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沙縣小吃這種地方實在不像是可以吃大餐的。
春天天氣已經開始轉暖,到屋里面不得不脫去外套了。小店里面散發著油膩的味道,店里面只有站在熱氣騰騰的鍋爐前的老板和坐在餐桌前百無聊賴玩著手機的老板的朋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用江蘇方言聊著天,讓人一句都聽不懂。
走進來一個矮個子又禿頂的男人,樣貌頗有點猥瑣,帶著知識分子既清高又不善交際的派頭,此時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卻像是斗雞一樣高昂著頭,仔仔細細的研究著貼在墻壁上的菜單。老板習慣性的問,
“吃點什么?”
禿頂沒有回答,依然旁若無人的盯著菜單看,老板見怪不怪也沒有催促,禿頂最終一拍手,仿佛決定了下一個火箭發射基地從哪里修建似的,連專心玩手機的老板的朋友也不由得被他吸引看了一眼,倘若躺在盆子里的鹵蛋有知,大概都會瞪大了眼睛吧。
禿頂卻轉身推門離去了。老板繼續低頭煮飯,朋友繼續低頭玩手機。
“來來來,快請進!”
小店外面漆黑的夜色中響起了向日葵一般充滿陽光的聲音,隨即是太陽一般的禿頂,這時的禿頂仿佛比剛才更加閃閃發光了。
一個穿著皮衣長靴,畫了濃濃的妝,卻長著一張又扁又方的臉的女人跟在禿頂身后走進來。她小眼睛,塌鼻梁,臉上無論怎么解讀,都是一副因厭惡而讓容貌更加丑陋的表情。身上一股濃濃的劣質化妝品味,似乎本來就沒有想遮掩。悶悶不樂的跟著興高采烈的禿頂走到餐桌前,坐了下來。
老板的朋友嗅到了異性的味道,望了一眼,然后覺得同樣是又方又扁,還是自己手機的屏幕更好看,再次低下了頭。
禿頂已經顧不得指責侍者(老板)沒有彬彬有禮的站在門口為二人開門,眼睛死死盯著女人,像是孔雀開屏一樣揮舞著四肢,他的聲音像是四肢一樣企圖占領整個世界,
“吃點什么?!你一定餓壞了吧?!”
女人掏出手機來,聲音很低,有點無精打采,但意外的很好聽,
“我不餓,你點吧。”
禿頭再次把目光轉向菜單,扯著嗓子喊,
“來份鴨胗飯!”
老板不識趣的說,
“對不起,沒鴨胗。”
“那來份雞胗飯!”
“也沒有雞胗,只有雞腿鴨腿。”
禿頂似乎沒有剛才那么閃閃發光了,他看了女人一眼,女人已經把手機放回了口袋,在面無表情的研究自己的指甲,禿頂音調稍稍小了一點,
“那牛雜呢?”
女人還是用之前那種很好聽但既平淡又微弱的語調說,
“我不吃牛雜。”
禿頂發出嘖嘖聲,像是在教育女兒,
“牛雜是好東西,好吃的!你一定要嘗嘗!”
“我不吃牛雜。”
禿頂連連搖頭,不容置疑地說,
“真的,吃牛雜對皮膚好!來一份牛雜!”
老板似乎有點抱歉,也好像并不抱歉,
“牛雜也沒有。”
禿頂有點不高興了,第一次把目光轉向老板,好像隨時就要跳過去打老板一頓,
“牛雜也沒有?嗯?”
老板并不怕他,
“沒有,只有雞腿鴨腿。”
思前想后,禿頂并沒有跳過去,轉身問女人,
“你想吃什么啊。”
“我不餓,你點吧。”
禿頂又趾高氣昂起來,都不知道他的世界里正在在發生什么旁人不能理解的事情,能讓他看上去這么驕傲,
“那來兩份鴨腿飯!有小菜沒有?”
“有花生,海帶絲。”
仿佛怕失掉一樣,禿頂連忙喊,
“都要!都要一份。”
女人依然見怪不怪的研究指甲,禿頂顯得很高興,停頓了一下,
“再來個雞腿!”
“再來個雞腿?”老板有點看不下去了,語氣里帶一勺驚訝和兩勺無奈。
禿頂點點頭,
“再來個雞腿,切一切!”
老板忍不住嘟囔了,
“雞腿還要切一切!”
禿頂并沒有再搭理老板,而是把臉轉向了女人,整個屋子仿佛都被照亮了,無論洛杉磯還是巴黎,抑或迪拜或者新加坡,數遍全世界所有最豪華最頂級的飯店,就算是加上所羅門或者其他最窮奢極欲的帝王所享受的宮殿,大概此時也不會比這間沙縣小吃更加光彩奪目,充滿更多了幸福與希望了吧。
2016/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