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已婚女人愿意和一個陌生男人用文字探討人生,那她多半已經默許了后面會發生的一系列可能。

1

下午一點,北京某網紅藏書樓,一凡應邀參加一個行業閱讀交流會,主持人把嘉賓輪番介紹完,便進入主題講座環節。

一凡把嘉賓名單掃了一遍,業內大咖不少,再看主題,從書店運營到社區閱讀項目,還是有一些干貨。一凡今天并沒有特別明確的目標,了解下行業信息,要是能和大咖建立聯系更好,多一些可用的資源,也是自己的隱性競爭力。至于這些大咖是不是真的有貨,一凡并不在意,又有誰真的在意呢?名望,流量,數據,就是說服力。

一凡此時落座的位置在藏書樓的二層,主席臺的4點鐘方向。

藏書樓是一個舊電影院改造成的,一共兩層,內部呈U形設計,書架貼墻擺在外側。在一層的中央設有一個100平左右的空地,平時擺放一些桌椅,有活動的時候便成了一個主席臺。在平臺的正前方,是一個開放式的長樓梯,樓梯寬10多米,共八級,直通二層,也是現成的觀眾席。在二層的金屬欄桿周邊,設有一些條形長桌,一凡就坐在這里。

這是一個絕佳的位置,每次來藏書樓,她都喜歡坐在這里。

在這個角度,可以俯視整個會場,主席臺幾乎在正下方,可以看清楚主講嘉賓的一舉一動。清晰,這是一凡一直追求的。

兩個小時過去,進行到第三個主題。一位頭發不太富裕的中年男人在分享社區老年人閱讀項目,雖然飽含情懷,但混亂的邏輯和含混的發音,還是讓一凡失去了聽的興趣。

“果然,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講東西。”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聽講座看著輕松,其實是一件體力活,高密度的信息輸入會讓大腦產生自我保護機制,一旦接收到不感興趣的信號,神經中樞便會自動休眠,表現方式為,犯困,神游,或者打開手機。

一凡拿起手機,解鎖屏幕,進入微信,工作群翻了一圈,風平浪靜。就在一凡準備鎖機的剎那,手機輕哼一聲,在通訊錄一欄顯示一個紅色小點。

有人請求加好友。

2

一凡點開紅點,在“新的朋友”一欄,出現一個名字:魚的水。

魚的水?文藝范兒?魚的水,一凡端詳這個名字,為什么有種莫名的熟悉呢……

驢得水!

哈,她有一瞬覺得好好笑,不知道是因為名字還是因為自己,難道自己被臺上嘉賓的口音感染了?還是此刻的她太需要這種無聊的諧音梗來提神?

在名字的下面,有一句話:一凡你好,我換號了,重新加一下。

騙子?微商?炒股?賣房?撩妹?一凡盯著名字琢磨了幾秒,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毫無新意。

她把手指移動到對方的頭像上,看起來黑黑的一團,點開名片,圖片放到最大。

圖片上的元素逐層清晰起來,在一個黑色的荒原上空,濃云密布,在烏云的縫隙間,懸著一柄劍,劍的頂端,有一縷細細的陽光。

一凡盯著圖片看了會兒,隨后,點了右下方的“添加”。

一凡幾乎從不添加陌生人。

“一凡,你好。” 一條消息瞬間送達。

“你好,驢得水。” 一凡挑眉盯著手機。

“哈,你喜歡開心麻花啊,握手握手,我也是他們的粉絲呢,一不小心撞名了,就當致敬了哈。”

一凡有一瞬間的小吃驚,有趣!

“看在麻花粉的面子上,姑且原諒你來意不明的搭訕。” 一凡在句末加上一個陰笑的表情。

“哎呀,被看穿了,演技有待提高,哈哈,感謝不殺之恩,話說,社交是人類剛需,或許驚喜就在前方不遠處呢。”

這人倒是坦蕩,識破就認,不遮掩,不解釋。

一凡的視線掃了眼樓下的會場,同一個嘉賓還在繼續。她舉起手機,拍了兩張會場的照片,發到工作群,完了,鬼使神差的,也給空降的這位魚先生發了一份。

秒回:書香作伴呢?你在工作嗎?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一凡想了想,回復了一個字:嗯。

“那魚先生我就先潛水了,等大女主忙完,再召喚我。告辭!”

一凡沉默了。

魚先生,巧合嗎?這莫名奇妙的同頻是怎么回事……空降的驚喜?還是驚嚇?

好奇心一旦被點燃,蠢蠢欲動的破解欲望便如潘多拉魔盒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3

一凡離開會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藏書樓離家不遠,三公里的距離,剛剛適合一個坐了一下午的人徒步走回家。

回家,想到將要回去的那個地方,一凡心里升騰起一種說不清的窒塞感。

他回去了嗎?今天他會早回還是晚回?

一個運轉了十年的婚姻是什么樣子?相濡以沫,惺惺相惜,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默契,不需要言語的默契,不想說的,不想做的,總能通過彼此的默契消無聲息地掩藏在風平浪靜之下。

一凡溜達到家,剛過9點,屋里沒人,看來,他今天選擇晚歸。

門廳的地板上躺著一個紅色鑰匙扣,是早晨出門的時候她不小心拽下的,由于趕時間,便沒收拾,它在那里靜靜躺了一天。

地板那么冷,它該很孤獨吧……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孤獨呢,去酒吧抱著酒瓶子買醉是孤獨,在曠野里駕著越野車肆意呼喊是孤獨,但這些孤獨都太過華麗了。

真正深刻的孤獨是無聲的,就像這個鑰匙扣,出門時掉落在那里,進門時,它紋絲未動。

一凡把包扔在沙發上,隨手扯掉身上的風衣,她的動作快速而粗暴,似乎要把自己從自艾自憐的情緒中拎出來,好端端做什么怨婦!

風衣,毛衣,襯衣,內衣,衣服一件件褪去,一凡感覺呼吸順暢起來,她來到臥室的穿衣鏡前,冷眼看著鏡子中的女人。

這是一個三十五歲的女人,皮膚白皙,身材修長,不算瘦,但也絕不臃腫,恰到好處的一點點圓潤,讓這個生物體多了一些雍容和優雅。沒有生育過,她的小腹平滑緊實,因為長期健身,馬甲線和腹肌隱隱可見。她的兄不大,像兩座矮矮的小土堆,頂端綴著兩顆淡粉色的早櫻,因為內衣的擠壓微微向下,她用雙手托了托,兩顆淡粉色微微聳立起來,像被驟然驚醒的貓。

鏡子里的女人不難看,雖然比不上電影海報里那些風情萬種的女人們,但作為雌性物種來衡量,依然是有魅力的。

一凡一直相信她是一個有魅力的女人,不管是來自工作環境中的青睞和欣賞,還是來自不懷好意的躍躍欲試,她從不懷疑她對異性的吸引力。

可是,有什么用呢?在步橘這里,完全沒用。

一點用都沒有。

4

一凡第一次見到步橘,是在市醫院的放療室。

一凡攙著媽媽從放療室出來,步橘拎著一大包藥攙著一位形容憔悴的男人擦身進去。有些人的相遇,一個交錯,便成注定。

兩個同為照顧家人休學的大學肄業生,有太多的理由碰在一起。

布橘幫一凡買飯,送藥,補習數學,一凡幫步橘洗衣,添菜,陪老人說話解悶。兩個月后,步橘偷偷把一凡拉到醫院的街心花園,吞吞吐吐說請她幫一個忙。

“我父親時日無多,你能不能假裝做我的……女朋友?讓老人走得安心點?” 他說得十分誠懇。

一凡望著眼前的男孩,消瘦如刀刻般的下頜骨,薄薄的唇,堅挺的鼻梁,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深不見底,就那么靜靜地俯視著她,等待,卻不壓迫。

“還是做真的吧,我不喜歡作假。”

一凡喜歡步橘,她清晰地知道她喜歡他,也許這種喜歡中多少摻雜著感激的成分,可是無論如何,他讓她安心,讓她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來日方長的期待。

后來,布橘的爸爸走了,他們在一起了。

第一次,在布橘家里。

爸爸沒了,家里便只剩下布橘自己。一凡把新買的球衣送去給他,一個盛夏的午后。一凡說,你試試吧,看合不合適。

布橘當著一凡的面,脫下了身上的白T恤,一層薄汗細細密密掛在男孩古銅色的皮膚上,一凡說,我幫你擦擦吧,別弄臟新衣服,就不能退了。布橘沒反對。

那個下午一直留在一凡的記憶中,初嘗仁事的興奮,慌亂,疼痛,陷在皮膚中的指甲和沉重的呼吸,那些畫面和聲音一起交織成一幅活色生香的老照片,印刻在她的大腦里,也許是心臟里。

之后的很多年,當一凡一次次快要在荒漠中渴死的時候,是這個畫面給了她一時片刻的滋養。

手機在床頭發出一聲悶哼,像干涸的魚本能地抖了兩下。

一凡拿起手機,提示有一條消息。

“女王大人,退朝了嗎?魚先生恭候多時,可否賞光聊聊明月清風,以慰寂寞?” 句末是一條憨憨的小魚。

一股沒來由的煩躁蹭地升騰起來,一凡掃了一眼鏡中的女人,快速打出一行字。

“已婚中年婦女的夜晚熱鬧得很,好走不送。”

一凡把手機扔到床頭,轉身去洗澡。泡了一個溫水浴,直到把身體里涌動的煩躁都平復下去,她才從浴室出來。

手機里躺著一條消息:女王威武,小魚已潛入水底,好夢。加一個賊兮兮的陰笑。

一凡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閉上眼睛,裝睡,就像回到了上幼兒園的時候,她每次都是這樣,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

約摸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傳來細微的開門聲,然后是輕手輕腳換鞋的聲音,他回來了。

但是,他會睡在書房,為了不打擾她。他總是這樣溫柔地解釋,后來干脆不解釋。

一凡使勁閉了閉眼,繼續裝睡。

5

工作日的上午歷來爭分奪秒,互聯網公司更是如此。一凡一向高效,快速安排完當天團隊的工作,便開始著手準備新一期的課程產品手冊。

在工作的間隙,一凡幾次拿起手機查看消息,這不是她的風格。使勁對著自己翻了幾個白眼,一凡還是忍不住開始琢磨起這個魚先生來。

她不相信在這個時間被物化成對等價值的年代會有人無緣無故找人聊天。一個空降的異性陌生人,一定有他的目的,為錢為情或者為色,蓋著被子純聊天,誰信?

但是,這個男人的確成功引起了一凡的注意,甚至引發了她強烈的好奇心,不僅因為那個未知的目的,還因為他說話的腔調,這是一個有趣的人,而一凡,喜歡有趣。

桌上的手機輕哼一聲,有消息。

“女王大人是不是已經分配好了一天的工作,此時此刻,在想我嗎?”

踩點如此精準?

“你是不是同時給10個目標發了這條消息,總有一個能被你捕到?”

“哈,好好的一個小姐姐,干嘛非要做刺猬,我就不能是無污染無公害的那種嗎?”

“你很閑?”

“時間要么浪費在這里,要么浪費在那里,本質無差別,只要自己舒坦,足以。”

“我倒是舍不得浪費時間,不妨直說,炒股賣房期貨比特幣,約會帶貨賣聲賣臉,姐姐都沒興趣,你要是想挑戰精神KZ之類的,勸你放棄,姐姐不對別人下手,就是行善。”

手機靜默了五分鐘,一凡有一瞬間覺得是不是過了,這么嚇跑一個有趣的人,未免可惜。

手機再次扭了扭,“剛才接了個電話,姐姐你說的,全不中!想要答案,那就用你的智慧探索吧,來日方長。”

呵!一凡搖搖頭,不屑,但又有一些不明所以的期待。

前面等待她的會是什么?

6

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凡會問自己,難道自己真的太寂寞了嗎?性在婚姻中究竟是怎樣的分量?無性婚姻, 能走多遠?

最初和布橘在一起的時候,一凡并不知道他們在某方面是不和諧的,一來都沒什么經驗,二來女孩子本身比較矜持,一凡甚至覺得一個暖暖的擁抱勝過其他所有的親密方式。

直到婚后,一凡提出想趁早要個孩子,布橘則一直晦澀不明,要么太累,要么喝酒了,要么加班出差,一來二去,拖了一年又一年。

婚后第三年,一凡去咨詢了專科醫生,在專業人士的詳細問詢下,一凡確認自己老公肯定是例外的,但布橘一定沒有出G。她掌握他每天所有的行動軌跡。除了那方面,布橘堪稱優秀,愛她護她尊重她。排除外因,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本身有問題。

問題在哪里?

一凡愛布橘,這些年,父母相繼過世,她身邊最親的人就是布橘。她依賴他,尊重他,即使在這件事上,她也沒有強迫他分毫,她用盡全力維護他的自尊。

她搜遍全網做攻略,買過情趣內衣,看過幾十本專業性心理書籍,每次旅行,她都選擇氛圍浪漫的民宿,為他創造一切可能……

社會學家說,身體健康的夫妻,一個月沒有性生活便可以界定為無性婚姻。

心理學家說,親密的性接觸有很多種方式,皮膚是最大的X器官,擁抱和愛撫一樣應該被認為是性生活的方式。

可是,如果以上都沒有呢?

一凡在家附近的健身房辦了一張為期五年的鉆石卡,教練說,一凡是他見過的最有毅力的會員,一凡笑笑不說話。

總歸是要釋放的。

每天一個小時的高強度運動,毛孔暴裂的快感和淋漓的汗液足以釋放身體中積壓的大部分情緒,或者填補快要分泌不出來的多巴胺。


從健身房回到家,一如既往的黑。一凡草草沖了個澡,爬上床,打開手機。

魚先生發來的消息堆了三十多條,一凡的嘴角不知不覺彎起一個弧度,一條一條,一字一字看了下去。

“卑微求翻牌啊女王大人。”

“還在擼鐵嗎?你這個女人能不能換個思路,優先考慮高級生物不好嗎?”

“你推薦的電影看完了,我覺得我要愛上你了,你愛的,我都愛,等式代換,嘿嘿嘿。”

“還沒回來嗎,我等得都精疲力盡軟趴趴了,長夜漫漫,何若心碎。”

“歸來吧小姐姐,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

正經的不正經的,滿滿一屏,從空降至今,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已經在一凡的生命中存在了兩個多月,沒有侵略性,但不知不覺已然填滿了她的生活。

一凡不喜歡發語音,他始終用文字跟她交流;一凡看越獄,生活大爆炸,魚先生也追,談論劇情的時候從廣度到深度,毫不遜色;一凡愛健身,魚先生也不差,有一次經過女王同意,魚先生甩過來一張八塊腹肌側面照,雖然一凡不信,但也忍不住偷偷存在了手機里,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人魚線浮想聯翩;一凡最近讀毛姆,馮唐,博爾赫斯,魚先生總能適時拋出自己的觀點,引發一凡從沒意識到的思考角度。

一凡曾一度懷疑,手機的那邊是一個AI軟件,而她則是被選中的試驗對象。會嗎?一凡問他。

“如果你有勇氣,可以驗證啊,我的視頻24小時為你敞開,隨時歡迎。”

一凡沒敢。

墻上的鐘表顯示午夜11點半,布橘去了外地,工期一個月。房間里靜悄悄,一凡從臥室游蕩到客廳,空空蕩蕩,就像她的睡裙和身體之間的距離,空闊,寂寞。

開了一瓶紅酒,是布橘前兩年從南非帶回來的,那個項目讓他在南非泡了三年,也換來了他們在這個城市的第二套房子,布橘一向能拼,從來都是,他那么好。

紅色的液體在透明的高腳杯里輕輕搖曳,像紅色的絲綢在風中顫動,蠢蠢欲動。

一凡冷笑,她討厭這樣的誘惑和考驗,但她不得不承認他對她有著越來越強的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魚先生,我看到過一種說法,遇見靈魂伴侶的感覺,就好像走進一座你曾經住過的房子里——你認識那些家具,認識墻上的畫,架上的書,抽屜里的東西:如果在這個房子里你陷入黑暗,你也仍然能夠自如地四處行走。你信嗎?”

“我相信量身定制,總有一個人,是某一個人的獨一無二。”

“魚先生,你知道我當時為什么同意添加你嗎?因為你的頭像,暗無天日的荒原,密不透光的烏云,還有那柄劍,那是你嗎?我當時想,這人的處境是有多晦暗啊,然后,我看到了一縷光,細細的,微弱的一縷光,不知道為什么,我特想成為那縷光。”

“……一凡,你就是。”

“你是魚的水,不是驢得水。”

“我是一凡的魚先生。”

“水離開了它的原生容器,還是原來的水嗎?”

“水不離開原來的容器,今天的水也不是昨天的水了,每一天都是新生呢。”

“魚先生,我想見你,想看著你的臉跟你說話,想抱你,想睡你,想跟你用力做愛。魚先生,一凡說她愛上你了。”

“………” 一串長長的省略號,加一個陰笑的表情。

一凡的眼前盛開了漫山的紅玫瑰,從窗外的夜色中延展開來,爬滿陽臺,從地板到沙發,爬上她的睡裙,前胸,手臂,脖頸,臉頰,她輕輕闔上眼睛,裝睡,一沉到底。

7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凡發現自己在沙發上蜷了一夜,一瓶紅酒幾乎見底,睡裙上綻放著星星點點的紅色。

昨晚發生了什么,一凡撐著腦袋從模糊的記憶中拼湊所有有用的信息,試圖編織一段完整的回憶。

無果。

她抓起手機,翻開魚先生,一行行看下來,后背不覺爬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酒后亂性,真至理名言。

一口氣灌了一瓶冰水,一凡感覺頭腦清楚起來,從頭開始梳理整個事件。

……

所以,我愛上了一個從未謀面來路不明的男人,甚至毫無羞恥心的提出約睡請求,我是饑渴到魔怔了嗎!

用道德的大鞭狠狠鞭笞了自己一頓,一凡的內心開始蹦出另一個聲音,跟他聊天的這兩個月,那些怦然心動和無法解釋的契合,愉悅,難道不是真實存在的?

是吧,就是愛上了,愛上一條魚……

愛了就愛了吧!

一凡喜歡明晰,明晰代表著清醒,清醒,就可以做出不后悔的決定。

十年,不管這十年的婚姻中,他們彼此埋葬著怎樣的辛酸和隱忍,都讓它結束吧。

布橘與其說是她的愛人,更像她的親人,分開,只是換一種相處方式,她依然會像過去的十年一樣照顧他,尊重他,給他盡可能的陪伴,只是,換一種方式。

厘清所有的糾葛,一凡做了一組深呼吸,氧氣涌起大腦,整個人為之一振。

一凡重新打開手機,給魚先生發了一條消息,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發消息給他。

“早安,親愛的魚先生。” 加一個甜甜的笑臉。

一凡仰頭看了眼窗外,冬日的陽光,遲遲未到,視線收回手機,心里咯噔一下。

屏幕上,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魚的水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的好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

一凡腦子嗡地一聲,陷入空白,為什么!為什么呢?

顧不上想太多,一凡點開那個黑色的頭像,試圖添加好友,可是系統提示,該賬號不存在。

不存在?!怎么會不存在?

一凡開始向上翻聊天記錄,昨晚的記錄都在,但僅剩昨晚的,之前的聊天記錄,都被她隨手刪掉了,她喜歡明晰,從不保留無用的東西。

所以,這個人就消失了!就像他在兩個月前突然從天而降一樣。

她沒有他除了微信之外的任何聯系方式,她只知道他也在北京,僅此而已。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兩個月了,沒跟一凡賣過房子推銷過股票基金,甚至連節日紅包都沒討要過,完全無所圖嗎,怎么可能!

一凡一直堅信他絕對不是憑空而來,她一直在耐心等著謎底解開的那天,但他卻無緣無故的消失了。

這不可以!一凡冷靜下來,開始整理過往所有的線索,任何一絲絲可以找到他的線索。

……

扣扣號!對,他曾經提到過讓一凡保存他的號,他說,萬一走失,備用聯絡。而一凡全然沒放在心上,那時,他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閑聊路人。

可是,被她隨手刪掉了……

數據恢復,對,聊天數據應該可以恢復。

一凡給一個做數據的朋友打了電話,簡單說明原委,胡亂洗了把臉,抓起羽絨服,沖下樓。

寒冬臘月,冷風瑟瑟。

8

冬天的夜,漫長,肅殺,一凡窩在沙發上,音響里放著李宗盛的歌。

不盼緣盡仍留慈悲,雖然我曾經這樣以為……

朋友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才勉強把聊天記錄恢復了一部分,一凡把文件拷到電腦里,帶回了家。

從黃昏到午夜,那些殘缺的文字帶著一凡重新審視了這兩個月的時光,令她欣慰的是,即使文字殘缺不全,她也能迅速關聯起當時聊的話題,原來他們竟然說了這么多。文檔翻到2/3的時候,一凡看到了那串數字,一個9位數的扣扣號碼。

一瞬間,一凡眼里蓄滿了淚水,眼淚混著昨晚的酒精,在地心引力下噴涌而出,開始是無聲,之后,是一個女人沉重的喘息,再后來,嚎啕大哭。

哭了多久,她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第一次變得混沌而模糊,她只想一直一直哭下去,把心里所有的苦澀都傾倒出去,那些憋在身體里的液體仿佛把五臟六腑鑿出了無數個蟲洞,從內里掏空了她。

許久以后,一凡拿出手機,輸入那個號碼,請求添加好友,想了下,加了一句話:魚先生的一凡。

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一小時十五分……手機傳來提示音。

不是好友通過通知,而是一個新的加好友申請,留言:丟了光的魚先生。

一凡的心漏跳了幾拍。

“一凡同學,我低估了你的意志力,所以,你一定要找到你要的謎底是嗎?” 對方的頭像是馴龍騎士。

“所以,你不做魚了,要做馴龍高手?”

“哈哈,被你看出來了呢,你懂我。”

“說吧,為什么,不管真相是什么,我要知道,我相信你也想讓我知道,否則,你不會加我。”

“如果我說,我消失,是為了保護你,你信嗎?”

“說來聽聽。”

“我們所有的聊天都是被監控的,我需要錢,加入了一家信息公司,他們給我的任務是用聊天技巧成功釣到你,如果我能成功,我將作為經典成功培訓案例獲得20萬獎金。”

“所以,你成功了嗎?”

“并沒有,差最后一步,美人尚未入懷,一腔心血付諸東流了,哎,肉疼。”

“為什么?” 一凡輕輕敲下幾個字。

“因為一凡同學是那縷光啊,光么,你懂的,不容褻瀆,哈哈。” 一個陰笑的表情。

一凡說不清心里是怎樣的滋味,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腦門,她只想撥開所有的迷霧,把一切看個清楚明白。

“你說過,你的視頻熱線24小時為我敞開,我現在申請使用這個特權。”

”……額,你確定要看么,地下室,漆黑一片,彤云密布,還可能有青面獠牙的鬼怪。”

一凡沒接話,伸手按下了視頻按鈕,隨手捂上了手機攝像頭。

鏡頭閃了幾下,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張男孩的臉,是,一張男孩的臉,棱角分明的頜骨,單眼皮,咧著嘴笑,眼睛像綴滿了碎鉆的星空,他的眼睛似乎在鏡頭前尋找,又似乎對一凡的小把戲了然于胸,幾度靦腆地扭開了頭。

一凡盯著手機看了一分鐘,也許是幾分鐘,輕輕按下了紅色按鈕,男孩的臉消失在屏幕上。

“為什么需要錢?”

“孤兒院一起長大的一個妹妹得了白血病,看病需要錢,我剛大四,打了好幾分工,不夠。”

一凡凝視著手機屏幕,任思緒在空中流淌,蔓延,墻上的鐘無聲地行走著,不緊不慢,時針和分針交疊在一起,午夜12點。

一凡重新打開手機,馴龍騎士的窗口依然浮在屏幕上,她點開下面的轉賬,輸入一個五位數的數字,輸入支付密碼,按下確認鍵。

”這些錢你先拿著用,我試試求助下做公益項目的朋友,還能不能得到救助。”

手機遲遲沒有動靜,一凡和衣躺下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

“一凡,聽聽這首歌,《大霧》,晚安。”

一凡把手機抓在手里,假裝閉上眼睛,眼前沒有漫山的紅玫瑰,也不見層層黑云,只見一少年,著白衣,手執長劍,御龍而去,身上鍍著一層金色的光。

一夜無夢。

9

3月的北京,花開滿城。

空氣中似乎也沾染了馥郁花香,每次吸氣,一凡都恨不得把腳尖踮起來,讓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記住這種悠長的清甜。

出租車停在T3航站樓前,布橘幫一凡把行李箱拎下來,陪她去辦理登機。

“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陪我。”

“陪一次少一次,現在至少還是老公,等你從馬來西亞回來,身份不再,我這個前夫哥以后不一定有機會了。”

一凡笑笑沒說話,故作輕松的布橘,讓她心酸。

離婚協議已經在一周前簽完,公司臨時派一凡出差,只能回來以后再走法律程序。

拿到登機牌,辦完行李托運,布橘張開雙臂擁抱一凡。一凡縮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里,眼里涌上一層一層的濕意,從二十二歲到三十五歲,這個男人是她半生芳華的親歷者,最終,成為過客。

一凡使勁吸了吸鼻子,狠狠回抱了布橘。

站在登機口,一凡回頭望向那個頎長的身影,一如多年前的安心和溫暖,一股熱熱的液體仿若在心頭奔涌,她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使勁揮手跟他道別。

一凡找到座位,剛剛坐下,手機傳來提示音。

“一凡同學,一個好消息照亮今天的你,妹妹的骨髓配型成功了,基金會款項已經到位,下周就可以手術啦。你是不是笑成了傻子?”

一凡笑起來,努力讓自己笑得像一個無公害無污染的正常公民。

“為你們開心,祝順利。”

回復完消息,一凡關上手機,窗外朗朗晴空,是個飛行的好天氣。


此時,在T3某咖啡廳,一位年輕的服務生剛剛合上手機,眉目舒展,眼含笑意。他從曲庫里選了一首歌,送給今天的好天氣,和他愛著的人們。

“一個人偷偷蓋了一座城堡,看著你微笑,跟著你奔跑,這份喜歡,希望不是一種打擾,大霧四起,偷偷藏匿,我在無人處愛你,大霧散去,人盡皆知我愛你,穿過風雨,小心翼翼,害怕驚擾你,跨越千里,苦苦尋覓,終于找到你,每一步都是愛的足跡。”

年輕的服務生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模樣,黑色的瞳仁格外清亮,仿佛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碎鉆,他一邊整理手中的菜單手冊,一邊心里默念那個日子,那個迎她歸來的日子。

三天后,2014年3月8日,飛機會在早晨6:30落地,載她歸來的那架航班 MH37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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