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子把舊鬧鐘的5號電池扣了下來,把鬧鐘放進了廢紙簍。這個鬧鐘是北子的姥姥買的,姥姥老了,鬧鐘也壞了,時不時地偷停,很惱人。北子總覺得,時間從來不會停下來,如果鐘表停下,就是一種欺騙。所以北子丟棄鬧鐘時,看不出有太多舍不得,只是怔怔地看了紙簍里的鬧鐘一會兒。鬧鐘甘愿舊舊地躺在紙簍里,壓著一小把花生皮和幾張用過的紙巾。
新鐘上好舊鐘里拆下來的電池,馬上開始走了。新鐘是掃秒靜音的,不像老鐘那樣塔塔地響。北子略略覺得遺憾。北子習慣塔塔的聲音,以前那鐘放在外屋,北子夜里在里屋睡覺也能聽見它的塔塔聲。北子感到很安靜,不知不覺便入了眠,半夜若是醒來,那塔塔聲仍舊,從未離去。北子覺得,秒針轉動的聲音是時間對人的告別,如果時鐘任由時間寂靜地走,便是一種不辭而別,是無禮的喧囂。越無聲,越吵鬧。
北子看表,差五分四點半。給新鐘對好時間,北子從冰箱里抓了一把昨天買的鹽干花生揣進上衣兜里,把裝花生的塑料袋重新系好又繞了幾圈,看了看外面的太陽,給掉漆的保溫杯摻上水蓋好,決定出去走走。
昨天下過雨,路上的枯葉貼在地上,有些被陽光烤干,邊緣翹了起來。北子走在江邊綠道,踩在落葉上,聽見綿綿的響聲。但葉子畢竟經過雨水的浸泡,并沒有碎開,只是隨著腳的踩下而貼向地面,腳一抬,復又翹了起來。這綿綿的聲音讓北子很安心,因為能聽得見這種聲音,說明路上的人不多。邊上的草地也因為潮濕的緣故,并不像往日的下午,長滿了人。遠處的太陽已經越來越斜,越來越紅,時而躲進層云里,浸染著西邊的天空。
綠道邊的長椅上,坐著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身旁放著套著毛線套的玻璃杯,毛線套上有個背帶。北子看不到杯子里泡的是什么。老太太鼻頭上架著老花鏡,把手機拿得老遠,用指頭滑溜著。北子想起姥姥,姥姥已經太老了,她用不了智能手機,她也走不到這么遠的地方來,只能拄著拐杖在樓頭轉轉。北子覺得寬慰的是,樓頭的夕陽,也和這里的一樣好看。北子不由得想,若干年后,自己還能走多遠,那時的夕陽又是什么樣子的?
北子走到一段臨江的樓梯處坐了下來,江里的觀光游輪慢吞吞地在水面上擠出漣漪,偶爾傳出船上小孩興奮的吵鬧聲。北子遠遠的看著船上的小孩子和他們的父母,看不清臉,但北子卻感覺能看見他們在笑。北子想起小時候在星期天和媽媽去公園坐船,每次都坐腳蹬的那種小船,吃著五毛一串的山楂糖葫蘆,可以玩半個小時,可以鉆過岸邊的竹林和小拱橋。每當小船經過小拱橋時,看到陽光被拱橋遮住黑了下來,北子都很興奮。當然,北子也很羨慕旁邊的快艇呼嘯而過,劃出一彎高高的水花,正好陽光打過來,晶瑩剔透。北子始終沒有向媽媽提出坐一次快艇的要求,因為北子知道快艇坐一次很貴,而且很快就結束了,不合算。可北子現(xiàn)在卻沒了坐快艇的愿望,北子更愿意看這慢吞吞的漣漪,看船過處水面慢慢地分開,慢慢地合攏。
北子把口袋里的花生拿出來剝著吃,花生干干的,咸咸的。保溫杯里的水也涼了一些了,溫乎乎的,喝著正好。水里沒泡什么,剛好沖沖花生的咸味兒。保溫杯的口很小,水只能慢慢流入嘴里。北子小口小口地呷,白開水喝上去也挺像是風味濃郁的飲料。一陣江風吹來,加上更加下垂的夕陽,北子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北子把花生皮放進另一個上衣口袋,保溫杯塞進褲子右邊的后兜,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走上綠道向前走去。
走出綠道時天已經全黑下來了,這初春的時節(jié),仍舊保留著冬天的慣性。月亮在天上不算圓,但很亮很亮,亮到北子能看清月亮上的陰影。廣場上已經有人出來跳舞,北子俯瞰廣場下方的綠道,跑步的和遛狗的人也漸漸多了,江邊的椅子上也多了一些依偎的黑影,江對岸的廣告牌都亮了起來,江面上倒映著一片城市的夜間繁華。北子走向廣場的噴泉,噴泉好高好高,比小時候快艇劃出的水花還要高,還要直。北子想,媽媽如果看見這個噴泉,會不會想起以前星期天下午的小船和小拱橋,還有北子給媽媽吃的一口糖葫蘆。噴泉在LED燈的映射下,一會是綠的,一會又是紅的。噴泉的水氣似乎被風吹進了北子的眼睛,北子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北子穿過了噴泉廣場,過了馬路,走進縣醫(yī)院對面的小巷子。
北子曉得巷子里有家燒餅店,一般天沒黑就開始賣,生意很好。現(xiàn)在時候不早了,運氣好興許還能剩下一兩個燒餅。北子遠遠地就看向轉角處燒餅店里的小保溫柜,看到里面一小塊黃棕色時不由得高興了一下,定是餅還有剩。走到店門口,老板在櫥間打掃,北子招呼了一聲買餅,老板在圍裙上擦擦手便出來給北子包餅。北子問熱不。老板說熱,牛肉的,問北子要幾個。北子說一個。老板說六塊錢。北子從兜里掏出錢,抽出一個五塊,又選了一張比較舊的一塊,和五塊一起放在保溫柜旁,接過老板包好的餅。北子雖然知道電子貨幣更加方便,但還是習慣在身上帶十幾塊錢,能用紙幣盡量用紙幣。北子總感覺把手機老拿在手上,那個丑丑的方塊就好像器官一樣長在身體上,讓人很難過。六塊錢的牛肉燒餅拿在手上很厚實,北子取下口罩,套在手腕上,一口咬下去,脆脆的油乎乎的面團和牛肉渣讓北子感覺很滿足。北子放慢腳步,慢慢啃著餅,慢慢嚼著,騰出手來喝一口保溫杯里的水,很舒服。
沒有走出小巷,餅子就吃完了,北子感覺挺飽,心想燒餅店老板做生意很實誠。北子把包餅子的紙袋和剛才兜里的花生皮扔進路邊的垃圾箱,拐進小巷出口名叫美好人家的便民超市。站在超市里的冰柜面前斟酌了一會,北子從柜里拿了一瓶奶茶。天氣入春,冰柜已然插上電,奶茶是涼涼的。老板說三塊五,北子心想這里比家附近那條街的店里便宜了五毛。北子付了四塊錢,老板找了一個舊版的銅色五毛鋼镚給北子。北子知道甜味飲料不太健康,但今天是周末,也便隨性一點。扭開瓶蓋喝了一口,和著口中殘留的燒餅味道,北子感覺到一陣順滑和爽快。北子把奶茶瓶子擰緊塞進褲子后面另一個兜,奶茶瓶子和另外一邊的保溫杯一起,把北子的褲子往下拽。
北子緊了緊褲帶,輕輕摸了摸裝著燒餅的肚子,在這周末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縣城夜色里,帶著謹慎而微弱的,九塊五毛錢的幸福感,朝著回家的路走去。北子知道,他會路過那個有小拱橋的公園。