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旅者 - 鐵石之戰 - 06

若是少數人的理想主義破滅,大多數現實主義的人就能實現理想.

在臨時搭建起的簡易工事內一處營帳中, 幾個傷兵分別坐臥在邊角上低聲私語。實際上不只是在這幢營帳內,幾乎每一名士兵在經歷了幾場戰斗后,都或輕或重地留下了駭人的傷口。一名獵人有些狼狽地沖進了營房,踉踉蹌蹌地找了個位子躺下,一邊動,一邊嘴里喊著“該死的,該死的!”這家伙顧不上血流如注的額頭,因為比起這個,無論是他在手臂上,還是肩膀,前胸上都遍布著更為可怖的創傷。被毀壞的衣物內,幾個怪物造成的抓痕,某種鋸齒類武器造成結痂的瘡口清晰可見。

他顫顫巍巍地舉起火把,牙齒從衣服上的布料上扯下一塊,咬在嘴里。對準了一塊還在流著膿血的傷痕,伴隨著血液和皮肉在高溫融化的聲音,被火苗接觸到壞死組織的一瞬便引發了強烈的排異反應,肌肉蜷縮。男人的手臂有些顫抖,好在他的牙齒死死咬住了布條,沒有發出一聲叫聲——至少讓他看起來更有男子氣概。

但是他緊繃的臉上和從中冒出的汗珠也無疑表現出了他的痛苦。當汗珠流到了身上滾過傷口,他的軀體本能的因為疼痛而抽搐了幾下。

折磨終于結束的時候,獵人終于脫力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大量的汗水浸濕了他的后背。只見他艱難的吐出口中的布條,上面已經遍布因為他緊咬牙關而從牙齦中滲出的鮮血。

營地里的其他人都沉默了,大家的神色各不相同,但是同樣麻木。面如死灰的表情不需言語,空氣間彌漫的絕望恐懼已經不言自明.

“如果照著這種形式下去,我們……還能再活幾天?”

一個問題從脫口而出,但是沒有人能回答他.大家低下了頭,無處安放的眼神恍惚而迷茫.

“難以想象……難以想象!媽的!”

一旁依靠在長滿青苔墻壁上的征召軍甩了甩已經喝空的羅古斯,發泄般把這酒瓶用力砸在地上

“這些鐵疙瘩雜種比我們想的還快!”

這個憔悴的民兵將眼睛伸向瓶口看了又看,才不甘心地將綠油油的空瓶丟向一邊.滾落的空瓶子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轱轆著令人不快的聲音。

“半個月不到,他們已經拿下了三分之二個約希平原!”

“還有不少涌入了我們的境內。”另一個士兵接過話茬

“才這么短短幾天,他們就在約希平原上建起了那些玩意兒!即便是他們是靠魔法完成的,這也太瘋狂了!”

一名斥候出神地眺望著遠方,他的視線已經有一半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三天前的一場戰斗,他永遠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如今,他空洞的眼眶隨著冷風的進出,只是發出著鬼魂般的嘯叫.在他還能看到的地方,那些高聳沒入云霄、巨峰比之如泥的黑色要塞橫貫了整個大地,壓住了約希蒙德的脈搏,壓住了群山王國的希望.縱使莫凡尼亞人早已對山脈司空見慣,然而那漆黑的鋼鐵群峰,此刻卻宛若絕望的具象化,壓在莫凡尼亞人心間令所有人無法呼吸.望了望那一直延展到足矣燃盡他殘存勇氣的黑鐵堡壘.他連聲嘆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有些歇斯底里的狂亂吼道:“我們堅持了這么久,有什么意義嗎?!看看那個東西,根本沒有盡頭!哪來的希望!”

“別垂頭喪氣的!”一名目光堅定的戰士走進了軍營,破損的盔甲表明了他剛從戰場回來不久,而肩膀上的勛章則揭示了他十夫長的身份.十夫長十分不滿地瞅了瞅營帳內愁眉嘆氣的殘兵們,便自顧自地走到中央猛地清了清嗓子著手鼓舞士氣,要是戰士們連信心都失去了,那可就一點勝利的希望也看不到了.“你們這是什么狀態?約希蒙德的子孫何時變得如此軟弱?”

“你們忘了嗎?我們曾對抗過北方兇殘的赤鱗惡龍,也面對了南地的海妖軍團.數個世紀以來皆是如此,我們抵擋住了敵人的獠牙利爪,并頑強地活著!”他接著說,“難道你們不是莫凡尼亞人?不是約希蒙德的兒女嗎?”

“漂亮話誰都會說.”那失去一只眼睛的征召軍嘟嚷著,隨即從地板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徑直便走向了站在那里的十夫長,眼里絲毫沒有一般士卒對上級的畏懼,更遑論尊敬.“說的好像你在前線經歷過那些古老的故事!鐵馭可跟以往遇到的敵人都不一樣,你這般慷慨激昂,就這么樂于讓我們送死?”

這位斥候情緒激動的發言顯然嚇到了其他同伴,他們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他,莫凡尼亞素來以軍風嚴肅而聞名,極少有人對上僭越.可那人卻依舊不打算住口:“十夫長,若是您本人真的有什么疑問,就把我這個霍亂軍心的戰犯就地正法,再去戰場上看看吧,看看那些高聳的鐵皮罐頭怎么撕碎我們的同胞,看看那些兇殘的怪獸是怎么突破我們的防線的!”

聞言,十夫長微微抬起了他的右手,其中一名傷員立刻把臉背了過去.那位刺頭似乎也是意識到將要發生什么,索性站在原地默默低下了頭,可是.........并沒有任何打擊的聲響傳來.只見戰士將那滿是刮痕、凹面遍布的盔甲緩緩剝了下來,與他那相對干凈的臉比起來,鐵甲之下的光景可謂慘不忍睹,甚至就連那破敗不堪的鎧甲此刻也顯得光鮮亮麗.十夫長的全身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除了明顯是刀劍留下的直線型斬痕,便是觸目驚心的淤青.十夫長的背上更是好似開了個顏料坊,紫色、紅色、青色、藍色........無數條形態各異的傷疤,甚至有些就連在場的士兵們也認不出是何種武器所致.令人不忍直視的慘狀,讓現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十夫長身上觸目驚心的創傷以至于他們忽略了鎧甲墜地時那巨大的金屬聲響.

“你所說的一切,我都曾領略.........”十夫長望著先前還情緒激動,現在卻目瞪口呆的斥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諸位都有自己的兒女,有美好的家庭.更明白,對抗那些鐵甲怪物有多艱難...........”

“但我們已無法退后了,這并非軍事演習,更不是在別人的土地上打仗.”十夫長轉過身,從地上重新拾起自己的鎧甲穿戴好.“如果你們真的害怕死在戰場上無人收尸,就去做后勤工作吧."拋下這么一段話,這地位低微同他們一樣出身草根的小領主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營帳.

“這是什么激將法么?”待十夫長走后,獵手從缺了一邊桌角的爛木桌上抄起一瓶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羅古斯便往喉嚨里灌,似乎從那地獄般的約希平原歸來之后,他再未享受過如此香甜之物,一口氣便完成了瓶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后,他拿起自己的戰矛與自制弓弩,走向門口:“沒辦法,誰讓咱山里出來的粗人就吃這套!我可沒法子當個懦夫,以后在那家伙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

不一會兒,營帳外傳來了幾陣狼嚎,還有一頭棕熊歡快的咆哮.幾名征召軍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們彼此互相對視了幾眼,隨后紛紛緊盯著腳下的地板,互相都很默契地沒有說話.

“............當英雄還是當懦夫,說實在的我他媽的一點都不在乎!”漫長的一分鐘后,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這名征召軍發瘋似的兩手握著腦袋又抓又撓.又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了其他三名同伴.“可是.......可是,要是拋棄家園出逃,要是丟下武器投降,又真的能活下去嗎?”

“算咱這一代倒霉!還沒活多少年呢,就遇上了這種事!唉......”

“大不了一死,連洛奇姆陛下都親臨戰場了,咱們還有什么理由怕這怕那的?”

“那不一樣啊........他可是有大地之父庇護,又被金石鐵衛重重保護,咱們呢?”突然有人冒出了不一樣的念頭.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我們這樣的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此話一出,營帳內的人們頓時紛紛沉默了下來.是啊,他們本該在山間田野勞作,本該與家人幸福美滿地聚在一起.可卻在這種年代遇上這種事情!可這又能怪的了誰呢?那些曾經經歷過戰爭的先輩們,恐怕也是一樣的想法.但現在,說什么也沒用了.逃去帕多維,背棄大地之父從此成為初火的信徒?那還不如死在鐵馭的屠刀下來得解脫.

“鐵馭不知道下次又會什么時候攻過來,做好準備吧.............”其中一位征召軍站起身,望向陪伴了自己這半個月的武器與盔甲,此刻卻感覺它們像是跟隨了自己大半輩子一樣,宛若親密的老友一般......真希望它們可以陪自己到戰爭結束.

“誰讓我們是莫凡尼亞人!”另一名老兵將喝干的酒瓶隨手一甩,彷佛剛剛得到了大地之父的饋贈一般,渾身充滿了力量與勇氣.“那滿身疤的小子說得沒錯,既然連帕多維人都能抵擋住鐵疙瘩們的侵略,我們又有什么理由輸給拜火佬!”

隨著身邊的戰友一個個打起精神,精神煥發地走出營帳.只剩下那位獨眼的斥候一個人待在帳篷里.他依舊對那些鼓舞之語毫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同伴們只是借口在催眠自己,這些天的戰線變化早已說明了一切,縱使莫凡尼亞幾乎已經拉出了全部的軍事力量,可那不斷增加的傷亡數字依舊觸目驚心,只短短十五天,死去的士兵數量便已經接近百萬,群山王國近乎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遭到敵人的徹底殲滅,更不用說那些幸存下來卻再也難以發揮戰斗力的傷員.前天,一架戰爭空艇從圣劍谷的上方被擊墜.昨日,大地之父的偉大守護者,一頭近30諾里高的大地巨人被鐵馭更加高聳龐然的鋼鐵造物擊垮,它的隕落令厄爾多師士氣崩潰.七個小時前,一支矮人鐵胡衛隊迷失在峽谷中,永遠失去了聯系................他從逃亡而來的士卒們口中聽到的消息已然足夠晴天霹靂,那真實的情況只會糟糕,他們是否茍活或是送死,對這場戰爭的走勢不會帶來任何改變.他的同伴們之所以慷慨赴死,也許是受夠了這些天的折磨,只求長眠不醒中尋得解脫.

但他不一樣,他從來沒想過在三十歲不到的大好年華就這么白白送命.哪怕去帕多維皈依圣火,作為外來勞工日夜在灼熱的沙漠中工作.哪怕利用僅能容納兩人的小船偷渡遠去利德爾,冒著被風暴吞噬的生命危險.甚至哪怕去往北方寒冷的厄倫薩斯,作為一名農奴在大雪下艱難度日.都要好過在這里無意義地失去生命.雖說,大地之父曾庇佑群山王國的子民千年之久,但現在,約希蒙德不知所蹤.若是往常,敵人早會在踏入莫凡尼亞國門之前便會在大地之父的憤怒下死傷大半,可這一次,慈愛的父并未展現祂的神跡.再顯然不過,大地之父已與群山王國失去了聯系,最壞的情況,約希蒙德已經拋棄了他們………

正當這名斥候思考著如何從莫凡尼亞脫身時,帳篷外傳來的躁動打斷了他腦海里的幻想.他謹慎地探頭看向窗外,頓時嚇得冷汗直流,險些把尿從褲子里拉出來.不知什么時候,一支鐵馭小隊竟然侵入了這片臨時營地,頓時整個營寨內一片狼藉.喊殺聲、哀嚎聲與戰吼頓時令斥候兩耳發聾,想也沒敢多想,他立馬爬進了營帳內的一處桌子底下,祈禱自己相對矮小的身材不會被發現.隨著腳步聲響起在周圍,斥候也立馬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很快,他便看見一對鐵靴出現在自己的視野內,此刻斥候的心仿佛懸到了嗓子眼,只要他哪怕有一點動靜,都可能導致人頭落地.所幸,那家伙在隨意地走動了幾下粗略檢查了之后,便有了要離開的跡象.

好…好啊,快點走吧!處于絕境的斥候不由得心中涌現出一陣狂喜,如果把這種喜悅比作泉水,此刻他的內心恐怕已經成為一座瓦奈法的神殿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一個不速之客便闖了進來與最開始進入營帳的鐵馭士兵扭打起來.斥候不禁在內心怒罵了一句莫凡尼亞俚語,找了個機會便從桌下鉆了出來,一溜煙逃出了帳篷.

但外面的世界更加危險,剛走出帳篷,斥候便感覺身后一陣涼意,他立馬條件反射地朝前臥倒,而這一漫長訓練后所得的本能反應成功挽救了他的生命.巨大的響聲在他原先所站立的地方爆開,掀起了大量的塵煙.回頭看去,一個身形巨大、鋼鐵覆身的怪人正將砸進石地里、冒出濃煙的巨斧拔出來,而那可怕的武器足足有六諾尺長!一名鐵皮屠夫,斥候立馬想起了這些鐵馭軍團的戰場中堅,這些怪物的皮膚與盔甲因黑魔法而生長在一起,憑借著無與倫比的怪力足以一己之力屠戮百人.這些家伙的出現,便意味著.........

他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同時巨人也沉默不語地繼續舉起巨斧沖將而來,聽著后方大型猛獸般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斥候的絕望立馬像塊巨石一樣堵住了他內心的泉眼,先前的喜悅所化作的浪花早已干涸,成為一灘死水.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快要完蛋的時候,一陣金屬碰撞聲響徹在他的后腦勺附近,震得他幾乎耳膜出血.

不知何時,方才那位于營帳中慷慨激昂振奮人心的十夫長已然擋在了他與那個兇殘的鋼膚怪物面前.利刃與巨斧緊緊糾纏在一起,但十夫長卻在緩緩地不由自主地后退,顯然,即便十夫長歷經戰斗、臂力過人,在蠻力上也不可能與鐵皮屠夫這樣的怪物相提并論.

“快!去通知援軍!”十夫長依舊緊盯著眼前的敵人,以至于他不能回頭傳達指令,但他的聲音依舊充滿力量,對于他在營帳內的宣言,他已做到了言行合一.或許在他看來,每一位戰友,每一寸土地,都是值得他去拯救的莫凡尼亞.但沒時間為他歌頌了,就像這位年輕士官所說的一樣,他必須要加快腳步通知援軍,否則損失的不單單只會是一個營地.

斥候瘋也似的狂奔著,他從來沒如此快速地奔跑,哪怕是被貝亞姆犬追逐時也未曾有過.然而,在奔跑的途中,他看見了戰友們的慘狀:獵手與他的森林伙伴們被數十名鐵馭士卒包圍,用長槍貫穿.縱使老兵戰斗技藝卓絕,力量上的絕對差距卻令他被一名高聳的鐵手勇士單手舉起甩斷了脖子.身披比戰車底板還要厚重裝甲的奧克蘭食人怪咆哮著將營帳掀飛,揪出其中絕望的士兵吞食,可以想象如果他當時選擇繼續躲藏會是什么下場...........糟糕,太糟糕了,這處據點絕對守不住了.真是一群蠢貨!一個個都不知道愛惜生命!與鐵馭正面作對能有什么好下場!斥候在心中叫罵著,一個早已有過的念頭浮上他的心頭:干脆趁這個機會直接逃出戰場,逃出莫凡尼亞,再也不要回來!對,就這么干.他一邊想著,一邊狂奔.然而,斥候只逆行了一小段時間,便掉過頭來朝主力駐扎的大營方向而去.該死的,為什么?自己為什么還要承擔這所謂的職責?斥候在內心強烈地斥責著自己,罷了罷了,就當是還那位熱血上頭的十夫長救命之恩,傳達完信息后再跑也不遲!

斥候感覺到自己的腎上腺素已然到達了極限,但那些嘶吼與悲鳴卻依舊如附骨之蛆般響徹在他的耳畔.作為全營唯一的懦夫,如果他真的逃出去的話,會不會一輩子被噩夢縈繞呢?也許是思考令他沒能注意腳下的情況,一不留神,他被橫在道路上的一具尸首絆倒,由于奔跑地太快,這一下給他摔得不輕.最要命的是,他摔倒在地的動靜,剛剛好吸引到了周圍的鐵馭.

“呃啊........真是個倒霉的日子...........”斥候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他因這幾天失眠而變得干瘦枯槁的臉在剛剛摔倒的時候被路上的石子刮破,顯得更加狼狽不堪.但斥候顧不上在乎這些,他得趕緊逃開這里.當斥候跌跌撞撞地沖向林子深處時,幾發弩箭突然從背后貫穿了他的胸膛.斥候的瞳孔驟然間因劇痛而縮小,這個瘦小的男人極不情愿地跪倒在地,看著自己胸口噴出的鮮血,視線變得越發模糊,緩緩倒了下去.

“呃.........到頭來........居然是這種結果,真不甘心啊.”男人痛苦地低吟著,卻連呼吸也開始成為奢望,對一切的感知正在消失,黑暗漸漸占據了視野中的一切.

射殺斥候的鐵馭弩手走上前,確認沒有什么生命跡象后便離開了,林地中留下了僅有斥候那逐漸冰冷的尸骸.這不過是這場戰爭中早已重復過無數次的場景,可這一次,結果卻大不相同.一陣微風卻突然間吹佛過這片林地,只見那心臟被洞穿,早已不可能有什么活命可能的斥候竟慢慢恢復了生機,猶如自土壤中努力鉆出的嫩芽一樣,最先是微微擺動的手指,接著是掙扎著支撐起身體的四肢,再到重新昂起的頭顱.斥候緩緩站起身, 重獲新生的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全身,又立刻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火辣辣的疼痛應證了這不是幻覺.碧蓮娜的魔法足以復現已然遺失在過去之物,起死回生自然不在話下.

“難不成..........是普根斯么,天空之神在上!”簡單地朝明亮的天空表示贊美后,斥候沒有多想,立刻動身繼續自己的任務,不,應該說使命.但他沒有注意到的是,伴隨著那陣和風吹過,曾經遭鐵馭所殺戮的一切反抗者,都已經重拾了匹配得上他們毅力的身軀.處于放松的鐵馭士兵們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具具尸體活了過來卻沒有任何死靈法術的痕跡,頓時陣腳大亂.從最北方遭受入侵的城市莫卡-達斯特到約希平原的最南端,聯盟本應犧牲的勇士們自冥土再度歸來,對鐵馭反擊戰的號角也由此吹響.


傍晚時分,一陣令人眩目的熒光突然于亞基斯山脈正上方的天空中炸開,在血色近乎將一切染紅的約希平原中顯得格外耀眼.金古德倫與凱倫戴斯的眼中幾乎同時出現了瞳孔擴散的跡象,顯然,兩位高階領主都意識到了這并非什么古怪的自然現象,而是鐵馭的不詳災兆.隨著那翠綠色的空洞自天穹中閉合,女術士的身影也自云端墜落.漫長的七日后,碧蓮娜穿過時間亂流,抵達了她的目的地.顯然,自那天她萌生出這一念頭起,金屬魔神便一直在驅使祂的神力避免朔風插手這場戰爭,塔拉莫德將她困于無盡的時間循環之中,試圖以無限的可能性令風暴止歇.以至于在離開莫卡-拉里亞的第七天,她才終于將金屬魔神為她所制的無垠囚籠打破,擺脫了那超越凡人想象的超限桎梏,從而再度回到熟悉的現實之中.

然而,當朔風的雙足久違地再度踏上這片土地,在女術士落地的一瞬,她的周圍,一群夢魘惡煞般的黑甲武士早已恭候多時.他們中的每一位都高出女術士至少三倍,比戰車裝甲更加厚重的黑鎧之下,洶涌的魔力洪流幾乎要撕裂周圍的現實.周圍的土地開始不自然地金屬化,僅僅只是存在,這些可怕的戰士便能改變地貌環境,扭曲自然法則.顯然,除了阿格里恩本人的親衛隊【災兆黑金】外,此次入侵不可能再有其他鐵馭走卒擁有如此駭人的魔力.

碧蓮娜那敏銳的魔法感官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個災兆黑金都比前陣子襲擊莫卡-拉里亞的【利刃狂瀾】還要強大得多,或許他們不及那位嗜血如命的魔女來得兇殘,但絕對在對澤阿坎特的威脅上不逞多讓,甚至更勝一籌.他們跟隨其主人在鐵馭橫跨時空的遠征中對無窮個宇宙中的無數文明犯下了令人發指的暴行,可卻從來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擋他們.十余個世紀以來,災兆黑金們一直作為阿格里恩的使者播散恐懼、引導屠殺,同時監督鐵馭領主們完成他們的骯臟工作.通常而言,如他們這般強大的存在很少兩個以上一起行動,即便是為折戟壁壘擔任護衛時一般也不會超過十二人.可現在,卻有足足七十六名災兆黑金包圍住了朔風.僅僅為了將女術士的威脅消除,這支惡名昭彰的阿格里恩親衛軍團第一次全員到場.

而此刻,站在亞基斯山脈上目睹了一切的金古德倫內心早已風暴狂涌,他終于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竟然將那樣的怪物僅僅視為了一個難得一見的高階女術士.不,怪物又怎能形容那席卷萬物的可怕風暴?當碧蓮娜·開普勒爾回到現實中的一瞬,這位高階領主立馬意識到了來者究竟是何恐怖孽物,即便是曾經被征伐的那些已經發展出駕馭時間科技的強大種族,他們的神話也不可能描述出如此超出想象的外魔異神.在那束縛于女人軀殼的超凡存在面前,【熔星者】的想象力似乎也因過量的壓力而退化到凡人的水平,他只感到自己就像一抹飄蕩在足以席卷寰宇的風暴中央的卑微火苗,隨時都會熄滅,而真正的現實情況絕對要遠比這幻想中的對比還要糟糕.金古德倫全身的火焰因構成其體內細胞每一個單子的顫栗而燃燒得無比旺盛,就像一頭在危險面前努力伸張身體以凸顯自身高大的小獸.多少個日月春秋,生物對死亡恐懼的本能竟頭一次出現在他那堅不可摧的巨軀上.

“你不該無視我的警告的,我早讓你做好準備."凱倫戴斯高聳的身影從身后延展開來,可他的話語卻早已不再如先前那般自信從容.金古德倫可以察覺到,【暗金噬淵】說話時,這位統領副官物質肉身的嘴角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顯然,沒有誰可以在面對這樣的“事物”時奢望保持冷靜.

“如果這就是我們的命運........那未免太過于凄慘.”強作鎮定地回應后,高階領主沒有回頭,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下方新開辟的戰場,災兆黑金們同樣身體正微微顫抖.作為統領親衛的他們早已見慣各種怪邪異形,早已在漫長的軍旅中感官麻木,早已不知恐懼與遲疑為何物.可現在,朔風的出現再度喚醒了這些無情戰士最為原始的情緒.彷佛包圍敵人的并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被自己的恐懼與死亡包裹.

終于,一位災兆黑金跨越了自己的內心率先發難,這名術士操弄起魔法之風的洪流,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圖對女術士降下最惡毒的詛咒.然而,這一舉動使他成為了眾人中的第一個犧牲品.術士身軀中的魔力回路突然間暴走,構成他存在的本質被他將要施加的咒語更可怕千倍的力量活生生撕裂,在不似任何生物所能發出的悲鳴中,這位向風暴發起沖鋒的勇士在所有的時間線上連一塊靈魂碎片也沒有剩下.

但他的犧牲將余下的同僚從因根源恐懼導致的無盡迷惘中喚醒過來,統領親衛們紛紛沖向了女術士,如一陣陣烏云壓過亞基斯山脈的土地.然而,在場所有人都清楚這并不是什么戰斗.躁動開始的第一個阿托秒,第二個犧牲品已然在或許連神明也無法察覺的瞬間,被女術士白皙如雪的手指洞穿結合了無數平行時空疊加態的精金身軀,掏出了熔爐核心般的心臟.這一簡單的動作將他的死亡定義為不可逆轉的唯一可能.縱使身軀防御能力為無限,亦無法在絕對的毀滅之力下幸免.第三個消亡的是頭連呼出的熱浪也蘊含著恒星一生所揮發能量的巨獸,他的巨拳凝聚起透支了此生全部精力的非凡力量,將足以貫穿銀河的災厄凝聚于史瓦西半徑內轟向降臨至此的災難實體,但本該令最宏偉的星云也瞬間消散的滅世兇器,卻在觸及碧蓮娜鼻尖時驟然停下,隨后整條手臂轟然爆裂.同一瞬間,黑甲巨人的身軀猛然從澤阿坎特的地表上消失,他的尸骸在一個普朗克時間內飛躍無數光年后,在宇宙的另一頭化為了漂浮著的太空奇觀,已然完全洞穿的胸腔顯露出朔風的足印.很快,由阿格里恩親自挑選、軍團內最為精銳的戰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宛如風暴到來時無法幸免的麥穗.

當這場僅僅持續一納秒不到的屠殺結束時,朔風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她依然被鐵馭最精銳的戰士所包圍,只不過這一次,包圍她的只有七零八落卻身軀完整的尸體.除了胸腔的靴印,或是早已不知去向的頭顱,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災兆黑金們所受到的傷害.平日里即便被撕裂分解成夸克也能重新聚合的他們,卻在這僅足以致死凡人的創傷下倒地不起.顯然,并非看上去那樣簡單.女術士從根源上掐滅了每一個災兆黑金【生】的可能性.即便是阿格里恩統領的秘術,也沒有能力將這些可憐的戰士復活.因為誰也無法復現本來便不存在的事物.

目睹了這一切的凱倫戴斯與金古德倫還未從震懾中回過神來,朔風卻早已飛身至亞基斯山脈的最高峰,她的目標從未改變,她的意志也從未動搖.取下阿格里恩的首級,終結這場帶來太多苦難的戰爭.不過她的視線很快便被突然堵在她身前的鐵馭領主所吸引.即便深陷恐懼,即便無法理解,金古德倫還是攔在了朔風與自己的統領之間,他身為高階領主的自尊,令他必須承擔這一職責.

“讓開,我還有些秘密需要跟你的主子先'分享'一下.”朔風的目光冰冷得像是來自極寒虛空,盡管她的語調很輕,卻散發出隨時叫眼前擋路者人頭落地的恐怖殺意,令周遭的空氣也瞬間凝固,死亡的威脅充斥了金古德倫附近的一切.甚至就連他頭頂的火焰,也在這一刻黯淡了許多.自出生以來,熔星者還從未感受過自己如此無助.

“抱歉,夫人.此路不通,就算是風也吹不過去!”但統領之爪不依不饒,縱使那股來自朔風的壓力幾乎要將他摧垮,金古德倫依舊站在原地寸步不移,用挑釁的目光緊盯著女術士.滾燙得等同億萬星辰聚合所煉化的金屬熔流從這位鐵馭高階領主的身軀上如瀑布般直流而下,逐漸形成了包裹其周身的一道燃熾圓環.幾乎是在同時,金古德倫將時空與現實扭曲,二者腳下的莫凡尼亞土地,頃刻之間變為了破碎的虛空,除了漂浮著的由金屬構筑的無人島嶼外再無別物.金古德倫的身形變化得遠比現實之中要巨大無窮倍數,長長的尖牙,橫跨了不知多少億兆光年,單單是環繞著他的那輪金屬熔流匯聚成的光圈,其內的每一個微小光點,便是無數個超星系團的集合.恢弘的巨獸舒展身軀,其通天巨臂頓時顛覆了一片片覆蓋無窮距離的斑斕銀河,任何星系長城也無法與之媲美,金古德倫得意地咆哮著,包藏無窮寰宇的空域隨之震撼,昭示著這位高階領主的絕對力量.在他的這片領域之中,他便等同于神明.

“少虛張聲勢了,熔星者.既然你在此恭候多時,想必趕來之前也已然預知到了,阻攔我的命運為何.”面對眼前橫跨了近乎無限距離的天啟巨獸,女術士只是報以冷笑.她的眼瞳中浮現出金古德倫死亡的陰影,每一條睫毛都延申為貫穿維度的宏觀之弦,在朔風的影響下,整個領域驟然陷入比絕對零度更加寒冷的死寂,熔星者那閃耀著寰宇光芒的眾星圓環竟也因此而薪火漸熄.或許金古德倫此刻的偉岸甚而要超過宇宙奇點,但在席卷諸界的風暴面前,就如他先前所感受到的那樣,他只不過是一抹微不足道的火苗.

“也許轟轟烈烈地死去,恰恰是吾等畢生所求.”金古德倫努力將心中的恐懼克服,令熔心之火再度燃起全身,祂那無邊無際的身軀頃刻變得更加高大,如巨龍吐息一般,金屬巨獸伸長了脖子,將其反應爐般的體內所澎湃著的洶涌權能浪潮集中起來,無數毀滅性概念被鐵馭悍將以不詳閃光的形式納入口中,越發耀眼的洪流與不斷提升的量級昭示了熔星者的決心:阻止眼前的風暴徹底摧毀統領的遠征,哪怕他的一切努力都將徒勞無功.

熾燃之魔神鎖定了目標,任何空間與距離已然毫無意義,僅僅只是災難來臨的前兆,便已然讓整片領域震動起來,一切變得不再穩定,星海倒騰盤旋,天幕燃火如潮.熵滅之力自熔星者的咆哮中貫徹寰宇,穿透了無限疊加的空間,自十三個維度同時向碧蓮娜帶來了死亡的訊息,滅絕的號角已然吹響.

或許魔神之息遠遠超越了不計其數的宇宙誕生以來所釋放的一切能量的總和,哪怕熔星之怒連時間線匯聚而成的無垠巨網也足夠燒化.但那頃刻間令每一顆皆包含了無限世界的億萬創世星辰也湮滅的金屬狂潮如瞥見血肉的猛獸群落一般狂暴襲向如托卡般微不足道的女術士時,卻驟然間被這股烈風所吞噬.這是早該預料到的結果,微弱的火苗,縱使在微生物眼中猶如滅世神炎,于席卷萬界的風暴而言終究只是燭火可笑的搖曳、螻蟻軟弱的威脅.

ps:托卡,比夸克更為渺小的基本微粒,它們相互作用聚合,平均3*10^8-------5*10^12個托卡結合成一個夸克.

朔極之風靜靜佇立在原地,方才全部狂暴轟入祂的啟示錄熔流,早已成為了無害而營養豐富的補給.而自那股龐大的跨時間湮滅焰潮中,朔風注意到了:某個被碾碎的時間線上,利德爾王國境內的某個富裕家庭內,一個血跡斑駁 的小女孩正注視著自己父親的尸體.而在不久之后,除了年幼的“逃犯”碧蓮娜之外,整個凱普勒爾家族都將在牢獄之中度過相當凄慘的人生,直到新皇登基方才得以昭雪.但在這個時間線里,年幼的女孩在父親的幫助下出逃后不久,所有的凱普勒爾無一例外被瘋狂的獵巫者以各種方式殘忍殺害.............

“呵,想憑借過去來改變現在?你不至于蠢到覺得這對超越了單一時間線的存在有用吧?”女術士終于朝前踏出一步,然而就是這緩緩的微小動作,所蘊力量卻要比方才的猛焰洪流恐怖更甚.轉瞬之間,金古德倫的領域便支離破碎,在風暴面前,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安然.就像一塊搖搖欲墜的脆弱玻璃,熔星者與他的領域在朔風的隨意行為下瀕臨崩壞.鐵馭高階領主那堅不可摧的寰宇魔軀,已然因那可怕沖擊而留下道道可怖疤痕,就宛若被一柄可以撕裂現實的無形巨劍切割.比先前襲向碧蓮娜的災厄更熾熱的金屬熔流從那些駭人的傷口中涌出,融穿維度的灼浪將高階領主本就可怕的容貌變得更加陰森扭曲.當炎金巨獸露出憎惡的眼神看向女術士,卻發現她早已抬起手,指尖躍動著熒綠的光.“還是說,你天真地希望用這種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可能性來動態我的內心?”

“開普勒爾!”金古德倫咆哮著,自其創傷上流出的金潮燃燒為怒焰,此乃高階領主滔天憤怒的具象.“為何一直與我們作對!”

“三十年前你擊傷了菲斯蘭克,現在又殺死了諾姆贊加,重創了瑟圖娜.與殘害了你家庭的那個國家的盟友站在一起對抗我們?”金古德倫燃燒的雙目中滿是惱怒與恨意.“你就是這樣告慰你父親的在天之靈的?”

聞言,碧蓮娜的雙瞳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這處與宇宙天幕一樣寒冷卻又充斥著熾熱妖星的領域本不該有空氣,朔風橘色的長發卻肆意地飄蕩著,由若天際間閃耀著的火焰綢帶.她開始緩步走向金古德倫,與先前踏出的那一步相比,女術士這一次沒有動用任何力量,熔星者那可憐的領域乃至他自己得以幸免于難.但在這位高階領主看來,此刻碧蓮娜踏出的每一腳,都彷佛踩在了自己的心口,遠比先前那次警告更為致命.女術士隨著不斷前進而越發高聳,直到巨神屹立星穹,直到身姿等同寰宇.當朔風停下腳步,她已能夠俯視眼前的不屈火苗.她冷峻的面容上,雙眼中滿是輕蔑,終于,碧蓮娜啟齒:“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來的狂笑粉碎了金古德倫所創造的領域,一片更加空闊、更加無垠的場景展現在鐵馭領主面前.對比起如今的這片純白深空,原先的小小天地宛若宙中單子般不值一提.顯然,面前這位披著高階女術士皮囊的“怪物”,其超越想象之處,遠比熔星者所以為的還要多得多.

“我沒有聽錯吧?一個侵略者,居然大言不慚地站在高地上譴責自己的受害人?這種新奇的求饒方式還真是無恥得別出心裁啊,金古德倫!”朔風的憤怒顯現在她的面容與聲音中,不同于面對諾姆贊加與瑟圖娜時的輕蔑,碧蓮娜此刻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傳達一個訊息:她要讓眼前的鐵馭雜種受盡折磨后慘死.或許在力量上,作為高階領主的金古德倫完全可以視諾姆贊加與瑟圖娜為螨蟲.但在朔風面前,他與前兩者并無區別.

“獵巫時代后,所有的權貴與參與者都已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受害者的靈魂也得到了普根斯的妥善保護而順利轉生.而現在,我只看到一群倚仗武力而無法無天的鐵皮畜牲在他人的家園內肆意妄為,甚至在幾番失敗后也依舊賊心不死!我想,有必要讓野犬懂得疼痛與恐懼,才能讓它們學會和平.”充斥著暴虐氣勢的熒綠光芒再度閃耀在朔風的指尖,微微輕彈,那一抹翠綠便化作一支利箭跨過每一重維度自所有方向上貫穿了熔心巨獸.

“呃!”來自靈魂與本質上的灼傷讓熔星者發出了痛徹天地的悲鳴,如一千個宇宙中的亡魂一同哭嚎般刺耳.就像一個比常人更敏感的過敏性病人,突然全身每一寸皮膚都遭到了數萬枚鋼針的穿刺,而這些鋼針在刺入身體后還會像樹木的分枝一樣分叉出無數新的細小尖刺.........近乎無限的巨大痛苦令金古德倫甚至難以維持住自己的意識,但僅僅數秒,祂的身體便恢復了原貌,甚至比最開始面對女術士時更加力量充盈.這本應無法被愈合,他所掌握的任何治療魔法乃至重生魔法也無法解決的災咒,卻如此輕易地便被化解.

然而,朔風只是冷眼看著熔星者完成了不可能的恢復,毫無驚訝之色.只因風暴主宰早已看遍關于金古德倫的一切未來,他的宿命無法改變.望著恢復全盛躍躍欲試的高階領主,女術士滿臉輕松而又輕蔑地譏諷道:“將自己與無窮的時空連續體相連的確是個好選擇,不過........你還能分擔多少痛苦去往其他平行宇宙?”

熔星者猛然反應過來,方才發覺朔風的魔力風暴已如入體劇毒一般無限制地擴散著,縱使他用盡全力將自身橫跨時間線的身軀不斷地增生,那股風暴總會如影隨形地以更快的速度追上來.宛若寄生于生物體內的病毒,因宿主的強大而繁盛.熔火巨獸越是掙扎,卻越發陷入風暴中心.無窮平行時空上傳來的被風暴所撕裂的痛苦無限疊加在一起,令任何詞匯形容也顯得蒼白無力.縱使堅定如金古德倫,也在這一沖擊下意識消散.緊接著,高階領主那橫跨天幕的天神般巨軀也終于為那風暴所蠶食殆盡.

“呵,沒必要失了一具化身便躲躲藏藏吧,你不是要阻止我殺死你那親愛的主子么?阿格里恩可不會喜歡一條見了強敵便縮起尾巴的閹犬.”眼見著熔星者的傀儡身軀隨風消散,看破了這一點朔風再度出言嘲諷.辛辣的言語足以讓任何久經沙場的戰士血脈噴張,更不用說辱罵對象乃是阿格里恩最器重的部將之一.當然,僅僅只是簡單的污言穢語絕對無法動搖征伐了矮星云層數個世紀之久的鐵馭悍將,但風暴之主的語言仿佛蘊含著不可抗拒的魔力,撕扯著金古德倫迫使他現身.

終于,在碧蓮娜的言靈之力下,真正的熔星者也撕開黑暗天幕展露他的身姿,即便與那具已然熔毀的軀殼相比,金古德倫本尊也恢宏得幾乎無法用凡人的眼光去看待,永遠咆哮著、血睛中充滿憎恨的數百顆獸首攢聚在那偉岸巨龍的脖頸周圍,已然完全超越了時空結構的無邊身軀裝點著反射著金屬光澤的星辰,可顏色卻不屬于人類認知中的任何一類.恐怕只是瞄上一眼,那比任何恒星都明亮億萬倍的絢麗輝彩便足以奪走任何人的理智.而燃燒于巨獸全身的火焰,則是那樣的無可言說,不僅跳動著來自其他無窮個維度的色彩,更扭曲成無窮數量怪物的面容,發出屬于無數種不同生物或哀嚎、或怒吼的魔音.但縱使熔星者展露出了完全的力量,祂卻沒有像開始那般對朔風立刻發起攻擊,因為這位高階領主感受到了,他變得越發強大,與女術士的距離反而越遠.敵人的強大超出了這位鐵馭悍將的想象極限,他不得不慎重對待這位可怕的對手.若說剛才他還感覺到自己仿佛像是風暴前的燭火,此刻的金古德倫則是什么也沒能感覺到.凱普勒爾那可怕的超凡存在感若是非要形容的話,就猶如無底的黑暗深淵,強行試圖理解只會讓自我陷入瘋狂.

而在金古德倫的身后,兩個更加高聳、更加可怕的巨影也漸漸浮現,碧蓮娜一眼便認出了祂們:阿格里恩最強大的戰獸巴斯克利特以及統領本人的副官、此次入侵除阿格里恩外的最高指揮者【無疆噬淵】凱倫戴斯.

巴斯克利特率先發難,這頭孽獸的第一顆首級的咆哮穿透整個四維,自所有角度與所有時空試圖震碎女術士此刻早已不局限于尺度的身軀.第二顆頭顱則在同時吐出了燃盡概念本質的魔焰,領域內的無限層現實在這混沌焰潮下扭曲翻騰、支離破碎.最為可怕的是中間第三顆腦袋,它渾濁的雙瞳死死盯住女術士,這一行為從根源上對敵人的理念本源進行了鏈接,將“碧蓮娜·凱普勒爾”的存在從任何位面上徹底抹除,恰如刪除故事中的角色,就同粉碎硬盤中的軟件.但祂的惡意在觸及那過于巨大的靈魂時止步,隨后就如金古德倫先前的烈焰般隨風消散,化作能量過剩的鮮美食餌,滋養那風暴并最終成為它的一部分.

“為何你們鐵馭總喜歡在錯誤的對象面前炫耀力量?”碧蓮娜懶洋洋地抬起了眼皮,面對著可能是鐵馭當下最強大的戰力,卻像是巨人俯視玻璃瓶中三只塵埃似的小蟲那樣不以為意,女術士的每一個微小動作都透露著刻骨的傲慢與輕蔑,這位即將享用盛宴的美食評論家只知道在品嘗阿格里恩之前,還有幾道餐前甜點需要處理.“倒是越來越有趣了,雖然我已經知曉后續會發生什么,不過體驗一下也不是壞事.反正……時間對我們而言毫無意義.不是么?”


由于那怪異風暴的影響,鐵馭被突如其來死而復生的聯軍所震懾,一時間竟被逼得節節敗退.約希平原的戰線變動再次不明朗起來,原先處于絕對劣勢的聯軍,因那風暴而不斷死而復生.鐵馭的數量不再是優勢,盡管他們強悍的老兵與可怕的戰爭機器與戰獸依舊可以做到在質量上壓制聯軍,但占據了優勢地形,又在家園本土作戰的聯軍士氣高漲,早已不如先前那般容易對付,更何況,不僅僅是利德爾,就連帕多維也為了共同對抗鐵馭提供了相當數量的物資支援以及規模龐大的雇傭兵作為軍事支持.本以為會很快結束的閃擊,已然變成了漫長的拉鋸.這對鐵馭的士氣無疑是個致命的打擊,甚至部分入侵者已經開始懷疑,他們是否能取得勝利.

“已經十七天了,按原計劃,我們本應該在一周之內覆滅莫凡尼亞,是么?”讓群山渺小無比的黑鐵要塞下,褪去全身鎧甲,滿身疤痕的男人坐在火堆旁盯著那被炭火烤得油光蹭亮的奧克蘭烤肉,眼里卻絲毫沒有對這份美餐的渴望,唯有道不盡的疲憊與厭倦.這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他已在莫凡尼亞境內被殺死了整整19次,若不是統領提前布下的復活儀式,早在第一天他便會殞命異邦.至今他還記得,被那柄巨大的倒刺鋼矛整個貫穿胸膛的感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死亡的次數在軍團里還算比較少的吧?有許多人被馴養的野獸撕成了碎片,還有些被莫凡尼亞人的魔法埋葬進不見底的深淵,死亡次數達到上百者不在少數.他親眼見證群山長出雙腿,并用那比城市還要寬闊的巨拳砸向大地上如螻蟻般的他們.縱使早在家鄉時便已聽聞凱勒斯特帝國內那些怪物與傳奇的故事,那遠比他這些年遠征來所遭遇的一切超凡力量都來得離奇,但在親身經歷過這一切后,他便開始覺得,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

“雖說統領自信只帶了一半的兵力,不過.........哪怕沒有那該死的風暴,莫凡尼亞人也出乎預料地堅強.”一個身材堪比奧克蘭食人怪的高聳鐵皮屠夫小心地保養著自己那比一個全副武裝的重甲士兵還要來得沉重的利斧,他那八諾尺高的巨大身軀此刻蜷縮在一起,好似一座鋼鐵包成的山丘.“說起這風暴,從南邊逃過來的那家伙應該略知一二.”說著,鐵皮屠夫轉向一旁獨自癱坐著的普斯列,過來的這些天他的精神狀態似乎一直處于一個危險的狀態,因此上級并沒有指派其前往戰場,只是作為補給搬運者活躍在后方.

“嘿!南邊來的!”鐵皮屠夫朝愁眉苦臉的普斯列丟過去一瓶艾登法蘭樹莓酒,后者則適時地接住了它.對于作為下級戰士的對方這些言語上的冒犯,這位戴克林將軍的副官卻是毫不在意.用牙齒咬下金屬瓶蓋后,他便仰起脖子,一口氣給那瓶約莫1佩爾(1佩爾≈1.36L)的提神飲料喝干.略微舔了舔嘴唇,精神萎靡的他終于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姿,看向火堆旁的二人.“呃,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你是從南方逃過來的對吧,據說當時那邊也吹起了奇怪的風暴.關于眼下的情況,兄弟可有頭緒?”鐵皮屠夫終于是擦干了斧刃上的血垢與金屬碎屑,他將手中的武器放在一邊,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便著手開始切烤好的奧克蘭烤肉.他先是切下一小塊送入口中,滿意地點了點頭之后又割下了一大塊遞給了一旁坐著的那名鐵馭士兵,接著又用那條有力的胳膊硬生生扯下了一條腿丟向了普斯列.最后,他又給自己割下了一大塊十余加索重的帶骨肉.猛地用牙齒撕下一塊肉吞下去后,鐵皮屠夫舔了舔手指接著說:“聽說,就連戴克林大人都死在了那場怪異的風暴里,不過復活后的他拒絕向我們這些嘍啰透露機密.”顯然,這位高大的戰士沒有認出眼前之人正是普斯列.

“恐怕,我得透露一個壞消息............”普斯列握著手里熱氣騰騰的烤羊腿,卻絲毫沒有啃上一口的欲望.鐵皮屠夫的疑問似乎又將他帶回了那個風暴狂涌的夜晚.“這風暴,與我那天晚上所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極有可能出自那個女術士之手.正是她,殺死了諾姆贊加.”

“殺死諾姆贊加的女術士?!”悶頭啃著自己那份肉排的鐵馭戰士在聽到這段信息后立刻條件反射似的猛地仰起了頭,絲毫不顧及那些因快速抬頭而沾上眼睛周圍的油漬.“難不成,是【朔風】........”

“真是陰魂不散啊,自金火之戰后,高階領主菲斯蘭克大人直到現在還未能完全恢復力量.而現在,她又殺死了諾姆贊加.看來,朔風是鐵了心要阻止我們.”鐵皮屠夫回應著,他語氣中的無奈遠遠多過憤怒.

“那就不是我們能操心的了........連菲斯蘭克大人都不是對手的怪物,我實在無法想象該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那是當然,我親眼見證,她只用一擊就擊殺了諾姆贊加.當時真沒想到,傳說中的場景居然會就這樣發生在眼前.”普斯列將外皮冒油的羊腿放在一旁墊了塊布的箱子上,只用手指夾起一小塊塞入口中,有些滾燙的羊油混合著原始肉香,再加上甜咸辣味皆有的調味料,一股滿足感直沖腦門,似乎驅走了普斯列這些天的疲憊.遠在他鄉,還能吃上一份正經的奧克蘭烤肉,可是相當奢侈的消遣.略微享受過后,普斯列繼續娓娓道來:“那天,法莫森林的天空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起初,我們都以為那是什么怪異的天氣,直到一個人影浮現自那空洞中.”

“足足接近六諾尺高,我在澤阿坎特從沒見過這樣高大的女人.她橘色的長發飄蕩在空中好似一抹火焰,標志得幾乎勝過任何模特卻臉色陰沉無比.我甚至沒敢與她對視.......后來,我才知道,她就是【朔風】.”普斯列一邊回憶一邊說,本因享受完烤肉變得有活力的臉,似乎又因那不快的記憶而變得蒼白起來,也許是因為恐懼,在描述女術士的形象時,這位鐵馭將官的嘴角止不住地顫抖.“我甚至沒有看清她是怎么瞬殺戴克林大人的,當諾姆贊加壓下來的時候,她只是抬起腳就阻止了那頭巨獸.”

“女術士,居然有這樣強大的肉體蠻力?”鐵皮屠夫不禁瞪大了眼睛,但隨后又很快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啃了一小口肉排.“不過如果是朔風的話,那倒也不奇怪了.”

“有看清她是怎么殺死諾姆贊加的嗎?”那死過十九次的老兵不禁也來了興趣,連忙湊上前詢問起細節.

“他們之間的戰斗太宏大了,我根本無法看清全貌,不過聽動靜,她應該是變得跟諾姆贊加一樣巨大,隨后一腳將它斃命.盡管這聽起來有些荒謬,在這期間,那女術士還救了我的命,避免了我死于他們間的戰斗余波.”講到這里,普斯列有點迷茫.“也許,是因為我沒參與過對平民的殺戮吧.”

“這么說,我們得少干些缺德的事了?哈!話說回來,兄弟你怎么對那天晚上發生的那么清楚啊?我記得,戴克林領主麾下只有一個人活下來了............莫非.............”

“沒錯,我就是普斯列.”戴克林的副官沒打算隱藏任何事實,即使這有可能導致他的軍旅生涯在此斷送.但不同于軍紀嚴明的拜爾托克麾下,在阿格里恩的軍團之中,也許上級并不會在乎他這樣的小角色.

“啊.........抱歉,剛才沒認出你,長官.”聽聞此言,老兵連忙放下手上的肉排,站起來向普斯列行禮.

“真是傳奇的經歷啊,普斯列大人.第七軍團先遣師七號營第九中隊副隊長納斯卡向你問好.”鐵皮屠夫相比之下則要冷靜不少,自報家門后,他又指了指一旁的老兵.“這是我的部下,盧甘奇.”

“榮幸之至,納斯卡閣下,盧甘奇閣下.”普斯列大方地回禮過后,神情又變得愁苦起來.“站在莫凡尼亞那一方的力量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強大,統領所許諾的勝利恐怕遙遙無期啊.

“反正與咱們無關,與我們拼命的不是那些比山還高的石頭巨人、那些訓練有素的利德爾騎士與金石鐵衛,更不會是朔風、蕾姆德拉或是洛奇姆三世,若是高階領主們都失敗了,我們這些嘍啰又能做什么?”納斯卡似乎看得很開,他又從腰間摸出一瓶艾登法蘭奶啤開始暢飲起來,與其他幾乎失去了感情的鐵皮屠夫不同,這位下級軍官顯然很享受他的生活,哪怕是在戰場上也依舊如此.然而,自東邊傳來了巨大動靜卻破壞了三人的甜蜜晚餐時間.

懷著好奇的態度,三人順著聲音的來源來到了一處巨大的空地,只見五位巫師正分開站立在一處用鮮血與顱骨描繪出的巨大五芒星陣邊角,踩在猩紅大地之上的巫師們朝清澈天空抬起他們的雙手,握在右手的法杖尖端則泵發出耀眼而又不詳的光芒.在他們口中那令人不安的絮叨與低語下,現實漸漸被撕裂開來,伴隨著暗紅色的閃電噼啪作響,一道傳送門正在緩緩形成……..

“他們這是在...........?”盧甘奇有些畏懼地往后縮了縮腦袋,空氣中彌散的血腥味甚至令他也難以忍受,這個在鐵石之戰中歷經近20次死亡的男人,此刻竟被眼前詭異的景象嚇得臉色蒼白.

“我說戰俘營里的人都哪里去了,沒想到這么快,上級就決定召喚出‘它們’了.”普斯列顯然對這褻瀆的儀式有一定了解,從他的話語中不難看出,有什么危險的事物即將被釋放到世間.

“召喚惡魔的儀式嗎?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看樣子高階領主們的決心非同往日.”納斯卡回應著普斯列,隨即一聲苦笑.“呵,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吾主的奴仆身上,上一次這樣狼狽還是在金火之戰吧.”

正當三人竊竊私語的時候,那道暗紅色閃電逐漸環繞出一個龐大到足以讓一頭葛朗巨人隨意通過的巨大傳送門,可怖而沉悶的怒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宛若猛獸的咆哮、又似孩童的啼哭,還混合著像是從甬道鉆出的風聲與女人的陰笑.這不禁令目睹這一切的三人頭皮發麻,如此駭人可怖的聲音甚至讓盧甘奇捂緊了耳朵,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忍受,一路因情緒崩潰狂笑著跑回了營地.看著失控的下屬,納斯卡也不禁蒙生退意,但看著臉色鎮定的普斯列,這位鐵皮屠夫堅定了繼續看下去的勇氣.

只見一只不屬于任何現實生物的巨爪探出了傳送門,似乎是覺得通道過于狹小,這只利爪的主人猛地向上撐開了空洞,很快,它的更多部分開始展露出來.首先是另一條同樣粗大、布滿鱗片與凸起姑且可以稱之為手臂的巨大肢體,只是那肢體的末端并非巨大的利爪,而是一門尺寸夸張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巨炮,單單只是它的炮筒,便比許多大樓來得更加粗壯,許多粗大的管狀物連接著這門巨型毀滅兵器與惡魔的手臂,顯然,它并不像現實任何一種槍械或是大炮那樣依靠于能源與動力.緊接著兩條手臂伸出,怪物的更多部分顯露出來,一條巨大的、節肢動物般的機械腿自那可怖世界的另一端探出,金屬與地面的碰撞產生了巨大如雷鳴般的聲響,具有驚人重量的機械足深深陷入大地,可以想象,任何鋼鐵造物都將在它的面前不堪一擊.不止一條,更多的機械腿從門后走出,足足八只這樣的恐怖構造支撐起了惡魔那巨碩龐然的上身.這頭異世界來客的全貌也終于顯現出來,單單是它的頭顱便龐大到可以吞下一頭葛朗巨人,口中的每一顆獠牙,都比一般的樓房來得更為巨大.它那健碩的軀干與胸膛接近于人類卻要粗壯數十倍,強韌程度更遠非凡夫所能想象.自它那灰色皮膚冒出的小孔中,灼熱的蒸汽不斷被排出,令周圍的溫度都上升了好幾度.最可怕的是,當這個殘酷扭曲的褻瀆生物踏出于世間的第一步,周遭濕潤的草地瞬間淪為了布滿死亡氣息的針刺叢林,它正同化著周圍的環境.

此刻,召喚出惡魔的巫師紛紛七竅流血,手中的法杖也紛紛拋卻在地,他們痛苦地抽搐著,身體幾乎扭曲變形,無法得知那長袍之下發生了何等可怕的事,鮮血正源源不斷地從他們的體內被抽出,并彷佛活物一般以不同的方向流向了那巨大的惡魔.或許塔拉莫德的援助十分強力,但顯然代價并不便宜.

“戰爭鋼魔..........”普斯列望著那高聳的活體戰爭機械,喃喃說道.而一旁的納斯卡則早已被嚇癱在地,但哪怕是第一次見到惡魔的他也明白,這場戰爭遠未結束,只會變得更加殘酷...........


在那仍舊不斷攀升的界外異域,兩頭怒獸的咆哮此起彼伏,魔魘血君與爍金魔王的決斗仍在繼續,祂們互相撕扯于思維無法抵達的彼方,彼此吞咽著對方血肉通徹永恒的軀殼.時間彷佛流溢至盡頭,又彷佛從未作為概念出現.蕾姆德拉始終占據著上風,但貝烈撒恩猶若不斷破鏡重圓的水面,無論被如何重創,依舊若無其事.

“你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如此寬闊的視野,卻仍舊對一個渺小國度依依不舍.人性將你局限地過于軟弱了.”貝烈撒恩在一片無垠的七彩海洋中重塑身形,沉吟著將本被血色所浸染的金屬國度再次復現.“顯然,祂的血,你沒能好好利用起來,殿下.有時候,必須借助外力才能達到目的,就像人類沒有野獸那般強悍的身軀,但學會了使用工具.學會了利用自然,由此凌駕于其他物種之上.”

“除了這些重復過無數遍的廢話,你還有什么可說的?毫無自由意識的殘屑,像個被操控的木偶一樣滑稽可笑.”皇后將自身脊椎抽出制成的魔劍-伊諾奎爾從無限個維度刺向覆明者,大惡魔則從口中掏出了金磷巨刃與之相迎,這兩柄代表著死亡與毀滅的可怕武器乃是它們更加可怖的主人的延申.而隨著金磷巨刃與伊奎諾爾碰撞在一起,蕾姆德拉與貝烈撒恩的身軀也隨之浮現道道創痕,二者的領域支離破碎而又再度升華.鋼之大地與血色疆土千變萬化而又相互侵吞,如它們的存在本體那般在這場宛若瞬間的永恒之戰中不斷進化.無盡的伊諾奎爾與同等數量的金鱗巨刃交織在了一起,它們并非只是被它們的主人握在手中,它們也并非只以武器形式存在,從單子中的無盡碰撞到二者延展出的無窮領域本身,時而為互相相撞的子彈、時而為彼此撕咬的怒獸,或是兩臺對門轟擊的巨炮,或是兩顆撞擊對方的天體.最終,它們演變為最原初的體現形式.蕾姆德拉的腿與貝烈撒恩的拳相抵,霎時間,天旋地轉、宇崩空裂,爍金魔王與魔魘血君無意的宣泄再一次將那不斷上升的螺旋循環打破.

“也許吧,可是大多聲稱擁有自由意識者,不是那無形棋盤上的落子,就是諸神劇本里的犧牲.”貝烈撒恩自虛無中創造出存有,從深淵內撈出群星,將余燼重燃為永薪.在轉瞬之間修補好更為遼闊的新戰場后,這位強大的爍金魔王重塑了自我的形體,無限偉岸、可怖陰森的熔鐵巨像,被一位風度翩翩的優雅青年取代.“你有著無所不能的力量,殿下.然而,你的夢想卻與還是凡人的時候一樣遙遠,不可悲嗎?”

“你渴望你的國土得到庇護永遠不受侵擾,你本可以也想過將莫凡尼亞締造為橫跨星界的宏偉帝國,但祂們不會允許,更遑論實現它.因為這會破壞游戲規則,對么?”惡魔的低語不再如無數野獸的齊聲鳴叫一般刺耳,反倒像是微風吹拂河畔似的溫柔.但蕾姆德拉知曉,這音色背后隱藏著更加深刻的惡意.貝烈撒恩微微扭動了一下自己的新軀殼,如一個內心扭曲的虛偽紳士一樣朝魔魘血君伸出了手.“雖然并不確定殿下是否愿意,但我想,在吾主遼闊無盡的鋼之大地內,何處不能重建新的莫凡尼亞呢?”

“這種激怒技巧很是新穎,但我想說,緩慢發展平穩過渡乃是文明的必經之路,遠好過成為鐵屑的奴仆萬倍.”蕾姆德拉輕揮左手,以一場盛大而危險的演出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在爍金魔王意識變化的間隙內,祂便經歷了從戰斗開始時所遭受的一切創傷與痛楚.方才的那一切,貝烈撒恩又一次完整承受.不止一遍,而是無盡的永恒循環,甚至每經過一道輪回,惡魔在新的階段中將要歷經的劫難,都會比上一世要更甚無窮.但,爍金魔王的肉體不過寄托之物,貝烈撒恩的靈魂只是惡毒本質的具現,至于祂的意志,則是無限扭曲而令人憎惡的虛假人格集合,只為感知世間的情感與變化而被塑造出來.無盡循環所締造的囚籠很快便被適應,大惡魔發出得意的咆哮,以毀滅者之姿再一次將陰影籠罩住猩紅王庭之主那無垠的血海.

貝烈撒恩自苦難輪回中脫困之時,蕾姆德拉也在同一刻撕裂了惡魔的身軀.似乎無論爍金魔王如何強化自身,祂在猩紅暴君的憤怒面前都永遠只是一張脆弱的薄紙.但這一次,覆明者沒有像先前那樣重塑自身.只見每一個被撕裂的碎片,都迅速地壯大為一個新的貝烈撒恩.很快,無限的爍金魔王便已填滿了兩者的領域,甚至蕾姆德拉的視線也一時未能將這支以自我無限分形的軍團盡數捕捉.但無限地復制自我,并讓每一個分出的個體都與本尊同等強大,這一拙劣的表演性力量展現,哪怕是魔力充沛的凡人也能做到.對于對方耍出的低級猴戲,魔魘血君冷哼著奉陪到底,轉瞬之間,無窮的蕾姆德拉與無窮的貝烈撒恩激斗在一起.戰斗變成了戰爭,就連二者的領域也隨之分形出無窮的數量.爍金魔王與血族尊主到底不是那些低維的凡人,祂們之間的單打獨斗便已然恐怖至極,而現在,無限數量的蕾姆德拉與貝烈撒恩彼此釋放著自己的威能.哪怕將最微小時刻不斷以無限分之一分割,也不足以用于形容此刻兩位超凡者無限增長的最小時間單位.盡管領域仍在無限增殖、無限延伸,但卻已漸漸跟不上二者的超限分形.現在,無論是那畸變的鋼鐵大地還是扭曲的猩紅之海,都再也無法找尋到金屬翻折而成的叢林,或是赤色晶體凝聚出的山脈.只有爍金魔王與魔魘血君,只有蕾姆德拉與貝烈撒恩.祂們組成了新的領域,既是這場戰爭的戰士也是戰場,祂們無所不在,占據了每一處空間、每一個角落.戰場依舊在不斷擴大,軍團仍然在不斷增生,永無止境……

這一次是貝烈撒恩率先打破了平衡,這位大惡魔似乎厭倦了這場游戲,一只巨手,龐大到無論兩者再如何增幅也永遠無法填滿其指縫.這只來自更上層世界之手突然出現并頃刻捏碎了一切事物,將這永恒的戰爭于瞬息之間刻終結.可是這并不意味著覆明者已經拿下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從魔王正下方的無底黑暗,一張巨口悄然張開.貝烈撒恩甚至沒能反應過來便連同周身無盡的黑暗一同被吞入其中,爍金魔王像分子糖球一樣滾落入蕾姆德拉的腹中.但只是轉眼之間,局勢再度逆轉,蕾姆德拉如微粒般遭大惡魔捏在指尖,并被捏成粉末.但在隨后,祂便跟只螨蟲一樣被從天而降的巨足踏作塵埃.這次斗法來得比先前的一切戰斗相和都更加漫長,又好像短暫得從未發生過.時間與尺度早已毫無意義,戰斗、戰爭乃至一切語言也早已無法形容這般宏大的沖突.視角不斷輪換,邊界不斷突破,或許是永恒之后,或許是一瞬而過.魔魘血君與爍金魔王的沖突卻是結束,不再是激烈的相互撕扯,兩位強大的實體此刻正共同端坐在一張棋盤面前,開啟新一輪的博弈.

“當然,莫凡尼亞永遠不會投降,無論對手是誰.荷妮芙的使徒與龍也好,瓦奈法的戰艦海妖也罷,還是我們鐵馭都無所謂.但殿下,你的力量完全可以在澤阿坎特之外,締造一個你夢想中的莫凡尼亞,在此地之外,諸神不會再限制你.”貝烈撒恩再度變換了新的軀殼,這一次祂選用了一位優雅而知性的花季淑女,火紅色的長發透露出青春的氣息,幾乎與年輕時代的皇后如出一轍.在出聲勸誡對方后,這位笑魘如花、舉止友善的棋手率先在棋盤中部落下一枚雕刻成貝亞姆犬形象的棋子.“可你似乎對這片土地戀戀不舍,神明般的力量,被用于保護一個連工業時代也沒經歷過的文明.人性不但局限了你的力量釋放,更縮短了你的眼界.”

“休得妄言,惡魔.你大可以試試對諸神乃至你的主子說同樣的話,再預知一下你的下場.”蕾姆德拉的雙瞳中涌出可怕紅潮,彷佛要將眼前的惡魔淹沒.可祂只是略微警告后,便捻起一枚塑造為莫凡尼亞戰馬的棋子,將場上的貝亞姆犬頂到一邊.“遠離澤阿坎特,冰冷黑暗虛空中似是而非的王國,哪怕根基再繁榮,血脈再接近,終究不是真正的莫凡尼亞.”

“這份執念很偉大,我發自內心地敬佩,可惜,這無法成為打敗我的決勝武器.你也應該明白的,殿下.”貝烈撒恩望了望被掃到一邊的貝亞姆犬棋子,微笑著輕撫下巴,隨即便輕車熟路地拿起一枚高大的鐵皮屠夫擺在了戰馬的面前.“想戰勝我,你不得不借助【祂】的力量,雖然你已經這樣做過無數次,但殿下恐怕不敢保證,每一次都能奪回自己的意志吧?”

“你不止一次這般低估我的決心,還沒有吃到教訓么,貝烈撒恩?”周遭的混沌驟然間扭曲撕裂,若是這寒冷的寂靜之地存在單子,恐怕也會為這憤怒所湮滅.一尊巨大的影子突然籠罩住棋盤,大地巨人的威赫形象立于中央,這枚巨大到幾乎不能稱為棋子的雕塑反應了魔魘血君的態度.“還是說,你根本沒預見到現實的情況?”

貝烈撒恩的狂妄突然消散在臉上,顯然,大惡魔將太多的注意力傾注于在蕾姆德拉的身上,以至于沒能注意到凡塵現實中所發生的一切.當祂知曉鐵馭原先一路高歌猛進的攻勢竟被阻攔下來時,這個無情而卑劣的魔頭終于意識到,有什么偉力幫助了聯軍.但魔魘血君明明已經被自己完全牽制,怎么可能...........當祂將注目轉移到其他鐵馭將領的身上,才終于發現這場巨變的始作俑者.朔風,這該死的女術士是何時........?!

“哈,看來誰也無法真正看清未來.不過,也正是如此,這場戰爭的勝利未必如預料中那般屬于殿下你.”貝烈撒恩的表情再度變得輕浮起來,方才一瞬的惱怒似乎從未存在,盡管對于祂這樣的大惡魔而言,人格與情感本就是一種偽裝.只見爍金魔王輕搖手指,一尊比起大地巨人不逞多讓的黑金傀儡出現在了棋盤上,與那龐大的約希蒙德使徒隔空對視.“來,讓我見識一下,若是可能,蕾姆德拉是否能完全憑自己的力量戰勝覆明者.”

“不用那么急于見證自己的失敗,爍金魔王,這不過是必然的結果.倒是你是否知曉,這次失敗后你的命運?”

“命運?我只需要順應那洪流便足矣,倒是殿下的心愿恐怕無從實現.”

空虛之境,魔魘血君與覆明魔王的赤紅眼瞳閃耀如劃過天穹的彗星,帶來彼此的災兆.但這沖突終究沒有以從前那般暴力的形式展開,二者捻起棋子望向棋盤,這場戰爭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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