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他是永遠愛我的人?!?/p>
“他對你說了什么?”
“他說永遠愛我?!?/p>
森盯著這個只有一把吉他作為行李,眼睛里盡是寵溺地看著遠去汽車的女孩一臉遲疑,可是注意到女孩束在耳后略顯凌亂的兩根辮子,還是忍不住把塞進嘴里的半個包子噴了出來,她是童話里走出來的洋娃娃,還是某個劇組走錯場的小演員呢。
女孩不管森的失態,徑自背著吉他走向森隔壁那間很久沒人租住的屋子。
早春的胡同有些霧蒙蒙的,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行人穿過,像是奔赴一場昭示自己還有生命的儀式,可是耷拉著的肩膀又遮掩不住骨子里的無力。森看著這個古怪女孩的背影,像是久居死水的魚突然看到一股鮮活的涌泉,如此清新,從頭到腳,干凈淋漓。
自從女孩住進來,森就很少看到女孩從屋子里走出來。有時太陽正好照到窗前的龍膽,她才像一只慵懶的小獸出來大口的呼吸春色,有時她并不出來,只是用吉他彈出奇怪的音符辟出自己的天地。很多時候森也就這么坐著,習慣著這個安靜的,似有亦無的存在,翹著二郎腿,任胡茬和陽光一起生長。就在森以為這就是他的碧海藍天的時候,女孩推開了門,“嗨”,“嗨”。正對著太陽的眼睛只能看到一個剪影,仍然扎兩根辮子的剪影,光斑打在看不清楚的臉上,像是荷葉上貪婪吮吸綠色的水珠。等森坐起來,才看到剛剛和他打招呼的小精靈已經穿著她白色的帆布鞋帶動著有碎花的百褶裙躺在了旁邊的躺椅上。
“你在這里很久了嗎?”女孩閉著雙眼和森一樣伸展開了身體。
“是啊,好久了?!?/p>
“窗臺的龍膽是你的嗎?”
“嗯?!?/p>
“憂郁,孤獨,沉默,惹人憐愛,安靜,開放,神傷,又沒有芳香。是用堅強注入鼻孔的花呢?!?/p>
森驚奇著,從沒有人把他的龍膽解釋得這么準確精細。當森望向她,睫毛的影子在玉蘭般細嫩的臉上畫出漂亮的圖案,辮子從動脈明顯的頸間垂下,一切還是那么安然,心跳,從微醺的輕風中蔓延開來,環抱著森,一刻不得喘息,在掛滿白云的藍天,在開滿向日葵的田間,在長滿星星的夜空,慢慢浸潤。
手機鈴聲劃破了森的夢。女孩急忙跑回了屋子,等再出來,已經是一臉失望。
“我從南方來。”
“很好呢?!?/p>
“每天晚上在酒吧駐場是我的工作?!?/p>
“嗯。”
“我分手了?!?/p>
“……”沒等森再回答,女孩就起身走了。
再見女孩,已經是幾天后的深夜,森剛點著煙,就看到路燈下女孩被拉得很長的身影。沒有乖巧的兩根辮子,沒有干凈的輕輕飄起的碎花裙,沒有精靈般的小跳,只是緊身裙下的高跟鞋在荒涼的路上抬腳,落下,重復,仿佛后面的路再無可回首,前面的路再無可期盼。四目相撞,化了精巧的妝還是遮掩不住滿臉的疲憊,“你有酒嗎?”,女孩打破了幾秒鐘的沉默。
第一次,兩個人近距離的在一起。善良的夜給了靈魂相互觸摸的機會,并肩而躺,四條腿規則排列像是小說里矯情的鐵軌,星空就這樣展現在了窗口,被框了起來的一幅畫,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醉朦朦,空蕩蕩,又不想醒,只愿星星能掉下來,落在美得一塌糊涂的臉上。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說唱歌能忘記憂愁,她說從小唱到大,她說她有一個很相愛的男朋友,她說男朋友再也等不起她完成夢想,她說還是沒有得到別人的賞識,她說她還愛著她的夢想。森側過頭,剛好碰上一顆從眼角流出的水珠在夜色下熠熠生輝。許多的夢,總是在還未來得及讓人沉迷就被殘忍擊碎,或許不曾離開南方,她還可以在花海中起舞,還可以在聽到蟬鳴的那一瞬間高興的大喊抓到了夏天,還可以用純藍色包裹世界繼續空洞的迷夢。在這迷夢中,她用風聲做了伴奏,用沙塵做了燈光,用幕布做了華服,最后撕扯了一塊藍天做背景,而他,還是那個固定座位的觀眾,不離不棄,把她的夢想握在手心。
又是芳香的早晨,窗簾被吹進了窗戶,陽光被太陽寵愛,龍膽安靜的開著,仿佛從來無人問津。再沒有兩根辮子映出陰影,再沒有柔軟的裙子飄蕩。
森開始在白凈的紙上寫下一個個音符,從這紙上跳出來的是女孩穿著碎花的裙子在路邊蹦跳歡笑的場景,在躺椅上平靜的臉,盯著森的有許多話的眼睛,在院子中央晾曬衣服一起捉迷藏時柔軟的身體,還有忽然大笑的夜晚。
森曾無數次的想,女孩就是這樣的南方姑娘,是像魚身劃破水面時一圈一圈泛起的可愛紋理,是像夏天一樣有雨有傘也有烈日般剛毅果斷,是像夢想一樣不舍得觸碰卻又灼燒著心想要吞噬。
為龍膽澆了水,森又調整了躺椅的位置,獨自窩進去,保存一份空洞的夢,是森需要做的,或許他本身也是龍膽吧。
門外,汽車的鳴笛劃破龍膽的芳香。
院子那面,房東嘮叨著新房客要求太多。
從北方到南方,龍膽的芳香要跑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