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天,我們的部門主管陳大軍給人力交了辭職信。他伸長脖子跟后來貪污受賄的領(lǐng)導(dǎo)吵了一架,毅然辭職。部門的人以為就此別過,但我們都沒料到他會請我們到萬家壩吃殺豬飯。
陳大軍在退群前突然說:“要走了,請大家吃個飯!想來的到我老家!”。他發(fā)消息的那天,公司群里炸了鍋,老王直接發(fā)文,明令禁止員工參加。違反規(guī)定的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立刻辭退,但我們部門的人最后都去了。
后來發(fā)現(xiàn),這次飯局的意義不止于吃,陳大軍是想讓我們聽聽他和萬家壩的故事。
陳大軍的老家在大坡山區(qū),離楚城并太遠(yuǎn)。
出城后,車隊(duì)沿著棠石路開了半個小時,在接近萬家壩水庫前一百米的地方停下,改步行又走了十多分鐘,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萬家壩村。
聽陳大軍說,附近十幾個村子都靠著這個他們村子下面的水庫討生活。村子不算大,房子都建在靠近水庫一側(cè),背靠大山,上下兩層排列的錯落有致。村前有一條排洪河溝穿過,像一條大蛇蜿蜒著身姿朝著水庫下游延伸而去。
我們?nèi)サ臅r候正值村子里家家戶戶殺年豬。
村口的廣場上嘈雜無比,許多村民都聚集在這里,給白花花的年豬開腸破肚。我們下車的時候剛好看到陳大軍手持利刃,狠狠一刀捅進(jìn)了豬的心臟里。紅色的血液裹挾著白色的肥肉,在傷口處若隱若現(xiàn),豬的慘叫和新鮮的豬肉一樣熱氣騰騰。
城市的日子日復(fù)一日完全喪失了該有的生氣,變得沒有一點(diǎn)驚喜之處。血色順著地上淺淺的坡道,慢慢沖著我們所站的方向淌了過來,石板路上到處都漫流著骯臟的污水。空蕩蕩的街道上,只站著我們幾個人。
陳大軍用戴在手上的袖套,使勁擦噴濺到臉頰上的豬血。但不知是他用力過猛,還是別的原因,不但沒擦掉,反而將他的半張臉都染成了暗紅色。
我們就在鮮血淋淋的屠宰場,見到了離職月余的主管。他的嘴上叼著燒了半截的煙卷,穿著破舊的淺藍(lán)色外套,腳上還踩著一雙黝黑的拖鞋,沒有半點(diǎn)城市白領(lǐng)的模樣。
他神情喜悅的望著站在屠宰場外的我們大笑,對我們的到來他顯然很開心。他和身邊的一個年輕人低聲耳語了幾句,就放下砍豬肉的尖刀,疾步朝著我們走了過來,距離我們還有三四米的距離,就迫不及待的叫嚷:“還傻站著干啥,走呀!都等你們吃飯呢!”
吃飯的地方在半山腰的一個大院壩里,陳大軍沒唬我們,進(jìn)門的時候院子里坐滿了人。
總共八張桌子,每一張桌子上都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但沒人動筷子,直到我們?nèi)肓讼蠹也庞袟l不紊的吃起飯來。飯吃了一半,從一排錯落的房子里,跑出來了一群盛裝打扮的年輕男女。
他們把手里的弦子彈得震天響,一邊哼唱著我們聽不懂的歌詞,一邊手持酒杯給我們這一桌人敬酒。
偌大的院子,剎那間就被紛亂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與此同時,那些坐在院子里吃飯的客人們,也三三兩兩的朝著我們所在的位置涌了過來。他們圍攏在我們周圍,也跟著那幾個年輕人一起站成一圈,跳起了他們民族的舞蹈。
如果在其他地方,這種情況說不定會讓人很尷尬。但在萬家壩村的宴席上,這是本地人對客人最高的接待禮節(jié)。我們最后都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飯沒吃幾口卻和村民們跳腳到了深夜,直到篝火燃盡我們才跟著陳大軍離開。
宴席結(jié)束后,陳大軍和我們一起走出了大院壩。
這家伙絲毫沒有當(dāng)初做主管時的嚴(yán)肅樣子,嬉皮笑臉的對我們說道:“吃了我們飯,可是要干活的!”
“老陳,你這是鴻門宴呀!”我們都紛紛后悔剛才沒多吃幾口,沒讓陳大軍肉痛。
“真被你們猜對了!這次請的就是鴻門宴。”陳大軍依然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我們。
龍生和陳大軍在我們公司資歷差不多,陳大軍離職后他頂了主管的位置。他和陳大軍同齡,是我們部門少數(shù)幾個可以和陳大軍開玩笑的人。但他又和陳大軍不大一樣,比起陳大軍的大大咧咧他更在意細(xì)節(jié),所以剛說完話他就意識到陳大軍的確有事找他們幫忙。
他上前一步,一把搶過陳大軍手里的香煙,給自己點(diǎn)了一根才問道:“你是不是想做啥事?直接說唄!”部門的人這才猛然驚醒,陳大軍壓根不是和他們開玩笑,的確是想讓他們幫忙。陳大軍一手抓著煙,一手搖晃著保溫杯,靠近我們幾步,又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山下的水庫方向走。
我們也停止了嬉笑,小跑著跟在他身后,在月色的映照下,卷起了一路灰塵。
龍生和陳大軍最熟悉,他大大咧咧的走到陳大軍邊上,對著他就吼了一嗓子:“你是趕緊說,裝啥呢?這么老遠(yuǎn)過來,就叫我們看你殺豬、陪你爬山。趕緊的!別浪費(fèi)時間。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部門的人都知道龍生的性子急,陳大軍也知道。他從龍生的手里接過拎著的強(qiáng)光手電筒,高高抬起,然后望了望天空的烏云,說:“你們看那個水庫,是我們村的人修的。但我估計(jì)如果再不修繕一下,頂多再過三年鐵定要出事情。如果老天不長眼,今年再下幾場大雨,這個時間估計(jì)還要縮短。”
夜間無風(fēng),濕漉漉的水汽落在水庫邊的草地上,我們不知道陳大軍的用意是什么?但出于職業(yè)本能,我們還是耐著性子,跟隨龍生沿著水庫邊緣一塊一塊的排查隱患。他的脖子很長,探著頭盡量的往低洼的地方張望,仿佛像一只正在喝水的長頸鹿。
我們繞著水庫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了不下十個急需修繕的工程點(diǎn)。
此刻光線暗淡,如果白天過來估計(jì)這樣的點(diǎn)估計(jì)會更多。龍生眉頭緊皺,他踱著步走到站在水庫平臺上的陳大軍身邊,深吸了一口氣才輕聲說:“你是不是因?yàn)檫@個和老王吵的架?你知道這種情況他也不能干什么,除了重新修繕根本沒有其他辦法,而且我剛才看過了,這座水庫建得時候就很不專業(yè),沒有任何設(shè)計(jì)規(guī)劃,用的都是建國前修大壩的土辦法,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極限了。”
“照我看從這里搬遷也不錯,還能混個拆遷房!”
“對呀,對呀!”大家都紛紛附和。
陳大軍拿出火機(jī)點(diǎn)上了一支煙,招呼了眾人跟他到大壩的另一側(cè)走。
他腳步有些虛浮,他盡力的把身軀伏在大壩上,大聲對著后面跟上來的龍生說道:“走,你們跟我下去,再給你們看個東西。”
在他堅(jiān)定眼神的注視下,我們雖滿臉不解,但還是跟著往大壩下方走。
這個大壩的外側(cè)不算陡,因?yàn)榧夹g(shù)原因,坡度很小。但很多年沒人維護(hù),大壩四周都長滿了雜草,每走一步都很困難。好在路不算遠(yuǎn),五六分鐘后,我們跟隨陳大軍下到了大壩的最低端。
陳大軍打著手電筒,照射著大壩外壁上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大聲的說道:“這就是我為什么要修大壩的原因。”
我們一行人面面相覷,龍生拍打著衣服上的塵土,輕聲嘟囔著問:“啥意思啊?這不就是個普通的涵洞嗎?有啥稀奇的。”
月亮走得越來越高,冷冽的光從陳大軍的頭頂傾瀉而下,直落到涵洞口消失不見。
陳大軍深吐了一口氣,看著幾米開外的涵洞緊咬著嘴唇,默默不語。良久才提起腳,走到涵洞邊對站在身后的我們說:“你們要是相信我,就跟我進(jìn)去看看。如果出來大家還覺得不用修了,那我也就不求你們,今天就當(dāng)我請大家吃了頓飯。”
說完他卷起褲腳,一躍身跳進(jìn)了水流湍急的水道里,不大一會,身影就消失在涵洞深處。涵洞里傳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部門里一個膽小的小姑娘怯怯的說:“我就是來吃個飯,我不想下去。”龍生搖了搖頭,問:“你們誰不知道他的脾氣!這個事情肯定不簡單,不然他不會大費(fèi)周章的把我們都叫過來,還和老王鬧成這樣。我肯定要去的,你們誰不去就在這等著就行。”
我們部門總共八個人,除了三個女的,剩余的男人都紛紛表示要下去。
大家都想知道陳大軍罐子里賣的什么藥。但龍生為了安全起見,讓比較瘦弱的林品留了下來。一來是為了安全起見,二來這小子比較聰明,出什么事情可以幫著一起出主意。做好這些,我們學(xué)著陳大軍的樣子卷起褲腿也跟著進(jìn)了涵洞。
涵洞修得很高,透過手機(jī)的光可以看到墻壁兩邊的很多修補(bǔ)的痕跡。有的是近幾年,但有的年份估計(jì)比我們某些人的年紀(jì)都大。夜晚的溪水很冰涼,沒走幾步路我們都不忍不住打起了冷戰(zhàn),陳大軍好似早就料到我們會進(jìn)來,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洞里抬著手電給我們照路。
走近些我們才看見,原來涵洞里不止有溪水流淌的河道,在最靠近墻邊的地方還有一條狹窄的石頭路。在涵洞最外面,因?yàn)樗e得太深,所以看不出來。此刻陳大軍就站在平臺上,手持電筒等待著我們。
“小心你們腳下,這里有娃娃魚的,別被嚇到了。”他不說還好,一說大家都不太敢邁步,只能摸著墻壁,哈著腰,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等我們走上平臺,看到陳大軍假裝的嚴(yán)肅模樣。龍生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罵罵咧咧的就沖著他說:“你大爺?shù)模窃诤鲇莆覀儗Π伞!?/p>
陳大軍還想抵賴,但龍生沒給他機(jī)會,上去就朝著他的屁股給了一腳。大家都看著他兩哈哈大笑,緊張的氣氛也在笑聲里得到了緩解。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又開起了玩笑。
因?yàn)閾?dān)心我們受涼,陳大軍一路上沒再作弄我們,打著電筒走在隊(duì)伍的側(cè)面。龍生自告奮勇的打頭陣,拿著不知從哪撿來的棍子,走在隊(duì)伍的最前頭。在通往陳大軍所描述的凹洞路上,龍生突然一怔,腳也跟著停了下來,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也跟著他停了下來。
“怎么了?”陳大軍遠(yuǎn)遠(yuǎn)的掉在最后,邊問邊往前面趕過來。
陳大軍比龍生高一個頭,他站在龍生身后一側(cè)身就看到前面的情況。在通道盡頭的一側(cè),平整的墻壁自然凹進(jìn)去一塊,幾米見方的地方,目之所及都是青色石頭雕琢的墓碑。大大小小錯落的排列在凹洞之內(nèi),初略算來得有幾十個。
水汽繚繞在每個人的周圍,悲涼的感覺彌漫在狹窄的通道里。陳大軍的身影在陰暗的空間里微微顫抖,他瞇著眼睛,在燈光的照耀下發(fā)現(xiàn),才幾天沒來,最前面的幾塊墓碑上又長滿了綠色的苔蘚。
“大家別緊張,這些都是我們村的人。我們到地方了。”陳大軍擠開龍生,站在最前面的平臺上說道。
他轉(zhuǎn)身將打電筒交到了龍生手里,從褲袋里拿出一把平整的鏟子。自顧自的蹲在凹洞前,輕柔的清理墓碑上綠色的苔蘚,鏟子和青色墓碑摩擦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他的雙手很大,指甲堅(jiān)硬,但每次鏟子接觸到墓碑都仿佛沒有力量。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可以猜想他不是第一次做這個事情。
“涵洞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墓碑?你這到底要讓我們看什么?”龍生看著陳大軍的雙手,帶著些許怒意的問。
聽到龍生的話,那只手總算是停了下來。陳大軍縮回手掌,聲音婆娑的回應(yīng):“我要說的事情,和這些墓碑上的名字有關(guān)系。他們都是萬家壩人,不過他們走得早,有的人我都沒怎么見過,我想修水庫,為了這里的人,更是為了他們。”
我們不解,修水庫怎么還和死人扯上了關(guān)系,忍不住問道:“這咋回事呀?老陳!你給我們講講。”
涵洞里很密閉,只聽得見溪水流淌的聲音。陳大軍在凹洞外的平面上,來回摸索找到了一盞油燈,他從懷里拿出一截棉花搓成了油燈線,插入油燈點(diǎn)燃,才在昏黃的燈光下不安的給我們講了一個關(guān)于這些死人的故事。
在建國初,萬家壩還叫萬塘村,村子的原址就在大壩正下方一公里外的小山谷邊上。村子百十口人都靠著在河道兩邊的灘涂上種糧食為生,趕上好年成,風(fēng)調(diào)雨順,村里人都能吃飽,但要是年成不好,來幾次連日連夜的大雨,不僅糧食顆粒無收,他們的村子也多半要被大水沖垮。
萬塘村的最后一位村長,萬春榮。為了改變這種靠天吃飯的局面,和村里幾個有威望的老人一合計(jì),帶著萬塘村的村民,毅然現(xiàn)在在萬家壩所在的位置修建大水壩。
起初修建大壩的過程很順利,在村里長輩的支持下,村里人都很積極。但這時間一長,村里就開始出現(xiàn)了其他的聲音,最先挑起事情的是住在村東頭的崔老太,她舉著拐杖,坐在大壩工地上開鑿用來建水壩的石頭上,說:“可不行這么弄,敲了石頭壞了風(fēng)水會死人的。”
來壩上干活的大多是村里的青壯年,對于鬼神沒有敬畏,也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但村里的婦女們卻對崔老太的話深信不疑,常常阻止自家男人去炸石頭、開山頭。久而久之村里的精壯都不愿意開山鑿石,最后沒辦法,萬春榮只能帶著自家的親戚親自扛著炸藥炸山頭。
這些都只是建大壩過程中的一個小插曲。
農(nóng)閑時節(jié)還好,村里人礙于家族里的長輩,或多或少都會出功出力。但趕上農(nóng)忙時節(jié),他們找到合理的偷懶借口,來壩上干活的人越拉越少,最后除了他家人大壩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
他的妻子也總是呵斥他:“你看你做得什么事,好好的田不種,天天跑到大壩上。你想沒想過家里的老人、孩子誰管?不種田他們明年吃什么?”
可萬春榮父子幾人從沒放棄,每天仍樂此不疲的想要把水庫給建好。沒有石工他們自己來,沒有設(shè)計(jì)師他們自己來,沒有人手他們就帶著全家老小齊上陣,愣是用了十年時間讓河道在萬家壩被截?cái)唷V钡降诙旰拥老掠蔚膸讉€村子遇到干旱,急需用水,他們才明白了大壩的作用。那年附近幾個村子基本都顆粒無收,很多人都逃荒到外地以要飯為生,只有水庫邊的幾個村子,收獲頗豐。
村里人吃到了甜頭,下定決心好好修水庫,這次來的不僅有萬塘村的人,還有周圍其他村子的人。洋洋灑灑上千人,工程的進(jìn)度也走得很快,眼看著沒幾個月就能完成,但卻咋最后的節(jié)骨眼,大壩上出了問題。
那是清明節(jié)前一天,大壩上的黃風(fēng)停了。但天空仍然被彌漫的黃土籠罩,灰蒙蒙一片。為了趕在雨季前把大壩的排洪口建好,萬榮春帶著附近幾個村的精壯漢子連夜開工,分成五個小隊(duì)晝夜不停的施工。
其中第三隊(duì)的隊(duì)長是來自陳家溝的陳平安,二十出頭,讀過書,人也聰明,很受大姑娘小媳婦們喜歡。每次大壩上開飯,他總能比別人多一個饅頭、一兩咸菜。在工地上他也被萬榮春委以重任,指定他的小組負(fù)責(zé)排洪溝施工的檢查工作。
這天下午勞動結(jié)束,陳平安的小隊(duì)照例做每天的施工檢查。突然發(fā)現(xiàn)馬上要合圍的大壩上盡然發(fā)現(xiàn)了管涌,好不容易熬到工程快結(jié)束,突然的變故讓他一時間慌了神。他匆忙叫來同村的陳福生叫人通知萬榮春,一邊吩咐和他兵分兩路,在大部隊(duì)上來前,仔細(xì)排查哪里還有類似的情況。
陳平安一下子被這個意外情況弄得不知所措,但他馬上就冷靜下來。低著頭邊檢查邊大聲的朝著陳福生喊道:“福生,要查仔細(xì)咯!一個小口都不能漏咯!”陳福生應(yīng)聲抬頭,連忙答應(yīng),腳下的動作卻絲毫不減,認(rèn)真記錄著每一個管涌的情況。
陳平安的話讓陳福生惶恐不安,他剛從村里到大壩工地,一心想著和萬榮春一樣好好做事情,把這個造福后代的大壩給建好,他如何也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但陳平安說的對,他們必須趕在大部隊(duì)到來前盡可能多的找到管涌點(diǎn),才能及時的堵住漏水的地方。
他們沒等到大部隊(duì)到來,卻等到了一場傾盆大雨。洶涌的雨水讓大坡山區(qū)的山林裂開了滿地的口子。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無數(shù)溪流奔騰著匯入大壩所在的河流。陳平安和陳福生憂心忡忡,大雨轟轟烈烈的下了幾個晝夜,它們毫無方向的,隨時隨地的沖刷著剛修建完工的大壩,只等時機(jī)一到,就沖破阻礙,匯入河流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
在水位直逼警示線的第三天,萬榮春終于帶著村子里的人姍姍來遲。萬榮春當(dāng)即分出人手,組成不同的小隊(duì),穿上蓑衣不分晝夜的在大壩上巡視。但陳福生還是不放心,又主動申請帶了一隊(duì)人到大壩外更遠(yuǎn)的地方去巡視水情。而陳平安夜自告奮勇的要求守在排洪口上,時刻準(zhǔn)備泄洪。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這次大雨的威力。在一道驚天巨響后,楚城迎來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大雨下了足足一個星期,包括大坡山區(qū)在內(nèi)的多個地區(qū)均受到了洪水影響。泥石流、塌方、洪水在楚城各地肆虐,有的村子一夜之間,被泥石流徹底淹沒。
遠(yuǎn)在山區(qū)的萬家大壩也岌岌可危。近幾日水量更是平平越過最高警戒線,剛剛處理好的管涌情況又有復(fù)發(fā)的跡象。萬榮春急忙召集人手,喊人把陳平安從堤壩上叫了過來。等陳平安滿頭流汗的跑到排洪溝時,筷子大小的水流已經(jīng)變成了碗口一樣的溪流。他們急忙拿起身邊的各種材料封堵洞口,但都無濟(jì)于事,洞口還在不斷的擴(kuò)大,轉(zhuǎn)瞬之間,已經(jīng)接近臉盆大小。
為了封堵第一次大面積出現(xiàn)的管涌情況,大壩上準(zhǔn)備的砂石、石料、桔梗、布袋都用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僅剩的一些木架,是為了應(yīng)對接下來可能出現(xiàn)的特大洪水而準(zhǔn)備的。但此刻萬榮春已經(jīng)管不了這么多,看著大壩一側(cè)持續(xù)擴(kuò)大的洞口,他扔下手里抱著的沙袋,跑到離他最近的幾個同伴身邊,嘴里不停的大喊著:“跟我上壩,跟我上壩,把架子沉到水里去。”
陳平安二話不說,扛著沙袋、石頭就拼命的往大壩上跑,陳家溝的人也緊隨其后,連滾帶爬的跑到陳平安身前,陳大中滿臉驚恐的說:“平安,這次的管涌比前幾次的來得都及,估計(jì)上游的水量又變大了,我擔(dān)心還沒封住,其他地方又開始漏了,到時候決堤了我們都得死,趁現(xiàn)在還有時間,我們趕緊撤吧。”
正在奔跑的陳平安腳下一滯,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xiàn)在更緊要的是趕緊把最大的缺口給堵住,才能有時間讓他們?nèi)ヌ幚砥渌氖虑椤I砸华q豫,一旦這里的大壩垮塌,下游的村子都將要遭受滅頂之災(zāi)。他上前一步,一腳踹在陳大中的屁股上,怒吼道:“陳大中,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考慮你那點(diǎn)事情,如果大壩垮了,誰也別想著能跑的得了,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趕緊把沙袋運(yùn)到漩渦附近,等萬榮春命令,就往水里扔。誰要再敢說逃跑的話,就他媽別做陳家溝的人。”
他猛的一把將陳大中推開,轉(zhuǎn)身扛起一袋沙子就往河堤上跑。周圍的人都不可思議的看著倒在地上呆愣住的陳大中,他們的神情從恐懼,逐漸變成了某種不可名狀的堅(jiān)毅。沒人再提下堤的事情,陳平安說的話都深深烙印在他們的心里,他們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除了上堤他們別無他法。
濕滑的泥水從大壩的頂上不斷的向下流淌,他們相互攙扶著往上靠近。他們按照萬榮春的要求一字排開,面對著大壩的水面尋找漏水的地方。水面上倒映出他們骯臟的面容,他們長相各異,但神情里都有一種毫無畏懼的勇敢。陳平安最先看到渾濁水面上的漩渦,足有臉盆大小。他邊往里面投石塊、沙袋,邊大聲的沖著人群大喊:“快過來,找到了,在這里!”
同伴們迅速的朝著陳平安所在的地方集結(jié),他們抱起岸邊放著的一袋袋砂石、沙包,一個接一個的砸進(jìn)洶涌的河堤里;“咚咚..咚咚..”的聲響響徹了整片大壩。看著滾滾而來的洪流,這些沙包卻想大海里的一葉扁舟,剛投入水中,轉(zhuǎn)瞬間就被洪水沖得不見蹤影。
雖然他們上來的及時,但是洪水的沖擊里遠(yuǎn)超他們的想象。一根煙的工夫,剛發(fā)現(xiàn)的缺口已經(jīng)被洪水沖出了四五米寬的口子,現(xiàn)在口在還在不斷擴(kuò)大,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接下來大壩下的萬塘村、李家、王家、陳家溝將首當(dāng)其中。
陳平安焦急的跑到萬榮春身邊,對他大吼道:“榮春叔,現(xiàn)在洪水來勢兇猛,扔沙袋沒用,我們不如把木架子先扔到水里,在捉緊時間回填。”
萬榮春眉頭緊皺,陳平安說的辦法他知道。但是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洪水太猛,現(xiàn)在的木架子太單薄,如果沒辦法控制沖擊大壩的水流沖擊力,再多的物資填進(jìn)去都是白搭。他把自己的擔(dān)憂告訴了陳平安,陳平安不相信,叫人抬起身邊的一個大木架子,猛的插入了缺口所在的地方。但剛一落水,還沒等岸上的人動手回填,木架子就被洪水沖出了大壩所在的范圍。
陳平安還想爭辯,但萬榮春沒給他機(jī)會,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站在高臺上大聲的喊道:“鄉(xiāng)親們,現(xiàn)在洪水太猛,我們在大壩上存的沙袋沒有多少了,我們必須在洪峰到來前把這個口子堵起來,只有控制了流速才能保證回填的沙袋不會被沖走。現(xiàn)在我需要你們跟我一起搭人墻,跳到水里,緩解洪水對大壩的沖力,我們已經(jīng)沒有其他辦法了,跟著我一起跳,我們一起堵在缺口處,把這個洞給我補(bǔ)起來。”
村民們似懂非懂的點(diǎn)頭,但萬榮春已經(jīng)沒有時間和他們解釋,直接對著所有人下命令說:“等一會,岸上的人把幾塊大石頭、木架子推到水里以后,我們就往水里跳。凡是家里有兄弟的,有兒子的都給我站出來,跟我一起下水。”
人群突然安靜,有幾個年輕人掙扎著想要走出人群,卻被身邊的人捂住嘴巴死命摁住。見沒人答應(yīng),萬榮春再一次問道:“有沒有人和我一起下水?有沒有?”人群中仍然安靜,無人動彈。
他再次提高音量,大聲的喊道:“有沒有人!”
太陽慢慢暗了下來,厚重的云層從遠(yuǎn)處的西山外沖著大坡山區(qū)再次籠罩而來,站在高臺上的萬榮春低頭輕嘆,疏而大聲朝著人群中喊道:“萬林云、萬林平、萬林山、萬林水,拿上工具跟我下水。”
被叫到名字的人在人群中一愣,但轉(zhuǎn)瞬間立刻恢復(fù)如常。他們撿起地上的工具,在周圍人的注視下,果斷的走到了萬榮春的身邊。站在他們身后的陳平安滿臉驚愕的看著萬榮春,誰也沒料到他會讓自己的四個兒子去打前站,而且一個都不留。
“榮春叔,不能讓他們都一塊去。我替他們。”開口的是萬塘村的村民。
他們撿起地上的工具,擠出人群,把萬榮春最小的兒子萬林水給推到了一邊。那知萬林水非但不感謝,反而不滿的說道:“我們老萬家的人,從來就不怕死。”說著重新?lián)炱鸸ぞ撸叩饺f榮春身邊,略帶稚嫩的臉上卻格外堅(jiān)毅。
萬榮春一臉傲氣的看著自家四個兒子,豪氣的大笑道:“我沒白養(yǎng)你們啊!我們?nèi)f塘村的人不怕。”隨及他立刻轉(zhuǎn)身,對著身后的人群下令:“開始準(zhǔn)備,負(fù)責(zé)放石頭和木架的人都站在大壩左邊去,準(zhǔn)備下水的人都到右邊來。”
人群中一陣騷動,許多人都站到了左邊,但除了萬塘村的幾人外,又有其他幾個村的人加入了右邊的隊(duì)伍。陳平安也想要加入,卻被萬榮春攔住,他毫無避諱的沖著周圍說道:“要是等會我死了,大壩上的事情就由陳平安負(fù)責(zé),你們聽他指揮,繼續(xù)抗洪,大家都別想著溜,大壩決口,跑到哪里都是死。”
洪水轟鳴著越過大壩,巨大的力道沖刷著緊急挖出的排洪溝。洪水在傾瀉,但也帶走了大壩上許多的泥土,排洪溝的口子越變越大。眼看著幾個分開的口子就要連成一片,造成大壩徹底決堤的后果。
萬榮春當(dāng)機(jī)立斷,大喊:“入水的準(zhǔn)備,放物料的放........”
“嘩啦嘩啦嘩啦”
巨大的石塊在村民的用力下,沿著山坡轟鳴著掉入渾濁的缺口,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決口出的情況,擔(dān)心石塊也被洪水沖走。但這次洶涌的洪水并沒有對巨石造成影響,站在岸邊指揮的萬榮春松了口氣,急忙對著還在發(fā)愣的村民呵斥:“別愣著,趕快放木架。”
村民們?nèi)鐗舫跣眩艁y中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木架紛紛仍入水中,正在這時一大巨浪突兀而來,將木架猛得拍在大壩上,轉(zhuǎn)眼間幾個制作簡易的木架就毀了兩個,眼看著最后的幾個也將不保,羅榮春臉上變了顏色,嘶啞著聲音大喊:“快跳。”
他親身作則,扛起一棵大木頭就跳入了大壩里。看到萬榮春跳入水中,岸上的人也紛紛效仿他,抱著木頭躍入水中,他們幾人相連,將巨大的木頭盡力的捆綁在一起,趴伏在木頭上,挺直了身體抵抗河浪對大壩的直接傷害。
大壩里的奇景吸引著所有人的眼球,萬榮春等人浮在水中隨波而動。洪流巨大的沖擊力將他們一下又一下的拍在木架上,但他們緊緊捉住對方,任憑波浪滔天,依然一動不動。突然,洪水猛然升高,打著漩將先前拆散的木架朝著缺口處推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木架猶如洪魔揮舞的巨大武器,在漩渦去后,一棒子重重的拍打到萬榮春等人的后背上。
乏力的感覺從萬榮春等人的后背傳來,他們的大腦嗡嗡作響,視線模糊,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下墜,幾個呼吸間,十幾個人就從渾濁的水面消失不見。岸上的人都撕心裂肺的大喊起來,所有人都驚恐的看著在洪水里搖搖欲墜的大木架。
這些人陳平安有的認(rèn)識,有的不認(rèn)識。可他沒時間難過,他接過陳大中手里的木頭,站在大壩一側(cè)大聲疾呼:“快,快,大家動起來,不能讓榮春叔的心血白費(fèi),快往里面回填沙袋。”
沉浸在悲傷中的人被他的聲音驚醒,紛紛擦掉眼淚抱著沙袋就往水里扔。正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扔下一趟的時候,卻聽見陳平安再次大喊:“待會要是我也死了,大壩上的事情就交給陳福生負(fù)責(zé),你們聽他指揮。”剛說完就見他抱著木頭,縱身撲進(jìn)了滾滾洪流之中。緊接著接連看到幾團(tuán)黑影跳入水中,幾個和陳平安一樣打扮的人也紛紛跳入水中,朝著木架子所在的方向游去,拽住彼此的手如萬榮春們一般抵抗洪水。
陳平安認(rèn)識他們,這些都是剛才沒跳入水里的萬塘村的村民。他們緊緊擠在陳平安周圍,替他擋在外面不斷飄來的木頭、雜物。但洪水從不講人情,他肆虐著經(jīng)過每一個水中的人身邊,舉起厚重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每個人身上。
幾個浪花散去,木架上的人影悄然不見。只留下孤零零的木架在洪水中沉浮。
站在岸上的陳福生承擔(dān)下了所有的重任,他們?nèi)酉铝艘粭l條繩索想要給卷到水底的人一條生路。但繩索被洪水拉出去很長的距離,卻絲毫感覺不到人拉繩子的動靜。陳福生阻止了想要跳入水中救人的村民,水底情況不明,他無法承受再次有人犧牲。
與此同時,陳福生帶著大壩上的人,拿著能用的材料拼命往洪水里扔,他喘著粗氣大吼:“趕快,把大壩上的神像給我推下去,快點(diǎn)。”村民們面面相覷,陳福生看沒人動作,繼續(xù)嘶吼:“你們是怕死還是怕神,再慢一會,剛才他們的死就白瞎了,快點(diǎn)跟著我推。”
村民們幡然醒悟,奔跑著拿來繩子和扛子。陳福生接過繩子,順著石像的腿爬上了手肘不為,將繩子從石像的咯吱窩前穿過去,在邊上打了一個死結(jié),用手高高提著,說:“把扛子穿過來。”
陳大中趕緊把地上扛子穿進(jìn)了繩扣中。陳福生站在杠子最前面,把黑色的煙鍋后口袋里一揣,往手心里吐了兩口唾沫,命令站在杠子兩邊的人道:“來,我喊號子,你們跟著我一起使力氣。”
“一二,推…..一二,推……”
他的號子響徹了大壩,震得四周圍觀的人心里發(fā)涼。他們搓著手掌,端起地上的扛子,將唾沫吐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氣,也加入了搬到石像的隊(duì)列里,大壩上的號子聲更大了。
大壩上的石像都是附近山上的石頭雕刻的,都是一整塊。高超過兩米,重達(dá)百斤,運(yùn)送起來極其困難,他們只能用最古老的辦法,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往前挪。
男人們都表現(xiàn)出了難得的陽剛之氣,挺直了腰桿,借著大家齊心協(xié)力的勁,鼓足勁的推橫躺在地上的石像。陳福生的身體隨著石像的前進(jìn)軌跡而變化,抱著幾個巨大的圓圓滾木,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得見他的聲音在喊:“可以了,推。停一下,好了。”
天空的烏云繼續(xù)轟鳴著前來,細(xì)小的雨滴從高處落下。大壩東邊的山林,無數(shù)的細(xì)流緩緩匯聚,剛下降的水位,又開始有回升的跡象。陳福生抬頭,看到剛搭起的防洪墻,被渾濁的水流迅速淹沒,升到了很高的地方。巨大浪花再次朝著大壩席卷,他的耳朵什么也聽不到。
“嘩啦,”又一段剛搭建的防洪壩被沖垮,水流舒展手腳,眼看著就要把岌岌可危的沙袋墻掀翻。陳福生當(dāng)即下令:“放。”
一個個潔白如玉的巨大石像應(yīng)聲而落,翻滾著身體“撲通、撲通”全部落在了缺口周圍,雜亂的堆滿了整個空間。陳福生趕緊指揮著周圍的人抬起河灘上的沙袋、石料往里填充,奔騰的河水猛烈的撞擊著石像,卻都被橫亙在缺口處的神像擋住,大壩上的水流被慢慢控制住。
但抗洪的工作仍然沒完,大壩依然危機(jī)重重。投入的人力也越發(fā)的多,周圍十幾個人村的人基本都空了,全部集中在大壩。水位仍然高居不下,大壩幾次險(xiǎn)些決口,若不是陳福生幾次力挽狂瀾,下游的幾個村子早就完了。
最終,趕在洪峰到來前,在陳福生的帶領(lǐng)下。萬家壩附近的村民共同抵擋住了洪魔的攻擊,將肆虐的洪水擋在了大壩之內(nèi)的地方。但是附近許多也因此損失慘重,30-40歲年齡段的男人們在這次抗洪中很多人都被洪水吞沒,尸體至今沒找到。其中萬塘村損失最為慘重,村里的男人除了十六歲以下的,基本都沒能活下來。
后來,為了紀(jì)念建造大壩,抗洪搶險(xiǎn)的人。大家將這座大壩命名為“萬家壩”,為了紀(jì)念這座大壩由所有人辛苦付出建成,也為了紀(jì)念萬塘村的村長萬榮春和他的兒子、村民們對抗洪搶險(xiǎn)的付出。經(jīng)過這次洪水,萬塘村的女人、老人們沒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舉村從原址搬到了萬家壩上,為了實(shí)時監(jiān)控水情,也為了離得家人更近一些。
陳大軍的故事講完了,我們卻還在故事里沒能出來。龍生突然開口問道:“你不是姓陳嗎?怎么會在萬家壩這里?”我們也突然意識到,陳大軍和萬家壩好像并沒有什么聯(lián)系,都疑惑的看著站在墓碑前的陳大軍。
只見他嘴角微微抬起,略帶驕傲的回道:“因?yàn)槲业臓敔斀凶鲫惛I覀冴惣掖逶诤闉?zāi)以后就全部都搬到了萬家壩和萬塘村的人一起生活,早在十幾年前我們就成了一個村子,叫做萬家壩。”
走得那天,陳大軍送我們到村口,他給我們沒人散了一圈煙,然后對我們說:“其實(shí)他早就知道這個大壩已經(jīng)沒什么價值,但是他就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這座大壩。就算以后這里不做水庫了,不能讓周圍的人受益了,就算最后當(dāng)個小魚塘都行。他只是想有人記得曾經(jīng)這里有一群人,為了后人的幸福生活,為了別人的生命,他們豁出過性命。”
他希望我們可以幫他一起設(shè)計(jì),將萬家壩建成一個新式的康養(yǎng)基地,通過自給自足的方式把萬家壩的故事、這里的人統(tǒng)統(tǒng)的留下來。我們所有人都恍然,明白了陳大軍的苦心。最近,聽說陳大軍的規(guī)劃圖紙已經(jīng)獲得了政府的審批,相信在不遠(yuǎn)的將來,我們將看到一個別開生面的水庫旅游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