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朋友之托寫一篇關于節氣的散文,因時節已近清明,我便挑了這個。
二十四節氣代表著古人獨有的世界觀,它借助傳統時間認知體系,揭示出自然界井然有序的變化規律,進而搭建起天文四季通向氣象四季的橋梁。在這方天文世界里,盡是文人的精神關照。
“清明”是二十四節氣中唯一涵蓋節氣與節日兩大內涵的。作為節氣的“清明”,其推演最早可追溯到上古堯帝時期,瞿定型于春秋,終完成于西漢。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為清明。清明有三候:“一候桐始華,二候田鼠化為鴽,三候虹始見”。這里所代表的花信為桐花、麥花、柳花,三花一開,春滿枝頭,綠意萌動,天地景色十分清爽明凈。用“清明”稱這個時期,是再恰當不過的一個詞。
有農諺云:“清明前后,點瓜種豆”、“植樹造林,莫過清明”。東漢崔寔《四民月令》記載:“清明節,命蠶妾,治蠶室……”。此時所指的清明節僅僅只是節氣。
從單單指節氣到成為民俗節日,這一變化同寒食節密不可分。這就不得不提到晉文公。
據《后漢書·周舉傳》和晉陸翙的《鄴中記》記載,寒食節是晉文公為紀念介子推而設立。
傳說晉文公流亡期間,介子推曾割了自己身上的肉為晉文公充饑。但晉文公為君之后卻唯獨忘記了分封這位忠義之臣。介子推便攜著老母隱居到了山西介休的綿山。晉文公聽說后,羞愧莫及,親自上山去請。但綿山山高路險,林木茂密,無從尋起。有人獻計,從三面火燒綿山,逼其出山。然而大火燒遍綿山,卻沒見到介子推的身影。火熄后,發現背著母親的介子推坐在一棵老柳樹下被燒死,樹洞中藏著一封血書:“割肉奉君盡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晉文公感念其忠義,便將這一天定為寒食節,以寄哀思。第二年,晉文公率眾臣登山祭奠,發現老柳樹死而復活,便賜此樹為“清明柳”,并曉諭天下,把寒食節的后一天定為清明節。
唐代之前,寒食節與清明節是兩個前后相繼但內容不同的節日,前者懷舊悼亡,后者求新護生;一陰一陽,一息一生;禁火是為了出火,祭亡是為了佑生,昭示出寒食節與清明節相輔相成的文化關聯。
唐玄宗時,朝廷以政令形式將民間掃墓的風俗固定在清明節前的寒食節,由于兩節時間相距僅一天,故有清明、寒食并稱的說法,掃墓也由寒食節順延到了清明節。明代《帝京景物略》對此有詳細記載,《清通禮》亦云:"歲,寒食及霜降節,拜掃墳瑩,屆期素服詣墓、具酒饌及艾剪草木之器,周胝封樹,剪除荊草,故稱掃墓。"
隨著時代變遷,清明節逐漸取代了寒食節。“寒食”這一稱謂僅僅出現文獻、地方志和文人作品中。而寒食節吃冷食、祭祀、踏青等習俗也并入了清明節的習俗中。除此以外,清明習俗還有蕩秋千、蹴鞠、打馬球、斗雞、野餐、插柳等一系列活動,既有緬懷死離的悲酸淚,亦有野外踏青的歡笑聲。行清節、踏青節和三月節也逐漸成為清明節的別稱。這源于另一個被并入清明節的節日——上巳節。
古時,上巳節在每年農歷三月初三舉行,主要風俗是踏青、祓禊。這一日人們臨河洗浴、祛邪求吉、野外踏青。
《論語》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便是描述的此情此景。
先秦時代,以沐浴消除病邪的風俗便已盛行;周朝時,每逢三月的第一個巳日(上巳日)需用香熏的草藥沐浴,行“祓除釁浴”之禮。漢代將農歷三月的第一個巳日定為節日,謂之“上巳節”。魏晉以后,上巳節改為三月三,這一日,皇帝在曲江邊宴請群臣,百姓也會到水邊進行郊游,這一時期原本繁雜的“祓禊”被簡化為“洗手腳”,還形成了新的趣俗——曲水流觴。王羲之《蘭亭序》即是這一情景的生動再現。到了唐朝,上巳節已經發展為重要的節日之一,“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由唐朝自由絢麗的文學加以詠頌,令這一節日更煥發異彩。
南宋后期,理學盛行,禮教漸趨森嚴,除重要節日外,朝廷不再鼓勵舉辦春游、祓禊等儀式,上巳節逐漸衰微。明初,朱元璋為示太平盛世,上巳節帶領大臣們外出郊游,其況鼎盛:“金陵城扶老攜幼,全家出動;牛首山彩幄翠帳,人流如潮”。可即便是皇帝親自倡導,也終究抵不住衰落的步伐。由于上巳節與清明節時間鄰近,至清代,踏青郊游等習俗便逐漸被整合到清明節之中。正所謂“梨花風起正清明,游子尋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萬株楊柳屬流鶯”。
我對寒食節和清明節的認知來自于童年學到的兩首詩。前者“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讓我領略了春日長安城花開柳拂的歡快景色;而后者“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讓我體會了一把詩人在春寒料峭中觸景傷懷,欲借酒消愁的傷感。只不過對于當時的我來說,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兩個節日融為一體。而今,我只記得清明節的斷魂酒,早已忘卻了寒食節的春城飛花。
每至清明,總會想起故人舊事,牽扯出千絲萬縷的思念。聯想起那首感人至深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那份離恨總讓人傷筋動骨。
而電影《鹿鼎記》里韋小寶的魔改操作,則成為清明的搞笑經典。當日韋小寶加入天地會時,被陳近南用毛筆在右腳底寫了“清明”,左腳底寫了“反復”,再用針刺上去。結合起來看就是反清復明,這是天地會的口號和宗旨。不料此事遭人告密,康熙盛怒之下命人脫下韋小寶的鞋子,發現他右腳上果然刺著“清明”兩字,再脫左腳,竟然刻著“重陽”,危機化解,令人莞爾。
而清明的魅力正是在于悲中有喜。便如一場宣泄,宣泄后,是陽光明媚,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