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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歸何處》是霍達創作的小說,與中篇小說《紅塵》合編在一起,它包括“當作家好,還是賣苦力好?”、“活得好好的,怎么想到了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當然樂意,他姨兒樂意不樂意?”、“魂歸何處?”五個部分。而從五章講述故事的形式看,前四章采取“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方式講述高邁與李金鐲夫婦倆的故事和何泉與曾平夫妻倆的故事,只是以交替式進行,最后一章則用“人生錯位”的方式把李金鐲與曾平進行人生角色的轉換,用“荒誕”敘述肉體的李金鐲與思想的曾平組成的“復合體”所體驗的生活和人世的冷暖,進而引發世人對生活和人生不可捉摸又無法掌控的深思。
高邁是高知——專業作家,何泉是一名普通個人;李金鐲是肥皂廠的一名班長,曾平是一名中學英語老師,全國優秀班主任。按照普世性的姻親關系和門當戶對的門第標準,高邁與曾平、何泉與李金鐲組建家庭才是較為匹配的,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才有可能是平等的,處理各種關系才不會因為心理地位的失衡而產生各種隱隱的“更與何人說”的不適感。可是,造化弄人,偏偏讓高邁與李金鐲、何泉與曾平走在一起。這里不是帶有偏見審視這種婚姻家庭關系,因為從兩個家庭的生活狀況和所謂的“家庭幸福指數”看,他們雖然在世人的眼中生活得和和美美,但深入到生活內部,各自品嘗的辛酸真的是“得失寸心知”。——這一普遍性存在的家庭關系問題可能是作者創作該小說借以引發讀者思考的一個重要的問題。
作為專業作家,“高邁正在受著痛苦的煎熬,不僅苦不堪言,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埋頭寫作電視連續劇《鳳求凰》的劇本”。對高邁而言,自己如今能夠過上體面的,讓人艷羨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歸功于自己的妻子李金鐲。“四清運動”,這個中國歷史發展中的一個獨特的歷史事件,不僅波及無數的無辜的人,而且也對中國的發展造成很大的影響。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高邁是受害者之一。為了響應國家“上山下鄉和下基層進行勞動改造”的號召,高邁進入肥皂制造廠做了生產車間一名普通的生產工人。因為是文弱書生,加上車間里工人的“欺生”,高邁“勞動改造以體驗生活”的日子過得可想而知。而身為班長,性格大大咧咧像男孩子的李金鐲盡管只有十九歲,卻因技術過硬,連車間主任都懼她三分。——“技術上拿得起,人事上戳得住。”天津人豪爽的性格,加上熱情助人的天性,李金鐲自然而然地成為本組員工高邁的“保護傘”。日久生情,到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身無分文的高邁成為李金鐲的丈夫。在這個婚姻關系中,李金鐲很明顯處于“強勢”地位,(當然,這一點對于真心真意愛高邁的李金鐲來說,她是沒有意識到,更沒有表現出來。)而高邁不論在財力上,還是在社會地位上,他都是處于被保護的“弱勢”地位。
與高邁相似,何泉與曾平的結合也有相似的境況。同學又同為下放知青,因為長時間在一起生產生活,曾平愛上何泉。返城后,兩個人按照國家政策都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從家境上看,何泉與曾平相比還是有巨大的差距;從后來“仕途”發展看,曾平靠著勤奮好學考上電大,畢業后成為一名中學的教師,而何泉還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曾平頂著來自父母和親人的壓力,嫁給了愛情。何泉與有情人成眷屬后,扛起了家庭的所有,而曾平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對何泉來說,忙罷工廠的工作,在家把兩個孩子照顧好、把家庭打理好,以減輕曾平的后顧之憂就是對妻子的最大支持、最大的愛。當然,曾平不是事業性的女強人,對于丈夫毫無怨言的艱辛付出,她滿懷感激,又有深深的虧欠。但是,面對全班52名學生,面對全國優秀班主任的榮譽,她只能把更多的精力與心血放在工作上。對于妻子,何泉給予最大的理解和包容,并盡可能地安慰妻子。
與何泉的寵妻愛妻相比,在作家圈小有名氣的高邁就顯得有點“強勢”。因為李金鐲只是初中畢業,文化程度不高,加上生活的圈子里都是“沒文化”的工人,所以平時的言談舉止就沒有“文化圈”里那些所謂文化人文質彬彬的儒雅。因為性格大大咧咧,說話心直口快,高邁內心深處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嫌棄感。但是,想到自己在最艱難的時候是妻子幫助自己、保護自己,讓自己少去很多屈辱與痛苦,算得上是自己生命中的“貴人”,所以對妻子更多的是容忍和遷就。而對于丈夫對自己說話做事的方式,粗心的李金鐲沒有刻意地在意與多想。之所以這樣或許是因為太愛高邁,或許是因為不想激化矛盾,在內心壓著。
從知識角度看,高邁與曾平基本上處于相同的階層,依靠知識體現自我的價值;李金鐲和何泉屬于工人階層,主要靠體力勞動實現自我人生意義。從社會心理的角度審視,高邁理想型的妻子應該是能夠陪著自己出入于各種文化活動場所,即能夠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是,這一點李金鐲無法滿足。正是這樣,夫妻倆的生活基本上處于平行的狀態——妻子從未陪伴丈夫參加相關的座談會、酒會,丈夫也從未參加妻子工廠舉辦的各種活動。盡管高邁對妻子心生嫌厭,但是還心甘情愿地享受妻子對自己飲食起居百般悉心地照顧。而李金鐲因為丈夫在業內小有名氣,給自己也帶來一些虛擬的“好名聲”。正是在這種所謂的“夫貴妻榮”思想的作用下,李金鐲在工廠忙完繁重的工作之后,還要準時回到家里照顧丈夫,解除他的生活之憂,好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鳳求凰》的創作中。
兩家人的生活如果始終按照這種平行的方式平平淡淡地進行,也是皆大歡喜的。可是,蒼天何時真正能夠隨人愿過。因為車間主任或明或暗的提示,李金鐲隱隱感覺到危機感。她在大腦中想象著丈夫在自己視野之外做的事情,心里就像百蟲叮咬般難受。帶著工作中兌錯香皂成分(自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犯這樣的錯誤)的委屈提前回到家里,希望通過“突擊檢查”驗證自己的想象。可是,說巧不巧,正值丈夫寫作進入死胡同借打碎妻子的化妝品和撕爛已完成的稿件發泄憤怒。于是,一場自結婚以來從未發生的戰爭爆發了。備受委屈的李金鐲回憶這些年自己為了這個家辛辛苦苦的付出,想想平時生活中丈夫對自己的行為態度,再看看眼前丈夫對自己說的話、做的事,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回想起丈夫說的“欠債啦,還賬啦,賽跑啦”之類的話,她明顯地感覺到“丈夫從來沒有愛過自己”。既然“丈夫拋棄了自己”,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在丈夫高邁吃下兩粒安眠藥安然入睡之后,她把剩下的安眠藥全部放進自己的口中。
李金鐲在安眠藥的作用下睡得“昏天黑地”——“任他又推又喊,李金鐲紋絲不動。”——工人李金鐲借助安眠藥從委屈和痛苦中解脫。可是,服下安眠藥的李金鐲并沒有徹底的離開她不舍的紅塵人世,她“借尸還魂”變成了曾平。帶著全班同學到大自然去寫生的曾平因為以外喪生車輪之下。學生的好老師、優秀班主任,學校的一張名片就這樣似流星般劃過,帶給學生、學校、家庭的只有無盡的悲傷。其中,最為痛苦的是丈夫何泉和兩個尚未成人的孩子。至于曾平母親、兩個哥哥嫂子和妹妹與學校的爭執吵鬧,更多是出于一種對利益的爭取。幾番討價還價之后,曾平被追認為優秀共產黨員、學校和司機單位進行一定的經濟賠償、妹妹頂替姐姐成為學校的打字員、妹妹入主何家成為姐姐留下的兩個孩子的“媽”……
不論是李金鐲,還是曾平,撇開職業身份,她們都渴望有和和美美的家庭,有其樂融融的生活,有相濡以沫的夫妻關系,都能夠無風無雨地走完平凡的一生。可是現實的無法掌控、人世的無常,讓不算“高大上”的希望變成了奢望。當兩個人組成復合體——李金鐲的肉體和曾平的意識組合在一起——在紅塵間行走,體驗人世的辛酸后,文末這些叩問值得每一個人深思:“我是誰?我究竟是誰?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我去哪兒?”其實,每一個生命體在《魂歸何處》的文字中“思接千載,心游萬仞”時,何嘗不“像一撮泡沫,一根羽毛,一片落葉,一縷煙云,一陣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