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荻花翻飛,江水如血,倒也是一副難得的奇景,只是此時的我著實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些美景。
我是一把琵琶,一把檀木做背料的玉頭琵琶。我的主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喚作惢棠。我不記得自己經過了多少人的手,出過多少曲曲子。在主人及第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了主人,那時她還是剛剛挽起鬢發的小孩,面龐青澀。
主人十八歲那年,帶著我,跟隨師傅來到茶樓,成了一名琵琶技。也許是主人從小便學習琵琶的緣故,也或許是我良好質地的緣由,那幾年,酒樓飄出了琵琶曲,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有京城中吆喝的小官小吏,有走南闖北的商販,也有背井離鄉的學子。他,便是那其中的一個。
還記得那一日,太陽慵懶西斜,靠在遠方的山坡上不愿動彈,連灑下的光芒也不再刺眼,顯得十分溫和,他背對著山,沐浴著柔和的夕陽,就這樣出現在了酒店門口的,灑下一片光影。主人剛剛彈完《霓裳》,抬頭便看到了他。躺在主人懷里的我,感受到了主人身體的微微僵硬,心跳的加速。
我抬頭,看到了主人,微紅的臉頰。經過歲月打磨的我,怎會不知那樣的悸動,是情感的流竄。
于是在他說,姑娘,你的琵琶彈得很好,可否再來一曲?的時候 ,我感覺主人手指的微顫。一曲完畢,我看到了他不一樣的眼神。
此后數月,他日日來到酒店,有時挑一間上房,什么都不點,唯選主人去為他彈奏,有時他直接在酒店的大堂,選擇一個小角落,點上一杯茶慢慢品。無論在哪里,當主人撥動我的時候,他的目光總能深深地鎖在主人的身上。我想他大地也是有情的吧。
這樣的日子在那一個夜晚被悄悄打破。那天,他點了酒店最好的房間,叫店家上了店中最好的菜品。主人帶著我走進房間的時候,他端坐在那張紫檀木方桌前,看著窗外。
“惢棠,你來了呀?”
“嗯,公子,今日打算聽什么曲子呢?”
“惢棠,你看那外面的月亮,你說是不是天下的人都能夠看到呢?”他自顧自的說到。
“那是自然,千里共嬋娟。”主人的目光隨著他也轉向殼窗外。
“哦。”他輕輕嘆了句,便不再說話。
外面,月色如許,月光如水沁涼。桌上的菜一點一點變涼,熱氣不再。
許久,他幽幽開口:“那便給我來一曲《水調歌頭》吧。”
主人收回窗外的目光,回了句:“好。”
《水調歌頭》這首曲子,是主人最拿手的曲子之一,雖曲中帶有憂愁的情愫,但因為主人想用自己的曲子帶給世人歡樂,故而主人每次都將曲子彈得較為歡快。只是今日,不知為何,連我聽多了曲調的人,都覺察到了曲調中深深地憂傷。
少許,一曲彈完,他還是看著窗外。房間里,誰也沒有開口,空氣突然的安靜了下來。
“惢棠,今日你也心情不好嗎?彈得曲子這般讓人哽咽。”
“不是奴家曲子彈得憂傷,是公子本就帶著惆悵的心情來聽曲的。”
“哦,是嗎?”他低頭,,語氣是那樣的低沉,又補了一句:“哦,也許是吧。”
“唉”我聽到主人從鼻腔發出的一句輕嘆。我知道主人的憂傷,是因為他的憂傷,但是以主人的性格是不可能將這樣的心境說出來的。
“惢棠,我要走了,回我的家鄉去。”
我感覺主人的手一下握緊了我。
“我的家鄉,遠在千里之外的青州,或許以后都不會回來京城了。你可知在這龐大的京城,我最放不下的是什么嗎?”
他猛然將頭抬起,用如往日看著主人彈奏時一樣又或許不一樣的眼神看著主人。我感受到了主人手心冒出的汗,一點一點加入我的皮膚。
“是你,是你呀,惢棠。在這龐大的京城,我最不舍得的便是你呀。那日,我初到京城,經過這酒店時聽到你的琵琶聲便走不動了,看到你之后,更是不知該如何安置自己,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你交談。在京城這幾個月以來,我日日念著你,以至于我有時間便來此處尋你,只想看著你,聽你靜靜彈琴。”他突然站起來,靠近主人,繼續說道:“可如今我就要走了,惢棠你可愿意陪我一起去我的家鄉?”
“這。。”主人抱著我,往后退了好幾小步。
“惢棠,你不愿意嗎?”他抬起手抓住了主人,弄疼了我。我看到他眼中焦急的眼神。
“公子,奴家只是一個琵琶技,從小無父無母,只有師傅一人視我如己出,多年來悉心教我技藝,養我成人,奴家曾說過,有師傅的地方,惢棠便有家。公子,惢棠的師傅在京城,惢棠的家亦在京城。”
“你這般說,那便是拒絕我了。”他頹廢的放開主人的手,目光再次望向了窗外。喃喃自語道:“也是,青州離京城如此之遠,地處洼地,終年悶熱潮濕。你又怎會去,怎會去...”
“公子....”我看到主人嚴重不忍之情,我想,她大概是有些愿意的吧。
“罷了,我也不忍心,讓你背井離鄉,隨我去那么遠的地方。”突然,他抬起起頭,看著主人,語氣中的那一股頹靡也消失殆盡。擺了擺衣服,坐在桌前。“惢棠,你可否再為我彈一曲《水調歌頭》?”
主人沒有答話,只是抱著我慢慢坐下,便開始彈奏。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曲彈畢,他便起身準備離去。到了門口,頓了頓說道:“惢棠,我心所在爾,此后怕是很難再覓佳人了,你保重。”說完,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