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出生了。
二牛樂得不可開交,他笑著跟娘說:“娘啊,咱崔家有種了!”老太太躺在炕上露著黃牙連聲說:“好,好啊!”門口正是村里剛來的鑼鼓隊,捧著毛主席的相片,不絕的鞭炮聲中, 二牛在紙上笨拙而又正式地寫下了三個字:崔大龍。
孩子娘喜鳳蓋著花被子,摟著孩子:“不哭不哭,大龍最乖了。”
不等幾年,孩子已經學會走路說話了,二牛從鋼鐵廠回來,抱起兒子說:“龍兒,看爸給你帶了什么!”說著,放下孩子拿出了一把彈弓,那孩子拿罷,便到院子里和貓狗樂去了。
“二牛啊,鋼鐵廠的效益不錯吧?”
“好著呢,現在大家不都在工廠煉鐵嗎,聽說前幾天我們廠里的鋼還用到汽車上了呢!等龍兒長大了,也在廠里干活,就不愁以后娶媳婦了!”
果不其然,十年過去了,大龍隨了父親,成了廠里的骨干,還得了勞動獎呢!
喜鳳也高興得不得了,每天就等著父子兩個人回家吃飯呢,老太太身體也照顧得不錯,婆媳關系也還算融洽,院子里貓貓狗狗也都能養活,喜鳳每天生活在這樣閑恰的生活里,當著所謂“男人背后的女人”。
喜鳳又懷孕了。
這下她更有理由在家歇著了,她問門口的小販買了一斗瓜子,成天和院子里的女人們三長兩短。可不,這就出事了。
這天,大龍正給機器上油,鄰居狗蛋兒跑過來說“大龍,你快回去一趟吧,你娘出事了!”
大龍連油壺蓋子都沒擰就跑了。
等回到家,他娘已經死了,醫生說什么因為肚子里孩子太鬧騰肚子疼,流了一堆血疼死的。
崔二牛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葬禮就這樣草草地辦了,父子倆在墳前痛哭流涕。正值秋天,除了墳前的新土,一片枯黃, 稀碎的枯草,壓抑得叫人害怕。
大龍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叫崔平,才六歲就識了不少字。
這天鄉里來了一家城里人,是文化人,兒子叫薛川。崔平便穿著小布鞋成天跟在他后面:“叔,耗子的‘耗’咋寫啊?”“能不能教我背兩句詩啊?”“您看過小人書嗎?”
薛川蠻喜歡這個孩子,常常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去吃飯,一邊給他講社會主義,也偷偷塞給他一些城里的姜糖。過了一年,兩個人變得比親兄弟還要親。
又是不平凡的一天,薛川的母親因為偷偷批了耗子藥賣,被大隊抓到大槐樹下進行批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薛川看到場面不禁落下淚來。大隊長對他說:“你的母親犯了錯誤,你也要糾正他,否則就是和她一伙的!”他看著樹下的母親,早已沒了呼吸,連血都快凝固了。他木訥地站了一會兒,接過隊長的長鞭,捂著眼睛揮了兩下……
文化大革命結束了。
十年里發生了許多事情,二牛的娘去世了,薛川的爹認為薛川打死了自己的母親,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好在薛川的女兒小慧和崔平都長大了,小慧去了音樂院校,崔平也到大學里學了建筑。崔平大小慧幾歲,先到了一家建筑公司當白領,小慧則平淡地在學校里處理她的同學關系,卻也不亦樂乎。
畢業后,小慧在一家小學任教。這天,老年文工代表團邀請她做指導,小慧卻從中看到了自己的爺爺,雖然他六歲就離開了自己和父親,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卻記憶猶新。而爺爺卻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孫女兒長什么樣。
排練結束后,小慧攙扶著自己的爺爺要送他回家,他直夸她是好孩子。他爺爺帶她參觀了他家,除了日用家具外,還有占滿一面墻的書柜。小慧拿起一張照片,上面是爺爺和父親。“照片上是您兒子吧,他現在在哪呢?”“被車撞死了。”說著從她手中奪下了照片。
她找了崔平幫忙,讓他把父親請到廣場上來。薛爺爺看到坐著的薛川,跟小慧說:“咱們回家吧,我累了。”薛川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面前:“我真的沒有殺死我娘,都是紅衛兵殺死母親,我只是象征性地揮舞了兩下,小慧,你快跟你爺爺求求情啊!”
“小慧?你不是叫小雪嗎?”
“爹,他是您的親孫女小慧啊!”
“爺爺您就原諒我爹吧!”小慧說完也跪在了地上。
“好好好我原諒他了,小慧你起來,快扶你爹起來。”一家人終于和解了。
又過了幾年,鄉里的大龍也去世了。村里人隆重地為他辦了葬禮,崔平驚奇的發現,墳邊竟然長出了一棵大槐樹,而它的前身,是根快要枯死的槐木。
“你看那槐樹多好!”
崔平和小慧結婚了,每次一家人回家路過門前,崔平都會和自己的孩子說,你看,那槐樹多好。
(部分情節改編自影視劇《俺娘田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