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人生價格》中，我在講自己所處的困境，那就是不知道自己應該把自己賣掉多少，賣多少錢；更不知道換來的錢要怎么轉化成人生的意義。

我想更本質的點在于，我不知道我這一生如何才算是有意義。

最近，零零散散受到一些啟發，整合自己過往的想法；我試圖重新梳理我的價值觀。

激情，我所能想到的最契合度量人生價值的貨幣，就是人的情感。情感越是激烈，澎湃，沸騰，持久，這一生就越是有意義。

從根源來說，我首先相信，人活著，最大的意義就是體驗和感受，自然地產生感性的沖動，然后表達出來。不是贍養父母，不是撫育子女，不是為社會做貢獻，更不用說掙足夠多的錢。這些都是手段，或者說更為表象的，激發人類情感的工具。你的情感越是激烈，你作為人的特質就越發明顯，就越發地稀缺，并自然而然地為周遭的一切人提供大量的情緒價值。

當然，情感可以分很多種維度，正面的，負面的，中立的，混雜的……愛，這是我們公認的最高尚的情感；恨，這往往帶來傷害；悲傷、悔恨，期盼、凄苦、豪邁、無畏……我們先不討論這些情感的差異，我們只討論整個情感的濃度，或者說情緒的起伏，它代表了變化，代表了生命力的強度，從激情到麻木，就是從生到死的路途。

如標題所言，麻木已經占據了我身體的大部分，它可能是由于恐懼、焦慮或者過分的理性，我感受到死亡在我身上彌散盤旋，我無比渴望被點燃，被喚醒激情。這也是我寫下這篇文章的出發點。

中國很少談論激情，我相信西方在這方面會有非常深厚的研究，熱衷于辯論和演講的美國，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用激情的力量到處施加影響。

但這并不代表著中國人沒有激情。我們文化骨子里的“風雅”本質上也是一種濃烈到極致的情感。只是它更多的不是對外的，而是對內的。我不追求對世界的改造，而是與世界共生之中，我內心深處對“道”的體悟。晉魏風骨，雅之典范。很多例子我都記不得典故人名了，只記得些許大概：深更半夜，對友人升起了極為濃烈的思念，乘船去找，凌晨到朋友家門口，思念緩解了，也不跟朋友說一聲，便乘興而歸；聽說某地有個赤裸上身的帥哥砍樹特別帥，于是無論如何要去看一眼。帥哥沉迷于特別帥地砍樹，你沉迷于砍樹的帥哥。同樣看完就走，互不干涉，心滿意足。

支撐這些極致的激情或者風雅的內核是什么呢？最佳是信仰。信仰的本質是一種堅定的、永恒的選擇。在面臨任何可能性，任何機會成本，永永遠遠有無可估量的遠超其他選項的價值。于是，根本無須喚醒理性的分析，情感已經做了選擇，情感就是答案。無可替代，絕不動搖，因而也讓人熱血沸騰。多少人為信仰而戰，多少人為信仰而死，百戰不餒，百死無悔。

這在當下，近乎成為奢侈了。現代社會的主體是理性社會，它依托于功利主義，假設每個人都是純粹理性的人，為了自我的利益最大化，不斷地相互合作與博弈，從而不斷優化社會自身，以形成整體的利益最大化。按照功利的思維角度，我們要盡可能地動用我們智慧的大腦，永遠分析當下的邊際成本，每時每刻決策，優化，迭代，從而一切都會越來越好，越來越高的效率，越來越大的財富總量。

這和信仰基本上是背道而馳的，除非功利就是你的信仰。一般來說，功利只是一個手段；而信仰，它必須是終極的，標準答案式的，在充分思考后不假思索的，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存在。它是一種無盡的富裕，永恒的超越，無須辯駁的偉大。只有這樣的存在，這樣的感受，會讓人時刻處于激烈的情緒狀態，這樣的人的一生，是我極度羨慕的最有意義的一生。

它和功利主義最大的分歧就在于，它本身就是一種過剩，一種違背經濟學邏輯的無窮。拿它和任何其他事務相比，這個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忘了在哪一集圓桌派里也聽誰說過這么一句話——人生的意義就是“過剩的神經遞質”，有點異曲同工。而被釘死在利益最大化的點上，一切按照功利的原則行事的人生，就是毫無意義的人生。

如果你認同情緒來源于超越其余選項的選項，產生了富余的神經遞質，帶來了你身而為你的最獨一無二的感受。

那接下來就又有一個艱巨的問題，被資本主義漫長的規訓之后，已經在實際意義上喪失了信仰的如你我一般的人該怎么辦？

求美。

蔡元培先生曾言“以美育代宗教”。“美”的核心，美的作用效果，本身就是對人類情緒的調動。就好像化學研究分子水平的反應，數學闡釋萬物背后的數理邏輯一樣，美學研究的對象就是人類的情感。它有它絕對的一面，繪畫設計中的透視原理，音樂和弦進行的主屬序列；它也有它相對的一面，word等線字體在設計的最初一定是極美的，但它的泛濫的使用麻木了社畜的感受，也因此喪失了美學的作用。與信仰不同，“美”帶來的激情體驗往往是短暫的，是難以依憑單一的載體長久地實現的。大部分美的事物，都是對你熟悉的某種概念的陌生化的處理——陌生的體驗，未知的冒險，它們會讓你一瞬間心潮澎湃，陷入心流。然而人心易變，喜新厭舊；不斷地體驗，不斷地尋找，這就成了追求美學享受的不歸路，這也是大部分人可以輕松獲得的。美的衣服，美的食物，美的景色，美的人。擁有它們，擁有新的它們，擁有更美的它們。

一條更為艱苦的道路，就是美學訓練。掌握一門創造美的手藝，不斷嘗試對生活的經驗進行加工和再次創造，形成獨屬于自己的美學的產品。在察覺到自我麻木無趣的時候，自己給自己打一針腎上腺素，感受作為造物主的激情。哪怕是炒一個菜，拍一張照片，學一段舞。不必天下有數，不求專業過硬。你感知到了其中的美，你認可它，它也就將回饋你生的體驗。這樣的自力更生式的求美，無疑更加保險。這就是為什么要盡量培養一個貫穿一生的愛好。

除了信仰和美學，還有什么能誕生激情呢？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人在被他人調動自己情感的時候，到底是被哪一部分所調動的呢？外貌？神態？相互之間的羈絆？或許都有，但我認為更多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人的情感和情緒本身。情緒是會傳染的，一個好的情緒的載體，他天然地就充滿了吸引力，充滿了生命力。一個惡的情緒的附身，也會讓人不禁想要避而遠之。

如果找不到信仰，也找不到美的時候，找一個富有激情的人本身也是一個很好的策略。

盡可能地、無可救藥地激烈起來吧。

（PS：在整篇文章中，我都沒有太把情緒和情感做一個明顯的區分。可能很多地方都是混著用的，因為我本身還沒有特別想明白它們是不是需要區分。情感和情緒都是人類感性的那一部分，那就夠了，那都是人全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