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在讀汪曾祺汪老的《人間草木》。書中“輯二”是《四方食事》,講的全是和“吃”有關的話題。更準確的說,在這一輯里,汪老和我們分享了許多“好吃的”——從“炒米和焦屑”“豆腐”這些谷豆產物,到“端午的鴨蛋”“火腿”“獅子頭”“乳扇乳餅”等蛋肉奶制品;從水產“虎頭鯊·昂嗤(刺)魚·硨螯·螺螄·蜆子”,到野禽“野鴨·鵪鶉·斑鳩·鵽(duo)”,再到野菜“蔞蒿·枸杞·薺菜·馬齒莧”;從西南的《昆明菜》到北方的蒙古《手把肉》;從酸甜苦辣咸外加“臭”的《五味》,到根據古籍推斷的《宋朝人的吃喝》——可以說,汪老把許多“美食”“美味”都通過文字傳達給了我們。
如果這些文字只是單純描述食物,那么可能會更適合收錄到專門介紹美食的書籍里去。但是汪老在描述食物本身之外,更多的表達的是一種懷念,一種追憶——我想,這也正是為什么本輯開篇便是《故鄉的食物》,然后才是從西南到東北,從江浙到塞外的美食美味——因為人總是忘不了根的。除此之外,一個人所走過的地方,所遇到的人,所吃過的東西,所做過的事,又總是盤根錯節在一起的。所以當我們吃到某樣東西,會想起當時一起吃這個東西的某個人;又或者想起某個人,便想起曾經一起吃過的某頓飯。
所以,“吃”也是很講情懷的一件事——這是我讀《人間草木》中的《四方食事》最有感觸的一點。
比如書中有這樣一段:
《炒米和焦屑》
小時讀《板橋家書》:“天寒冰凍時暮,窮親戚朋友到門,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醬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溫貧之具”,覺得很親切。鄭板橋是興化人,我的家鄉是高郵,風氣相似。這樣的感情,是外地人們不易領會的。
——汪曾祺《人間草木》·《故鄉的食物》
對于“這樣的感情,是外地人們不易領會的”這點,我不敢茍同。我可能了解不到一碗熱乎乎的泡炒米就著醬姜是怎樣一番滋味,但這碗熱乎乎的泡炒米所帶給“天寒冰凍暮時”來家里串門的“窮親戚朋友”的溫暖,我想我是體會得到的。就好像大一第一學期,同寢室本地舍友父母,在中秋節當天送來的月餅和家肴,所帶給我們的家的感覺一樣——那種身在異鄉卻品嘗到的家的味道;那種求學在外卻感受到的父母的溫度,令那原本普通的月餅和家常便飯都變得讓人回味無窮,念念不忘。
這就是食物所傳遞出的情懷。
食物很多時候都不只是用來充饑的,更是用來表達感情的。比如久不見孫兒的爺爺,見面就塞給孫兒的一把糖;比如久別故土的遠嫁之女,一回到老家就跑去喝的一碗羊雜湯;又比如長大以后再也買不到,卻永遠心心念念的小時候的橘子汁;再比如某個寒冬月夜,一群人在宿舍里偷偷用違章電器煮的一鍋餃子……這種時候,糖是爺爺對孫子的愛;羊雜湯是遠嫁之女對家的思念;橘子汁是我們對小時候的渴望;那鍋餃子,是與“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彼此間的情誼。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些吃的喝的都已經成了一種情懷,成了我們對過去的、逝去的、再也不會擁有的某段時光、某種生活、某種狀態的追憶和懷念。我想,這是每個人都能從某種食物上找到的。
然而這種情懷是需要時間空間進行再加工的。吃的當下,我們只管大快朵頤就好。剩下的,那些關乎情懷的東西——來日方長,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