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餐廳旁新開了個店面,小小的屋子里擠滿各種攤位,足有七個。巡視良久,我在一家脆皮肉夾饃的攤前站定,老板一邊招呼一邊說要等一會兒。原來這肉夾饃的“饃”,不同于一般的白餅,需要在爐子里烤至兩面焦黃,表皮漲裂,借以換來酥脆口感,也因此不能即吃即做。
“不要洋蔥不要青椒,加點兒千張。”接過我的專屬肉夾饃,忍不住稱贊老板的細心,加料前總會和顧客確認,對于我這種要求頗多的人實在是一樁幸事。回憶起每次吃面,老板們總是習慣性小手一撮抓起一把蔥花,再大手一揮均勻攤滿,在動作結束后或端到餐桌時對上我痛惜的目光時,訕訕道:“哎呀習慣了,忘記你不要蔥了。”徒留我一人開啟吃面前的清掃行動,邊挑撿邊感慨老板出神入化的撒料手法。
其實脆皮的肉夾饃,我在家里也吃過。家鄉地方小人口少,沒有什么成氣候的美食街,只在菜市場一角聚集了十余個攤子和店面,因其密集程度而忝列之中。買一個肉夾饃,拐進隔壁的自助小火鍋,這一餐有葷有素,有菜湯有主食,頗為愜意,高居我的美食搭配榜首。
回家路上會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路極窄,緊鄰居民樓,往前三百米就是一所小學,也是我的母校。別看現在路口冷冷清清,二十年前還十分紅火。早上被豆腐腦、包子、油條、菜盒的香氣包圍,等到下午,修鞋的、配鑰匙的便趕來干活了。
我和婧的約定,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二年級,有兩塊錢的可支配早餐積金,盯上了單價1.3元的肉夾饃,說好每天6:40出門,無所謂到達時間早晚,也無所謂是否會遇到,去了就買,吃完就上學。
肉夾饃的攤主是個年輕男老板,只有一輛改裝小餐車,不像隔壁豆腐腦老板那么闊氣,搬來十幾張桌子幾十張凳子,占據了大塊地方,讓食客能安心坐著吃飯。不過,之后我來武漢,發現坐著吃飯對這里的人來說并不重要,他們可以站著吃,走著吃,騎著車吃,單手扶車把可以喝湯,雙手暫離車把就能完成夾面、吃面等一系列動作。
因為沒有位置,并且前方路上梧桐樹掉毛嚴重,我們往往站在餐車旁吃。配著下飯的,是一個個從無到有的肉夾饃。從熱氣騰騰的電飯鍋里撈出一小塊肉,分量多少根據食客數量決定,兩把黑乎乎的菜刀隔著肉塊與案板親密接觸,在咚咚鐺鐺的撞擊聲中變成肉粒、肉絲、肉糜,時間緊迫,往往在肉絲狀態時就停手,扔上一根青椒加入協奏曲,色彩也頓時鮮艷起來。再拿來一個白餅,用刀尖沿圈劃出口,劃少不方便放料,劃多又容易漏出,三分之二處為宜,刀回案板,挑起一灘餡料塞進餅中,一定要飽飽地略溢出餅邊,視覺上顯多,最后舀來半勺鹵汁,濃郁的醬色淋過肉餡,浸潤餅胚,讓人食指大動。
我的食指確實動了,有塊兒青椒不甘寂寞,想跳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第一站選擇了我的手,我有些厭棄地將它彈開,落在地上看天空吧,比人流好看。
小時內向的我并不敢向老板提出任何要求,只有婧在的時候,她會幫我說,不要青椒。然而說了也不一定有用,案板上遺留的青椒片總會抓住一切機會偷偷溜進餅里,見縫插針,無所不在。后來也吃過幾次青椒很少的肉夾饃,缺了那種脆生生的口感,竟然有些不適,從此便不再多提要求。印象最深的那天,肉夾饃已經漲到了1.7元。我依然站在餐車邊啃饃,老板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忙碌了,做完我的就一直沒有人來,他轉頭問我,經常和你一起的那個小姑娘呢?我慌忙嚼了幾口回答,“今天她沒來。”
以后也不會來了。像是怕極了這樣的問話,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那里吃。
再之后的記憶也不清晰了,我的視線重新聚焦,面前那排高大的梧桐樹,會掉人滿頭滿身毛毛的梧桐樹,被砍得光禿禿,只剩兩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