沒有望遠鏡他看不太清楚。他心想:“錯覺吧,順子怕是第一個就進了防空洞。”望著大部隊越來越近,他一溜煙跑上了山。
“忠義哥!”虎子很快趕上了在山上集合地點等著他的趙忠義,“怎么樣?”“有30多個日本人往村里來了,他們都帶著槍!”虎子的探查讓青年們感到后怕。
“都有槍,我們可沒有!”
“幸好提前讓村民們都躲進去了,他們找不到人,總不能一直在村子里轉悠吧。”
“那王大娘怎么辦,她還沒進防空洞,在自己家呢!”
青年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虎子有點疑惑了,“王大娘,怎么不進去?”
思成摸了摸他的頭,告訴他:“王大娘因為順子不見了,執意不離開自己的家里。誰勸也沒用。”
虎子瞪大了眼睛,想了想之前看到的那個身影,慌了神:“忠義哥,壞了。我看見順子哥了,他在日本人的隊伍里!”
這個消息像是一道驚雷,把周圍的人都劈裂了。思成頓時間冷汗四起,在戰爭年代,有意志堅定的人,也有舉棋不定的墻頭草,在狗血電視劇里他看過無數因為一個告密者而全村覆滅的故事,但自己經歷時,才能體會其中的忿恨與無奈。
電視劇里還有一個無論何時都臨危不懼的主角,能夠在絕境中斬獲新的生機。但現實中,思成望向趙忠義,他表情微震,也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的出現。
顯然這個訊息太重要了,也來得太遲了。“砰”一聲槍聲響起,眾人齊齊往山下望去。
***
日軍進入這個村莊,如入無人之境,順子兩手被綁著,站在村口,他這時特別期望趙忠義能靠譜點,將他娘還有大家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只要村子里沒人,他就能隨便編個理由,這樣也不算是對不起大家。
“報告長官,巡視一圈,這個村子里沒有可疑的人。”進去的查看的士兵過來向長官報告。
正當順子呼出一口氣,士兵接著說:“整個村子里就只有一個老太太。”隨即,王大娘被兩個士兵按著肩膀帶到了前面。
“娘!”順子的腿抖了抖,他沒想到整個村子里只有自己的母親沒有進防空洞。
日本伍長聽懂了他的喊聲,吩咐士兵把王大娘帶到自己身邊。笑著問順子:“你們中國人一向都以百善孝為先,為了你母親的生命安全,你能告訴我,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嗎?”
順子把頭低了下去,沒吭聲。
伍長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士兵,士兵拿出刺刀,對準王大娘的胸膛。
“我說,他們都躲進防空洞了!”看著王大娘被刺刀指著,順子啪的一下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地說出來村民們的藏身之處。
王大娘悔恨地看著順子,說出了她見到順子以來的第一句話。
“順子,你怎么把日本人帶來了?是這里的人收留了我們啊,你對得起他們嗎?”
順子沒有說話,只是跪在地上,掩面哭著。
“你的禮義廉恥都學到哪里去了,啊?”王大娘看著面前的順子,眼角濕潤了。她嘆道:“讓你變成這樣子,是娘的錯!是娘沒把你教好。我對不起大家,只有……”王大娘突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掙脫出被按住的肩膀,往前面的刺刀沖去。
“噗呲”一聲,刺刀直接插入了王大娘的胸膛。日本兵沒反應過來,他們沒想到王大娘竟敢直接往刺刀上撞。順子也沒反應過來,他直愣愣的盯著地面,直到日本人將刺刀拔出,王大娘倒在他的面前,他才像是回過了魂。
“娘,是我錯了!對不起!”順子不停地想把王大娘的傷口堵住,將血止住,卻于事無補。
帶頭的日本伍長氣的大罵道:“八嘎牙路,一個種田的支那人怎么敢把胸膛對向刺刀,她一定是革命軍!給我把所有的革命軍都找出來,統統燒死!”
“是。”士兵領命,帶著其他人按照順子透露出來的消息,去將村民們一一找出。
伍長轉過頭,拿出腰間的手機瞄準順子。“你對天皇的忠誠不足以讓我們信任了,希望我們按你的指引能找到那些革命軍!”砰的一聲,伍長調整角度,子彈飛向天空,驚散了盤旋上空的烏鴉。
順子沒什么動靜,他癱坐在地上,抱著他的母親,眼神空洞。現在除了看守他的兩個日本兵,無人再管他了,周圍的人紛紛去執行任務。塵土飛揚后,王大娘的尸體躺在地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日本人的方向。
***
“這個殺千刀的順子,是不是他透露了村民們所在的位置!”
“忠義哥,現在怎么辦?我娘還在村子里呢,我要下去救我娘和村民們!”
山上的人們聽到了槍響紛紛坐不住了,二狗和虎子率先想要往下跑。
“站住!你們這樣直接跑下去跟送死又什么區別!”趙忠義定了定神,對著虎子喊了聲。
“可,這些日本鬼子會殺掉我爹娘的!”二狗站在原地摸了一把眼淚。
“忠義哥,你不用救我,我一定要去村里看看情況。”虎子執拗地往前走,被趙忠義一把拽住。
“我沒說不救!大家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貿然跑下去,鄉親們才是真沒救了!”他輕輕拍了拍虎子,看了看跟隨他上山的這些青年們。
“你們聽,槍聲只響了一下,可能現在村民都還沒有被找到。還有時間!我們分兩隊走,思成你帶著虎子二狗他們從后山繞,日本鬼子沒那么快找到通向村里的小道,我帶著其他人從正面走,給他們制造響動,等他們被我吸引到山上,你們就盡力救鄉親們出來!”
“好!”這個決定有些冒險,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過思成想,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他與趙忠義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走!”兩人分道揚鑣,現在的每一秒鐘都是寶貴的。
*
村里被日本鬼子翻了個底朝天,時不時能聽到雞飛狗跳的聲音。按照順子的描述,日本軍很快找到了村民藏身之地,他們將手無寸鐵的村民押進了一間屋子。
“我們皇軍對普通民眾都很好,只要你們說出誰是革命軍,都有獎賞!”翻譯官站在屋內將日本人的意思轉達給村民們。
他有些胖,穿著的日本軍裝不太合身,皮帶將肚子勒得很緊,讓他說話帶喘氣。他環視屋內,村民們一個個低著頭,女人們維護著小孩,老人們站在最前面,沒有人應聲,再次勸說:“你們不要執迷不悟了,會沒命的,你看你們村的那個順子,他就很聰明,說出了你們的位置保住了他的命。我這也是為你們好……”
“呸!”話未說完,年紀大的婆婆就吐了他一口水。
“誰要跟你一樣當漢奸,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翻譯官這下將他的嘴巴閉起來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再給你們半小時,半小時后沒有人說,全部完蛋。”說完邁著他“沉重”的腳步,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思成帶著兩個小伙子從后山繞到了村莊后面,看到日本人將村民們關在他們村的會議室,周圍有不少人巡邏。
“思成哥,現在我們怎么辦?”他們趴在草叢中,二狗悄聲問。
“相信你忠義哥,等著。”要救人,只能靠趙忠義他們把大部隊引開,他們才有可能性。
20分鐘過去,日本人等得快不耐煩了,伍長在村口聽著翻譯官的匯報。
“太君,這些村民嘴巴太緊,不肯說。”
“那還等什么,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都處理了。”
“是”士兵領命退下。
伍長轉頭對著順子踢了一腳,“你們村子里只有這些人嗎?”
順子沒吭聲,他一身的衣服已經臟亂不堪,臉上的眼鏡也被打落在地,自王大娘死在了他的面前后,他就像是失了神,整個人沒了人氣。
日本長官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罵咧咧地拿出了手槍。
“砰”一個靠近村口的日本士兵應聲倒地。“砰”另一個日本士兵也倒下了!
不是他開的槍!
“有敵襲!整合部隊,防衛!”伍長身邊的士兵大聲喊到,要求部隊迅速集合。
山林中竄過人影,不知具體數量。只聽得到風聲呼呼。
”砰砰”日本兵對著槍聲的位置開了幾槍。
“八格牙路,這個村子有埋伏,你居然欺騙皇軍。”伍長以為自己上了順子的當,中了革命軍的計。他氣急敗壞地一槍結果了順子。
當子彈穿過順子的胸膛時,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回顧自己最后的記憶,順子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因為怕死,給日本人當了漢奸,又因為母親的自殺,選擇了求死,最終在日本人眼中,他成了一個設下埋伏的革命者。
順子:“還真是諷刺,在日本人眼中,他居然成了和趙忠義一樣的傻子。不過,好像比漢奸強。”
他閉上了眼,再也沒有睜開。
槍響不斷,順子的尸體倒在了他娘身旁,又被踢開。
伍長指揮著士兵往山林中查看,去尋找革命軍。
“忠義哥,我們的彈藥不夠,槍支也不夠,怎么跟日本鬼子拼啊!”同行的青年跟著忠義在山林里繞,不理解他打了幾槍之后就往后跑。
忠義:“我們現在要給思成他們爭取時間,將日本鬼子引過來的時間越長越好。”
如今他們手上缺槍少彈的情況,不知道還能騙日本鬼子多久,一旦露出馬腳,大家就全完蛋了。只期望,思成他們能再快一點。
“交給你了,為了未完成的使命。”趙忠義在心里默念道。
***
思成這邊聽到槍響不斷,日本兵們往村口跑,就知道趙忠義他們成功了。會議室門口只留下了兩個日本士兵站崗。
沒一會兒,兩人低聲交談了兩句,發出竊竊笑聲。一個日本軍對著他的隊友做了個下流的姿勢就開門進屋了。
日本人在村莊里騷擾婦女已經是軍隊內部見慣不怪的事了,他們都心知肚明。
思成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用手比對了一下距離,“虎子,準備,你彈弓射得準,把他往陷阱里引。”
村后有一個大坑,是村里下暴雨排水蓄水用的,如今不是漲水季節,上面鋪上了草垛,不是本村人誰都不知道這里有個坑,作為陷阱剛剛好!
點了點頭,虎子往村后靠近,拿著彈弓裝上石子對準日本鬼子頭上打。
噔,守門的鬼子感覺腦袋上一痛,“誰!”鬼子端著槍,到處張望,噔,又一個石子砸中了他的背。石頭是從他后面打過來的!他小心翼翼地往村后走,瞄到了個小孩,蹲在不遠處用彈弓打他。“小孩,你找死?”輕敵的鬼子,想走近把虎子捉過來,剛往前跑一步,“啪”掉坑里了,沒等他喊出口“救命”,思成和二狗就搬來了兩口大石頭,往坑里扔。“咣咣”兩下,下面沒了聲響。思成拿起丟在一邊的槍,對著虎子和二狗打著手語,“我去屋前探查一下,你們在這呆著。”
屋里的那個日本兵聽到了外面一聲重物掉下的聲音,以為他的同伙找到了新的樂子。看著滿屋的婦孺,他將礙事的槍豎在了門邊,興沖沖地拽出村里年輕的姑娘,想要戲耍一番。
“砰”門開了。思成站在門外用槍指著他,“別動!”
思成往屋里望了一眼,王大娘他們都在蹲在角落,一個年輕的姑娘正在桌子上拼命掙扎。
日本兵聽到了聲音從姑娘的身上起來,慢慢舉起了手,轉頭看著思成。
空氣突然凝固住了。
思成的出現讓屋里的眾人愣了一秒鐘,姑娘飛快地跑到自己的母親身邊,躲到后面整理衣服,抹著眼淚。
此時日本人有了動作,他一雙眼到處瞟,像是要投降似的,一步一步往門口移動。王大娘率先反應過來,對著思成喊道:“思成,小心,他要去拿槍!”
思成沒開過槍,聽到王大娘的提醒,死馬當活馬醫,端起槍打開保險栓對著鬼子就嘣了一槍。“砰”子彈劇烈的后坐力讓他退了一步,日本鬼子被打中了腿,倒在了地上。
思成來不及去收拾自己第一次打中人的心情,趕忙將門口的槍拿起,交給聽到槍聲跑過來的虎子,村民們看這場景也紛紛上前幫忙。
不到1分鐘,眾人就將這個闖入其中的日本鬼子打暈過去,就地取材,拿繩子將其綁了起來。
“思成,你怎么來了,忠義他們呢?”王大娘問出了大家疑惑的問題。
思成:“大娘,沒時間了,大家趕緊跟我們走,忠義他們在村口制造動靜把鬼子都引走了!”
“是啊,娘,一旦鬼子發現我們沒多少人,會再回來的!趕緊走!”
虎子紅著眼拉著王大娘,催促著大家離開。
***
正當村民們往村后的山上跑時,日本伍長在村口望著自己的小隊在山林中搜尋革命軍,他發覺有些不對勁,這些革命軍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在山林里實在是狡猾。但也不會讓他的士兵追不到他們。似乎是在拖延什么。莫非……
伍長想了想,招來旁邊的士兵問道,“村里看守的人怎么還沒把火點上?”
士兵立正敬禮回答他的問題:“對不起,長官,我這就去催!可能他們有事耽誤了時間!”
伍長:“現在有什么事比命令重要!”
士兵:“報告長官,他們…他們可能是在玩弄花姑娘!”
伍長:“八嘎牙路,現在是干這個時間嗎!多帶幾個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
接到命令,士兵帶著幾個人往村后趕,而這一邊,思成帶領著村民有序地往山上撤退,正當他數著人數,一回頭,發現婆婆沒動。他急了,趕忙返回幾步叫到:“婆婆,你怎么不走,快來不及了。”
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思成啊,我就不去啦,我年紀大,跟著你們也跑不快,會耽誤你們的。”
思成皺了皺眉,眼前所見已是滿目瘡痍,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讓他的身心俱疲。昨天他還在跟趙忠義展望理想和未來,今天就要面對整村人的生死存亡,一個村莊的破壞在日本人的侵略下如此簡單。人命如草芥,想必王大娘和順子已經不幸遇難了。如果這個時候放任婆婆呆在這里,只會讓她落得一樣的結局。決計不能這樣做!
婆婆望著思成吩咐著虎子和二狗先帶村民們向山上跑,望著他一步一步站到自己的面前蹲下。
“婆婆,忠義交給我的任務是把你們都帶出來,少一個都不是全部。您趴到我背上吧,我帶您上去。”
婆婆聽到這話,連連擺手死活不肯上,想將思成拽起來。她一個半個身子入土的人怎么值得費這么大力氣救?
“您要還不想上來,那我們就在這耗著吧,我也不走了,直到日本鬼子來了,咱倆一起入土。”思成這么說戳中了婆婆的軟肋,婆婆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趴上了思成的背。
思成松了口氣,使了把力氣將婆婆顫顫巍巍地背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婆婆在背上問:“思成啊,你不是我們村的人,為啥這么幫我們啊?”
思成:“因為…”
話還沒說完,“砰砰”子彈穿過了他的胸口,前來查看的日本人發現了他和婆婆,直接開了槍。
思成和婆婆倒在了地上,遠方好像傳來了日本人氣急敗壞的怒罵聲,山林間窸窸窣窣的風聲變小了些,他聽得不太真切。“村民們會不會被發現?忠義他們能不能逃出去?還有……”他還有好多話沒說完,眼前他好像看到那個小記者,小記者正對著他笑。
“追求真相的路上,我沒讓你失望吧!”思成心想,反正他覺得自己問心無愧。
眼前一黑,他的意識脫離了軀體。
再次睜眼,思成回到了他熟悉的出租房內,像是做了大夢一場,夢醒時分,枕邊留下了兩行清淚,回憶起夢中種種,他的內心像是一鍋煮沸的湯,各種情緒在其中不停的翻騰,他爬起身來,打開電腦,將之前寫下的大綱刪除,沉思片刻,打出了幾行字:
我以我血薦軒轅!
1937年10月,此時正值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