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歲月·攻關
“歡迎大家來到200號,我們的隊伍又壯大了!”迎接他們的是張磊老師,三十來歲,一看就是性格大大咧咧的那種,他是帶課題組的組長,大事小情他都由他負責掌管,所以大伙都管他叫掌師傅。他說的200號指的就是核研院,應該就是科研機構一種番號,排序排下來的。
掌師傅帶著他倆到各個實驗室參觀,介紹給不同項目組的同事認識——大齡單身,核研院最愛美的博士后姐姐韓星,年齡最小,膽子最小的準博士冰冰,做事一絲不茍,偶爾爆出一兩句金句的小寧,還有實驗室無所不能的老大哥二強。很快,林希和劉真就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這是實驗室氛圍最好的一個了!”林希心想,這時他看到劉真目光看著一處,半天沒有動,順著他的目光,一位女孩在遠處的實驗室里正聚精會神的做著實驗,窗外的陽光灑在她白色實驗服身上,閃著金色的溫潤的光。
“她是中科院派來的實驗員,是來跟李老師合作項目的,她叫苗苗,是我最好的徒弟啦!”掌師傅得意的說,“走啦,小伙子,別愣神了,李老師讓大家開會了!”
林希緩過神來,跟著大家一起去了會議室。
新能源所的全體師生以及博士工作站的博士都到齊了。這是自清華學堂之后,林劉二人再次見到李益中教授,目光如炬,神情奕奕,還是當時那種令人神往的風采。掌師傅通過展示PPT,給全體師生介紹新能源所今年開始承擔的項目總體情況。工藝的流程是,含纖維素工業廢料經過生物工程技術,轉化為生物質能源,并應用到工業生產。核心技術,也就是最終目標是提高菌株各項性能,包括酶活力,糖醇轉化率,耐受性等。
在選擇課題時,林希選擇做菌株條件優化工程,劉真選擇做菌耐受性的基因工程。
雖然選擇的課題不同,但都是整個生物質項目里的重要組成部分。科研工作就是在每一個細小領域不斷的鉆研,在不斷的失敗中總結經驗,哪怕每次只有一點點的進步,匯聚成的點點成就,就是推動整體向前的質的飛躍。
夜幕降臨,月兒爬過了山頭,一股寒風從窗戶的縫隙中卷了進來,要承認的是,山里的溫度和城里還是有很大溫差的。結束一天忙碌的實驗,回到宿舍,林希沖著劉真詭譎一笑,“你瞧,這是啥?”從書包里掏出一瓶二鍋頭來,“咱們的宿舍實在是太太太冷了!有了這個,保證咱們能睡得暖暖和和的。”
“這就是你說的抗寒的核武器啊”劉真苦笑了一聲。
“來吧,別掃興,都累了一天了,把你的茶缸子拿來,滿上,滿上!”
兩人推杯換盞的對飲起來,不大的功夫,一瓶二鍋頭就見了底。
“哎,你~,你說,咱實驗室里哪,哪個女生最好看啊?”林希迷迷糊糊的,舌頭已經不聽使喚。
“誰啊?我沒注意”劉真扶了扶快散架的林希,讓他別摔倒。
“你沒看見嗎?就最后坐在冰冰后排的,那個中科院的小姐姐,我~,我覺得挺好看的,呵呵。”林希還要端酒杯。
“你看上人家了啊,你可別禍害人家啊”劉真給他倒上酒,給自己也慢慢倒滿了酒,這時,他的臉紅脹得厲害。
“怎么是禍害呢,我~,我是好人啊,我就是感覺我一看她,就~,就心跳有點快,我好像喜歡上她了”林希搖搖晃晃的酒杯,沒有拿穩。
“喜歡的話就要拿穩。”劉真死死的注視著自己這杯酒,一飲而盡。
轉眼間,秋風蕭瑟,天空陰沉。偌大的核研院里,寂靜無聲,只聽得呼呼作響的西風,像一名老者在低沉著訴說古老的故事。
與此不同的是實驗室里熱火朝天。這里每個人都是以秒為單位在忙碌著,你不會看到有人看報紙喝茶虛度時光,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節奏,在很多高校并不常見,但這并不是說,清華的學子都是書呆子,即使工作一天很累,中午大家依然會熱情高漲的踢足球,搞活動。“Work hard.Play hard.”這是掌師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林劉二人從開題到原料準備、菌株的初篩,環境條件優化,等等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為了能夠順利畢業,晚上還要花費時間和精力檢索中英文的文獻,撰寫論文。所里定期還要召開開題報告、中期報告,每周、每月還要對照實驗數據出現的問題進行研討研究。
林希總說自己并不聰明,而是通過后天不斷的努力才有一點點的進步。兩個月下來,林希忙的瘦了一大圈,可依舊每天早晨第一個到實驗室,晚上最后一個離開。為了實驗經常在實驗室熬夜,通宵做著實驗,可是理想與現實總是有很大的差距。
“蒼天啊,為什么我的菌株耐受率總是上不去啊?”劉真指著天發誓,“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能成功!”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應他的誓言。
“外在培養環境的改變是不可能馴化目標菌的本質屬性的,要是誰都能調調溫度,改變pH,那早就有人成功了,還用等到現在?比你聰明的人比你還努力,這道理不用我說吧,林老板。”劉真一邊走,一邊嘲諷著這個最倒霉的娃。晚上結伴同行的同事都在哈哈的笑著。
“以我現在的實驗數據來看,TSH菌株只有從基因水平改變,才是突破的方向。”劉真抬頭望著墨藍色的天空,蒼穹之上,星羅棋布,每一顆星星都有不同的亮度,不同的色度,要辨認它,就要依據位置、角度,分別進行歸屬和歸類。
劉真接著感慨道,又像是自言自語:“每個人的出生都是上天注定的。生在富人家里,比那些生在破敗的家庭,享受更多的財富和體驗,也會有更多的選擇。寒門出貴子是異常艱難的。”
劉真回想起曾在BBS上發帖,說:有這么一片廣闊的草原,草原上有一大群正在吃草的羊,這個數量為13億的羊群呈一個等腰三角形的隊形擁擠著向草原深處前進,尋找有更多鮮嫩多汁的青草地。這個等腰三角形的最前方是這群羊的領頭羊,挨在它后面的是小領頭羊,依次向后直到三角形的底邊,就是眾多最普通的羊。普通的羊吃到的都是前面的羊吃剩下的干草根和碎草。為了也能吃到鮮美的青草,后面一排的羊都想拼命地往前擠,但由于前排位置有限,越想往前越擠,而到了頂點只能容下唯一一只領頭羊。于是有的羊想另辟蹊徑,脫離隊形,去找另一塊鮮美多汁的草地,設想一下,一旦脫離羊群,三五只羊根本算不上是個群體,抵擋不了暴風雪,也威懾不了惡狼,很容易被凍死或者吃掉。單獨的一只羊更不用提了。
劉真寫到,我也曾是一只最后面的羊,不甘心只能吃前面的羊吃剩下的草根,也想吃到比現在更新鮮的青草,也想追求前面的更漂亮一點的母羊,我不會選擇成為想往外跑的那些瘋了的羊,那樣的成功概率極低,如果沒有找到草地再跑回來追趕隊伍,只能耽誤時間,失去原來的位置,落在更靠后面。同樣也失去見到心儀的小母羊的機會。經過計算,無論如何也不能脫離羊群的中心區域,要盡可能的向中間擠,遠離這兩個等腰三角形的邊。要做只做大概率的事,這有這樣,你才能活著,這個殘酷世界才會有你的一塊生存之地。”
“我不會放棄的!”
他的思緒被林希的一聲大吼,拽了回來。
林希激動的說:“只要我足夠努力,就一定會有結果,司馬遷他老人家說: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
劉真攔住他:“別瞎扯了,你也不好好想想,螞蟻再努力,對大象進攻都是徒勞。選擇大于努力,你連賽道都沒選對,怎么能到了終點呢!”
林希眼都睜圓了:“你才是胡扯!沒有經過嘗試就斷然否定,這是不科學的,是武斷的,你不懂就別說!”
兩人火藥味越來越濃,這時,苗苗趕緊來救場,說:“兩位才子別爭了,你們再吵就把狼招來了,到時你們都跑了,我可就喂了狼崽子啦。”
“不敢,不敢。”林希轉怒為喜,趕緊沖劉真努努嘴,讓他也別說話。
這時兩人都不吵了,安靜了,氣氛有些尷尬,苗苗歪著腦袋想了想,笑著跟他倆說:“好久沒有放松了,明天是周末,我們去爬長城吧!”
八達嶺長城。
林希為了滿足苗苗的心愿——一定要在結束任務之前,爬一次長城,要當一次“好漢”,拉上宅男兄弟劉真,克服各種艱難險阻,終于實現爬長城的愿望。
躲過來自天南海北的激動的游客,繞過各種擺拍合影留念的大叔大嬸,林希、劉真、苗苗三個年輕人體力充沛,一口氣終于躥上了海拔888米,八達嶺長城的最高處——觀日臺,從這俯瞰全城,一切盡收眼底。
傍晚,夕陽斜下。返程的路上,林希與苗苗走在前面,有說有笑,劉真有些疲倦獨自落在后面。夕陽將僅剩的一點溫煦的光芒毫不吝嗇全灑在女孩的柔柔的身上,在這光燦燦的背景里,女孩回頭一瞬間,水靈流盼的眼睛正好迎上林希的目光,那一瞬間,林希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腳底沖到了腦頂,詭異的是:一天的疲憊感消失了,不疼了,舒坦了,波瀾卻是跑到心里頭激蕩,波濤洶涌不由己。
自那次爬長城回來之后,劉真其實可以感受到林希的異常,盡管他倆都沒有談及此事,就跟平時一樣,誰沒有表現出來。
隨著課題的深入,遇到的棘手難題也越來越多,科研工作就是每天都在看似重復大量的平行試驗,可就是在不斷的反復試驗中,科研人員耗盡腦汁來歸納、研究、用一次次的努力去鎖定,去抓住那個轉瞬即逝的像幽靈一樣飄忽的真理。
劉真的TSH系列菌種,通過誘導、比對、篩選之后,耐受性比初始能力提高了20%,可是一旦將菌種培養至15升的發酵罐里,葡萄糖產率就下降得厲害,根本不能進行擴大生產,距離工業化生產也是遙不可及。但是也有好消息,劉真的TSH菌株采用去飽和酶基因重組技術,撰寫的學術文章,成功的在國際著名期刊雜志Nature上發表,同時這篇文章獲得海外一所著名生物實驗室首席教授的來信,言詞之中充滿欣賞之意,一時間,令實驗室的一眾博士都羨慕不止。
與劉真的東方不亮西方亮相比,幾個月下來,林希的菌株優化工程遲遲沒有突破性進展,無論采用何種條件,嘗試N種不同組合方案,依然沒有最佳的實驗結果。可是林希并沒有氣餒,因為在他身邊一直有一個人給他精神鼓勵。自那次長城之行回來,苗苗經常找林希聊天,得知林希的實驗進展不順利,就不斷鼓勵他,為他加油打氣。
而劉真不太愛和大家聊天說笑,他把大量時間都用在實驗上,只有實驗室里傳來幾聲他最熟悉的笑聲時,手上的動作才會靜止幾秒鐘,而眼神里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