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兒


張大海猛吸了幾口,把煙頭狠狠地扔在地上出門了。他很不想去,但還是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氣憤地猛踩油門,車子“轟”地一聲飛出去,后面揚起一片灰塵。

張大海的兒子張浩站在一棟五層寫字樓的樓頂上,下面圍觀了一群人,他抬頭看著兒子,大聲地喊:“媽的,你個臭小子,你給我下來!”

“你給我錢我就下來,不然我就從這跳下去!”張浩梗著脖子,同時把一直腳往外伸了伸。

樓底下的人群一起發出“啊!”的驚叫,民警已經鋪好了厚厚的墊子,以防萬一。但張大海完全無視張浩的行為,氣急敗壞地仰著頭喊到:“你個臭小子,你長本事了,正事干不成,威脅你老子倒是學得挺快。你有種跳下來!”

圍觀的人一片驚呼,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這怎么當爹的,居然讓兒子跳樓。”

“沒準是被兒子氣的,正常的老子怎么會這么說!”

“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爺倆鬧到這地步。”

“這孩子肯定是敗家子,為了錢都敢這么干!真是白養了!”

……

張大海滿臉通紅,他早被周圍人的議論弄得羞愧難當,感覺丟人丟大發了,他好歹是個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這事一鬧還不得滿城風雨,以后還有什么臉見人。

這時,公安局的老李走了過來,他是張大海的好哥們。老李拍拍張大海的肩膀,說:“上去吧,你們爺倆好好聊聊。”

“不去!讓他下來!我當老子的還得腆著臉去和他談!反了他了!”張大海擰著脖子嚷嚷著。

“這周圍一大群人,你不嫌丟人呀!上去沒人,好好聊聊!”老李拿準了張大海的“七寸”,邊說邊拽著他往樓里走,張大海半推半就。

進了樓,老李說:“你別死擰,也服個軟,畢竟孩子大了,不能太硬來,要是真有個什么事,你后邊的日子怎么過?”

“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他啥德行嗎?他哪有跳樓的膽,他就是鬧這一出給我要錢呢!”

“錢重要還是兒子重要?爺倆關系破裂了就很難挽回了,你別分不清輕重!”老李搖著頭勸著,其實他也理解張大海,要是自己攤上這么個兒子,八成和大海一樣生氣。但作為旁觀者,尤其作為一名警察,不能拱火,要冷靜,要解決問題。

說著已經到了樓頂,兩個年輕的民警已經離張浩很近了,一把就能抓他過來,老李擺了擺手,讓他們先等等,往后撤撤,自己走上前,對張浩說:“浩浩,你別這樣,命是自己的,丟了就沒了,你先過來,有話好好說,我在這給你坐鎮,保證不讓你爸耍二百五。”說著,一把抓住張浩的胳膊拽了過來,張浩畢竟并沒真想跳樓,不過是擺擺架勢,也就順勢跟著老李下來了,心里想著剛才站在邊沿上往下看還真是嚇人,可別一失足真掉下去了,老李給個臺階下正好,不然自己下來多丟人。

站在一旁的張大海早看透了張浩的小心思,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耳刮子,但這么多外人在跟前,他還是忍住了。

老李把張浩拽到了張大海跟前,說:“爺倆好好聊聊,別沖動,兩個小年輕馬上就走,我在旁邊守著,放心。”

張大海眼睛看向別處,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和這個混賬兒子溝通。張浩借錢賭博,欠錢好幾百萬,張大海剛知道的時候都要氣暈了,這段時間,他陸陸續續為兒子還了一百多萬,但這賭債就像個無底洞,張浩不停地在伸手要錢,張大海不知道他給出去的錢是真的還債了還是又被張浩當成賭資繼續賭去了。所以,張大海決定不再給張浩錢了,一分都不給了,他對張浩已經徹底失去了信任。因此,張浩就狗急跳墻,想出這一招逼著他爸給錢。

張浩看著張大海油鹽不進的樣子,也死活不吭聲。他自尊心極強,不愿妥協,妥協就是認輸,就是這一出自編自導的鬧劇徹底的失敗。但自卑的種子早就在他心里長成了參天大樹,他想逃也逃不脫,從小他就被爸爸看不起,做什么事都不對,永遠挨罵,永遠被鄙視。此時,他知道自己在爸爸眼里就是一坨爛泥,一分錢都不值。

爺倆正僵持的當,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上來,來人是何芳,張浩的媽媽,張大海的老婆。何芳見到兒子已經聲淚俱下,哭著說:“兒子,你這是干啥呀?你要是真跳樓了,媽也跟著跳下去算了!”

張大海剛剛用對峙和靜默撿回的一點威嚴和話語權,讓何芳這么一出現徹底打回去了,主動權又到了張浩手里,張浩抓住時機趕緊帶著哭腔說:“媽,我也不想死呀,可是債主都逼得我活不下去了,媽,你不能見死不救呀!”

何芳立刻從隨身的袋子里拿出來一摞錢,塞到兒子手里,說道:“還錢,趕緊還錢,媽給你啊!”

張大海看到何芳拿錢出來,一把奪過去,吼道:“你腦子真是進水了,你再給他錢就是害他,給得越多他越賭!不能再給錢了!”

張浩趕緊去搶錢,嚷嚷道:“媽,我不賭了,我早就不賭了,但欠債得還錢呀,我不能做人不講信用,要是耍無賴我以后還怎么混呀!”

“你對別人挺仁義,對你老子怎么跟仇人似的!什么講信用,你到底欠了多少錢,你有帳沒有?你把賬本拿出來,我給你還,還錢可以,但不能通過你還,你賭不賭誰知道!”

何芳看著爺倆誰也不聽誰的,也開始撒潑,又哭又叫:“兒子沒日子過,老子不給錢,你們都有主意,就我是害人的,我這就從這跳下去,我也不活了!”說著就往樓沿上走,張大海和老李看著都趕緊去拽何芳,張浩趁機撿起錢跑下樓去。

這回輪到張大海急得要跳樓了,何芳這一出,讓他堅持了一個月的計劃全打亂了。他已經凍結了張浩所有的銀行卡,扣下來張浩的車,還讓老李暗地派人盯著張浩的行蹤,就是要查出來張浩究竟和什么人接觸、欠了多少錢、是不是還在賭。把張浩的錢全榨干,逼著他說出實話,把欠債的賬本拿出來,張大海親自還錢,記錄在賬。

何芳這么一鬧,前功盡棄!張浩有了錢,張大海就沒有了和兒子談判的籌碼,他惱羞成怒,上去就給了何芳一個嘴巴子。何芳也不是吃素的,挨了打,立刻打回來,在老李面前開始男女對打,老李本來不想管他們夫妻倆的事,但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拉開架,說道:“你們倆都這么瞎胡鬧,兒子怎么管好!”

張大海覺得丟人,扔下何芳,一個人走了。


說起來,張大海和何芳是父母之命的婚姻,純粹是湊合過日子。想當初,張大海也是個腦子快的人,什么時髦跟什么,什么掙錢干什么,總是到處跑生意,張大海長得帥,人又活絡又會撩妹,結婚前,各種緋聞就沒斷過,結婚后照樣沒有收斂。何芳當初也是被張大海的帥弄得五迷三道,嫁的時候一百個愿意,嫁了之后一百個后悔,她聽著這些緋聞就像一記記耳光,以她的火爆脾氣實在無法默默忍受,于是把孩子扔給婆婆,到處追著張大海去滅小三。小三是一個接一個,就像滅不完的蝗蟲,何芳就像一個身披鎧甲的戰士,越戰越勇,家里整日雞飛狗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天天上演。就這樣折騰十來年,張浩就是看著爸媽天天打架吵架長大的,倆人誰也顧不上管孩子,一個是風箏拼命往外逃,一個是拽繩的拼命往回拉。張浩在激烈的家庭斗爭中長大,由當初的害怕恐懼變得冷漠封閉,他不再期望能得到父母的關注,只要在一個角落里安靜地待著就好。

有一次他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突然就聽到外面一聲刺耳的碗碟掉地的破碎聲,接著就是媽媽一聲長號:“你個色鬼,一天不沾女人就不消停,你倒是再接近那個騷妮子試試,看我不撕爛她那張臉!”接著是一陣肢體拼打的聲音,顯然媽媽打不過爸爸,他聽到媽媽的呼叫聲,但媽媽的手指甲大概是挖破了爸爸的胳膊,爸爸嘴里罵著臟話,“啪啪”兩聲響亮的耳光像兩道閃電一般在張浩耳邊閃過,他抬了抬頭,就又低下頭看書,從頭到尾沒有離開書桌,直到最后屋外恢復安靜。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叫與撕扯,也早就習慣了自己像個影子一樣的存在,爸爸媽媽打架不用顧忌他在不在家,他也不必去勸架,他與他們就像并不生活在一個空間的兩撥人,兩不相干。

神奇的張大海,一邊和老婆斗智斗勇,一邊并沒耽誤把事業做大,越是家里雞飛狗跳越是生意紅火,何芳也在與張大海的過招中身經百戰,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張大海身邊的女人少了,何芳卻拿到了一部分生意的財權。兩個大人這樣打打鬧鬧,卻一直也沒離婚,他們熱鬧地過著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家里的條件越來越好,房子越換越大,車越換越好;何芳的品味也在斗小三的過程中顯著提高,越來越會穿衣服,年紀大了反倒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張大海多年的經營,成為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上當地報紙頭條,擔任公益大使,捐助貧困學生,美譽越來越多。

張浩悄悄地長大,他學習成績不行,又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家里的親戚朋友誰也沒對他抱有什么期待,在大家庭中,他也像個隱形人一樣可有可無。到了考大學的時候,張浩只能勉強考上一個不知名的大專,上大學走的前幾天,只有奶奶在幫他準備出門的行李。

張大海一直忙著應酬,直到張浩走的前一天晚上,他終于想起,兒子明天就要出門上大學了。他包了一個紅包,走進張浩的房間,看到兒子正躺在床上打游戲,說道:“你明天就出發了,我也沒顧上給你買什么東西,這有五千塊錢,你拿著,到了買買東西,不夠再給我要。”

張浩眼皮都沒抬起來一下,只是“嗯”了一聲。看兒子這反應,張大海急了,嚷嚷道:“你他媽懂不懂事?我給你錢,你還這幅德行,你是爺爺嗎?”

張浩不搭理他,繼續打游戲。張大海上去一把就把張浩的游戲機扔了,指著張浩的鼻子罵:“你都多大了,能懂點人事嗎?好歹我也是你老子,你就這態度,出去混,可沒人容得下你,屁事你也干不成!”

“對,我在你眼里就是個屁,我什么都干不成,你在這和我廢什么話?出去!”張浩吼叫著,張大海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沒想到有一天兒子會這么跟他說話,但隨即就惱羞成怒,他本想給兒子兩巴掌,但看著眼前比自己還高的兒子,還是沒下手,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這是張浩去上大學前,父子倆最后一次對話。


張浩上了大學很少跟家里聯系,除了缺錢花的時候。張大海每次給錢都嘴里罵著人:“媽的,老子給這白眼狼打錢,也落不著一句好聽話,我還不如扔給叫花子!”

張浩在大學過得比在家里好,再也不用聽那些聒噪的吵架聲,再也不用面對不負責任的爸爸、張牙舞爪的媽媽,他慢慢開始結交朋友,加入一些社團,開始發現自己的另一面。

一次學校里組織聯歡會,有一個舞蹈節目,幾個身材纖瘦的女孩娉娉裊裊地走上臺,身上穿著色彩斑斕的緊身服裝,把一支少數民族的舞蹈跳得柔美輕盈。張浩在觀眾席上都看呆了,他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么美的東西,尤其是中間的那個女孩子,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張浩甚至能看到她臉蛋上的梨渦。

張浩正看得出神,坐在旁邊的舍友胖子叫到:“這不是楚月嗎?”

“你認識?”張浩急切地問道。

“經管系的,和我高中同學一個宿舍,認識。沒想到她舞跳得這么好!這姑娘正點,哥們,追一個唄。”

張浩像被人說破了心事,立刻紅著臉否認道:“就你沒正經,要追你追,我可沒興趣。”

胖子笑著去找別人聊天了,張浩卻心里種了草。從小目睹媽媽因為別的漂亮女人和爸爸干仗,張浩潛意識里覺得漂亮女人都是禍害,要遠離要躲避要不在意。但見到楚月的瞬間,自己的心里明明又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一樣渴望著,他不知所措,心里亂糟糟的,索性起身離開了會場。

但就像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樣,張浩剛剛走出會場,一個女孩正匆匆忙忙地從后臺出了,她拿了一堆東西,突然“嘩啦”一下全都掉在了地上,正好就在張浩后面幾步遠的地方,張浩聽到聲音,轉身去看,這姑娘正在狼狽地撿東西,一抬頭看到張浩,她微微一笑:“同學,幫我撿一下吧,我拿不過來。”這正是楚月。

張浩感到心跳有點加速,趕忙蹲下幫著撿東西,但因為很慌亂卻越幫越忙,楚月看著他“哈哈”笑起來:“同學,你好像很緊張的樣子,這樣,你撐著袋子,我來撿。”張浩乖乖地照做,很快東西收拾完了,楚月說:“你能不能幫我拿到宿舍去,太沉了,我拎不動,怕一會又灑一地。”張浩當然愿意,就這樣一路和楚月抬著東西往宿舍走去。

楚月似乎有種天然的親和力,她帶著梨渦的微笑讓張浩很快放松了下來,他們聊著天,把東西搬進宿舍,張浩正要離開。楚月叫住他,問道:“同學,這半天了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張浩。”

“我叫楚月。”楚月伸出一只手,張浩有些緊張地握住,楚月的手軟軟的,有些涼,很舒服。他從沒握過媽媽的手,他只記得奶奶的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總是有些硬。

從此,楚月成了張浩人生的主角。張浩雖然不喜歡爸爸,但繼承了爸爸的帥氣,那種天生的俊朗伴著憂郁的眼神,深深地吸引著楚月。楚月的活潑開朗也像一輪明月一樣照亮了張浩的心底。就在兩人要畢業的時候,張浩把楚月帶回了家。

張大海對張浩從沒說過一個“好”字,但對楚月卻贊不絕口。兩家見了面,迅速把這樁婚事敲定。兩人在畢業后很快結婚了。

似乎,應該有一個新的開始。


畢業結婚后的陳浩并沒找工作,而是被張大海要求到自家企業里幫忙。張大海覺得兒子長大了,媳婦也娶了,應該懂事了,希望帶著兒子一起打理企業。對此,張浩沒有反對。雖然張浩并不喜歡每天面對張大海,但他也十分清楚,以他的學歷和能力,到外面找工作并沒什么優勢,太辛苦的干不了,不辛苦的人家也不要。一畢業就成為家族企業二代,可以站在父親的肩膀上,開著好車,和商界政界的人接觸,這極大地滿足了張浩的虛榮心,讓他在楚月和同學面前賺足了面子。

剛開始,張浩很努力,出去跑業務比張大海還用心,為了拉客戶,沒怎么喝過酒的張浩在酒桌上從沒認過慫,加上他比張大海斯文,少了咋咋呼呼的粗俗,多了文質彬彬的內斂,很受歡迎。一時間,業務量迅速提升,工廠的工人日日加班,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

張浩猶如突然升起的一顆新星,讓親戚朋友對他刮目相看。新年聚會,奶奶、叔叔、嬸嬸、姑姑、姑父、與張浩同輩的表兄表妹全來了。張大海照例是要吹吹自己這一年的業績的,奶奶聽著有些煩,說道:“你別吹牛了,這一年還不都是浩浩給你拉的業務,不然你今年怎么會賺這么多!”

老太君的話,大家都聽明白了,紛紛都夸贊張浩這孩子變了,懂事了,越來越能干。張浩從沒受到過如此多的肯定,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應對,正在臉紅害羞的當,沒想到張大海竟然從鼻子眼里“哼哼”兩聲,十分不屑地說道:“要不是我,他也沒今天!不信試試,就他這樣的,也就是在家里的企業干,扔出去準沒人要!”此話一出直接掉在了地上,大家都尷尬地不知道該怎么接,熱鬧的宴席突然安靜下來。張浩的臉色從剛才被夸獎的紅暈迅速變成被鄙視的鐵青,“嚯”地站起來出去了。楚月也待不下去了,站起來去追張浩。

何芳在張大海旁邊急赤白臉道:“你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就不會說好話?孩子最近這么努力,你是眼瞎嗎?干嘛不能給孩子點面子!”

奶奶用手指戳著張大海的腦袋,唉聲嘆氣地說:“冤家!冤家呀!”

張浩沒有再回來,大家意興闌珊地散了。整個春節假期,張浩都沒再搭理張大海。

張大海不以為意,和何芳私下里嘟囔:“臭小子,老子說兩句都不行,反了他了!”

何芳問他:“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不覺得兒子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嗎?他這么賣力地干活,你怎么就不能夸夸他?”

“我怎么不覺得,他知道努力了,接人待物也挺上道,我真是沒想到他突然就長大了,我也很高興呀!”

“你高興?我怎么沒看出來你高興?每次當著面你都得損他幾句,你們爺倆有仇呀?”

“你個老娘們懂什么?這叫激將法,知道不?孩子一進步你就上趕著表揚,那尾巴不得翹起來了?再說,我說的也是實話,別以為他干得好,前提還不是我給他打下的底子好嘛。”張大海對自己的理論洋洋得意。

“拉到吧,沒我你早把錢都扔到那些賤女人身上了,還不是我給你守住的這些家產!”何芳每次提起這些事就可以居高臨下地鄙視張大海,而且樂此不疲。

“放狗屁!”張大海一聽這話題就惱,轉身進臥室看電視去了。


春節過后開始上班,張浩陰著臉進了張大海的辦公室。張大海本以為張浩是來主動示好的,但看臉色又不太像。張大海永遠不懂得父子相處之道,本來他啥事沒有,心情好好的,看見兒子就立刻火力升級,也邪了門了。

張浩不坐下,直接說道:“要么你把公司交給我管,我全權負責,你回家養老去,要么我滾蛋,你選一個!”

張大海有點懵,沒明白張浩的意思,問道:“什么意思?要篡位呀?”

“我不稀罕你的位!但我和你不能共事,你永遠看不上我,說實話,我也瞧不起你,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狗娘養的,你翅膀硬了!還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反了你了!滾蛋!”張大海罵著就把手里的一杯茶潑向張浩,張浩反應快,趕緊往后退了幾步,潑出來的水灑了一地,張大海看沒潑到張浩身上,沒有得逞,馬上把茶杯向張浩身上扔,張浩趕緊跑出了辦公室,茶杯“啪”地摔在地上粉碎。

張浩早就料到張大海的反應。他再也不想和爸爸一起干了,除了平時各種細節的指指點點,最重要的是,他的努力爸爸全都看不見。上次爸爸在全家面前貶損他,已經讓他徹底寒了心。他結婚了,有家了,他想好好工作,想改變之前的狀態,他真的很努力。每次飯局回來他都因為喝酒太多吐得昏天黑地,但下次他還是會努力地表現;業務量增加,他沒日沒夜地在工廠加班,白天盯著生產線,晚上理賬,一宿一宿地熬夜。他想讓他爸看到,他不是孬種,他能好好干。不管之前怎么樣,他想重新做人,他張大海怎么就不能給他個機會?過年這幾天,他認真想了想,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不能一輩子被他爸壓著,他要為自己爭取機會,雖然他知道張大海讓位的概率基本等于零,但他還是決定把話說出來,不然,他永遠不知道他的憤怒。

張浩從張大海辦公室出來,憤怒過后是茫然,他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只是覺得,自己去打工是沒什么意思,他也受不了那份拘束,那就只剩下自己干這條路了。至于干什么,怎么干,他完全沒想過,只知道干什么都是要先投入的,有錢才行。于是,他拿起手機給媽媽發了信息,說他要自立門戶,先給他20萬啟動資金。

顯然,他面對媽媽比面對爸爸要自在得多。并不是因為媽媽對他有多少關愛,恰恰相反,因為他從小到大都沒得到多少母愛,這幾年他明顯地感到了媽媽的愧疚,也因此,媽媽對他的要求總是無條件滿足,尤其現在媽媽掌握了一部分企業的財權,給錢是小意思。但同時,他故意把錢的數額說大,內心深處竟然希望媽媽拒絕,20萬雖然對于自家的企業來說不算大數,但對于他個人,他可從沒一下得到過20萬,他沒有計劃,沒有方案,甚至連做什么都沒想好,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一下子給他這么多錢,媽媽不給錢,他就不用背負任何人的希望,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半個小時之后,他的銀行卡上進了20萬的賬。媽媽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打,就這樣直截了當地給了錢。他數了好幾遍“2”后面的零,不是2000,也不是20000,就是200000。

他突然像抱著一個燙手的山芋一樣把手機扔在一邊,有些慌亂地不知所措,他該給媽媽打個電話嗎?打電話說什么?他該接受這20萬嗎?究竟要做什么才能不浪費這20萬呢?

突然,手機響了,張浩趕緊拿起看,以為是媽媽打來的,但其實是一個垃圾信息,張浩不經意瞥見了廣告里的內容:你想一夜暴富嗎?來金世家山莊,只要你足夠幸運,一秒鐘就能賺到人生第一桶金。后面是網址的鏈接。張浩想都沒想就準備刪掉了。那時的他還沒想過一夜暴富,還沒動過不勞而獲的心思。

正在他準備刪除這條垃圾信息的時候,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楚月的電話,楚月的聲音有些緊張又夾雜著興奮,她好想有什么事要說,張浩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問道:“你在哪?”

“我在醫院。”

“你怎么了?”

“張浩,我懷孕了!”

一瞬間,張浩似乎聽到了驚天炸雷一樣的消息,他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甚至忘記了掛斷電話,茫然地向車流熙攘的大街上走去。


何芳知道楚月懷孕的消息后,第一時間挨個給張家的老老少少打電話,消息迅速傳遍了張家每個人的耳朵,大家都很興奮,張浩是張家唯一的孫子,奶奶早就盼著重孫子了。姑姑、嬸嬸們都奔向張浩家,把楚月圍在中間,就像看一個稀世珍寶一樣看著楚月還沒有任何跡象的肚子,把楚月弄得很不好意思。

“以后想吃什么就給媽說,我給你做,你們可千萬別點外賣了啊!”何芳最先表現出一副慈祥婆婆的樣子。

“對,一定得注意飲食了,現在外面的東西污染太嚴重,一定要買好的食材啊。”三姑囑咐著何芳。

“是啊,這一段注意別亂蹦亂跳,動作小點,沒到三個月,胎沒坐穩,一定得小心。”大姑插話道。

“行了行了,你們都放心吧,我今天就搬到這來住,好好地看著月月,你們誰也不用操心。”奶奶說道。

楚月一聽趕忙說:“奶奶,姑姑,你們都放心,我沒什么感覺,順其自然就好,你們這樣熱情反倒讓我緊張兮兮的,不利于孕期,懷孕是個自然的事情,而且我這么年輕,沒問題的!”楚月此時真的希望張浩在身邊,勸退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她想到今天告訴張浩時他的反應,心里隱隱不安,她不知道張浩究竟是什么意思。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過分熱情更加重了她內心的煩躁。

正在此時,張浩開門進來了,他看到這場面皺了皺眉,還沒等開口,楚月就跑過來,問道:“你回來,去哪了?”同時,用求救的眼神看著他。張浩立刻明白了,他馬上說:“奶奶,姑姑,嬸嬸,天也不早了,要不咱先回去,讓小月休息休息。”

眾人紛紛離開,何芳本想留下,也被張浩趕走了。楚月長舒一口氣,這一天她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樣,尤其是看著張浩始終皺著的眉頭,她的內心愈加沒底。

同樣心緒煩亂的還有張浩,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他還沒走出父親的陰影,還在為自己的未來茫然無措,馬上就要迎接一個新生命。他完全沒有準備好,甚至在他的頭腦中,他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地想過“孩子”這件事,他最迫切地是擺脫父親,擺脫從沒消失過的自卑感和無能感,讓自己強大起來,而不是當父親。他后悔沒有和楚月做好保護措施,他后悔結婚太早,甚至后悔在父母的眼前生活。

楚月試圖打破沉寂:“你去哪了?我給你打電話,你話都沒說完,也不掛電話,有什么著急的事嗎?”楚月以她女性的第六感早就感到張浩的愁容與懷孕有關,但她卻沒勇氣直接問,用這么迂回的方式試探著。

張浩沉默著,似乎在醞釀怎么說出口要說的話。房間的時鐘在自顧自地轉著,發出的聲音竟然那么清晰——之前他們誰也沒在意過。

“我去了醫院,找我的一個同學問了情況,他說這么早,完全可以用藥物解決問題,不用手術。”張浩終于鼓足勇氣,但說出的話都是半截。可楚月全都明白了。

楚月的眼淚瞬間掉落下來,她用滿含淚水的眼睛盯著張浩問道:“為什么?”

張浩有些急躁地說:“因為我沒資格,我什么都不是,還什么都沒有,我怎么可以當爹呢?”

“那你問過我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楚月委屈地抽泣著。

“養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不管你是否想要,我內心是不接受的,這樣對孩子不公平!”

“我們結婚了,正常的懷孕卻要去做流產,這對我公平嗎?”

“這有什么?多少比你小的女孩做流產都跟家常便飯一樣,你怎么就不行?”

楚月聽了這話,憤怒淹沒了全身,她沒想到,張浩居然是如此不負責任的人,他懦弱、膽小、不敢承擔,還對女性沒有起碼的尊重。

“給我媽那邊就說你不小心流產了,這樣會省去很多麻煩,前三個月流產很正常。”張浩把怎么給他媽說都想好了,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平靜,就像一個冷酷的殺手。

楚月如墜冰窟,渾身顫抖。這是她第一次面對張浩如此丑惡的一面。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她站起來想回房間,卻天旋地轉地摔倒了。

張浩連忙去扶楚月,但楚月看了他一眼,倔強地拒絕了。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她感到自己和張浩之間豎起了一睹密不透風的墻,心底孤獨寒冷。

多年以后,張浩都還記得楚月回看他的眼神,冰冷孤絕,一直照耀他內心的那輪明月熄滅了。


楚月一夜未眠,眼淚哭濕了枕頭,第二天天沒亮,楚月就拿著已經準備好的行李出門了。她把行李放在后備箱,茫然四顧,竟然發現自己在這座城市無處可去,這里并不是她的家。那么,就回家吧,她對自己說。

張浩還在睡夢中,何芳的電話打了進來,昨晚,他睡在了客房,完全沒聽到楚月出門的動靜。

他剛接通電話,就聽到何芳尖利刺耳的聲音,這聲音總是出現在父母吵架的時候。何芳急火火地問:“小月去哪了?打她的電話不通,給你打好幾個電話也不接,她的車也不在你們樓下!”

張浩還在醒神,被何芳問得一臉懵,他走到臥室,看到楚月沒在,但發現衣柜的門是打開的,他迅速地翻了一下,發現楚月的衣服都不見了,他一下子慌了神,何芳在電話那頭還在發出劃破空氣的高音,但張浩已經不想聽了。他掛了媽媽的電話,趕緊給楚月撥電話,電話一直都是“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的機器人聲。

張浩徹底傻眼了,他沒想到楚月對昨晚的事反應那么大,他以為她能理解他,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等他事業有了基礎,如果她喜歡孩子,以后他們總會有的,何至于離家出走?但她能去哪呢?她開車走的,去另一個城市?張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撥通了岳父的電話,岳父的語氣十分平靜,他告訴張浩,楚月回來了,想在家住幾天,讓他不用擔心。

總算知道了楚月的去向,但究竟她是怎么給家里說的,岳父的語氣聽上去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她是不是并不想讓爸媽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還沒來得理出思路,何芳的電話又打進來了,張浩告訴她,楚月回娘家了,想住幾天再回來。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你給我說實話,為什么昨天我們在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么一個晚上她招呼都不打就回娘家了?”何芳和張大海這么多年的斗爭不是白斗的,直覺相當敏感,分析也很到位。

“沒有,你別管了,讓人家清凈幾天吧,肯定是你們昨天那架勢把她嚇著了。”張浩故作鎮定地說。

“我不信,現在你就下樓,我們立刻去她家,她剛懷孕,突然就回娘家了,肯定有事,你小子別想騙我!”

張浩覺得自己確實也應該去叫楚月回來,不然顯得自己也太沒良心了,于是乖乖下樓。走到車跟前才發現,準備一起去的不止媽媽一個人,還有大姑、三姑、二嬸,很快,二姑也來了,手里拎著好多禮品盒,說著:“去人家家不能空著手,別說咱們有錯,就是沒錯也得拿著東西上門,要不人家會說咱們不懂事。”

于是,一群人,帶著一后備箱的東西,出發了。

楚月沒想到,她剛進家幾個小時,婆家的人就來了。她并沒告訴爸媽她和張浩之間的矛盾,只說她想家了,想回來住幾天。但婆家人這么一來,她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了,對爸媽和婆家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但何芳并沒容她多想,上來就義正言辭地對楚月說:“小月,媽知道你肯定受委屈了,不然昨天剛知道懷孕,今天怎么也不打招呼就回娘家了?你給媽說,張浩怎么欺負你了,我給你做主,看我怎么收拾他!”

楚月看到張浩在一旁沙發上低著頭,臉漲得通紅,她知道,如果她把昨晚他的話說出來,這一家人就得炸了鍋,她并不心疼張浩的處境,但她希望自己能平靜,她不希望面對這么多張嘴,她也不希望讓父母知道她的遭遇。于是,她笑著對何芳說:“媽,您多想了,我想著以后我活動就不方便了,趁著現在還沒什么事回娘家看看,什么事都沒有。”

何芳投來懷疑的眼神,她不相信楚月的話:“小月,你別害怕,你也和我相處這么長時間了,姑姑嬸嬸都不是外人,說出來你的委屈,媽絕不偏袒兒子。”

“媽,我都說了沒事,你們想多了,怪我沒有提前給您說一聲,讓您擔心,我一上高速手機信號就不好了,也沒能和您打個電話,這不,我剛到家,張浩電話就打過了,我以為他給您說了,沒想到您這么關心我,都怪我不好。”楚月一面陪著笑臉對何芳說話,一面穿過何芳的肩膀看著張浩的表情,她知道他心里一定羞愧難當。

經歷了這場風波,楚月無需和張浩做任何斗爭,保住孩子變得順理成章,在張家一大家人的監護下,張浩萬萬不可能有機會讓楚月去打胎。


楚月從娘家回來后,張浩就常常不著家。他美其名曰在考察項目,準備創業,拿著何芳給的20萬,請各路朋友吃飯,天南地北地聊,希望能找到可以賺錢的機會。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到深夜回家,第二天睡到中午,接著出去應酬喝酒。張浩愛慕虛榮,總是穿得十分體面,喜歡吹牛,花錢充大款,最怕別人看不起他,讓很多不熟悉他的人以為他是多么有錢的富二代。那些想用他錢的人,想騙他錢的人,都和他稱兄道弟,一時間,他的“朋友”遍天下,一會入股了“朋友”的火鍋店,一會投資了“朋友”的旅行社,一會參與到保健品生意,一會又加入了網購平臺……

很快大半年過去了,他不僅沒賺到錢,還又何芳要了20萬,前后40萬,他依然還在“試驗”和“學習”的路上。終于有一天,張大海發現何芳動用了公司的帳,質問何芳錢的去向,才知道這大半年張浩都在外面混跡社會。

張大海火冒三丈,給張浩撥了幾個電話他都不接,只好直接殺到他家去,開門的是楚月。張大海看到兒媳婦,先把一臉的怒氣收了收,問道:“張浩沒在家?”

“他天天都見不著人。”楚月的語氣冷淡。

“他去哪了?干什么了?”

“他去哪我不知道,他對我說他在找項目,一天到晚都在酒場上混,我和他已經很久沒打過照面了。”

“找個屁項目!錢都賠進去好幾十萬了!”張大海終于還是沒忍住。楚月聽了并不驚訝,她很清楚,張浩每天大把的花錢一定是家里給的,不然他的錢從哪來。

張大海說完這句話有些后悔,畢竟是兒媳婦,在兒媳婦面前說兒子丟人的事,實在不光彩。看張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張大海說:“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注意身體啊!”

與此同時,何芳也在緊急地找張浩,張大海知道了她挪用公司的錢一定火氣大得很,她想先給兒子通個氣。張浩看到是媽媽的電話倒是接了,他聽了不以為然,說今晚回爸媽家一趟,他找到了一個好項目,轉年就能把這些錢全賺回來。

晚上,張浩吹著口哨進了家門,看到張大海繃著一張黑臉坐在沙發上,何芳在旁邊小心翼翼地陪著,看到張浩,趕緊招呼兒子坐下。

張浩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順手拿了一個茶幾上的桔子。他早就想好了,今晚,他要給老張一個驚喜。

張大海看他那洋洋自得的樣子就來氣,問道:“別吃了,說吧,你這一段都干嗎了?這四十萬都怎么花的?”

張浩嚼著桔子說:“您別看我投入了四十萬,我剛談成了一個項目,穩賺不賠,來年就能給您八十萬。”

張大海從鼻子里發出不屑的聲音,說道:“哦?你倒是說說,你什么項目這么賺錢?”

“讓我好好給您講講現在的大趨勢,現在誰的錢最好賺?孩子和女人的呀,把孩子和女人加在一起那就是現在最紅火的教育培訓行業,不說各種學科培訓,就是各種興趣班培訓都十分火爆,什么圍棋、美術、鋼琴、舞蹈……五花八門,你想不到的培訓都特別賺錢,現在的家長特舍得給孩子花錢。我準備引進一個品牌,租個門店,裝修一下,雇幾個美術老師,開個畫畫培訓班,我粗粗算了一下,每節課定價150,每月我能招30個孩子,就能賺錢,這可是正經生意,我已經和品牌方談好了,我出錢加盟,他們出品牌支持和教材,我看好這個機會,我很想試試。”

張大海聽著張浩說的這事,倒也不是不靠譜,但要真的運轉起來,還得把細節落實好,于是,他問:“你有詳細方案嗎?要再投入多少?”

“一開始先投入20萬吧,我媽給我的錢還有一部分,再給我十幾萬就夠了。”

張大海一聽就瞪眼:“又要十幾萬?你現在開口要錢都是以萬計的,你真是長本事了!”

“那以千計能辦成這事嗎?又不是買衣服!這不得租房裝修,不得出品牌加盟費,不得營銷推廣嗎?有常識嗎?”張浩終于有機會鄙視一下張大海了。

張大海本來對這行沒研究,聽張浩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好反駁。他心想,既然這事有譜,就再支持他一把,不然又得落埋怨,于是說道:“就給你十五萬,剩下不夠自己想辦法去,不能再多了!”

一旁的何芳給張浩擠眉弄眼,張浩馬上表態:“好,就這么定了,這次我非做出點成績讓你看看,別總是瞧不起我!”張浩說完就走了,門“啪”的一聲關上了。下樓的張浩對自己剛剛的表現很滿意,他總算說服張大海一次,總算為自己的未來爭取了一次機會,他躊躇滿志,他似乎看到一個金燦燦的未來。


楚月是凌晨兩點見紅的,她拿起手機給婆婆打電話。她和張浩早就分屋睡了,她知道張浩還沒回來,因為她沒聽見門響。張大海和何芳很快就到了。張大海在屋里轉了一圈,居然沒看到張浩,立刻開始罵罵咧咧:“媽的,臭小子,老婆快生孩了都不在家!”

“好像你當時就在家一樣,還不是成天花天酒地!有其父必有其子!”何芳立刻抓住機會擠兌張大海。

“你這張臭嘴,不說會死啊!”被何芳在兒媳婦面前羞辱,張大海火上加火。

楚月看情形倆人又要干架,連忙說:“媽,你幫我把立柜旁邊那個包拿上,我都準備好了,咱們趕緊去醫院吧。”

“好好,趕緊去醫院。”何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到了醫院,醫生看了看楚月的情況,說還早,讓家屬先去辦住院手續,張大海二話沒說就去了。何芳一邊照看著楚月,一邊給張浩打電話,打了五六個終于接通了,一聽那頭就是喝得爛醉如泥的德行,何芳也不管是在醫院了,沖著電話吼著:“臭小子趕快來醫院,你媳婦要生了!”

張浩趕到的時候,一身酒氣,護士讓他不要接近產婦。何芳只好讓他回車里先睡會,過一陣子再叫他。等他一覺醒來時,已經上午10點了。他跑進病房,楚月已經開始劇烈地宮縮了,一陣一陣地疼痛讓楚月坐立不安,張浩從沒看到過這情景,他完全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樣子,杵在那不知所措。

何芳出去買了點食品飲料,一進門看到張浩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立刻想到了她生孩子時,張大海就是這樣站在旁邊,什么都不會做,簡直一模一樣。她看了看楚月,這孩子從懷孕到現在都沒嬌氣過一次,一直都是自己挺著,張浩如果真像他爸,楚月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啊!

楚月宮縮越來越劇烈,她已經疼得不能走動了:“媽,把醫生叫來看看吧。”

“哎,哎,我這就去。”何芳跑出去叫醫生,楚月艱難地去拿床頭柜上的紅牛飲料,醫生說喝點紅牛有力氣,但她疼得厲害,一不小心沒拿住,飲料掉在了地上。張浩還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就像魂魄已經不在身體里了一樣,一絲一毫也不動。

醫生來看了一下,告訴楚月可以進產室,不讓家屬跟隨,何芳只好看著楚月一個人艱難地走了進去,那瓶紅牛并沒拿上。

7個小時候后,孩子出來了,是個男孩。楚月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疲筋疲力盡。

何芳和張大海都高興地合不攏嘴,何芳讓楚月喝點水睡一會,張大海抱著孫子歡天喜地,就像抱著一個金元寶。張浩還是不知道做什么,他看了看楚月,她已經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再看看那個滿臉皺巴巴的孩子,內心竟然充滿厭惡。

他悄悄地走出了病房,走出醫院,他也不知道要去哪,不,無所謂去哪,只要離開這里,這里的一切——疲憊不堪的楚月,像個小老頭似的剛出生的孩子——都讓他覺得內心慌亂。自從楚月用回娘家這一招贏得了生孩子的主動權,他就一直在逃避她,逃避她懷孕的事實,逃避與孕婦嬰兒有關的一切。他出去喝酒,應酬,晚歸,他和她作息完全顛倒,他給自己和所有人的解釋都是他在為事業努力著,這當然是一個原因,但其實他內心深處是不想面對他即將成為父親這個事實。他以為他只要不回家,不和楚月見面,不去看扔在沙發上、茶幾上的育兒書,不去注意陽臺上晾曬的嬰兒衣服,這件事就不存在。但這個小人,這個又丑又陌生的小人還是來了,他不想看,他不能理解那些等在產室外緊張而興奮的準爸爸,他奇怪他的父親張大海為什么也這興奮,他不記得自己在父親眼里有多么珍貴,可他抱著新出生的孫子就像抱著稀世珍寶一樣,他什么時候也開始學會慈祥了?

張浩的腦子亂極了,他不停地走,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他希望他可以永遠走下去,不用回家。


楚月回了家,有何芳和月嫂伺候著坐月子,七大姑八大姨也常常過來幫忙,張浩就更加名目仗膽地不回家了,踏踏實實地開始折騰他的美術培訓班。他找好了房子,為了打折優惠一下子交了半年的房租,按照品牌要求裝修,買家具買教材,面試老師,忙得不亦樂乎。當然錢是肯定不夠的,但他這次憋足了勁不找家里要錢,向“朋友”借了40萬,利息都不低,但相對于銀行貸款復雜的審批流程,這是最快的。他一點不擔心,他粗粗算了一下,預期半年之內就能賺回來。

年底,一切都妥當了,就等著過完春節,開始推廣招生。小年二十三,張浩坐在色彩斑斕又彌漫著童趣的大廳里,內心充滿喜悅和希望,他想象著每個教室都坐著上課的孩子,想象著每個孩子都弄得滿手顏料排隊洗手的樣子,想象著家長坐滿休息區低頭刷手機的情景,居然發自內心地笑起來。他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他見到張大海不開心,見到楚月不開心,見到剛出生的孩子更不開心,但此時,他真的開心地笑了,這間屋子就像是他努力孕育的一個孩子,他馬上就要等到它的出生了,這才是他真正的“兒子”,他要努力把它養大養好。

但,一場新冠病毒疫情,把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

開始,大家都沒意識到這是持久戰,隨著形勢的發展,停工停產連續好幾個月。張浩剛剛期盼的新事業就此擱淺,交的房租,因為是私人老板,根本要不回來,更別提那些已經投入的品牌加盟費、裝修費和教材費,統統都拿不回來了。雖然幾個月后開始復工復產,但疫情并未消退,針對兒童的線下培訓課程根本招不到學生,家長不會讓孩子冒這個險。一時間,倒閉的門店一家接一家,餐館、旅店、培訓班……張浩看著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胎死腹中”,他一日一日地消瘦,終日沉默不語。

他開始整天地睡覺,即使睡不著也躺在床上不起來,他鎖著門,房間外的事他一律不關心,他最聽不得孩子的哭聲,那就像定時炸彈一樣讓他膽戰心驚,他不知道未來在哪,他不知道該怎么養孩子,他早就告訴楚月他還沒準備好,但她還是逼迫著他把這個孩子生了出來,他現在負債累累,無計可施,他整個人沉淪了。

何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話賴話說了一籮筐,可不論她說什么張浩都沒反應,就像她是一團空氣。她讓楚月去勸勸張浩,楚月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張浩,沒有任何行動。終于有一天,張大海來看孫子,發現了張浩的狀態。他二話沒說,踹開房門,上去沖著張浩就是兩個大嘴巴子,粗聲粗氣地吼著:“這點事就能把你打倒了?我那一百多號工人都等著吃飯呢,我還沒倒下,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點像我的兒子!”

張浩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眼淚流了下來,張大海心里一顫,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兒子畢竟是大人了,但他一貫的作風是不允許他道歉的。張浩默默地哭著,他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從喉嚨里沖出一個字:“滾!”

張大海沒說什么,轉身出門了,他感到這兩巴掌似乎打碎了他們本就脆弱的父子關系。

張浩捂著火辣辣的臉再次躺下。失敗,就像刻在自己骨子里的契子,他怎么努力都拔不掉,從小到大,做任何事,他都沒有出色過,沒有任何一件事讓他得到過爸爸的認可,似乎,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得到。他難道就不能做成一件事嗎?他難道就不能掙大錢嗎?他難道一輩子都不能翻身,永遠沒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嗎?他的內心就像被絞的繩索一樣生痛,他的眼淚不斷涌出,他渾身顫抖,悲哀淹沒了他。

張浩在抑郁中睡著了,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他的手機響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到是一條垃圾信息,他機械地拿起手機正要刪除,卻瞥見了似曾相識的內容:你想一夜暴富嗎?來金世家山莊,只要你足夠幸運,一秒鐘就能賺到人生第一桶金。后面是網址的鏈接。

鬼使神差的,他點進了網址,眼花繚亂的界面讓人頭暈,他正想關掉,突然有個彈窗出現:朋友,來坐坐,說不定你就是今天的幸運兒,只要100元,試試手吧。

張浩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不能比現在更糟了,100塊錢就當給自己解悶了。于是按照彈窗提示的操作,他加入了一個游戲,投入100元,幾秒鐘后,居然有120元入賬了,他以為只是僥幸,又投注了100元,結果這次更加驚喜,入賬了150元。他立刻來了精神,接著投入了1000元,很快1500元入賬了,第四次,他投入了10000元,這次等待的時間稍有些長,他忐忑不安,但幾分鐘后,居然又有13000元入賬。事不過三,但他已經試了四次,他決定再試一次,這次他投入了20000元,十分鐘后,24000元入賬了。不到半小時之內,他已經賺了7570元!

他興奮極了,立刻從床上下來,激動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似乎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他覺得是上天在絕境中要拉他一把,原來幸運之神也會眷顧自己,原來他不是永遠的倒霉蛋。等一等,這會不會是個騙局,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在捉弄自己?但誰會用給錢的方式騙人?他又為什么追弄自己呢?完全沒道理呀!看,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否極泰來,他真的否極泰來了!老天愛笨小孩,笨小孩也有春天!

十一

接下來的時間,張浩開始沉迷于這所謂的“網絡游戲”,他投入的還都是小錢,這一周,有賠有賺,但總體算下來是賺錢的,而且賺得還不少,一周賺了一萬塊。照這個速度,一個月就是四萬塊,三個月就是12萬。不,如果增加本金,就能賺得更多,這樣他很快就能還上借“朋友”的錢。他越想越興奮,早知道有這么快的賺錢方式,何必當初苦哈哈地受累,最后還欠了一屁股債呢?沒關系,成長是需要時間的,每個人都不免走彎路。只要按這個速度,他馬上就能驕傲地宣布自己的經濟獨立。

在何芳眼里,兒子不再消沉了,整個人也精神了,簡直容光煥發。有一天,何芳居然收到一個兒子發來的2000塊錢的紅包,何芳問兒子為什么,張浩很拽地說:“賺錢了當然要孝敬老媽,您這段時間辛苦了!”

“你賺錢了?”何芳有點不相信地問。

“是啊,開拓新項目了!媽,您就等著吧,我遲早能成為大富翁!”張浩自信地說。

何芳將信將疑,但拿著兒子第一次給的錢還是很開心。晚上回家,她給張大海說:“兒子賺錢了,還給我發了紅包。”

“他賺錢?我才不信!這輩子,他不給我要錢就不錯了!”

“真的,他說找到了新項目。”

“什么新項目?”

“我也不知道,反正也沒見他出門,就是天天眼不離手機。”

“哼!”張大海一副不屑的樣子。他們誰也沒去深究張浩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他們當時能早一點警覺,也許還能挽救兒子。

很快,張浩開始賠錢了,他不以為意,之前他也有賠有賺,但自己運氣好,賠的錢最終都能賺出來。可是這次,卻賠得越來越多,他不甘心,繼續加注,一定要把賠的賺回來,但一次又一次,加注越多賠得越多,不僅把之前賺的全賠進去了,連自己手里的10萬塊錢老本也折進去了。他更加不甘心了,他想到借他錢的“朋友”,借錢也要翻盤,不然太虧了!借錢容易,他的“朋友”都很“慷慨”,開始他只是借三萬五萬,很快就賠進去了,于是他借得越來越多,10萬,20萬,但依然還是賠。越賭越賠,越賠越賭,他感到自己就如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列車,完全失控了!

終于有一天,債主找上了門,宣布張浩借他們的錢已經利滾利到了100萬,讓他趕緊還錢,不然就天天在門口堵著,有他“好看的”!此時,張浩才如夢初醒,他已經無法應對當前的局面了。

張大海聽到這個消息簡直五雷轟頂!他沒想到,自己做企業這么多年都沒借過高利貸,自己的兒子居然因為賭博借高利貸,而且有100萬的窟窿!100萬!對于他這種小企業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更糟糕的是,疫情期間這幾個月,他幾乎沒賺錢,工廠剛剛開工也只是試運行,之前的成本都壓著帳;他和何芳兩個人都花錢大手大腳,家里也沒什么存款,他一下子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

這下子家里大亂,何芳整天哭哭啼啼,楚月知道張浩賭博后干脆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張大海整夜整夜地抽煙睡不著,張浩像一個縮頭烏龜一樣躲了起來。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不能見死不救,張大海東挪西湊了 50萬。給錢之前,張大海對張浩說:“你先拿著還一部分,剩下的我再想辦法,但你一定老老實實地還錢,不要再賭了,聽見沒有!”

張浩一口答應,發誓不再賭了。但很快,張浩就哭哭啼啼地給何芳說,另一個債主又來追債了,這次是50萬。張大海一聲嘆息,只好繼續籌錢,工廠已經正常生產了,他到處拉項目,夜夜盯著工人加班,但因為整體經濟情況不好,成本越來越高,利潤卻越來越薄,可他想到兒子的債,還是拼了命地干。

過兩天,第三波債主也來了,這次是80萬……

這次,張大海終于開始警覺了,張浩根本沒有給他說實話,他從沒見過債主,也沒看到過賬本,都是憑借張浩的一張嘴,張浩真的還錢了嗎?怎么越還債越多,他難道繼續在賭?他質問張浩,張浩根本不出現,不接電話也不回家。這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他開始拒絕給錢,不管何芳怎么哭求他,他鐵了心不再給兒子錢。

事實上,張浩真的沒有收手,他不僅還在賭,而且下的注越來越多,他迫切地需要把之前賠的賺回來,就像一個嗜血的吸血鬼一樣不停不下。他的內心已經完全失衡了,他無法控制自己,也無法面對現實,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完了,老婆孩子跑了,爸媽不管他了,他不知道下一刻該怎么活該干什么,他一定要翻盤,一定要從這場敗局里活過來,不然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十二

張浩躺在床上,兩眼無神。早晨用跳樓的伎倆從爹媽那騙來的錢又都輸光了。楚月發來信息,提出離婚,說已經告訴何芳了,離婚協議書兩天后寄到。張浩沒有回復,無所謂了,他有什么資格有老婆孩子?他們走了倒好,省得被拖累。

何芳收到楚月的信息,正在工廠盯著工人干活,連續的加班再加上看到這個信息,何芳一下子頭暈眼花栽到了。大家趕緊把她送到醫院,索性并不嚴重,是勞累加上情緒激動引起的高血壓,但肯定是要臥床休息幾天的。

張大海把煙盒里的最后一支煙抽完,拿起手機,撥通了老李的打電話,說:“交給你們辦吧,我管不了了。”

“想好了?”老李沒有表示驚訝。

張大海沉默了很久,說:“想好了,繼續這樣下去只能害他。”

“和媳婦商量過嗎?”

“不能商量,就這么辦。”

依然是沉默,但倆人都沒掛電話,老李知道,盡管他現在沒在身邊,但張大海一定需要他的陪伴。

“我只有一個請求,查出這幫狗娘養的,把這窩害人的畜牲都抓起來槍斃了!”

“沒那么容易,這種賭博很多服務器都在境外,而且經常換IP地址,他們反偵察能力很強。”

張大海急了,沖著電話喊到:“少他媽給我說這些,兒子我都交出去了!你們是干什么吃的!”張大海氣憤地掛了電話。

老李帶著人去張浩家的時候,張浩知道這是他爸的主意,他的親生父親把他送進了公安局!張浩感到自己的心猶如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墜入了海底。

他,終究,還是沒能得到一直渴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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