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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夢

“梅!小梅!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使勁兒搖晃我,我一激靈,小瞇縫眼兒張的老大,人也順勢坐了起來。

眼睛隱隱刺痛,我抬手一擦,眼周出的油伴著淚水一起和進了眼眶里,刺痛加劇了。

“哎哎!別開燈!刺眼!”

亮了一秒的燈又熄了,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媽媽在我對面抱著被子皺眉看著我,一臉擔心。

“咋了?”我一臉疑惑。

“小梅,最近壓力是不是很大啊?”

“唔,有點吧。畢竟又要考六級了,有點擔心。”

“考不過就別考了。你不是說也不影響畢業么?”

“媽!你干嘛給我打退堂鼓!人家暑假都在用功呢!而且上次沒過是耳機沒電!” 我很是不滿。

“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夢里哭!”

“我哭?我哭那也和六級沒關系吧!”我嘟囔著躺下。

媽媽也伸直腿躺了下來,蓋上了被子。

透過窗戶,街上閃爍的霓虹燈的光影一閃一閃地印在床對面的墻上。

我聽著媽媽漸漸均勻的呼吸聲,開始專注地回憶剛才夢里的情景。

背景一片混沌,但能看到一片湖,湖邊一棵開得正燦爛的桃花樹下站著一個男人,五官模糊,但也隱約能顯出輪廓朗然立體,身材高大,要命的是那人穿的一件白襯衣卻濕的徹底,貼合在骨肌云亭的軀體上,很是勾人,配合著漫天飛舞的粉色桃花,更是夢幻迷離。在夢里,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似有一根狗尾巴草在掃來掃去。

然而畫面一轉,那人懷里卻抱上一名身姿妖嬈著大紅色開襟絲綢睡衣的女子卿卿我我了,奇得是那女子絲綢睡衣外密密纏了一圈嬰兒拳頭粗的鐵鏈子,再往下瞧,鐵鏈的末端墜著一把尺來長的銅鎖,樣式古樸。兩人的唇下一刻就要貼到一起了,那女子還用眼尾上揚的媚眼瞥了我一眼,很是挑釁,再下一秒,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回想中,我又迷迷糊糊地開始失去意識。

這一會,我在夢里回到了當年在鄉下的學前班。夢里大雨滂潑,成柱的雨水從教室的瓦楞上落下來,雨勢太大,被教室四面圍住的泥濘操場上甚至都升起了騰騰的水汽,四面教室在水霧彌漫中仿佛要往上飄起了。

在西邊的教室門口,一大群小朋友擠在一個女人身邊,女人的眉毛畫得很細且向上挑起,嘴唇涂得鮮紅,一副刻薄相,但看著眼熟 —— 和我上一個夢里的妖嬈女子是同一個人!女人的個子很高,一派居高零下的姿態看著我這邊。

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艱難地在地上爬著,白色的T恤和駝色的褲子已經濕透,沾滿了泥巴,頭發也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手正努力刨著前面的泥,但似乎難以向前挪動半分。

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鬧鐘的分針和時針一頭一尾分別端正地指向12和6。我長吁了一口氣,決定起來。我伸手撐到枕頭上,猛然感覺到,枕巾濕了一大塊。真是兩個叫人傷心的夢啊!

我在衛生間刷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熟悉親切的感覺涌上來,仿佛在看一位老朋友,但與當下流行不符的柳葉眉卻讓我覺得陌生,我涂上乳液后畫了畫眉,將眉形加粗。

  1. 梅梅霉霉

“小梅,這次要仔細點喲,可別再帶個沒電的耳機進考場喲。”

明天又要考六級了,我的室友兼閨蜜李可一臉促狹地提醒我。她去年和我一起考的六級,我424分,她425分。就因為這一分之差,她取得了英語六級證書,我卻要再來一次。

若說不甘心,我肯定是有的,畢竟高考時,我英語120,她95,我還是我們班的英語課代表,我記得當英語老師知道我六級沒過時震驚的表情,以及班里某些人鄙夷的目光。

人家說挫折讓你認清世事,就一個小小的六級沒過,我就體會到了世態炎涼。

至于剛剛低空飛過的李可,偶爾我也能在她的話里聽到一些掩不住的得意。

“哎,小梅,你覺得我去考下雅思怎么樣?我六級也過了,咱非英語專業,專八又不能考,有個雅思目標也能督促我好好學習!而且我以后想進外企!我如今研究生也考上了,考公務員多浪費啊!”

這是六級證書發下來的第三天,李可對我說得話。天地良心,她曾對我說過,所有科目她最討厭英語,所有職業,她認為最可靠的就是公務員。

但這位閨蜜的好運我是一路目睹的。

先說自身外貌吧,她媽媽是個大胖子,單眼皮,頭發枯黃而少,但李可就一點沒遺傳。她完全繼承了她爸的瘦身材和白皮膚及歐式雙眼皮兒,一頭濃密的黑發。

再說學習成績,她從小學起成績就一般,但高考時正好我們班的四眼學霸坐在她前面,考試的選擇題答案幾乎全與她分享了。就這樣,她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學。

我們的大學生活平淡的像杯白開水,快要接近尾聲了才發現畢業即將失業,我們想和學校續個約,就選擇了考研。

我愛北京天安門,就選擇了北京大學,毫無懸念鎩羽而歸;李可卻報的本校被成功錄取。

我回憶自己大學四年的考運,考四級拉肚子,考了兩次才過,考六級耳機沒電,又二進宮,考計算機二級沒保存,考會計資格證忘帶準考證,考研文具丟失并且進錯教室。

我今年24歲,姓梅,名梅,人家都叫我梅梅,我叫自己霉霉,霉運的霉。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從出生到現在,我就沒行過啥大運。

我身材不高,五官平常,幾乎是集中了父母的所有缺點:母親的單眼皮兒、寬肩膀,父親的矮個子、下垂眼和大鼻子、厚嘴唇,外婆的大餅臉、小姨的大臉盤、姑姑的高顴骨,總而言之,真不算好看。沒辦法,從家族基因來講,我們家能出個美人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有四個姑姑,全部五大三粗,顴骨突出,大鼻子、小眼睛厚嘴唇。所以,我那身高1米7、鵝蛋臉的表妹少不得被全家吹捧。

在崇官尚學的古代和市場經濟的現在,我們家沒出過一個大官和一位秀才,百萬以上的富翁更是連影子都沒有。

而今,我父親還有姐妹四人,各出兩子,也就是我的表兄弟姐妹加上我和我弟弟,共十人,只有兩位本科以上,我是唯一一位沒作弊靠自己考上一本以上的,還是考了兩次才考上的。

我的父親當年高考復讀后依然落榜,就去當了兵。當了十幾年兵,本指望回來分個好單位,也能吃上商品糧,結果進了個單位混了三年就下了崗。

我們家在市區還住在我爸爸當年單位分的一室一廳,我長這么大一直睡小閣樓。就這樣,我們這小家還是親戚中混得最好的。其他人還在老家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務農。

如果世間真有風水一說的話,我們家就是一風水純陰地,祖宗就沒保佑過!

3.白衣男子
“這次上墳你和我一起回去,不許推,你打14歲起就沒跟我回去上過墳!今年的祭日你跟我回去!你都是大姑娘了,再不去,你爺爺奶奶怕是都要不認識你了!”

我爸爸坐在沙發上嚴肅地跟我說。

“他們當然不認識我!都化土成灰了!好嘛,我又沒說不回去。我去好好磕磕頭,讓爺爺奶奶保佑我找個好工作。”

“臨時抱佛腳!年輕人,心純一點!”爸爸不滿地教訓我。

我畢業后已經在家里蹲了一個月,工作難找,家人希望我考公務員,我想考研。轉眼八月中旬了,到了我爺爺奶奶的祭日,我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就答應了和爸爸回老家上墳。

我的老家并不遠,就在我們家所在市的鄉下,一個村子里。這個村子本是當地鄉鎮最大的村,前后有五排,房子曾經清一色的是三進青磚瓦房,房檐兩端高高地翹起,很是古樸。

我爺爺家是村里最后一排,屋后的院子里種著各式藥草和花藤,在院子里經常能摘到牽牛花和金銀花,我八九歲時就常常用這些花兒做花環,香香的沁人心脾。

如今村子已經荒蕪,只有三四家還住在村里,到了晚上,兩三個點亮光孤零零地讓人發憷。

爺爺奶奶的墳在村前,與村居還隔著上百米的水田,在那里有個小土坡,村里以前過世的人都埋在那里。到了夏天,常見紫色的火苗,小時候老人會嚇唬我們說那是鬼火,專門愛擄走走夜路的小孩。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志林啊!好久不見,你也回來上墳?”

我們燒完紙,插上一把香正往大路上走時迎面來了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年長的男人穿著黑夾克,嘴上叼了根煙和我爸爸打招呼。

年輕的穿著白襯衣,乖乖地跟在后面,只是奇怪的是,他站的方位正好正對著年長者,堪勘被擋住了。他也不挪一下,就這么怕羞?

“是啊,老徐。怎么,回來看兒子?”我爸爸也回應道。

“是啊,這兩年生意忙。有些日子沒來看他了。但這墳頭我爸收拾得挺好的......”

接下來倆人所說的話,我沒聽清楚,因為我走遠了。和我一起走的還有白襯衣男人,他沖我招了招手,我就跟著走了。

“小梅,你到村里就去徐爺爺家,我一會而去接你。一個人別亂跑!”

“好。”一個人?怎么是一個人?旁邊不是還有個男人嘛。

我轉過頭去看他,男人的襯衣在風中微微抖動,不,應該是他整個人都在風中抖動。

我覺得他眼熟。啊!可不是和我夢里的那個男人的輪廓一樣嘛!

但我卻暈暈乎乎的不想說話,只是懶懶地跟著他走。

我們先是到了我的老家住宅,大門緊閉,卻沒有鎖,我一推,大門開了。進了堂屋,只有上方一張八仙桌放在那里,堂屋兩邊是廂房,里面黑乎乎的,我探頭看了一眼,什么都沒有,只是兩間房里都有一張床,白色的蚊帳已經發黑了。吧嗒,一小塊土落到我的頭上,我嚇得一激靈,回頭環顧四周,什么都沒有。那個男人也不知所蹤。

整個屋子只有大門和后門透進來的光,中間一片黑暗,我腳一軟,冷汗也在后背滲出來了,跨過門檻,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來的。

屋前是個小池塘,可能前幾天下過雨,小池塘里還有半塘水。池塘邊,一棵兩人粗的樹張牙舞爪地立著,葉子繁茂。我忍不住踮起腳摘下一片葉子。

“小丫頭在這里干啥呢!你是老梅家的閨女吧!”

我嚇得一驚,拍著胸脯轉身。

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捻著胡子看著我笑。我大圩一口氣,看清來人。

“徐爺爺!”

“嘿嘿,好!小姑娘還沒忘本,還記得我徐老頭!走!到徐爺爺家里去喝茶!這地方陰氣重,你一小女娃家家的,跑到這里做甚!葉子丟下!”

我一松手丟掉葉子,跟著徐爺爺走了。

“我這土灶,做出來的飯香!這是今年的新苕,你們多吃點!”

徐爺爺的宅子在村東頭,三進的小院,方方正正很是亮堂。據說徐家和我家還是有些關系的,至于到底什么關系,親戚?朋友?我不大清楚,只知道我家老屋還是徐爺爺的爺爺幫忙建的。

徐家打徐爺爺的爺爺后一直昌盛,徐爺爺在村里當了二十年的書記。包括如今,徐大伯在南部省份開廠,也是資產幾千萬的大老板了,徐大伯還有個弟弟在省直單位當官,也威風的很。但這也是徐爺爺的爺爺之后的事了,據說之前徐家也是一赤貧農,破落的很。

徐爺爺,徐大伯,爸爸和我就圍坐在徐爺爺家的土桌前吃飯。河里捉的鯽魚,新挖的芋頭,苕尖,蓮藕,紅薯都很合我的胃口。

“對了,徐伯伯,你兒子呢?他咋不來吃飯?”我便往嘴里扒飯邊問道。

“哎喲!”我揉了揉腿,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老爸。

“哈!我兒子啊。我兒子現在躺地下!我剛才已經給他燒了點吃的。”

“可是......”

“咋了,丫頭。你徐爺爺的手藝咋樣啊?”一直看著我們的徐爺爺這時也發話了。

“嗯,好吃!”我忙不迭地點頭,直覺告訴我,這些人都不想我提徐伯伯兒子的話題。

“那就多吃點!志林,你有空常回來看看。你看要不是今天遇到,我哪知道姑娘都這么大了!唉,你父母要是泉下有知,也該高興吧!”

“嗯。這么多年,我回家是太少了。”

“你爸爸也是個苦命人。你們梅家五代單傳,好容易才有的你,他卻就那樣去了。唉!”

我疑惑地看著徐爺爺,他只是嘆了口氣。

4.家族秘史

“你太爺爺娶過四個婆娘。”我媽邊摘菜邊給我說。

“啊?太爺爺家那時候這么有錢?” 我替她剝蒜。

“嗨,算了吧。也窮的個叮當響。第一任老婆生不了孩子,后來又害了癆病過世了。”

“那第二任呢?”

“第二個生了你大姑婆,還沒足月,又去了。”

“你二姑婆和三姑婆是第三任生的。在你二姑婆4歲、三姑婆1歲時,第三任婆娘去河邊洗衣服時落水溺死了。那荷塘你知道,就是你們老梅家前面的那個。”

“第四任老婆生的你爺爺,生下孩子的第十天就拿把剪刀刺到了自己的喉嚨里。”

“啊?這么血腥,該不是產后抑郁吧?”

“哈!你這么說我倒覺得是,但那時候誰會想到這個!”

回家后,任我怎么磨,也沒撬開我爸爸的嘴,他就是不告訴我關于老屋和太爺爺的事。我只好把目標轉向了媽媽。可能愛聽故事和愛說故事的都是女人。媽媽很快就告訴了我太爺爺的事。

“你又給孩子說什么呢?”我爸剛出去買醋了,這會兒回來正聽到我媽媽給我講老家的事,鄒起了眉頭。

“爸爸,我好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吧!有什么家族秘密還得給我保密?”我撅起嘴。

我爸爸把醋放到廚房。出來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嘆了嘆氣。

“也沒啥。你本來就不愛回老家,我怕有些事嚇到你你就沒那老家了。以后你爺爺奶奶過年過節都沒人看看了。”

“不會,老屋的飛檐我很喜歡,后院的花園子也很香。”

“而且還有帥哥。”我故作花癡地笑了笑。

“帥哥?”我爸一臉疑惑。

“對啊,徐伯伯的兒子啊!就是那天上墳遇到的年輕男人。”

“上墳遇到?咱們那天上墳就遇到過徐伯伯,他唯一的兒子三十年前就死了!”我爸爸驚恐的看著我。

“什么!?”我也感到一陣寒意,我縮了縮脖子:“可我那天確實見到一個白衣服的年輕男人啊!還是他帶我去的老屋!”

“算了,那孩子心善,大概也不會害你。他找你也是我們家和他的一段因緣。”我爸爸緩緩開腔了。

  1. 前塵往事

徐德元18歲就結了婚,他是1954年生人,按照1972年的婚姻法男方二十歲結婚的法定要求,這是不合法的。因此就沒和女方領證。這在當時的農村不算什么,包括如今的年輕人,回家問你父母結婚證在哪里,父母也不一定能找得出來。

徐德元結婚也是不得不為之,因為女方肚子大了。

女方就是梅梅的大姑姑。

梅大姑是家里最俊的孩子,長到七八歲時,村里人都覺得她不是梅家人,梅家從梅太爺起就沒出過漂亮聰明種子,一家子都是五大三粗,書也讀不進去的的粗鄙貨,哪能生出梅大姑這樣伶俐可愛的小玉人兒。為了這事,梅梅的奶奶從村西頭罵到了村東頭。

梅大姑長到十五六歲,在村里的女孩中模樣也排得上名號。徐德元年輕時也是一英俊小伙,雖說兩家一個在村東頭,一個在村西頭。但好看的人總是相互吸引的,況且兩人的年齡差也不大。

學堂和田間地頭總能見到這對青年的身影。徐家是村里的大戶,徐德元的父親還在村里干書記,梅家也看得上徐德元。故對女兒和徐德元處朋友也沒什么意見。但徐家對梅家的印象一般般,梅家人氣又不旺,梅大姑的父親干活又慢疲,母親說話又尖刻,也就梅大姑本人在同村的女娃里出挑些。

兩家就這樣一直呈膠著狀態。

直到梅大姑懷孕,沒辦法,只有結婚了。但礙于兩個孩子都還沒到法定年齡,也就沒領證,也沒大肆操辦,就請走得近的親戚吃了頓飯,倆新人穿紅衣對著天地國親師位以及父母鞠了三躬就算成婚了。

婚后當年就生了個小男孩,取名徐熙景。

成家后,徐德元就一直在村小里教書。1977年,孩子4歲,趕上高考政策恢復,徐德元參加了考試,也是當教書先生的,知識沒忘,一舉考中。徐德元離開了村小學,先生缺口由同樣讀過高中的梅大姑補上。

在往后,村里就很少見到徐德元。有人說,他和城里的女大學生好上了。

1978年三月,天氣回暖,村野里草長鶯飛,梅家前的那棵桃樹開得分外絢爛,梅大姑回到村西頭的娘家替梅母洗衣服。前一天剛下過雨,池塘邊地滑,梅大姑就滑進了池塘。

徐熙景沒有跟父親去城里,他也不喜歡去,每次去了,那個他喚二媽的女人都拿眼挖他,他還是喜歡跟爺爺住一塊兒,偶爾去去外婆家,和舅舅梅志林一起玩,說是舅舅,但梅家幺兒梅志林比他大不了幾歲,倆人很有共同語言。

奈何徐熙景10歲時,徐爺爺帶著他去給他媽媽梅大姑上墳,趕上一場大雨,小孩子淋了雨,又被三月的冷風一吹,回來就病了,再也沒醒過來。

沒了孩子,沒了姻親關系,村東的徐家和村西的梅家也就不再來往了。

6.徐爺爺的遺愿
“小梅,跟我回去一趟。你上次見的徐爺爺病了。怕是快不行了。”我一回家,爸爸就叫住了我。

村子還是那樣,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樣。我朝村西口望過去,萬里碧空,一團黑云籠罩著我家的方向。

“志林,老頭子剛剛醒過。見你還沒來,就對我說了,他的意思是讓你把祖屋拆了。”徐伯伯這幾天一直在徐爺爺跟前照料。

我爸爸驚訝地看了一眼徐伯伯,他沒想到是徐爺爺叫我們過來的,而且遺言和我們家的老屋有關系。

“今天你沒到,老頭就一直跟我念叨這事。其實這房子早該拆了,村里也沒什么人了,你留著也沒啥用。再說,你戶口又遷到城里去了,接下來政策可能也會變化,村里指不定會收回,到時候可能一分錢都撈不到。”徐伯伯抽了口煙勸道。

我又做夢了。

還是那棵桃花樹下,桃花飛揚,桃樹上下卻坐滿了人。有穿紅衣的女子坐在樹上,她手里牽著個十歲上下的小孩,有坐在樹下抽煙的白胡子老人,還有搖動樹枝的青年人。他們都卻掛被一圈鎖圍住了,不得移步。

看見我,他們朝我伸出了手。

就在他們要觸到我的那一刻,我醒了,這次不是淚流滿面而是滿頭大汗。

“小梅,起來吃飯了。中午我可不做飯,我和你爸爸都要回老家監工,咱們老家的那破房子要拆了。”媽媽看著我的雞窩頭皺了皺眉頭。

拆房?!“我也去!”我大聲叫道。

“你也想去?”媽媽很驚訝我最近老是往老家跑。

“嗯嗯。”

“好吧。”

爸爸就叫了村里的幾個壯年人幫忙。

六七十年的房子,風吹雨淋也不大結實了,沒費多會兒功夫就把瓦楞掀下來了,大點的完整瓦片整齊地碼到一邊,房棱也拆了,就只見四面墻立在那里,壯年們用榔頭幾榔頭下去,墻也倒了一半,最后,只剩下前門和上面的木梁還立著。

“等會兒!有東西!在門上方的木梁里”一個青年叫道。

眾人架了個梯子,那青年爬上去用起子加錘子砸了起來,一會兒條鐵鏈的一小段背抽了出來,青年又小心地鑿開了一些,猛地一拉,上面的土崩開了,一條近半米的銹跡斑斑的鐵鏈被拉了出來,鐵鏈尾端連著一把倆拳頭大的古式銅鎖!

7.鎖

梅家老屋前的這棵桃樹比梅家老屋還要年長了,梅家不住這里時它就已經長那里了。之前是一家姓郭的人家住在這里。郭家時代耕讀,科舉還沒廢除時還出過舉人。家底也不錯,地里的莊稼年年長勢喜人,種的豆子、芝麻、紅薯拿到集市上去賣總是第一家銷完。后來,郭家兒子在城里謀了個職就舉家搬到了鎮上,老屋就賣了,買主就是梅家。

梅家買了郭家的老屋,想重新建,就請了當時的泥瓦匠徐太爺。

徐太爺也是家里赤貧就學了門手藝出來替人建建房子打打梁。古人建房講究風水,徐老太爺也不例外,當泥瓦匠之余他就愛研究研究風水。

按他看來,老郭家的這塊地是真正好,郭家大屋坐北朝南,前后通透,屋里的一口天井更是引光入室,房前一棵桃樹枝繁葉茂,既能鎮宅又象征多子多福。老郭家人丁興旺,人才輩出,看來就和這風水有關系。

徐老太爺想把老郭家這宅子接過來,奈何自己手頭沒啥積蓄,自己家人丁單薄,也沒有再添田產的必要,就算找人借款怕是都沒得好由頭,況且心急了還惹人起疑心。

就在徐老太爺猶豫間,郭家找到買主了,就是清河村的梅家。梅家家境一般,梅太爺還有個姐姐,嫁到了東廟村。清河村那幾年常發大水,梅老太爺就想把家搬到清河上游的徐大村。正趕上郭家賣房,梅老太爺就用二十多年的的全部積蓄買了下郭家大屋。

但別人的房子總想翻新下,除除舊,消消舊人的味兒。徐老太爺就被請過來幫忙修新屋。

徐老太爺本就眼紅著這座人氣風水旺盛的宅子,此時不僅不能得,卻還要替他人做嫁衣,徐老太爺每壘一塊磚就嘆一口氣。

“風水,轉也。東缺,則西盛,北薄,則南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徐老太爺想起一位風水先生曾給自己講過的這段話。

他就想到何不來個拆東墻補西墻呢?郭宅在村西頭,自己的徐家在村東頭,鎖住它西頭的氣,指不定就到我東頭來了!

在修梅家大屋的前門時,徐老太爺支開了幫手,親自刮漿,磨漿,只不過在門廊上方埋了一把銅鎖。

8.尾聲

“其實你徐大伯也可憐,自打我大姐去世后,他和那城里女大學生也沒談成,女大學生聽說他在老家有老婆孩子,雖然老婆沒了,但也覺得你徐大伯不地道,很快和他吹了。

后來他和他們單位一個處長的女兒結了婚。雖說是處長的女兒,但那嬌小姐也就脾氣嬌,長得五大三粗的,也不愛讀書,沒什么文化,整天和你徐伯伯吵架,嫌棄你徐伯伯家是農村的,也不許熙景去他們家。兩人感情不好,也沒生孩子。

你徐伯伯受不了了就離婚辭職下海了。據說一直也是一個人,情場失意,商場得意吧!這幾年他手頭也有上千萬的資產了。誰曾想會遇到車禍啊!”

爸爸從醫院回來很是感慨。徐伯伯下半生估計是很難站起來了。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五月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的六級考試結果出來了,我高分通過,心下一片輕松,我不知不覺瞇起覺來了。還是那棵桃樹,灼灼其華,樹下一白衣男子立在那里,下一秒,他淚流滿面,但眼睛里有著夙愿已結的希冀,我的視線漸漸模糊,聽不清他吐出的那個字,昏沉間那嘴型一張一翕間是個“娘”字......

一眨眼,他已消散,只留下飛舞的桃葉和綠葉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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